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逃婚记事by天下无病
天下无病  发于:2024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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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桉暂停手中?狼毫,抬头看她,“谋杀朝廷命官是死罪,其?罪及妻孥,祸连三族?”
“对。”薛满说得肯定,“刑律与吏律中?均有相关记载,白纸黑字,童叟无欺。”
许清桉意外她能通晓律法,除此外,他还有话要问:“那你?来说说,三族具体是哪三族?”
“呃……”薛满小?声回答:“父族、母族、子族。”
说白了,靳嫣然是贾松平小?妾的外甥女,并不在受牵连的亲属范围内。薛满算准她不懂律法细则,便耍小?聪明诓了她。
许清桉道:“阿满,你?胆子不小?。”
这是他头一回喊薛满的名,嗓音清冽,带点意味不明的怒,又藏着万般难捉摸的深意。
薛满依旧理直气壮,“少爷,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你?可不能得鱼忘筌。”
“按你?所言,我才是罪魁祸首?”
“谁说不是呢?”
“……”许清桉的头又疼了。
他扶上额角,刚摁两下,忽见她从袖里?掏出一颗卢橘。
“少爷,这个卢橘啊——”
他猛地起?身后退,眸光中?透着嫌恶,“我不是叫俊生都扔了吗?”
“我又给捡回来了。”薛满道:“好好的果子,扔了多可惜。”
“它生虫子。”许清桉强调,“它里?头有虫子。”
“只?你?那颗有,其?他全是好的,不信我吃给你?看。”
薛满本想证明卢橘没问题,单是许清桉倒霉而已。哪知道剥开黄澄澄的卢橘,一口?咬下大半,见到的画面?似曾相识——
虫子,还剩半条的虫子!
“啊!!!!!!!!!!!!!!!!!!”
薛满的尖叫声几乎震碎屋顶,许清桉捂耳朵之余,唇角悄然上扬。
很好,倒霉的人不止他一个。

第25章
最终,在薛满声情并?茂的自荐,以及俊生、庞管事的苦口相劝中,许清桉暂时?打消送走她的念头。
按庞管事所?言,薛满相貌出众,神?思混沌,留在此?处定会惹来狂徒觊觎。届时?她举目无亲,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结局可?想而知。
她的包袱损毁,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至于口音,大周朝推行?官话已久,实难以此?推断她来自何地。许清桉非怜香惜玉之辈,不过?晏州已被他搅乱一池水,留她在此?确实危机四伏。
不能留,便只能带走。
许清桉在晏州边养伤边收拾残局,期间,薛满用?药针灸都没有好转,成日只围着他打转。路成舟等人知晓内情后心思各异,然而无人敢置喙——恒安侯世子的事情,自有恒安侯府管教。
远京中,景帝得?悉贾松平的罪行?、马建树的渎职,便从隔壁属州调了知州到此?代职。巧得?很,这位知州也姓贾,但与贾松平并?无关系,行?事更是南辕北辙。他兢兢业业,常年不懈,终于在四十有二时?等来仕途的曙光。
从属州到直隶州的长官,官阶是实打实升了一级。
新知州深知机会难得?,决意在晏州大展拳脚,是以,待许清桉倍加用?心。
许清桉见惯这类讨好,不咸不淡地接受,“往后有事可?去找庞博涛传话。”
新知州大喜过?望,有恒安侯世子的支持,他何愁在晏州站不住脚跟?他勤勉从事,尽心竭力,若干年后,终在晏州百姓心中留下浓厚的一笔功绩。
——当然了,这都是后话。
一个月眨眼而过?,许清桉的腿伤好得?八九不离十,他安排路成舟等人在晏州佐理,顺便接应书吏凌峰。随即乘着马车,带薛满与俊生先行?前往下个目的地:衡州。
衡州与晏州相隔不算太远,当地民康物阜,粟红贯朽,乘马车的话四五日便能到达。
衡州乃许清桉此?番南下监察的最后一站,顺利完成后,他便得?返回京城,回到冰冷且死寂的恒安侯府。
他仍清楚记得?,出发前祖父站在侯府门?前的石阶上?,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道:“除开我给你?的世子身份,你?根本不值得?一提。”
在身经百战的老恒安侯眼中,小小监察御史犹如蝼蚁,该对他感恩戴德,唯命是从。可?这孙儿偏随了那不识抬举的娘亲,满身逆骨,处处与他作对。
许清桉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他恭敬作揖,真诚建议:“祖父所?言甚是,依孙儿之见,等哪日天气好了,祖父身子利索了,大可?求见圣上?,请他改立恒安侯世子的人选。至于具体要立谁,您可?以试试抓阄,从四位姑母生下的八位表兄表弟中随意挑一个。若还觉得?不够,便再加上?姑母们的十三位庶子,想必能选出让您中意的人选。”
老恒安侯脸色铁青,愤愤甩袖,“你?个不肖子孙,竟敢目无尊长,妄言妄语!来人啊,将世子的护卫全部撤回——”
责骂也好,威胁也罢,许清桉懒得?听,转身扬长而去。
自他懂事起,与祖父的此?类争吵屡见不鲜。祖父从军多年,行?峻严厉,待他一直嫌好道歹。而他从最初的据理力争到如今的淡漠以对,足足走了十二年。
亲祖孙又如何?祖父要的他不愿给,他要的祖父则嗤之以鼻,若非有过?世的父亲羁绊,与娘亲临别前做好的约定,他与恒安侯府早该一拍两散。
世人所?谓的“血浓于水”,并?不适用?于恒安侯府。
他坐在马车里,低眸向书,恹恹地勾起唇角。
“少爷,你?在笑什么?”旁边冒出一句话,是薛满怀抱软枕,盯着他手里的书封道:“你?看的是《群书治要》,我记得?它博采典籍,通篇讲述治政之道,繁复无聊得?很。”
许清桉合上?书,“你?读过?这本书?”
薛满想也不想地道:“哪能是我,我是听别人说?过?大概。”
许清桉道:“哦?你?听谁说?过?这本书?”
“我是听……”薛满愣住,脑中飞快闪过?一幅画面:有人倚在窗边,手捧书卷,身影颀颀,面容模糊难窥。
是名男子,一名风度绝不会差的男子。
许清桉追问:“你?仔细想想,是听谁说?过?这本书?”
薛满闭上?眼,努力回想那人的面容,可?惜想破脑袋也没有头绪,干脆道:“是你?啊!”
“……”
“少爷,你?忘了吗?是你给我详细又耐心地说过?这本书。”
许清桉想,光耐心二字便能证明那人绝不是自己?,但妄想跟她解释清楚?呵呵,不可?能的事。
他已命庞博涛加大范围,在周边各府各州继续寻找失踪少女,一旦找到她的家人便立刻送返,在这之前,姑且留她在身边。
“阿满。”
“到!”
“你?可?知当婢女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我知我知,是忠诚。”
“不对,是听话。”
“是忠诚。”
“是听话。”
“是忠诚。”
“……是听话。”
薛满撇开脸,小声嘀咕:“那你?要我杀人放火,我还得?言听计从不成?”
“杀人放火?”许清桉半阖一双风流眸,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薛满坚守原则,“我是良民,无须在干坏事上?受人肯定,哪怕你?是我最敬重的少爷,你?也没法逼我成为坏人。”
许清桉的目光落在案几上?,认认真真地寻找“敬重”何在。嗯,约莫只存在她的个人幻想里。
“以后你?跟在我身边,需令行?禁止,明白否?”
“我尽量吧。”
“只是尽量?”
“我努力,尽量努力。”她从脚边提出一个食盒,打开盖子,取出一碗猪肺汤,“少爷,这是我临行?前炖好的枸杞猪肺汤,还温着呢,你?快点喝吧。”
猪肺汤,又是猪肺汤,花样难喝的猪肺汤。
许清桉怀疑她跟猪肺有仇,“为何每次都是猪肺汤?能不能换成鸡汤?”
“鸡汤有什么好喝的。”薛满讨厌鸡汤,不明所?以地讨厌,“猪肺汤补肺润燥,健脾止咳,有利于你?身体康复。”
许清桉忍不住提醒她,“我伤的是腿,按以形补形来说?,你?该炖猪蹄汤。”
薛满一不小心说?出大实话,“你?去菜场看看,猪蹄比猪肺贵好多呢。”
“……”许清桉从腰间解下淡青色的绣竹纹荷包,丢到案上?,“记住了,下回我要喝猪蹄汤。”
薛满打开荷包,倒出里头的碎银,一锭,两锭,三锭四锭五锭……哇,少爷当了官之后真是富有。
她掐指一算,看来先前为他付出的积蓄很快便能回本,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她美滋滋地转移碎银到胖头鱼荷包,许清桉定眸一看,神?色略显恍惚。
在遥远的童年记忆中,娘亲习惯在他的衣物上?缝制各种?小动物图案做标记。可?当娘亲决定将他送回恒安侯府时?,却当着他的面将衣物焚之殆尽。
“这是你?绣的荷包?”他问。
薛满不知哪里来的错觉,“是的,我亲手绣的。”
“改日能否替我绣一个?”
“小事一桩,你?想要绣什么图案?”
“小动物的便好。”
“那我给你?绣只老鹰,希望你?今后振翅高飞,直上?青霄。”
老鹰的体格实在算不得?小,然而……许清桉垂眸,“好,便借你?吉言。”
薛满将荷包揣回怀里,将猪肺汤往他那边推,“少爷,喝汤。”
许清桉问:“你?尝过?了吗?”
“当然没有。”薛满道:“身为一个合格的婢女,我才不会尝少爷的汤。”
许清桉把瓷碗推回她面前,“我允许你?尝。”
薛满再推回去,“我不能尝。”
“你?可?以尝。”
“我不要尝。”
两个人推来推去,短时?间内没有结果,许清桉忽然笑了,“好,我先尝。”
他端起碗,先是浅尝一口,再是细细品味,随即神?色变得?难以置信。
怎么,是难以置信的难喝吗?莫非她又突破自我下限了?
薛满那个叫贴心,“少爷,不用?勉强,你?喝半碗就?行?。”
许清桉摇摇头,“半碗?不能够。”
话音刚落,他便仰头喝下大半碗猪肺汤,意犹未尽地道:“好喝。”
薛满差点被惊掉下巴,“好、好喝?”
“好喝极了。”他问:“阿满,你?确定这碗汤出自你?手?”
“我确定。”
“那你?确定它没被人掉过?包?毕竟它……”他扔出一堆赞美之词,道:“与你?以往的厨艺天差地别。”
“我确定它没被掉过?包。”薛满不疑有他,沾沾自喜地道:“看来我在厨艺上?天赋异禀,短短一个月便能突飞猛进。”
“这是我此?生喝过?最暖心美味的猪肺汤。”许清桉举起瓷碗,问她,“你?要尝一小口吗?”
薛满被夸赞迷晕了神?智,竟毫不设防地接过?,许清桉见状,眸中掠过?一道狡光。
待她启唇喝汤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半起身,左手抵住她的后颈,右手使巧劲推碗,轻而易举地逼她喝光余下的猪肺汤。
须臾的工夫,薛满的脸色便由白转青,真切领略透这碗猪肺汤的“美味”。
许清桉松手,淡然地坐回原位。
薛满干呕了好一阵,怒瞪向他,“少爷,你?这个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
“汤明明很难喝,非常、十分、无比的难喝!”
“难喝又如何?”许清桉反问:“我喝得?,你?却喝不得??”
“我又没生病!”
“主子有难,婢女同当。”许清桉再问:“还是说?,你?并?无与我同甘共苦的决心?”
“当然有。”薛满暂且息怒,勉为其难地道:“算了,这回便原谅你?了,但是下不为例。”
听听这施舍般的口气,究竟谁是主子,谁是仆人?
许清桉不置可?否地一笑,闭眸开始假寐。
天色已晚,马车正到了人迹罕至处,看来今晚只能宿在野外。
许清桉与俊生是男子,夜宿野外倒也罢了。薛满身为女子,总归有诸多不便。
对此?,薛满本人很看得?开,“小事一桩,我晚上?睡马车里就?好。”
然而真入了夜,马车里异常闷热,她打着扇子仍遍体生津,翻来覆去许久后,撩起帘络往外看。
这会是仲夏,月明星稀,蛙鼓虫吟,暑气熏蒸。俊生在大树下铺好席子,四角扔着驱蛇虫的香包,又去捡来树枝,在不远处架火堆照明。
许清桉便坐在席子上?,背倚树干,神?容静谧,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月光薄如蝉翼,轻拢他的周身,散发着淡淡银辉。在黏腻而炎热的夏夜,他宛如一泓清凉的泉水,遗世独立,沁人心脾。
薛满跳下马车,轻喊:“俊生。”
俊生回首,同样压着声,“阿满姐姐,有事吗?”
薛满提议:“我睡不着,来帮你?生火吧。”
“不用?不用?。”俊生抹着汗道:“火边又热又容易烫到手,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那我来给你?打扇?”
“哪能劳烦您给我打扇。”俊生笑道:“火已经生好了,我打算去溪边洗手,要么您替我照看会公?子?”
薛满一口答应,等俊生走远,她脱下鞋,蹑手蹑脚地靠近许清桉。
隔着极近的距离,她微倾首,安静地观察起他。只见他面如傅粉,修眉俊目,醒时?鸿鶱凤立,风流跌宕,休憩时?锋芒稍敛,依旧不可?向迩。
他无疑是位绝顶俊俏的青年,但薛满的关注点另在别处。
“他为何不流汗?”她抱怨着:“为何蚊虫光咬我,不咬他?”
她在马车里闷出一身汗,耳畔萦绕着蚊子振翅的嗡嗡声,烦不胜烦下才选择下车。再看看他,浑身清爽,睡相安逸,好似酷暑与蚊虫都刻意绕开他走。
“这天下之事,不公?甚多啊。”她摇头晃脑地感慨一番,随即挪到他的旁边,有样学样地靠在树干上?。
抬头看,月光穿过?枝叶缝隙,零碎如繁星。她慢悠悠地摇着扇子,眯眼瞧啊瞧,竟不知不觉地睡着。
她手中的团扇滑落,发出轻微声响。许清桉悄无声息地睁眼,浅褐色的眸中一片清明。
她倒是睡得?不设防。
他起身想走,不料衣角被她结实地压在了身下。刚伸手去扯,眼前忽然出现一只花蚊,挥动着瘦弱的两片翅膀,径直飞向薛满的眉心。
许清桉没有动作,眼睁睁见它吸饱了血,拖着肥硕的身躯逐渐飞远,而薛满的眉心迅速鼓起红包。
不关他的事。
他继续抽衣角,又见数只花蚊结伴飞来,朝她的脸颊和脖颈分工行?动。
在这荒郊野外,细皮嫩肉的她便是美味佳肴,吸引着蚊虫蜂拥而至。
人是否会被蚊虫吸尽气血?
未等许清桉得?出答案,薛满蹙着眉头,口齿不清地说?起梦话,“少爷,你?别气馁,有我阿满在,绝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
许是衣角抽得?太费劲,他停顿片刻后坐回原位,有所?不同的是,手里多了把绣花团扇。
一下又一下,团扇掀起微风,驱赶着恼人的花蚊,送来清新凉意,使少女睡得?愈加安稳。
于她而言,今夜是一场好眠。

一早上起来,俊生便心情愉悦,嘴里哼着小曲,时?不时?地笑?出声。
“俊生。”薛满问:“你遇上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跟我分享分享?”
俊生偷瞄向正在用干粮的主子,确定他离得够远后,才靠近薛满,神神秘秘地道:“阿满姐姐,我昨晚回来时?瞧见了一件稀奇事。”
薛满问:“什么稀奇事?”
“您猜。”
薛满道:“既是山林,最有可能的便是遇上奇珍异兽,莫非你遇到老虎、狮子或狗熊了?”
俊生摇头?,“我要?是遇上那些?东西,咱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也是。”薛满挠着眉心,兴致勃勃地道:“又或者你在林间目睹了一场谋杀,你心惊胆战却又见义勇为,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美呢,美在何?处?”俊生哭笑?不得,“阿满姐姐,您想点靠谱的,往近了的人说。”
他意?有所?指地瞄向许清桉,薛满成功领会,窃笑?着问:“我懂,你定是见到少爷睡觉打呼噜磨牙了。”
这都哪跟哪啊!
“错了错了,公子睡相极好。”俊生不装了,摊牌了,“是这样的,我昨晚洗完手回来,发?现公子他竟然在——”
“俊生。”许清桉淡淡出声,“该出发?了。”
俊生心中?一惊,赶忙转身?去收拾行囊。薛满被?勾起好奇心,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俊生,你快把话?说完,少爷竟然在干吗?”
俊生不敢再多嘴,尴尬地笑?笑?,“公子什么都没干。”
眼看俊生嘴里问不出实话?,薛满便将矛头?指向本尊。
“少爷,您昨晚到底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什么都没做。”
“真的?”
“看来比起我,你更相信俊生的话?。”
“呃……”薛满再度挠挠眉心,“无风不起浪,俊生总不会好端端说这话?。”
“俊生。”许清桉喊道:“你过来说清楚,昨晚见到了什么?”
俊生干笑?,“我什么都没见到,方才是逗阿满姐姐玩呢。”
嗨,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阿满姐姐年?轻貌美,公子又到了年?纪,春心萌动很正常。但鉴于?公子的脾性,他最好闭口不言,以免惹祸上身?。
俊生决意?保守秘密,薛满见问不出实话?,便也无奈作罢。
她与许清桉坐回马车,车帘掀着,车内清明,许清桉照例看书,薛满则摊开?一张白纸,提笔描描画画。
她时?而蹙眉斟酌,时?而苦恼撇嘴,表情丰富而生动。
许清桉忍不住侧目,“你在画什么?”
“老鹰啊。”薛满挪开?手,露出纸上简约的鹰形轮廓,“绣荷包得先画图样,你不知道吗?”
许清桉着实不知,从?前娘亲做绣活信手拈来,随便拿块抹布都能变废为宝。
许清桉道:“是绣我的荷包?”
“对,我得给?你画个最勇猛的老鹰来。”话?音刚落,她又用食指挠了挠眉心。
许清桉默不作声,从?身?后取出个小罐子放到案几上。
薛满打开?罐子,一阵清凉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是止痒的药膏吗?少爷待我真好。”
她用指腹沾了点淡绿色的药膏,轻轻往眉心涂抹。与此?同时?,许清桉问道:“可介意?我来添几笔?”
薛满道:“这本就是给?你绣的荷包,由你画再好不过。”
许清桉便执笔,依着她勾勒出的线条轮廓,徐徐绘出一只雄鹰。
它候立枝头?,目光如炬,羽丰爪利。虽敛翅休整,却又蓄势待发?,端的是威风凛凛,跃然纸上。
“画得真好。”薛满夸道:“正所?谓‘凄风淅沥飞严霜,苍鹰上击翻曙光’,少爷放心,等熬过眼前苦寒,你必能够一飞冲天。”
“那便借你吉言。”他眼中?轻泛笑?意?,余下的时?光里,两人和平共处,气氛一片祥和。
第三日傍晚,暴雨不期而至。俊生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愁眉苦脸地冒雨赶路。
这么大的雨,今晚该如何?是好?总不能三个人都挤在马车里。
好在幸运,他们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处荒庙,庙前已停着一辆马车,有人先他们一步在此?处躲雨。
俊生抹着脸上的雨水,回头?问:“公子,前面有间荒庙,但里面已经有人了,我们还进去吗?”
许清桉道:“去。”
俊生停好马车,三人撑伞跑到屋檐下。推开?大门,只见荒庙四处破败,院中?杂草丛生,唯有东边的殿门完好。缝隙中?透出微弱光亮,在风雨飘摇的此?刻显得别样温暖。
俊生上前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片刻后,一名高鼻深眼的劲装青年?打开?门。他见来人衣冠楚楚,气质不凡,便客气地问:“诸位也是来避雨的吗?”
俊生道:“是,山路偏僻,周边没有其他避雨的地方。能否请你们腾块地方,让我家公子与姐姐休息一晚?”
青年?道:“稍等,我去问问我家夫人。”
他很快便折返,笑道:“我家夫人请诸位进去一同避雨。”
他侧开?身?,迎着几人进殿。许清桉与薛满跨过门槛,见角落生着火堆,殿中?央铺着席子,一名妇人与锦衣青年整衣危坐。
妇人年?约四十出头?,穿着件半旧的蜜合色绣花卉纹样立领纱裙,仪态端庄不俗。
锦衣青年?的五官称得上俊朗,两颊却消瘦,脸色苍白无力,藏青色长袍空落落地裹着身?躯,一副久病未愈的模样。
待看清二人的面容,妇人难掩惊艳。方才久明称来人气宇不凡,整个衡州都难得一见,她本以为是夸大其词,哪晓得是名副其实。
衡州的确没有这样惊艳的人,还一次性出现两个!
她自恃长辈身?份,等二人打过招呼后才笑?道:“相逢即缘分,几位无须客套,坐下休息吧。”
俊生找了处角落,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回马车取了东西,同样铺上席子和坐垫,道:“公子,阿满姐姐,你们坐。”
两拨人隔着一丈多的距离各自休息。妇人从?包袱中?拿出油纸包,递到锦衣青年?眼前,柔声道:“志杰,你中?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肯定饿了,快用些?糕点吧。”
锦衣青年?语调平平,“不吃。”
妇人又递去水壶,“那你喝点水,夏日燥热,多喝水对身?体好。”
锦衣青年?惜字如金,“不喝。”
妇人不再多言,转而为他打起扇子。劲装青年?想要?代劳,被?她摇头?拒绝。
她笑?着回忆,“志杰小时?候特别怕热,夏日里的每晚都是我为他打扇,直到他睡着为止。”
锦衣青年?似有触动,抿了抿唇又恢复冷漠,但至少没有阻止她的行为。
薛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从?他们零星的对话?间可知,劲装青年?是护卫,妇人与锦衣青年?是母子。但不知为何?,母待儿殷勤讨好,儿的回应却十分疏淡。
对待母子关系,阿满的态度与失忆前同样偏执:母恩大于?天,甭管她做错了什么,都不是为人子女怠慢的理由。
她略带苛责的视线飘向锦衣青年?,后者有所?察觉,与之四目相对。
……这不就尴尬了吗。
薛满别开?脸,不小心又撞上许清桉的眼。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洞若观火,用眼神清楚地表达出指令:少管闲事。
好的吧。
薛满翻出一包松子糖,闷头?吃了两块,随后才递给?许清桉,“少爷,你要?吃糖吗?”
许清桉道:“不吃。”
薛满道:“那我自己吃。”
松子糖酥脆香甜,入口即化,薛满一吃便停不下来,眼角眉梢尽是甜意?。
许清桉轻拢长眉,朝俊生投去眼神。
俊生跟了他多年?,自然明白主子的意?思,适时?地道:“阿满姐姐,糖吃多了坏牙。”
薛满露齿一笑?,“你瞧,我牙好得很。”
她仍是放下糖,学着妇人那般,拿出扇子替许清桉打扇,只她娇贵得很,摇了几下便揉起腕子。
“阿满姐姐,我来打扇就好。”俊生接过扇子,本想替主子打扇,想到昨晚的画面,又将风对准薛满。再仔细观察主子的神色,嘿,没有冷脸,证明他做对了。
他扇得愈加卖力,边与薛满说笑?,未注意?一道炙热的目光正锁着薛满。
目光的主人是锦衣青年?,他听?薛满喊出第一声“少爷”后,神情便复杂多变。从?前亦有人伴他左右,成日少爷前、少爷后地喊,但往后再也不会有了。
思及此?,他心绪激荡,掩唇开?始剧烈地咳嗽。
妇人关切地上前,反被?他一把推开?,“托您的福,我如今好得不能再好。”
妇人身?躯一震,终是说不出任何?话?,疾步走到角落,扶着破旧斑驳的柱子,双肩轻轻耸动。
窗外风雨咆哮,树影幢幢,枝叶飘零,好似妇人的心,几乎要?溺毙在这无边黑夜。
“夫人。”耳畔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您要?吃松子糖吗?糖很甜哦。”
妇人侧首,见少女亭亭玉立,笑?如春风。
“要?,多谢姑娘的好意?。”妇人心中?一暖,抹去眼角泪渍,顺势与她聊起天。
“姑娘从?哪里来?”
“我们从?晏州来。”
“要?去往哪里呢?”
“我们要?去衡州。”
“衡州?”妇人笑?道:“真巧,我们也是去衡州。”
“你们是衡州人吗?”
“没错,你们呢?”
薛满无比顺口地道:“我们是京城人士。”
“难怪。”
“难怪什么?”
妇人赞道:“生于?天子脚下,难怪诸位一身?大家风范。”
薛满道:“那是,我家少爷满腹经纶,将来可是做大事的料。”
“呃。”妇人顿了顿,“恕我冒昧相问,姑娘只是个婢女吗?”
薛满道:“是啊,一名忠诚机敏、吃苦耐劳的婢女。”
她眼里亮晶晶的,不见自卑倒满是自豪,令妇人哑然失笑?。真是位美丽善良的姑娘,这般落落大方的性子,说是名门千金也不为过。
有此?婢女,足以证明她家少爷绝非泛泛之辈。
妇人望向从?进门起便沉默寡言的俊美青年?,难免生出结交的心思,“你们此?番去衡州,是为探亲还是游玩?”
薛满道:“我们是去游玩。”
“衡州离这还有约两天的路程,若你们不嫌弃的话?,可跟我们一同上路。”妇人道:“待到衡州,我也能尽地主之谊,领你们四处游玩。”
薛满摆摆手,“无须劳烦夫人,我家少爷已有出行安排。”
“是吗?”妇人略有惋惜,复又提议:“那等你们空闲了,不妨到我家做客。我儿亦是读书人,与你家少爷年?纪相仿,兴许能成为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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