衡州人真热情好客!
薛满欣然应允,横竖萍水相逢,今后能否再见面都是另说。
她们相聊甚欢,锦衣男子与许清桉亦在打量对方。
“兄台是读书人?”锦衣男子率先开?口。
许清桉回:“是。”
“平日喜读哪些?书?”
“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均有浏览。”
“可考取过功名?”
“时?运不济,暂未榜上有名。”许清桉反问:“你呢?”
锦衣男子一脸怅惘,“有是有,去年?考上了秀才,止步于?此?也算圆满。”
“为何?是止步?”许清桉道:“纵使会试失意?,大不了再多考几次。”
“于?你而言是轻巧。”锦衣男子咳嗽几声,自嘲道:“于?我而言,弱不胜衣,怎有资格谈雄心壮志。”
许清桉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圈新鲜的瘀痕,却无心打探,“那你便先养好身?体,往后总有机会登上新科。”
锦衣男子的脸色愈发?惨淡,腕间仍隐隐作痛。脑海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悲鸣,为他的香雪,也为他竭力挣扎却难以逃脱的命运——
他已道尽涂殚,余生竟不知何?去何?从?。
第27章
翌日清晨,众人离开破庙,启程赶往衡州。因目的地相同,两拨人形同作伴,妇人休息时经常主动找到薛满,跟她分享吃食与?日常所需,对她的好感溢于言表。
妇人自称夫家姓唐,家中?经商,此番出行是带儿去远方探亲。
面对唐夫人的热情,薛满礼待之余又留有分寸,只道?主家是普通人,对许清桉的真?实来历绝口不提。
唐夫人心知她有所隐瞒,更赞她谨言敏行,聪慧过人。她不由将其与?香雪对比:同是婢女?,香雪仅有些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而眼前的阿满姑娘靡颜腻理,谈吐得体,若当初待在志杰身边的人是她,结局是否会有不同?
会的吧。
唐夫人萌生出想法: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或许她替志杰再物色个贴心的婢女?,他们的母子关?系便?能?恢复如初。待回到府中?,她便?着手办理此事,最好是找个像阿满姑娘这样水灵的人儿……
两日后?,众人顺利抵达衡州。
马车停留在城门口,唐夫人下车,再度发出邀请,“阿满姑娘,许公子,你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是先?随我回府暂住几日,等熟悉周边后?再做打算。”
许清桉婉拒:“多谢夫人好意,但晚辈已有安排。”
“成吧。”唐夫人叹道?:“那我便?不勉强你们了,可惜我与?阿满姑娘实在投缘,舍不得就?此
分别。”
“唐夫人莫急,等少爷忙完事,我们便?找机会去拜访您。”薛满笑眯眯地道?:“届时您可别装作不认识我们。”
唐夫人道?:“哪里?的话,你们肯来,我定奉为上宾。”
她拉着薛满走到旁边,从腕间?褪下一枚温润的羊脂玉镯,作势要替她戴上。
薛满竖手一挡,“唐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我一直想要个闺女?,奈何身体不争气,用尽方法亦不能?如愿。”唐夫人有感而发,“而今与?你一见如故,料想是上天?怜悯我,特意赐来的缘分。这枚镯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物件,虽不值几个钱,但是我的一片心意,请你务必收下它。”
“夫人是好夫人,玉亦是好玉。”薛满道?:“我领了夫人的好意,却?不能?收夫人的玉。别看我是个婢女?,也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何况您一路上待我倍加关?照,我已然受了许多好处。”
无论怎么劝说,薛满都不肯收下玉镯,唐夫人只好作罢:“那你答应我,离开衡州前一定要来找我。”
薛满爽快答应:“行。”
那头唐志杰在跟许清桉道?别,薛满见状,压低声音道?:“夫人,我有句话想对您说。”
“你说。”
相处几日,薛满见唐志杰对唐夫人总是冷漠,忍不住道?:“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教没规矩。即便?您心疼他体弱,该管教的时候也不该手软。”
唐夫人攥镯子的手一紧,“阿满姑娘,你误会了,志杰是个好孩子——”
“母亲。”唐志杰冷声打断:“我们该走了。”
他登上马车,离开之际,掀帘望向薛满,“阿满姑娘。”
“诶?”
“后?会有期。”
薛满警惕回视:怎么着?他是听见了自己对唐夫人吹耳旁风,正话反说,警告她不许再出现吗?
等唐家的马车跑远,俊生挠着头问:“姐姐,您真?打算去拜访唐家?”
薛满道?:“我一个婢女?,人微言轻,说话算不得数。当然要看少爷的意思,少爷想去便?去,少爷不想去便?不去咯。”
俊生心想:您和唐夫人笑谈自如时可不像婢女?,活脱脱是女?主人的风范好吗!
他转向主子,“公子,您的意思呢?”
许清桉却?问:“今晚宿在何处?”
“宿、宿在东来顺!”俊生一拍脑门,哎哟喂,差点?忘了,公子来衡州是奉皇命办正事的。“庞掌柜已经在东来顺打点?好了,咱们过去报名字就?成。”
不多时后?,三人来到东来顺客栈。它坐落在城中?央繁华地段,高阶阔门,古香古色,伙计笑脸相迎,殷勤至极。
“几位是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
“可有事先?预定?”
“有,姓庞,订了两间?上房。”
“原来是庞老板的客人,我等候你们许久了,请跟我往里?来。”
客栈内宽敞明亮,陈设精巧,薛满边走边问:“你们这住一晚要多少银子?”
伙计笑道:“回姑娘的话,普通厢房是五两银子一晚,您几位订得是顶好的上等房,需十三两银子一晚。”
俊生咋舌:“庞掌柜行事大气,能?挑贵的绝不选便?宜的。”
“这么贵,幸亏不用公子出钱。”薛满捂紧荷包,吝啬道?:“换成是我,最多定十三文钱一晚的小客栈。”
俊生笑道?:“出门在外,勤俭总没有错。”
待办理好入住,薛满畅快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条颜色鲜亮的裙子,神清气爽地准备下楼。
客堂里?,许清桉和俊生正在喝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叫唤。
“少爷,俊生!”
两人循声抬头,见一抹新?绿趴在二楼栏杆上,笑吟吟地低望过来。
俊生立马起身唠叨:“阿满姐姐,您注意安全,万一栏杆不牢靠呢?”
薛满不以为然,曲指敲敲栏杆,“这可是上等实木,没那么容易断裂。”
“没那么容易不代?表没可能?,我的好姐姐哟,您快下来吧。”
“可我觉得居高临下的滋味不错,想再趴会呢。”
“您要登高,等改日回到京城,叫公子带您爬雁昙山就?是。”俊生道?:“雁昙山的风景比这客栈要好上几千几万倍。”
薛满本想继续逗他,却?听许清桉道?:“阿满,闹够了便?下来。”
她施施然下楼,坐到他们对面,空气中?弥散开清新?香气。
俊生抬手轻嗅袖子,嗯,除了皂角味还是皂角味,不好闻。
薛满没注意他的小动作,问道?:“我饿了,咱们中?午吃什么?”
俊生道?:“我打听过了,东来顺隔壁另有同名酒楼,听说厨师的祖上在宫里?伺候过,厨艺十分了得。”
想也知道?,此类酒楼的花费不会便?宜。薛满刚想拒绝,俊生便?报起菜名,“他家的招牌菜有杏仁佛手、八宝珍鸭、绣球干贝、糖醋荷藕,以及蝴蝶虾卷、姜汁鱼片……”
薛满顿时口中?生津,眼巴巴地盯着许清桉,“少爷,您想去吗?”
许清桉斟茶撇沫,不紧不慢地道?:“口腹之欲,何穷之有?我俸禄微薄,当以节俭为先?。”
“哦……”
见薛满耷拉下肩膀,他话锋一转道?:“然偶尔随心也无妨。”
“少爷说得对。”薛满喜笑颜开,“那中?午便?去东来顺酒楼!”
“嗯。”
“但是吧,我明早还得去菜场买猪肺,手里?的银两所剩无几。”
“……”
“待会结账得由你来。”
“……”
正值饭点?,东来顺酒楼里?宾客如云,厅中?觥筹交错。
俊生要了个临窗位置,往外能?看繁华街景,对内可听悠扬小曲。
薛满翻开菜谱,略看几眼便?流利地点?了一大桌菜。等候的功夫,她难耐兴奋地问:“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办正事?”
许清桉有一瞬滞缓,“不急。”
他此次受皇命南下四?大直隶州,主要任务是深入当地,监察官员品行,照刷文书案卷并巡视粮仓库房。但凡查出异样,便?可直接向圣上汇报,权力不可小觑。
撇开晏州生出小波折,许清桉一路平安无事。换做旁人兴许会觉得幸运,他却?恰恰相反。他费尽心思争取到了南巡的机会,为的是积功兴业,早日留名青霄碑。若无功而返,岂非白白浪费这小一年的时间??
七品小官,想脱颖而出何其艰难,再有祖父的赫赫军功在先?,更衬得他天?壤悬隔,有心无力。
他微垂长睫,掩去眸中?厌色。究竟要变得何等优秀,他才能?名满天?下,如愿见到母亲?又或者他最终会被磨灭意志,余生被束缚在恒安侯府,成为一件传宗接代?的器皿。
“少爷。”薛满的声音跃在耳畔,“你的那名书吏几时能?到衡州?”
许清桉道?:“他已在晏州跟路校尉会合,处理完余下事务,下月初估计能?到衡州。”
薛满掐指一算,今日是六月初十,离他到还早着呢。她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冒出个主意,“唉,你腿伤未好全,又没人协助你处理事务,未免也太辛苦了。”
俊生道?:“阿满姐姐,您别小看了公子,别说两个人的活,便?是三个人、五个人的活公子也能?游刃有余。”
薛满偷瞪了他一眼,话没说对,重来!
俊生极有眼色,语调轻扬便?绕了回来,“但~是呢,公子如今还算半个病人,的确不该过于操劳。”
“没错。”薛满煞有其事地点?头,“少爷,我认为你需要个帮手,一个机智聪颖,计行言听的帮手。”
她挺直身板,面带微笑,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
许清桉视而不见,甚至道?:“言之有理,那明日你买完猪肺,顺道?去趟唐夫人的府邸。请她帮我寻一位靠谱的帮手,最好是私塾里?的先?生,既识字又会算数的。”
薛满倏地起身,双手撑在桌上,“你身边便?有合适的人选,何苦舍近求远?”
“有吗?”许清桉慢吞吞地左顾……右盼……再左顾……再右盼……
“许清桉!”薛满气呼呼地道?:“别装了,你明明懂我的意思,我识字也会算数,是帮你办事的不二人选!”
许清桉总算拿正眼看她,“你?”
“对,我,阿满,你最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好婢女?!”
“言听计从?”许清桉道?:“我记得某人只做得到尽量听话。”
“特殊情况,我也可以言听计从。”
“既如此,我得先?试验你听话到哪种程度。”
“你试,你马上便?试。”
“好,我要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许炖猪、肺、汤。”
“……”
好嘛,不炖便?不炖,补汤的花样那么多,大不了她另找一种!
一桌满当当的菜肴上齐,堪称是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
薛满提起筷子,捻了些菜到碗中,细嚼慢咽地品了品,眼中流露失望之色。
她小声道:“什么厨师的祖上在宫中待过?,骗人的吧。”
俊生正坐在她身侧,闻言道:“是不好吃吗?我也来尝尝。”
他学着薛满的模样,一一尝过?菜色,越吃越满足,“阿满姐姐,不至于吧,我觉得每样都?很好吃啊。”
薛满轻哼,“这鸡汁豆腐讲究鸡汤醇香,豆腐鲜嫩,油而不腻。但?他做得腥气四溢,显然?是厨艺未到火候。再有这鱼羊鲜,菜如其名,求得只一个‘鲜’字,可它鲜中带苦,又透着股羊膻味,入口简直一言难尽。还有这蝴蝶虾卷,外皮不酥虾肉不嫩,定是搁置超过?半个时辰……”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俊生满脸茫然?,阿满姐姐说得头头是道,但?他真是丁点没尝出不好来。
他改问第三人,“公子,您觉得好吃吗?”
薛满换上新筷替许清桉夹菜,“少爷,你来评一评。”
许清桉出身名门,用惯锦衣玉食,并不难尝出她说的问题,但?近日经过?某人的补汤大洗礼,他颇有看淡红尘的念头。
“尚可。”他道:“你不喜欢,下回不来了便是。”
薛满懊恼,“早知味道这般普通,我们还不如去外面随便吃点,好歹能省不少银子。”
俊生笑道:“姐姐别恼,一顿饭而已,公子承受得起。”
的确,对?恒安侯世子来说,一顿饭花十几两?银子是常事,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兴许承载着数年生计。
如今的柯友文便是其中一员。
相较于装扮精致的其他宾客,他衣着朴素,气色萎靡,趁着他人不注意?时,往桌上放了瓶酒。
他局促地坐好,不时朝楼梯口张望。等得时间久了,浑身便泛起战栗,皮肤下像钻进虫子般奇痒难耐。他用力?地抓了抓大腿,右手探向怀里,待摸到两?样冰冷的物?件方心神微定,打起精神继续等候。
许久后,楼梯口出现?一抹熟悉身影,他连忙起身招手,“大表兄,这里!”
来者是一名油光满面的男子,年约三十出头,穿着一袭价值不菲的锦袍。鼓囊囊的腹部勒着根宝石腰带,浑身上下写着“财大气粗”四字。
他大摇大摆地走向柯友文,路过?靠窗的位置时脚步一顿:哟呵,这一男一女长得真够标致,若是能收入囊中,肯定能卖个不菲的价钱!
他一心二用地落座,朝柯友文假笑道:“抱歉啊友文,我路上遇到个朋友耽搁了会,让你久等了。”
柯友文忙道:“不久,不久,我也刚到这里。”
他将酒杯推到对?方面前,“我方才闲着无事,已先点了几个菜,大表兄要么再看看菜单?”
大表兄名叫葛帆,他对?柯友文的际遇再清楚不过?,故意?道:“也行,那我再点几个菜。”
柯友文硬着头皮道:“好,那我喊小二来。”
葛帆便挑着贵的点了五道菜,见柯友文欲言又止,眼中掠过?一丝轻蔑。
没银子也想摆阔?
他合上菜谱,相当善解人意?,“友文啊,我知晓你如今日子过?得紧凑,别说是东来顺酒楼,便是路边的酒馆你也难负担得起。罢了,咱们兄弟今日能省则省,你点的三道菜足矣。”
柯友文涨红着脸,眼睁睁见小二翻个白眼后离开。
“大、大表兄。”他佯装无事,问:“舅舅与舅母近段时间可好?”
“我年前给他们在乡下置办了几十亩地,又配了十几个仆人,他们平日就收收佃租,种?菜养花,过?得十分惬意?。”
“那子阳和子骞呢,他们初入学堂,不知适不适应?”
“鸿飞书院的院长乃是我的好友,他对?子阳和子骞赞不绝口,称他们天?生聪慧,八面玲珑,将来必是可造之才。”
“那是,子阳和子骞与兄长一脉相承,不出十年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一番客套的寒暄后,柯友文将葛帆家中的情况关心个遍,只差问候那守门的大黄狗。而葛帆看似有问必答,实则换着法子炫耀,虚荣心溢于言表。
菜已上齐,有别于邻桌的琳琅丰盛,他们只一碟油炸花生米、一份油焖茄子,外加份肉末青椒。
葛帆用筷子拨了拨菜,又用嘴沾了沾酒,朝柯友文投去怜悯的眼神。
连酒都是最便宜的二锅头,真是寒碜得可怜!
“友文呐。”葛帆往椅背一靠,心不在焉地问:“你最近腿好些了吗?”
柯友文捶了捶酸胀的右腿,苦笑着道:“用了半年药倒是有所好转,已能稳当站上半个时辰,但?想完全?康复,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柯友文是个读书人,从?前家境殷实,生活平顺。但前年他在出游时从山间跌落,摔断了一条腿,又因庸医治疗不当,使他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瘸子,彻底断送了科举之路。他自此性?情大变,闭门不出,只觉余生万念俱灰。
本以为他已经废了,没想到去年妻子寻来神药,他服用后腿伤逐渐好转,甚至有希望行动自如!
然?而神药虽妙,价格亦是昂贵,他们变卖了所有家当仍无以为继。幸有大表兄葛帆仗义出手,阔气地借给他们一笔银子,才令他们重新看到曙光。可不出半年,那些钱便花个精光,他已有段时间买不起药,随着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强烈,这才又约出了葛帆。
今日这顿饭,其一是为表达对?葛帆的感激,其二便是……
“大表兄。”柯友文双手举杯,情真意?切,“以前我跟你来往少,只从?街坊邻居嘴里听过?你的事,一度对?你怀有偏见。可当我摔断腿后,别人都?用各种?理由拒绝我,只有你肯借我银子治病。这半年多来,你更是处处照顾我全?家,简直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给你当牛做马——”
“慢。”葛帆打断他的肺腑之言,一脸似笑非笑,“友文呐,今生的事该今生了,干吗要拖到来生?”
柯友文喏喏应是,“大表兄说得对?,今生事该今生了,今生事该今生了。”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袖子抹抹嘴,小心翼翼地开口:“等我腿伤痊愈,我便继续考取功名,若能有幸登科,定会重报表兄的恩情!”
这话葛帆不止听过?一次,以往他总笑眯眯地说不打紧,今日却变了态度。
他改为斜身坐着,“说起来,你这腿养得有些时候了。”
“是,之前请不到靠谱的大夫,便一直浑浑噩噩地拖着。不过?用了神药以后,我的腿有明显好转,不说今年吧,来年定能健步如飞。”
“来年?”葛帆问:“你算过?账没,这样吃药每个月要花多少银子?”
“二十……不,十两?。”柯友文气虚声短,“每个月大约十两?。”
葛帆啧了一声,“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寻常人一年也就挣个十几两?。”
“是,对?。”柯友文满脸愁容,“不瞒表兄,我也想过?不治这腿,下半辈子废便废了。可家中没了顶梁柱,我妻子与一对?双胞胎女儿又该怎么生活。”
葛帆的手指在桌面轻打节奏,眼神隐有闪烁,“我记得小娥和小翠今年有八岁了。”
“是,上个月正满八岁。”提起一双贴心的女儿,柯友文未免感到愧疚。妻子倾家荡产为他治病,连累着一双女儿跟着吃苦,她们从?前衣食无忧,如今却连生辰都?只吃得上一碗清水面。但?即便如此,她们仍没有半句怨言,坚信他有痊愈的那一天?。
思及此,他鼓足勇气道:“大表兄,我今日约你来是有个事想和你说。”
“你说。”
“能、能否请你再借些银子给我?”
“你要借多少?”
“五十两?行吗?”
“买药?”
“对?。”他重重点头,“前头已花了不少钱治腿,总不好白白浪费,表兄觉得是不是这么个理?”
“理是这个理,只不过?我借了你五十两?,后续估计还得再借你五十两?。”葛帆挑着眉道:“毕竟你这腿一时半会治不好,除了我便没人肯借你这么多银子。”
柯友文窘迫又哑口无言,皆因他说得丁点没错。
葛帆忽地笑开,“友文呐,我可以一步到位,直接给你一百两?银子。”
柯友文惊喜万分,“大表兄,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往后你有任何事情,我都?会听你差遣,没有半句怨言!”
“先别急着谢我。”葛帆道:“我不白给你这些钱,是需要你拿等价的东西来交换。”
柯友文一脸茫然?,他已将良田宅邸售尽,哪还有值钱的东西交换?
葛帆抚着嘴角,意?有所指,“你有一双如花似玉的双胞胎闺女,实在是叫人羡慕呐。”
柯友文一怔,“大表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葛帆道:“你们家现?在这个境况,每月的生计都?成?问题,何况还拖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倒不如给她们找个新去处,你们好,她们也会好。”
柯友文瞪大眼睛,似乎还是不能理解。
葛帆直接摊牌,“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把小翠和小娥给我,我会帮她们安排好去处。”
柯友文总算回过?神,难以置信地道:“那不就是卖孩子吗?”
“诶,怎么能叫卖呢,我好歹是她们的伯父,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亏待她们。”
柯友文的眼皮开始疯狂跳动,他想到以前听到的那些传言,说葛帆跟当地最大的青楼有勾结,经常会帮着买卖妙龄少女,靠此才收敛了不菲的家产。原来传闻没有夸张,葛帆真是个人贩子,难怪他会主动借钱给自己?看病,想必是早早盯上了小娥和小翠,想尽办法接近他们一家,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没安好心!
“葛帆,你别做梦了!”柯友文怒目瞪着他,“小娥和小翠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卖掉她们!”
“哦?那你不打算治腿了吗?打算永远当个废人,靠人救济过?日子?”葛帆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推到柯友文的面前,“我已是看在亲戚的分上给了你天?价,旁的孩子最多值个十几两?,你该知足了。”
柯友文死死盯着银票,脑袋再度泛起狰狞的疼痛。
葛帆表情凉薄,继续火上浇油,“真不答应吗?友文,女儿长大了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到时候她们还能管你的死活?”
一句句话犹如锋利的毫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柯友文的脑袋,使得他头痛欲裂,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他绝望地捧住头,内心竟有一丝动摇。他不想后半生都?活在别人的鄙夷里,如果?卖掉小娥和小翠,用那一百两?银子治腿,等伤好了他便能继续考取功名,等当上官了再去想办法赎回她们……
可等到那时候,小娥和小翠会原谅他吗?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他猛地抬头,猩红的双眼俱是坚决,“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葛帆被他的不识好歹激怒,干脆撕破脸,“行,你不肯卖女儿,那就把之前欠的五百两?银子立刻还我,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
柯友文锁死眉头,“我只借过?你五十两?银子!”
“你说五十就五十?”葛帆得意?地挑眉,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竖着向他展示,“我有借据为证,上面有你的亲笔签字,写着向我借款五百两?。”
柯友文努力?辨认借据,脸色大变,“这不是我写的那张欠条!”
“开什么玩笑,白纸黑字,就是你的字迹。”葛帆老神在在,“你不服气,大可叫人来比照。”
柯友文气得浑身哆嗦,葛帆竟叫人临摹了他的字迹,弄了张假欠条出来!从?第一次借银开始,他便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他想夺过?欠条撕毁,葛帆却动作更快,将东西收好后起身冷笑,“柯友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喝敬酒,那便好好品我这杯罚酒。明日午时前你要是拿不出五百两?,我就立刻去衙门告你,到时候你不仅要卖女儿,恐怕连妻子也保不住!”
他扔下威胁便走,未料刚走出几步,颈部便传来一阵彻骨剧痛。侧首看去,是柯友文手持一柄银簪,脸上飞溅着鲜血,凶神恶煞活像地狱里的厉鬼出笼。
柯友文神色癫狂,拔出银簪又捅进深处,嘴里跟着手上的动作不断重复,“王八蛋,我只欠你五十两?银子,是五十两?银子,只有五十两?银子……”
第29章
事发?突然,二楼的宾客们被吓得四处逃窜。薛满正好?低头夹菜,待想抬头探个究竟时,一双手掌已遮住她的眼。
“别看。”许清桉动作敏捷,隔开人群护着她往楼下走,边沉声吩咐:“俊生,快去报官。”
“是,我这就去!”俊生忍不住回头,见那人还在对?躺在血泊中的男子行凶,连忙加快了步伐。
衙门离得近,不多时便有六名带刀衙役赶到?。他们箭步冲上二楼,在一阵此起彼伏的厉喝声后?,两名衙役架着行凶的瘦弱男子下楼,其余四人紧随其后?。
有不少好?事的宾客没有离开,见状不禁齐齐退步。薛满躲在许清桉背后?,稍探出脑袋,恰好?瞧见那男子的全貌。
他浑身是血,眼神涣散,耷拉着四肢似是精疲力竭,偏手中死死握着一支银簪。鲜红的血迹顺着银簪滴落,在地上留下一串串渗人痕迹。
好?、好?可怕。
薛满的心口直跳,下意识捉上许清桉的长袖。许清桉低头看了一眼,便也任由她去了。
按照规矩,衙役要向目击者们盘问事情经过,许清桉几人因离事发?桌近,需跟他们回趟衙门做详细笔录。
衙役本以为需花些时间劝服这几位,未料他们十分配合,尤其是那位年轻貌美的少女。
她凑上前问:“去,马上去。衙门在哪个方向?出门往左还是往右?”
衙役道:“往右,你?们跟着我走就行。”
他扶着腰间佩刀,领几人往外走。薛满刻意留出一段距离,朝许清桉眨了眨眼。
她双眸晶晶亮,“少爷,这还是我第一次去衙门呢。”
许清桉问:“你?不怕吗?”
“当然不怕,我以后?可是要跟着你?——”她掩住唇,转为小小小声道:“走南闯北,阅遍各府各州衙门!”
此等想法?属实?是异想天开,她总要回家去,怎会跟着许清桉走南闯北?但不知为何?他没有出言反驳,只叮嘱:“衙门重地,切记谨言慎行。”
一行人刚到?衙门口,便撞见两名年轻衙役押着名锦衣公?子从对?面走来。那锦衣公?子显然是犯了什么事,偏高扬着头,态度嚣张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