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有个木板搭成的临时浴室,提两桶热水进去就能洗澡。
尤浩戈洗完换上路上新买的衣服,倍儿帅。
再看沈青杨,脸已经被烟熏成碳色了。
于是浴室赶在新年前加了个班。
屋子是秦悠一个人收拾的,本来也没多大,边边角角都堆满了她捡回来的垃圾,别人实在不好下手。
整理书本时,几张红纸掉了出来。
那是秦悠刚来时捡到的金字红纸,不知干嘛用的,原想过年当福字贴门上。现在她买了现成的对联,这玩意是继续压箱底呢,还是随便找个地方贴几天沾沾喜气呢?
她四周看一圈,最后在座钟,牛车和浴室门上各贴一张。
尤浩戈和沈青杨谁都不肯走,新年就成了三个人一起过。
秦悠没舍得买又贵又不实用的鞭炮。
沈青杨财大气粗拉来一车烟花爆竹。
尤浩戈点了根香溜达过去,怎么看都像是想把那辆车连带沈大明星一块炸上天。
垃圾山过于偏僻,连城里放的烟花都看不到,偶尔传来一两声响还怪吓人的。
沈青杨抱了一大盘鞭炮去放。
秦悠捂着耳朵,目光不自觉投向斜对面那座山。
她问尤浩戈:“咱们在那个村子里用的炮仗很特别吗?”
尤浩戈点头:“炮仗最原始的用途是用巨响驱赶妖魔鬼怪,火药本就属阳,如果在里面加点朱砂,表面再绘上符咒,是可以当法器驱散一些小鬼小怪的。你那个炮仗反其道而行,居然能吸引鬼魅。”
即便是在千年前,也鲜少有人主动无差别找鬼。
能被炮仗引来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鬼,找它们干嘛。
秦悠捡了几个没炸开的鞭炮,外表看跟垃圾山捡来那些差不多。
驱魔系那边没研究出个所以然,她连个样本都没有就更不指望了。
新年假期总是过得飞快,转眼而已,沈青杨就被经纪人领走了。
尤浩戈熬走了沈青杨,心情愉悦也走了。
秦悠专心修了两天法器,一部分勉强还能用,一部分废的很彻底。
比如一把断成六节的宝剑,拼起来也只能当个摆设,打斗磕碰一定会再断。
除非融了重铸。
宝剑主人说剑是玄易自个儿炼的法器,重铸的成本比新做一把都高,修不好就不要了。
秦悠要退他定金。
那位老师表示可以留作购买其他法器的定金。
降魔哨的重现和魔音琵琶的大批量生产轰动了玄易,虽然有了符箓文本玄易可以铸造出品质更好的成品,但驱魔又不是所有老师的专长,大多数人对这两样法器没兴趣,却暗搓搓打听小秦老板这儿有无其他法器售卖。
秦悠还是把钱退了回去。
有新品她会大大方方卖,空头支票还是不要乱开得好。
法器陆续修好,秦悠又收到了一笔丰厚的尾款。
她又有时间出门收垃圾了。
还是丧葬一条街。
还是捡到纸人的垃圾桶。
秦悠翻出一件烧得只剩个袖子的衣服。
过年给先人烧衣物很常见,问题是这袖子上好像有血呢?
年前才接触过灭门案的秦悠脑补了好几个版本的毁尸灭迹,最后拎着这只袖子去了警局。
调查结果显示袖子上的是人血,而这个人年前因意外过世了。
血迹主人死因无可疑,袖子也许是死者家属焚烧他生前穿过的衣服没烧干净。
秦悠松一口气,她是真的不想再跟活的变态有交集了。
回到垃圾山,秦悠照常给守河之神烧了点破烂纸钱,再把没烧干净的元宝拆成金纸,折成更小巧更精致的金锭。
她这阵子常出没在殡葬圈,对这个行业的暴利眼馋得很。可二手的纸钱普通人哪敢买,所以这批货她打算自己用,开学时烧给模拟训练里那些npc正合适。
这样以后再有机会进训练场收拾战斗垃圾也能多一条保命渠道。
她正摆弄着金纸,脊背没来由窜起一股凉意。
秦悠左右看看,没人,也没鬼。
谨慎起见,她回屋取来牛眼泪,没等往眼睛上放,就见一个“人”坐在她刚刚坐过的小板凳上,正在摆弄那几个她折好的元宝。
秦悠招手唤过怨灵傀儡:“敢动咱的金子,创它。”
蹲在地上的怨灵傀儡扬起小脑袋,玻璃珠大眼睛很幽怨。
突然,它的脑袋掉到地上,惯性似的朝门外滚去,越滚越大,来到山脚时膨胀得像个大雪球。
那位连头都没能回一下就被撞飞出去。
熊头宛如安装了追踪定位的保龄球,追着飞出去的人到处碾压。
那位手脚并用边爬边叫。
它叫得越惨,熊头追得越起劲。
秦悠有点同情被追的那位,可当她看到那位手里死死捏着金元宝,就觉着熊头也不算很凶残。
熊头显然也是被它宁舍命不舍财的做派刺激到了,同步变大的玻璃眼珠弹射出去,将那人击倒在地,庞大的熊头呼啸着碾过去碾回来,那位立体变照片了。
熊头将同样变成照片的金纸抠下来,再在鬼体照片上蹦跶几下压实了,这才慢慢变回本体布偶熊头,晃晃悠悠找它那只不知滚到哪去的眼珠子。
秦悠:“……”
她很想叫熊头把金纸放下,可她怕怨灵怨气正浓,把她也贴地上。
假人同手同脚走过来,撕起“照片”抖一抖,那位充气似的圆润起来,惊恐的表情定格在那张尖嘴猴腮脸上。
它瞥一眼秦悠身后的金元宝,小眼睛里满是渴望。
秦悠挑眉:“那些元宝是烧给你的?”
那位点头点了一半又疯狂摇头。
秦悠回头一瞧,找回眼睛的熊头正在后面瞅她俩呢。
那点金元宝正被它一个一个往腔子里塞呢。
秦悠:“……”
假人过去抱起熊头一顿摇晃,装进去的金元宝全部掉了出来。
假人用脚一扫,将金元宝交给秦悠,自个儿站立不稳来了个大劈叉,一条小腿折断,另一条大腿飞出老远。
熊头也被摔到地上,没装稳当的眼珠子又滚没影了。
那鬼简直要吓碎了。
秦悠抹一把脸,捡起个元宝把那鬼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她说:“扫进垃圾桶的烬祭品均属无主之物,我捡了就是我的,就算它们曾经是烧给你的,现在也与你无关了。”
那鬼一个劲点头,两条腿早已扭成想跑的角度,眼睛仍直勾勾盯着元宝。
秦悠没见过这么贪财的鬼,虽然书上和民间都是这样定义没烧干净的祭品,但人家都找上门了,还当了一把照片、受了这么多惊吓,还给它也不是不可以。
她取来几块普通木板引火,再把元宝全数丢进火中。
那鬼紧抱自身的双臂间陡然多出几个金灿灿的元宝,激动得恨不能给秦悠跪下磕几个头。
秦悠摆手让它哪来的回哪去,以后别再追着收垃圾的人乱跑,小心被当恶鬼给收了。
那鬼千恩万谢,飘出老远又折返回来。
秦悠瞅瞅那张熊头掉在地上、压成相片就没有烧掉的金纸。
那鬼连忙摆手:“我是想告诉你,有一个很厉害的鬼盯上你了。”
秦悠想起刚刚那一阵凉意。
她原以为是因为眼前这个财迷鬼,可它就是个贪财之念化成的小鬼,只比游魂“凶”那么一点点,几乎没有危害性。她俩面对面站着,秦悠都感觉不到见鬼的惊悚感。
那鬼瑟缩着左右瞄瞄,风一样刮走了。
秦悠一面整理余下的垃圾一面思考自己在哪招惹了厉害的鬼。
想来想去,好像就只有那截带血的袖子最可疑。
她举着牛眼泪观望一圈,许是财迷鬼闹出的动静太大,周围哪还有鬼敢逗留。
秦悠给那排灵位点了一把香。
门卫们个顶个精神抖擞,恪尽职守站好岗。
第二天是阴天,秦悠嫌冷没往远走,拎了她自己调色的树漆去到小树林。
上次被魔物盯上,树精们及时给予她提醒。
作为回报,她要给它们刷新漆。
她原是想赶在过年给它们粉刷一新,可年前先是去了剧组再赶上红月,回程途中她就没看到卖树漆的店有开门的,这才一直拖到现在。
秦悠特意在树漆里加了防虫的药剂,冬去春来,正好可以帮小树们防治虫害。
刷漆是个力气活儿,不用很细致却很耗时。
秦悠刷了几棵树,腰就酸得直不起来。
小树们很理解地摇摆枝叶让她回家,有的刷它们就很开心,哪天刷无所谓。
秦悠把漆桶藏在刷好的小树后面,想着让假人来接班刷一会。
她还没走到垃圾山,眼睛先被金光晃了一下。
定睛一瞧,垃圾山脚下堆了好多金元宝。
天阴得跟黑天有一拼,那些元宝亮闪闪得如同自带光效。
秦悠第一反应:谁劫了金库把赃物藏到垃圾山了?
第二念头:谁劫了纸扎店抛赃到她家门口了?
第三念头:财迷鬼不会又要来当相片吧?
元宝是纸扎,这让秦悠放松之余又莫名紧张。
纸扎店老板是不会把辛辛苦苦折好的元宝丢来她这的。
她围着这座跟她等高的金山转啊转,不明来历的东西不能要。可这是垃圾山,所有丢来她这儿的东西都来历不明。她倒是想退,退到哪去呢?
秦悠叫来家里这几位,问了半天也没谁能比划明白这些元宝从哪来。她叫假人先去树林刷树,她给元宝山拍了照片发给尤浩戈。
尤浩戈来得飞快。
自从换了品质极佳的木剑,他坠落次数明显减少。
就是寒冬腊月不可避免地冻成了狗。
秦悠怀疑他这时候摔一下当场就能零碎了。
她把火堆烧旺,找来旧棉被给他裹上,再端一碗刚炖好的鱼汤。
尤浩戈一口气喝到碗底,冻去鬼门关的魂儿才飞回来。
秦悠怪不好意思的:“其实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就行,我能处理。”
尤浩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上问得却是:“你没动过这些元宝吧?”
秦悠摇头,她摸都没摸过。
尤浩戈把自己裹成个舒服的球,往火堆边一躺,再也不着急了。
“这是有鬼要跟你做交易,你不碰它的钱代表你没接它的生意,你不卖它也不能挑理。”
缓过来的尤老师开始给秦悠授课:“鬼嘛,不害人的会尽量避免跟活人过多接触,害人的都是不废话直接动手。像这种主动送钱上门的……”
他四周看一圈:“你这貌似没什么能入鬼眼的啊。”
秦悠也觉得奇怪,她这里活人用的法器倒是有不少,给鬼用的,貌似就那点收回来的残缺纸钱了。
出手就是一座金山的鬼,不可能看上她那点零钱。
尤浩戈看向了她:“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秦悠满脸问号。
尤浩戈腾地坐起来,紧张地到处看:“有些单身鬼会给自己找对象,选中的是活人就会送聘礼到这家门口。如果这家人动了这些钱财,单身鬼就会在它自己选好的良辰吉日上门迎亲。碰上不讲理的根本不管人家要不要彩礼,疯狗一样咬住就不撒口。”
死鬼配活人,无论鬼方是男是女均以下聘迎娶为礼。
娶走的,自然不会是活人。
有些鬼魅相对温和,“婚后”日日缠在配偶身边,对方阳气渐弱而亡。
那些蛮横的鬼则直接将人的生魂硬拉出来,天长日久那人也就没救了。
这类阴阳婚配没有活人参与中间过程,是死鬼的自发行为。
与尤浩戈提过的结阴婚是两码事。
秦悠听完依然淡定。
从来都是土豪劣绅强抢民女,没见哪个土匪恶霸敢冲进皇宫抢公主。
她不是公主,却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小可怜。
敢来垃圾山闹事的,别管人鬼妖魔,就没一个能竖着出去的。
鬼魅搞搞偷袭说不定还有胜算,这么光明正大来下战书,秦悠实在是很期待正面对决那一天的到来。
尤浩戈直咧嘴:“白老头当年被女鬼下聘礼的时候要是有你这心态就好了。”
秦悠的耳朵立马竖起来了。
尤浩戈:“我面试算出来的,当时是秘密,他一会不承认一会说我调查他。后来那些被他连累的校长们就把他这段黑历史传播的人尽皆知了。”
秦悠代入白校长的视角:“呃,他不会以为是你传播出去的吧?”
尤浩戈摊手。
既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秦悠便顺口问了后续。
尤浩戈:“他挺乐意的。”
秦悠脸上的问号更多了。
尤浩戈叹息一声:“人鬼殊途,那个女鬼终究没舍得娶走他,在白家长辈将他关禁闭时离开了。”
秦悠脑补一出“人鬼情未了,私奔不成棒打鸳鸯”的戏码,战无不胜的白校长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柔弱起来。
尤浩戈:“不过女鬼没有收走聘礼。”
秦悠:“?”
尤浩戈:“他们之间的婚约仍在。”
秦悠:“!”
尤浩戈难得夸白校长一回:“那个臭老头一辈子未娶,就等咽气以后跟女鬼长相厮守。女鬼原是想去转世了,为他留了下来。”
后面的话尤浩戈没有再说。
但秦悠猜得到一二:鬼魅长留人间会有损伤,白校长作为顶尖的大师一定会为爱人考虑一切,也许那女鬼就被他养在家里,就好像垃圾山也养了一堆妖魔鬼怪。
看尤浩戈不欲多谈的模样,秦悠知道,这最后的秘密,尤老师是没有在面试时讲出来的。
白校长真就以为尤浩戈是大喇叭吗?
也未见得。红月那晚尤浩戈不见时,白校长的着急是不掺假的。
秦悠说:“我觉得这个秘密是白校长自己说出去的。”
尤浩戈眉梢挑了挑,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秦悠忽而一笑,白校长在她心里变得高大起来。
然后她拍拍手站起来,表情一秒冷酷:“我可不是白校长,谁敢来找我不痛快,我就让它再也痛快不起来。”
第050章
秦悠自问是有一些叛逆在身上的,但她从不作死,所以她没有故意去动元宝,先放着看看送元宝的鬼是什么套路再决定是“退款”还是重拳出击。
尤浩戈怕秦悠吃亏,更怕大晚上御剑回家彻底冻成冰棍,成功获得铁架床今晚的使用权。他熟练地劈柴烧水去浴室洗澡,洗完一开门,一个比他高比他壮的大黑影堵在门口,森森寒气激得浑身水汽的尤浩戈一阵颤栗。
他扬手就是一拳。
大黑影捂着眼眶嗷嗷怪叫。
尤浩戈把没用完的一盆热水泼他身上。
大黑影叫得更惨了。
秦悠闻声出来,首先看到的是元宝山倒了一地,熊头打保龄球似的骨碌来骨碌去,越滚地上的元宝越少。
秦悠:“……”
她气冲冲指指熊头,先跑去帮尤浩戈。
渔网往大黑影身上一套,秦悠和尤浩戈犹如两个悍匪,把可怜的受害人挂到河边那棵大树上。
受害人扒着渔网,被河边劲风吹得抖啊抖。
尤浩戈把鞭子甩得啪啪响。
秦悠抡着上吊绳,脚底下踩着两块坟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元宝是你送来的?”
大黑影颤巍巍点头,紧接着被尤浩戈甩在网兜边上那一鞭子的巨响吓得缩成个球。
尤浩戈端出从不会在课堂上展现的严师范儿,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给当事鬼剖析强求的人鬼恋不会有结果,摆在它面前就只有两条路,或洗心革面重新做鬼,或给丫扔河里喂鱼。
大黑影越听越迷惑,奈何尤浩戈的语速哪是它能插得进话的。
尤浩戈超常发挥妙语连珠,直到肚子再装不下更多的西北风。
他捂着肚子蹲到地上,大黑影可算能为自己说句话了。
“我没打算跟你发展人鬼恋。”
尤浩戈由下往上白楞它,想喷它的话被迎面狂刮的湿冷风硬怼回去了。
大黑影看向秦悠:“我也没打算跟你人鬼恋。”
秦悠不自觉看向“吃”完全部元宝、恢复乖巧毛绒小熊形态的怨灵傀儡。
大黑影百口莫辩:“也不是它,我,哎呀,我就没打算恋!”
这下别说尤浩戈和秦悠诧异了,连拎着绿漆晃荡回来的假人都跑来凑热闹了。
大黑影似乎意识到敌我双方有误解,底气稍稍足了那么一丢丢。
“我是来买……”
尤浩戈瞪它的眼神更凶了。
大黑影的气势瞬间又弱了下去:“你们讲不讲道理嘛,明明是你们开门做生意,我都付完钱了你们不认账,黑吃黑啊?”
尤浩戈嘲讽它:“付完钱就能跑人家女孩子的浴室外面偷看人洗澡呗?我现在烧你一车元宝,你给我进河里好好洗洗。”
他作势要将大黑影扔河里。
秦悠赶忙拦着,她觉得这里头有信息差。
大黑影急得直蹬腿。
假人看它“踹人”,立即上来帮忙,脚底下被那两块坟砖绊了一下,半桶绿漆飞上半空。
大黑影成了大绿影,整只鬼怨念爆棚,偏偏它逃不掉也打不过,气得快自爆了。
可惜没人顾得上它,秦悠把它从网兜里摘出来换上吊绳捆着,俩人抡网子去河边打捞那颗飞进河里的假人头。
一通忙活下来,天都亮了。
朝阳一晒,大绿影蔫了。
累死累活捞回漂流两公里的蜘蛛那二位也没劲跟它吵吵了。
原本能自救,却因为施救者过于热心帮倒忙而多喝好几口河水的蜘蛛八只爪爪摊开,边晒干边吐泡泡。
老牛嚼着干草溜达过来,确认无人伤亡又溜达走了。
蛇精顾涌过来,把假人脑壳捞上来那条大鱼吞了,挺着粗一圈的肚子也走了。
小熊……身为罪魁祸首,它只敢远远窥望案发现场。
秦悠缓过一口气,坐起身来问大绿影到底找她干嘛。
大绿影有气无力斜楞她:“买货。”
尤浩戈诈尸翻起来:“买货你站人浴室门口?”
大绿影更没好气了:“谁知道那是浴室啊!你们把售货标贴那上头,我以为那是卖货的地儿。”
尤浩戈不记得浴室门上有东西,他跑回去看又跑回来,满脸不可思议。
秦悠在听到“售货标”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她过年时随手贴到浴室后墙的金字红纸。
牛车上也贴了一张。
如果那是售货标,她成天赶车到处转不就相当于在到处打广告,结果有客人找上门却被她吊在树上吹一宿凉风么。
虽然没有开店卖货的想法,但秦悠知道这次是她理亏。
她赶紧把大绿影从树上放下来,再点几支香烛权当赔罪。
大绿影摆摆手:“算了,看你们的年纪,不认识售货标也属正常,我也有百十年没见过喽。”
秦悠没想到眼前这位居然是个有年头的老鬼,敬畏之余又给它点了几支香。
大绿影很有长者风范,受了香火更不与这两个小年轻计较。
秦悠叫来怨灵傀儡,让它把元宝还给老鬼。
怨灵假装听不懂,往那一坐两眼望天。
秦悠:“……”
老鬼“啧啧”两声,问秦悠:“你这真不卖货啊?”
秦悠试探问:“你想买什么?”
老鬼:“我想买一张保鬼符。”
秦悠既没听过也没在书上看过,只好摇头。
沉默多时的尤浩戈却在这时开口了:“我们没有保鬼符,但可以保你渡过一劫。”
老鬼激动起来:“当真?”
尤浩戈淡然点头:“当真。”
老鬼:“成交!”
等老鬼一走,秦悠急忙问尤浩戈什么是保鬼符。
尤浩戈:“世间万物皆可走修行之路,鬼也不例外,修行到一定阶段就要渡劫。天雷至阳,对纯阴的鬼魅伤害极高,因此只有修炼到极致的鬼魅才会迎来天雷考验,前面都是各种历练和考验,以及很多防不胜防的意外,稍有不慎魂飞魄散。保鬼符能在关键时期救鬼一命,类似于有驱邪避祸效果的护身符。”
秦悠咋舌,靠保鬼符就能一路闯关的话,岂不是所有鬼修都能笑到最后了?
尤浩戈:“你想想它堆你门口的金子,不是每个鬼都拿得出来的。它应该是个常年享用子孙供奉的老鬼。”
人们重视祭祀拜祖,也只针对近两三代的先人,很少有人会连几百年前的祖宗也一块祭拜。
“那个老鬼要么是个家族为之荣耀的名人,要么常保子孙平安才得后世供奉。”
他望向垃圾山顶,别有深意幽幽地说:“总归是个有根基有福报的鬼,机缘如此,大难临头却命不该绝。”
成天跟妖魔鬼怪对着干的秦悠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跟鬼魅成为同盟,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老鬼躲过大劫的机缘和福报。
老鬼入夜后再来垃圾山,跟他们商谈保命细节。
尤浩戈问:“你最近在干嘛?”
老鬼答:“我常年在祖坟清修,最近族内后辈出了点状况,我就出来替他们瞧瞧。”
人各有天命,祖辈也不能干涉,但可以替后代们化解一些小灾小难。
老鬼家族里有个晚辈意外过世,死得很惨,魂魄化为厉鬼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家里过年祭祀祖先时跟老祖宗诉苦,老鬼既不想活着的后辈受厉鬼侵扰,又想捞一把化鬼的晚辈别被法师打散,趁它沾上人命之前把它带回祖坟。
可它从年初一找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个厉鬼后辈。
老鬼叹气:“家里请的大师都是骗钱的,没本事收它。那孩子只在家里闹过,也不太可能引来路过的高人把它收走。”
尤浩戈:“你怀疑它是被练邪术的人抓走的?”
老鬼重重点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它就知道它自己也已在劫难逃,恰好看到秦悠的牛车上贴了售货标就想碰碰运气买个保命符,看是否能平安渡过大劫。
百余年没见过面向妖魔鬼怪营业的店铺了,它为表诚意特意携重金登门,没想秦悠不在家。
它嫌搬那么多金子来来回回太麻烦就堆在垃圾山下了。
秦悠满怀歉意直搓脑门。
尤浩戈倒不觉心虚,要不是误打误撞把老鬼当色鬼挂树上吹一宿冷风,他也不会承诺帮老鬼渡劫。
所谓机缘,没有一个环节是多余的。
秦悠对练邪术之人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于前世的电影和小说。
在她的概念里,刻石头那位和胡乱转灾祸给别人的剧组坐镇大师都算是这一类。
尤浩戈纠正她的认知:“刻石头的人修的是正统,只不过后来自己把路走歪了。剧组那个就是学了点皮毛出来招摇撞骗的,压根没正经修行过。练邪术的人从一开始就是旁门左道,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鬼详说晚辈的遭遇,秦悠越听越耳熟,不自觉说出她因那条血袖子报警时得知的死者名字。
老鬼惊诧万分:“你认识我家那小孩?”
秦悠摇头:“我只知道他死得确实很惨。”
死者好好走在路上,被坠楼的人砸成了肉饼。
坠楼的人在天台上跟人争执,被推了下来。
死者在坠楼人跌出楼外那一刻走出一楼门市的快餐店。
所以死者的死是一场纯纯的意外。
造成他死亡的人却是一桩刑事案的死者。
也亏得坠楼人先砸在二楼的雨棚上,避免了二人的血肉融为一体。
死者死得突然,又没处找直接导致他死亡的人发泄,成了厉鬼在家里闹腾。
家里人得大师指点,在选定的日子烧了死者生前用过的全部物品,包括他丧命时穿的那件染满鲜血的外套——家里原是存在殡仪馆,想等推人坠楼的凶手伏法后再烧的。
秦悠问:“哪天烧的?”
老鬼:“年三十,家里给他烧完才去祭拜我的。”
秦悠眯起眼睛,年三十没烧干净的袖子出现在前天的垃圾桶里。
“有意思。”
这一点,蛇精最有发言权。
老鬼深知这一点,所以明知有抓鬼的邪修在暗中窥伺,它仍坚持寻找后辈鬼魂的去向,而不是躲回祖坟。
老鬼:“我追着那孩子的一点气息去到殡葬一条街,看到了你车上的售货标。”
秦悠明了,老鬼寻到的那点气息来自于死者那只袖子。
尤浩戈都想为策划这一切的人鼓掌了:“用生前常用的物品寻魂是最常见的找鬼法子,他先怂恿你家里人把死者用过的所有东西都烧了,烧完才去求老祖宗保佑。老祖宗到处找不到,再把焚烧时偷藏的染血袖子放出来当诱饵。”
这就是个圈套啊。
可惜对方机关算尽,却没料到老鬼没找见袖子呢,袖子先被秦悠送警局去了。
尤浩戈对着秦悠竖起大拇指。
秦悠被他夸得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上回纸人那事就是被她捷足先登,上上回那怨丝棉被也是莫名其妙被她截胡,她真就是单纯捡垃圾,怎么回回都跑在坏人前面、成为坏人新一轮的猎杀目标呢。
按照她这个运气,他们都不必到处折腾,坐在家里就能把邪修等来。
他们也确实不用主动出击,人家费这么大劲才把修炼几百年的老鬼引出来,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捡破烂的小姑娘就偃旗息鼓。
秦悠清楚这次来人的第一目标是老鬼不是她,可一旦被邪修发现她家垃圾山上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没准会顺手把它们一波带走。
秦悠在垃圾山中段清理出一片空地,让家里这几位上去避避。
然而老牛这身材就是站在山顶上都十分显眼,其他几个小不点随便找个垃圾盒就藏没影了。
秦悠管不了它们,只好随它们去了。
老鬼紧张地直搓手。
尤浩戈丢给它一个旧手机,让它找不碍眼的地方自己玩单机游戏去,不要在这制造焦虑。
秦悠问他要不要告诉白校长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