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春露by宝光相直
宝光相直  发于:2024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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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成功的。
黎宏峯傻在了原地。
江禧也是。
但不是因为周锡风,毕竟他的出现在两人预料之中。
真正预料之外的——
是此刻,门外,出现在三人眼前的那个男人。
全程观赏完这出闹剧的周时浔背靠着墙,身姿慵懒,他抬手夹下叼在唇间没点的白头烟,从耳边拿下正在接通的电话,微微偏头,看过来。
“真精彩。”他腔调散漫。
没有人再敢出声。
男人缓缓掀起睫,寡冷刺人的视线慢悠悠扫过黎宏峯,滑向周锡风,最终落定在他身后的江禧脸上。
捕捉女孩惊惶意外的眼神,周时浔凉淡勾唇,嘴角弯起的弧度嘲弄感浓烈,眉尾略挑,命令她:
“过来。”

第12章 危险信号
周时浔话是看着江禧说的。在场另外两个人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也都同时转头惊诧地望向江禧。
周时浔怎么会来这里?
他要干什么?
如果他全程观看了刚刚自己跟黎宏峯的这场戏,那他一定清楚这是假的,是他们演的。因为他撞见过孟嘉基。
关于这件事,江禧当然有思考过。但首先是她认为,像周时浔那样每分钟以“亿”为计算单位的繁忙程度,不见得真的有闲心会特意安排人去调查孟嘉基。
有谁会路过一片垃圾,还会问一嘴是哪来的?
其次是她实在时间紧迫,分身乏术,只能按照事情轻重缓急的程度,先来跟黎宏峯演完这出戏。
等搞定了周锡风,她当然会再想办法寻找合适的时机,认真编个像样的理由去单独告诉周时浔,顺便试探一下关于孟嘉基他知道多少,有没有真的查到她身上。
可他为什么会现在突然过来?
他知道了什么吗?
是来揭穿她的吗?
江禧越想越心里发慌,她不想,至少现在还不能跟周时浔过多接触,毕竟说多错多。
这样想着,她立马朝周锡风靠近了些,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角,脸上露出极为惊恐惧怕的表情,声音发颤,向他求助:“阿风…我、我有点怕……”
“是吧,谁能不怕他。”周锡风侧头,压低着嗓子在她耳边说,“你看连你爸都怕他,何况你一个姑娘家。”
江禧扫了眼黎宏峯,嗯,怎么说呢,又怕又喜吧。
不过说起周锡风,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多排斥她靠近的样子。
他十分平静,甚至一把反握住她的手。
江禧心里别提有多惊喜,眼都瞪大了,一脸激动地抬头望向他,庆幸自己这顿打没白挨,苦肉计没白用,这小子要转性了,一定被自己刚才那番炉火纯青的演技给感动——
……个屁。
江禧嘴角笑意僵住,眼睁睁看着周锡风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然后嫌弃地抻平自己被抓皱的衣角,悄声告诉他:
“没办法,关键是我也害怕他啊……”
“……”妈的,废物。
还拍了拍她的肩,煞有其事安慰她说:“没事,让你过去就过去吧,放心我大哥不打女人的。”
“?”你有病吧。
江禧一秒收起笑容,破罐子破摔地用力拨开他的身子,径直朝周时浔走去,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
结果硬气不到三秒,真到他面前瞬间又怕了。
“周先生…”她低头轻声喊他。
周时浔淡漠斜撇她一眼,默了下,之后把手机拿给她,冷声命令道:“接。”
江禧不明所以地盯着眼前他伸过来的手机,稍稍怔忡半秒,直到听见男人不耐啧声,才紧忙回过神,双手接过他的手机,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竟是汪氏。
被孟嘉基踹下楼梯之前,她还在跟汪氏通着电话,结果手机突然摔落后中断,又被那个王八蛋关了机。
江禧又是一场戏接一场戏的忙到现在,把这事彻底忘脑后了。
看来是在电话那边突然听到她摔落楼梯的响动,之后打她电话一直打不通,老太太受到不小的惊吓,以为她出了什么事,电话都打到周时浔那里去了。
好在汪氏不知道孟嘉基那茬,只以为是黎宏峯卖女儿不成反用暴力。看来周时浔并没有多说什么。
“孩子,你伤得严不严重?”
汪舜英在电话里的声音满是担忧,
“刚才我在电话里都听到了,你父亲那个人简直是荒谬!这么好的宝贝千金宠着都来不及,居然用棍棒底下出孝子那套来对待你,比我这个老太婆还要迂腐,实在可气!”
江禧莫名觉得鼻尖有点酸意,眼眶微微发烫,视线转瞬被一片潮热雾气蒙住,这种感觉难受又诡异。
她非常不习惯,她宁愿多挨几顿打。
但还是很快调整好状态,她揉着眼睛,清了清嗓子,放软语调带了点晚辈娇嗔的意味说:“您千万别生气呀奶奶,您要是一生气,那我、我、我更加不敢回去【遊園】面对您了…要不我还是走……”
“走什么走,往哪走!”汪舜英扬声打断她,
“我听说阿风也过去了,但这小子放出去以后转头就不见人。我都交代好了,让阿浔先带你在外面把伤口处理一下,他办事我放心。”
“回来家里有医生,再慢慢养伤补身子,到时候你就跟阿浔一起回来吧。”
完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这时候江禧听到那边有人叫她,汪舜英又嘱咐了她几句后很快就挂断电话。
她想说其实不用的。
她可以自己去医院,也可以自己回去。
她真的不想跟周时浔多牵扯。
电话挂断,江禧还没来得及把手机还回去,无意间低眸时,正巧瞥见手机上自动弹出的行程信息表。
真的是,好长一张表。
江禧发誓自己不是有意偷看他的隐私,只是这时候恨自己这个一目十行的速记能力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加上她本身对数字的敏感度就异于常人,扫过两眼就几乎背过了。
这男人,行程居然可以从早上五点排到凌晨。
不敢再多看,她连忙把手机递给他,一副很明事理的样子,略低着头说:“我知道您非常忙,就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了,奶奶的话您不必放在心上,我跟阿风会处理好我们自己的事。”
话里话外拉足距离,完全把他当外人。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讥嘲低笑:“现在又跟他是‘我们’了?”
江禧惊惧地抬脸看他,脑中很自然会想起,上次跑去这个男人的别墅里谈合作,却被他反将一军,被他骗门外来的人是周锡风。
那个极度混乱慌张的时刻,她也曾对他脱口而出过这个词。
——我们。
多么没有边界意识的词语。
多么暧昧的词。
可这个时候的江禧,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在他别墅里无畏莽撞的样子,她根本不敢出声。
她简直快要吓死了。
下意识往房间里看了眼,所幸她跟周时浔正站在门外的走廊通道,离门内的两人的确有一点距离。但不多。
放低声音交谈的话或许不会听得太清楚。
要是像刚刚,周时浔抬高声线叫她过来那样,那么就是清清楚楚了。所以她害怕。
害怕他会在周锡风面前,揭穿她一些事。
“这是,怕我?”周时浔一眼洞穿她的想法。
江禧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头。
然而男人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周时浔眯起眼睨着她,压沉嗓线,口吻是平铺直叙的刻薄与嘲弄,他说:“老公都叫了,还怕什么?”
江禧瞳孔剧烈缩紧,立刻又低下头,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故意在玩弄她,这让她素来转得飞快的脑子险些停摆。
“您、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她只能装傻。
还有一点点服软的嗔怪。
见惯了她横冲直撞的样子。
总是不肯退让,不守常理,不懂边界,胆大到让他不知道该夸她无畏还是该骂她不知死活。
偶尔见她吃下败阵的样子也不错,看着无辜,装着胆小,如此乖顺,轻易脆弱。
像被取悦到的令人心情愉悦。
令人感到满意。
精于算计与掌控的男人,像只食髓知味到些微餍足的掠夺者,好奇就捕猎,耍玩,逗弄,尽兴后就随手一丢,算放生。
既然她有了另一个“我们”。
那他也不必要再听从老太太的话。带她去医院?那不是他该做的事。特意来一趟这里就为了递个电话,多余。
转身从女孩身边擦肩而过时,他稍顿步,双手插兜歪了歪身子,没有靠近,只保持在妥当的距离,薄唇轻翕:
“今晚想来见我,就自己想办法。”
江禧当然一口否决:“我为什么要去见您?”
周时浔也不恼,只低懒地蔑她一眼,唇角微弯,说:“也许你会想跟我聊聊。”
“关于孟嘉基的事情。”
江禧猜到也许周时浔会去查。可她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去调监控背调孟嘉基了,这很危险。
而聪明的女孩子从不坐以待毙。
只会机关算尽,主动出击。
要不说谁家孩子谁知道呢。
中午分开前周锡风说自己有事,让她自己去医院,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待着等他,毕竟周时浔的命令是他去哪都要带上她。
真让汪氏说准了,这小子放出来转头就撒欢。
懒得管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见到周时浔。
其实汪氏交代过,晚上她跟周锡风都可以坐周时浔的车一起回【遊園】。可那样不行。
她必须在那之前,先单独见一面周时浔。
所以江禧也心思没去医院,就在【和埔】这边的一层商铺街选了家露天咖啡厅,从中午坐到晚上,一直在疯狂地头脑风暴。
之所以选择坐在这里,是因为这个位置可以全方位观察到斜对面那座百层高的中环甲级写字楼。
全港城最高地标性建筑。
通身金色玻璃幕,当日落的熙光斜打在这幢摩天大楼,反射出冰冷又辉煌的璀璨感,极具奢华,极致恢宏,诉尽靡丽光线,如天国乐景般极尽不真实的迷幻视觉色彩。
如它的名字:【瑞金大厦】
【瑞和金实集团】的总部办公大厦。
——周时浔的地盘。
夜幕落下,江禧依然毫无头绪。
细长指尖捏着吸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咖啡杯中的冰块,发出钉钉当啷的脆响。江禧另一手托着腮,百无聊赖地观察着中央广场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有网红歌手出街在直播唱歌。
周围围拢聚集着不少人,忽然江禧眼尖地发现有人叫了跑腿,小哥送来整束玫瑰花——
等等,玫瑰花!?
江禧脑中乍然灵光闪现,她好像……想到办法了。
周时浔当然很难见。
她如果这样贸贸然闯那座摩天大楼,说要见他们总裁本人,一定会被当傻子一样赶出来。
那么周时浔的下属仲一……应该也不容易见到。
不过没关系。
她已经胸有成竹了。
江禧立刻打开手机地图,很快在【和埔】商场内找到一家最贵的花店,打电话过去报了地址,加钱临时订购下一捧花。
四十分钟后,店员为她送来一捧99朵红玫瑰花束。
她抱起花束,穿过马路走到对面。
可等她人到了【瑞金大厦】楼下,却发现自己刚刚想多了,不是她被人从大楼里赶出去,而是外来人员压根连这幢大楼的门都进不去。甚至,她连隐藏式入口在哪都找不到。
江禧又赶紧掏出手机上网查,按照网上说的,她怀里抱着一大捧花绕着大厦小跑了一圈,总算找到大厦入口的隐形门。
但没员工卡,还是进不去。
怪不得周时浔能发财,集团大楼保密工作这么到位。
真服了。
事实不止保密工作到位,安保工作更强。
她抱着花绕着楼跑动的诡异行为成功引起了警卫人员的注意,很快,江禧看到隐形门突然自动对敞,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在里面观察她的一名警卫员从门内走出来。
面部表情冷酷,但态度有礼,粤语口音浓郁:“晚上好女士。”
江禧也不怵场,声音轻柔,又言简意赅:“您好,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接待部人员。”
这也是网上教的。
想进大厦就跟警卫说找接待部,千万别废话,他们耐心有限,直接说要求。
“好的,请稍等。”果然有用。
警卫通过蓝牙麦通知人来。
一分钟不到,一位身穿橙色职业制服的女生踩着细高跟朝她走过来,收腰小西装,包臀半身裙,皮肤白皙,身材高挑。
“晚上好女士,欢迎来到瑞金,很高兴为您服务。”清浅香气似有若无,伴随女生温柔礼貌的粤语飘来,令人心神舒适,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网上还说了,等接待部的人出来,可以慢慢说废话,因为她们人美心善又温柔。
于是江禧又开始演了。
今天的第三场戏。
“啊您、您好……是这样的,我想来感谢一下贵公司的一位男性员工……”说到这里,江禧瞬间眼圈泛红,嘴唇轻颤,连声音里也带上了低低弱弱的哽咽,听上去让人心窝发软,
“我今晚跟朋友在酒吧门口遭遇危险,如果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后果…可能我……”
女孩已经泣不成声了。
深夜街头,年轻漂亮的少女,手捧着99朵玫瑰花,哪怕刚刚受过惊吓,哪怕此刻还遍体鳞伤,也要来感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还有比这更具分享欲的茶余八卦吗?
没有了,所以当然要帮。
“女士您先别激动,我大致明白您的意思了。”制服女生体贴地换成普通话,轻拍她的肩,温声安慰。
“如果您确定那位见义勇为的先生是我们集团的内部员工,我愿意尝试帮您找找看,请问您有那位男士的个人信息吗?”
“我确定,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那您还记得他的一些相关特征吗?例如年纪、身高、口音、面部特殊记忆点等等。”
“当时太害怕了,我没怎么看清他的脸。”江禧擦了擦泪,佯作一副极力回想的模样,不确定道,
“年纪大约二十几岁,然后高高瘦瘦的,气质很冷,总体看上去应该是有点小帅……”
制服女生温柔一笑,问:“还有吗?”
“啊,我想起来了。”她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认真看着对方说,“他的发型是个寸头。”
“寸头?您确定是寸头吗?”制服女生明显一愣,惊疑地又反复确认问道,“您确定是在我们集团上班的,发型留着寸头的年轻男人吗?”
“没错,我确定。”
她猜到了。江禧看得出。
或许,在这样一个极度讲究个人形象的高企职场,敢留着寸头来上班的,也就只有周时浔身边的梁仲一了。
“女士,我想我知道您要找的人是谁了。”女生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侧身让路给她,做出一个虚请手势,“您可以跟我到里面稍事休息,我这就帮您询问一下他的行程安排。”
从她语气中听得出来,梁仲一的身份不可小觑。
江禧乖巧点点头,跟着她进去。
路上,她清楚听到女生在耳麦说:
“接总裁秘书办,问下梁特助行程,一楼大堂待客厅有人找,速回。”
在她看不见的视角里,江禧泛白的唇悄悄弯起。
仲一有时间的。她确定。
江禧记得很清楚,按照周时浔行程表的安排,现在这个时间他正在顶楼参加一场竞拍邮轮成功的庆祝晚宴。
酒会是不需要带特助一起的。
那么,说明仲一现在应该也有空余时间。
果然没过多久,人来了。
她用手机照着后方,透过反投在屏幕的镜像,看着身后的梁仲一迈步朝她走过来,见到是她时,对方神情明显意外了下,微微颔首后开口:“黎小姐——”
结果对方刚开口,江禧蓦地嗖一下从沙发上起身,把手中玫瑰花捧送给他,然后不给对方任何开口询问的机会。
下一秒,直接晕倒在地。
梁仲一:“?!”
周时浔从夜宴酒会中提前离席,一出来,早已等在门口的仲一立即迎上去递水给他,低声汇报说:
“老板,黎小姐来了。”
周时浔在宴会上喝得有点多,闻言淡淡皱眉,长指勾住领带结微扯了两下,腔调轻讽:“挺有本事。”
脚步未停,仰头喝了口水又问:“人呢。”
“黎小姐晕倒了。”说完这句,仲一稍稍停顿半秒,看了眼周时浔的脸色,补充道,
“我把她安排在您的私人休息室了。”
周时浔倏然停下来步伐。
他稀微挑下眉尾,偏过头,意味不明地偏头睨他一眼,话里听不出喜怒,嗓线拖着慵懒调子:
“你倒是,很会安排。”
“抱歉老板。”梁仲一站定,垂下头,却实话实说,“但如果我们再照顾不周让黎小姐出事,传到老夫人那边,您可能又要受训了。”
男人却不领情,“她晕倒,你送到我这来。”
厌冷一笑,“我是医生么?”
“事发突然,黎小姐身份高贵,我擅自单独带她去医院恐怕不合适……”
“诶今晚的事听说了吗!”
“拜托,整栋瑞金都传遍了好吗……”
后方酒廊陡然传来的八卦议论声,强行截断仲一的解释。
“什么事?传遍了什么?”
“不是吧你,这都不知道,呐,听人讲今晚梁特助英雄救美,然后被救的那个女孩子竟然买了99朵玫瑰花,亲自跑来给他送花表示感谢诶……”
“而且那个女生真的超级漂亮,就是身上伤得好严重,我听二部的人说她见到梁特助太激动,当场就直接晕在他怀里了……”
周时浔撩向他的眼睛缓缓眯起,视线如刀。
“不是怀里。”仲一赶紧解释,“黎小姐是自己晕倒在地上的。”
周时浔没接茬,反问:“刚才说到哪了?”
仲一老实道:“我擅自单独带她去医院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又没说完。
这次是被周时浔打断,他缺乏情绪地收回视线,懒冷哂了声,漠然又恶劣地丢来一句:“她不是都给你送花了么?”
老板今晚心情很不好。
仲一知道。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总之从顶层专用电梯穿回总裁办公室的一路上,仲一不敢再乱说话。
是的,仲一所说的“私人休息室”,并非周时浔在瑞金大厦顶楼的专用总统套房。不是那里。
而是瑞金办公层楼区的总裁办公室。
周时浔办公室里间的,私人区域。
当两人走进办公室时,不免被眼前一幕狠狠震住。不,确切来说是梁仲一被狠狠震住,而周时浔始终淡淡的,神色未变。
对面,江禧正坐在老板椅上。
她坐在平时周时浔的位置,侧枕着单只手臂,趴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
周时浔的办公室整体延用极简暗墨色系。超高挑空的天花板,光度油亮的奢石地面,漆黑高冷的真皮座椅,墨绿优雅的极长方办公桌,所有格柜内嵌,撑阔出神秘深邃的肃冷感。
只有少女是这暗色昏光里的唯一色彩。
她皮肤太白。衣服也太亮眼。
半趴在墨绿色桌上,手臂抬高连带拉起莓粉露背短T,露出一截细瘦腻白的腰肢,盈弱得似无骨,不堪一握。
趴桌的动作令纤巧柔软的腰臀线弯折,下身树莓色超短裙束勒女性紧致挺翘的阴柔曲线,裙下长腿修靓,柔滑笔直。
唯一刺眼的,是她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
在她背后,港岛的华灯夜幕为落地玻璃窗披上迷幻绮丽的外衣,光影斑斓,如梦似幻,交织在她身上,连少女也似幻象。
或许是酒精作用,耳后脉动下血液奔涌的燥郁刹那贯穿脑神经,周时浔呼吸沉了沉,撇开眼,走进去,敛下情绪吩咐:
“让周锡风来接人。”
“是。”仲一适时停在原地。
他没有走进去,只站在门口的位置,从手中公文包内取出一方档案袋,双手递交给周时浔,说:
“您让我调查的,孟嘉基的家人档案。”
周时浔接过来,懒散打了个手势。
仲一会意,转身离去,玻璃门将两人紧密关阖在室内独立空间。
女孩仍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周时浔走过去,倚身靠坐在办公桌沿,打开档案袋,抽出文件,兴致不高地随意翻动了两页。
倏尔,他手上动作停滞一瞬。
当纸页沙沙翻动的响声消失,空气骤落阒寂,少女低低浅浅的啜泣声便尤为突显出来,断续,轻弱,像猫尾撩过耳廓。
周时浔偏低头,皱眉掠她一眼。
身旁的女孩还是没醒,只是的确在哭,像做了噩梦,秀致眉尖紧蹙在一起,泪水断线般从她鼻骨上斜滑过,水光留痕。
周时浔不动声色地凝着她,薄睫略动。他表现得非常平静,没有不耐,也没有急于叫醒她,只是在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后,敛低眼睑,修长指尖不知碰了下哪里的触控开关。
隐藏式柔和灯带丝滑挑亮桌边。
慵懒浪漫的爵士曲调也响起。
对周时浔来,这是这张顶配高奢办公桌最无用的两项功能。此刻,它们第一次出现在这间绝对暗黑系的男性领域。
只为今夜没能好梦的女孩服务。
是有一定程度的效果。
趴在桌上的女孩渐渐平复下来,停止哭泣,良久后,她缓慢睁开眼睛,只是像没回过劲儿来,抬眸时,望向男人的眼神十分空洞,在这样昏暗灯影下,她的表情迷茫得看起来像幼鹿。
“醒了?”周时浔懒淡开口。
不料下一瞬,江禧受惊从椅子上坐直,应激性反射似的站起来,一把扯住周时浔的领带,莽撞又蛮横地拽近他,站位调转,然后大力将他推倒在真皮座椅上。
随即她顺手从屁股后兜抽出那柄美工刀,推出刀刃,二话不说狠狠抵住男人颈侧强烈泵搏的动脉,指骨攥着刀泛出青白。
可是抵近的一刻才觉察不对。
这个味道不是。
不是令她恐惧到生理性作呕的那个味道。
这个是强大到令她足以安睡的淡冷调茶香。
这个是,周时浔的味道。
江禧这才彻底从噩梦边缘醒过来,高度紧张的神色缓和下来,与此同时,表情一秒变得尴尬,连耳骨都发热。
她急忙试图收回手,然而却被周时浔迅速扣住手腕,尖利刀刃抵回去,不准她退缩。
耳边崩落他微哑发沉的嗓音:“你还真是,花样百出。”
“等一下…先放开我……”江禧忍不住挣扎。
可她不敢太大幅度,因为锋利刃尖仍抵在周时浔的颈动脉,她生怕一个不小心用错力,真的会伤到他。
可她又必须挣扎。
因为当下她的动作实在狼狈。刚才反应过激,她扑上来的时候本能地膝盖弯曲,单膝蜷跪在周时浔双腿之间。
他桎梏在腕上的力度坚定不移,让她上半身前倾,又动弹不得,不得不逼她伸出另一只手抵在椅背上,勉力保持彼此的距离。可即便如此,她的姿势依然像半骑在他身上。
英文歌里的女声和着轻缓的拍子,温柔呢喃。
但江禧根本听不见她唱的什么。
她只能感受到男人的灼烫掌温。
只能闻到他身上冰透寒凉的冷调香氛里,浸染着丝缕淡淡浑浊的酒香。
也只能听到他极具辩听性的声线敷在耳边,字尾词末夹杂些微港腔的胶着,哑得磁性,如此虚迷。
他说:“怎么,又不认识我了?”
“还是说,这次你也认错老公了。”

梦里回到十三岁那年。
她因为把碎酒瓶的玻璃渣藏进哥哥的被子里,导致孟嘉基光膀子一躺,扎了满背的血,又破防风住院,她受了母亲一顿毒打后被锁在自家车库里。
虽然是孟嘉基先用酒瓶子打她的。
不过她也不觉得委屈。
习惯了,反正她从懂事起就跟孟嘉基斗狠。
他打她,她力气不够就脑力凑,变着花样用阴招折磨他。然后遭来他更狠的暴力,然后下次她也会有更狠的诡计反击。
在学校她从小到大稳居第一。老师都夸她聪明,脑子转得快,她觉得这里有孟嘉基大半功劳。因为想活着得时刻用脑。
那时候江禧一度觉得就一直这么斗下去,他俩早晚得有一个先死对方手里。所幸后来孟嘉基沉迷赌博,经常不在家,没钱了才回来。
其实被母亲打也没什么。
她没孟嘉基力气大,疼得差些,而且这次她出门前还给她做了碗面,至少不用饿肚子。
没饭吃可比被暴打更难熬。有一次母亲三天没给她饭吃,饿狠了连出去偷东西吃的力气都没有,她难受得想吃人。
也许是因为母亲心情好。那段时间她心情一直不错,原因也简单,他们家那套老房子要拆了,母亲拿到很大一笔赔偿费。
不光他们家,应该说附近这一整片老破小旧楼区都被征收了,但没人闹事,因为家家户户都拿到了满意的拆迁赔偿。
听对门大婶说,是从港城来的豪门勋贵,祖祖辈辈往上富了不知道多少代。现在开始往内陆发展开创商业帝国,首站项目开发当然要选距离港城最近的粤珠区。
有钱人做事就是狠,上来就砸下资本手笔,平地起惊雷。这么一大片老破小土地征收,面对的住户群众还是老城区最具战斗力的顽固分子,最后竟然连一个钉子户都没有。
“可是有钱了就能连家都不要了吗?”小江禧嚼着嘴里的面条,不解地问大婶。
车库外的大婶回头瞅她一眼,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不屑讽刺道:“你个女娃娃懂什么,有钱了哪里不能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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