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禧拿过盒子,打开,轻轻垂下眼帘,毫无意外地看到里面是一对玫瑰金小冰块对戒。
“礼物我可以送。”她盯着眼前这对戒指,说,“婚,我也可以求,毕竟这是需要您另外给我加钱的。”
江禧捏着那方绿丝绒盒,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散转动着,若有所思道:“但依照目前我们之间的关系进展,他一定会当众拒婚。”
“当然,丢人我是不怕的。”她没什么在意地弯起嘴角,仍然望着盒子里的情侣对戒,话锋突转,
“问题是明知道被拒绝还要求就不是请求了,叫强求,这种性质跟骚扰没什么区别。何况周锡风的性格您应该比我清楚,他绝对是最烦这些的。”
江禧在这时掀起眼睫,从对戒上撤走目光,凝向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字句平和地问他:
“即便如此您还是要我求吗?哪怕周锡风当众拒婚,这对您整盘计划也没有丝毫影响吗?”
黎宏峯陷入了片刻沉默,说:“我的确没抱希望周锡风会同意。但就算他拒绝,舆论一出,在各界看来我们与周家已经成功形成了牵扯关系。”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您的计划是利用舆论造势,借助周氏的名气让各界投资商纷纷下注黎氏,赌周黎两家究竟会不会联姻,而大家押下的筹码就是您这次公司上市的资本。”
“聪明。”黎宏峯赞道。
所以“狸猫换太子”的计划这样冒险,黎宏峯当初也绝不是随便选人来做的。江禧身上具有令他相当赏识的东西存在。
除了这个女孩与自己女儿的确长得八分相像。
除此之外,在他们当初第一次谈话时,黎宏峯就很明显地觉察到这个女孩思维节奏运转极快,说话逻辑条理清晰,眼神足够坚定,做事计划缜密的同时,胆大心细。
“您觉得,我都能想明白您的目的,周家的人会想不到吗?”江禧这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周锡风就算了。”
她笑着挑了下眉尖,“可周时浔呢?”
“周时浔?怎么突然提到他?”黎宏峯顷刻面部紧张起来,眯眼注视着江禧观察她,问,“你在周家跟他接触过?”
“打过两回照面,没什么接触。”
与周时浔的几次纠缠都是意外,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也只能靠自己应对,江禧讳莫如深,不打算往深里说。
只云淡风轻地揭过:“您放心,我时刻记着您叮嘱过让我不要靠近他,能避则避。”
听到她这样说,黎宏峯的表情才放松了下:“没错,惹谁都千万别去招惹他,否则你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记住,以后哪怕在周家不可避免地见到,都务必要绕着他走。”
提及周时浔,女孩很自然地回忆起与他前后几次的交手经历。
她亲眼见识过,那个男人斥足绝对威慑力的阶级压迫感,他不可一世的气度,冷漠,强权,松弛又傲慢;
他看人像看一片垃圾的眼神,高贵睥睨,如此低蔑;以及,他冷嘲讥讽的口吻听起来就很适合用反问句式。
“周时浔。”江禧低头轻笑,“确实非常不好惹。”
黎宏峯摇摇头感慨:“不要说你这么年轻的小丫头了,就算混迹商界几十年的老狐狸,照样不够他玩。”
“您也会怕他吗?”江禧笑问。
“我?”黎宏峯不由地笑哼了声,“实不相瞒,我甚至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直到如今我都没机会见那位一面。”
江禧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候,黎宏峯像又想到什么,坐正身子,渐渐收起嘴角笑意,说:“小江,你要继续紧张起来,算算日子,离我们当初约定的期限可不远了。”
当时她与黎宏峯约定的时间是半年。
虽然江禧住进周家的时间并不长,但实际上来算,从她接下这个任务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快将近四个月的时间了。
头三个月,她在黎宏峯的安排下进修。
每天需要学习的东西非常多,学习西班牙语入门,学习跳华尔兹,学习了解一切高端奢品与上流社会那一整套虚与委蛇的酒宴礼仪。同时还要将周家相关的一切档案资料熟记于心。
准备好一切,正好赶上周老先生的葬礼。
之后她入住【遊園】。
再到今天,距离最后期限还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的确不远了。
任务完成,按照协议约定时间一到,黎宏峯保证全款打到江禧账户,那么江禧迅速抽身打包走人,从此在港岛、在周家人面前彻底消失,绝不再出现。
而如果到约定的时间,任务没有任何进展或周锡风对这门婚事依然抗拒抵触,那么佣金取消,江禧走人。
江禧再次低头看向绒盒里的对戒,指尖轻轻滑触戒指边缘,反复蹭磨,良久,她红唇略弯:“黎先生放心,我每天都数着日子过呢,在这件事上我的着急程度绝不必您少。”
这是真话,黎宏峯信。
谈话结束之前,他看着江禧这身伤,问她:“虽然周锡风那种金贵少爷,肯定只走VIP固定通道,但为了万无一失,商场拍到孟嘉基的监控用不用我找人处理掉?”
“不用,这里是周家的地盘,无端少一截监控录像反而更引人怀疑。”江禧说,“反正周锡风也没看到他。”
“说得对。你虽然年纪小,做事倒一向谨慎。”黎宏峯抿了口茶,笑着夸她。
江禧擦了下唇角的血迹,看了眼指腹,舌尖小心舔了舔腮帮内侧,半天却来了句:
“但是周时浔看到了。”
“噗——”黎宏峯一口茶吓得全喷了,“……谁?你说谁?!”
“您没听错。”江禧给他递张纸巾。
黎宏峯这时候可顾不上擦了,“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看到?你不是说跟他没什么交集吗??”
江禧默了下,慢慢放下手里的戒指盒,轻抬下颚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眼底血丝掩不住疲倦,但声线还算平和。
她说:“我从楼道跑出去,正好撞上他了。”
“这么久不见,不想我吗?”孟嘉基死死卡住女孩的脖子,看着她,阴恻恻地讥笑了声,手上力道越箍越紧。
“嗯?”半晌,叫出她的名字,“江禧。”
“我的好妹妹。”
小腹遭受猛击,传来难以忍受的沉闷痛感,肩胛骨大力砸撞向墙壁,震得五脏六腑有种移位的错觉,连带整片后背几近麻痹,让她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有多久没有尝过这样濒死的痛苦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
半年而已。
所以江禧对这种痛苦并不陌生。
毕竟在过去的十八年里,这种痛苦已经无孔不入地融在她的生活里,像钟表跳秒一样自然,比三餐四季更寻常。
江禧闭了闭眼,脖颈被掐钳让她呼吸愈发急促,血液加速激涌,胸腔闷涩起伏,身体出于生理性止不住颤动。
所幸头皮针扎般的尖利扯痛让她不得不清醒。她艰难移眸,对上男人阴狠的目光,声音是虚弱,体感窒息,
但嘴比男人的拳头硬:“你的开场白还是这么油腻又恶心。”
还能嘲讽弯唇,骂:“没长进的烂货。”
“我确实没长进。”孟嘉基冷哼一笑,也不怎么恼,抓在她头上的手掌松了下力,又反手一巴掌甩她脸上,
“你倒是长进不少,藏在这里勾引有钱人家的少爷,让我从内地大老远跑过来一顿好找。”
江禧被打偏过脸,垂头半伏在地上,黑色长发半空中被动划甩出轻飘弧线,又落回腰下,像一张繁茂深暗的罗网织缠在她身上,完全遮住她,笼罩她,囚困着她。
她逃不出这张网。
她只有继续挨打。
孟嘉基站起来,将她堵在墙角拳脚相加,从一边拖到另一边,每一脚踢踹都绝不留情,每一脚踩踏都非常尽力。
江禧也尽力。
尽力不出声,不求饶,不退让。
没人比她更清楚,暴力下的哀叫与挣扎就像效果强烈的助兴剂,只会让施暴者兴致昂扬,停不下,要尽兴。
那么后果可能是她会被活活打死。
孟嘉基还在边踹边骂:“你日子过得舒坦啊,手机换新的,衣服穿贵的,出街坐豪车,都他妈能穿金戴银了?”
“吃香喝辣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你哥一口啊?!”
“养你不如养条狗,吃里扒外的贱货!”
“爬上富二代的床就这么爽?爽得都让你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还真拿自己当富家名媛了是吧!?”
富家名媛也不是好当的呢,江禧吃力地暗笑。
她还是闷不吭声地忍。直到孟嘉基也觉得没意思,因为江禧不会给他任何反应,让揍她这件事跟鞭尸没什么本质区别。
于是他停了,蹲下来,低头沉了口气后,伸手一把卡住她的后脖子,逼她抬头,邪里邪气地讥笑道:
“我还真是没咱妈厉害,你更怕她,是吧妹妹?”
地上的女孩肩骨打了个颤。
是到这刻,听他口中提及母亲这一刻,
江禧才真正有了反应。
她慢慢从地上坐起来,吐了口血水,靠上墙,仰头拨开黏在脸上的发丝,薄薄的单眼皮垂着,下颚高扬,倦恹地睨他。
她在妥协了,问:“要多少。”
孟嘉基这才觉得有趣,来了兴致,装起善人:“钱?妹妹,你也别太瞧不起你哥,那可是你床上辛苦赚的,我没脸拿。”
江禧背抵着墙,疲累地垂头缓喘了下。
再重新抬起眼,左手无声伸到背后紧身裤兜里,摸到一把细短的铝制美工刀,紧紧握在掌心,拇指抚过尖锐那头。
极力掩下眼里那丝明显的情绪波动,江禧深深看着他,声音虚哑,又问:“那你要什么。”
“我要…”孟嘉基顿了下,笑,“我要让咱妈来看看你,看看她女儿现在这副珠光宝气的高贵模样,她可是很想你呢,天天吵着闹着让我带她——啊!!”
他突然一声惨叫。
是江禧没让他说完。
转瞬从身后兜内掏出美工刀,退出利刃,对准他左侧肩膀一刀扎下去,又快又狠,眼色坚定无畏,警告他:
“那女人敢出现,我捅的可就不是这里了。”
他的反应速度比江禧逊色太多,头脑与手脚配合力差,发钝。而女孩纵使被施暴,依然头脑清醒,冷静果决,就算是第一次捅人动作生疏,但她胜在有非常敏锐的行动力。
以及,他根本没想到江禧会随身带刀。
又是男人的一声低嚎。
在他愣神的功夫,江禧毫不迟疑拔出美工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手机,一步跨两阶跑上楼梯,扣住门把手猛地拽开安全门,拔腿就往外冲。
结果冲出去没两步,余光突然瞥见迎面走来一群人。
江禧跑出来的速度太快,电光火石里脚下其实是有意识想刹住,但没来得及,身体因惯性已经往前倒去。
最终失去平衡,整个人几乎是狠狠扑撞进来人怀中。
以为少不了要尴尬被骂。
谁料对方并没有立刻推开她,江禧感到腰际倏地一紧,一只坚定有力的手臂接住她的身子,帮她稳住身体平衡。
她跑得实在太猛了,以至于惯力太大,栽进对方怀里时鼻尖不慎撞到他硬挺的西装衣料,留下一点白色粉底的痕迹。
清消冰透的茶调冷香刹那冲击嗅觉。
好熟悉的香,她一定闻过。
这是……
江禧恍然惊醒般猛地抬头,果然。
周时浔。
完了,怎么又是他。
正当她分神的那秒,身后“嘭”声巨响砸进她耳里,江禧本能转头,看到孟嘉基拉开安全门追出来。
江禧在那一霎头脑风暴:
半年前,孟嘉基因欠下巨额赌债,无力偿还而跑路。他来到港城,绝对不会是规矩把钱还上后,光明正大过来的。
所以他现在还是逃债跑路中。
或许他是在流窜途中听说了自己的消息,又或者是她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倒霉透顶地刚巧就被他在商场门口看到从周锡风的车上下来,之后一路尾随到楼梯间。
但无论哪种都好。总之,这意味着他一定不敢在港城、在当下这样大庭广众的商圈中心闹事。
如果是这样。
既然是这样的话。
那么,她为什么不利用一下眼前这个在港城最有势力的男人。她必须这样做。这是利益最优化的选择。
“怎么回事?”周时浔敛眸扫了眼少女一身的伤,脸上没着色任何情感,嗓线低沉。
可女孩没动静。赖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周时浔眉骨微拧,避开伤口抬手握上她的胳膊,打算把人从怀里拉开——
就在这个瞬息。
身后孟嘉基准备冲上来的前一秒。
江禧忽然伸出双臂,在周时浔身后一众西装人马惊悚呆滞的目光下,她毫不迟疑地紧紧搂上男人的腰。
语气里带着细弱黏软的哭腔,却又足够大声,喊:
“老公快报警…有人想杀我……”
周时浔微怔,完全没设防。
无论是她猝不及防的拥抱,力道蛮横的搂腰。亦或是,女孩黏黏软软的、口无遮拦的一声,老公。
她怎么敢。
周时浔身形略僵,抿起唇,颌骨腮肌瞬间咬紧了下,薄韧眼皮低敛下,冷沉着眸睨她,口吻森寒,一字一顿:
“你在干什么?”
女孩用尽力气地抱住他,尽管她的这点力气对周时浔来说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不可忽略的是,江禧的确抱得太紧了。
彼此身体紧密贴合的部位在源源不断地倾泻热度,煽动体温攀升,催拉近乎尖锐的燥灼感,难以描述。
从未与任何异性有过如此不妥当的肢体接触,周时浔无法适应,他皱起眉,指骨施力箍紧她的手臂,想将人拽出怀里。
但江禧似乎早有准备,非但不松手,反而更加收紧双臂死死搂抱着男人窄瘦修长的劲腰,少女柔软的身体整个陷入他怀里。紧密相贴的两人,一个冷硬光鲜。一个纤弱狼狈。
体型差的悬殊带来张力强烈的压迫感。
可江禧哪里顾这些,只在心里默念:
五、四、三、二……一。
直到五秒钟过去,身后始终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江禧就知道,一定又是她赌赢了。
这才稍稍松了些手指抓力,但她还没从周时浔怀中出来,只极力侧头,透过余光尽量望向后方一点点视角。
而周时浔何其敏觉,一秒洞察到她的微动作,瞬间掀起眼,视线漠然冷锐地跟随她斜撇过去,自然一眼瞥见仍愣在原地的孟嘉基,他虚眯了眯眸子,情绪莫辨。
孟嘉基当然没料到这个场面,回过神才意识到眼下商圈中心这个人群密集的环境,以及被江禧搂住的男人明显不是善茬,更遑论跟在那男人身后的一小队西装人马。
他立马低头压下帽檐,谨慎地抓起衣服领口挡住大半张脸,十分不甘心地恶狠狠瞪一眼江禧,捂着肩上伤口扭头就跑。
危机解除了。
但江禧却笑不出来。
她无法放松。因为更大的危机,在眼前。
周时浔在这时歪头,一个眼神过去。
仲一立刻会意,抬脚就要上前去捉人,不成想手臂蓦地被人拉住。他转头,看到遍体鳞伤的女孩正一手搂着他老板,另一手伸过来一把拉住他,十分坚定地拦下他。
仲一不解,但还是停下脚步,迟疑地看向周时浔。
周时浔下颌微含,垂眼敛向她。
而江禧却在他正欲开口之前,二话不说忽然松开手,后退两步,站回“礼貌妥当”的社交距离,安静凝望他。
他永远衣冠周正,身线落拓修直,长黑款双排扣西装极度衬出他华贵寡漠的气度,精绝皮囊是上帝绝对偏爱的手笔。
他那么遥远,那么居高临下。
又高傲,又松弛,又支配力强大,明锐昂扬又不可一世。
江禧悄然挪移目光,才惊然发觉原来他身后还跟着这么多人,个个西装革履,有男有女,此刻全部眼神震惊地盯着她。
当一件事没办法解决。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江禧随即迅速低下头:“抱歉,先生。”
装着乖,装着害怕,也装着不认识他,她说:“是我认错人了,不小心把您认成了我家丈夫。对不起。”
她的语调不是对待陌生人那样,而是对过路人那样。陌生人或许有机会相熟,但过路人,就只是路过而已。
周时浔眯着眼,眉骨稀微松动,眸底折投寒凉骇人的眩光,冷淡注视她,近乎冻结的声线压着戏嘲:“认错?”
他扯了扯嘴角,又一次嗤声逼问:“不小心?”
瞬即,在场所有人都垂下头,屏息凝神,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家总裁字词淡稳的语气里,伏藏着怎样平静的危险。
江禧当然比他们更加敏锐感受到这份危险,于是,当周时浔步态优雅地朝她走近时,她也在慌张无措地挪步往后退。
她明白自己绝不能落入周时浔手中。
至少现在还不能。
计从心起的一秒,女孩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越过周时浔,三秒内做到了从惊惧瑟怕到堂皇寻找,再到惊喜确定的眼神变化。
多么教科书般的完美演技。
然后她对着周时浔身后的空气招手,满脸喜出望外地,喊了句:“老公!老公我在这儿呢!”
难道周时浔会回头吗?
不会的。
还会再上她的当吗?
除非他是傻子。
对,谁都可以是她老公。
他有什么特殊?不过是她为了摆脱困境,而凑巧临时拉上场的“幸运老公”,之一罢了。
用时又搂又抱,用完抱歉你谁。
江禧跑了。
准确来说是周时浔放她跑的。
他几乎要被这女孩气乐了,唇角仍弯着,浅碧眸色却寒意冷却不见半点笑意,半晌,他字音咬紧道:“梁仲一。”
寸头男猝然被叫出全名,表情一秒肃正,本能微躬下腰应道:“是,老板。”
周时浔撩眸扫了眼前方,转身离开时,抬手指了指孟嘉基离开的方向,嗓音冷恹,结着冰渣,吩咐:“查他。”
“然后呢?说啊,怎么不说了?”黎宏峯见江禧忽然不出声了,差点急死,连忙追问道,
“你从楼道出去撞上周时浔,被他发现什么了?”
思绪回笼,江禧抽回神来正要开口,忽然手机响起来,她低头看了眼,瞬间瞳孔微缩,说:“周锡风过来了。”
“啊?这少爷还真来了?!”黎宏峯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叉腰,在江禧面前走来走去,边走边计划着,“那你现在去接他,带他去会场上等我,我现在就通知记者……”
说着又想到另一茬,他捋着头发急道:“但是周时浔那边怎么办?你跟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有没有发现你的身份——”
“爸爸。”江禧突然这样叫他。
黎宏峯像被人定住,不走了,也不念叨了,转身站在那里低头看她,搞不懂这姑娘是什么意思。
“周时浔那边您不用担心,我来搞定。”在他忙忙叨叨来回暴走的两分钟里,江禧已经脑子飞转,成功想到了对策。
她从桌上拿起绿丝绒小方盒,从里面取出其中那枚女戒,戴入左手中指上,稍稍抬手,反复欣赏自己的细白纤指。
随即转头看向黎宏峯,慢慢弯起嘴角,生动灵闪的眼波流转出野性狡猾的底色,告诉他说:
“我想到一个比求婚更好的策略。虽然不能满足您利用舆论为黎家造势的目的,不过爸爸,欲速则不达,我的方法也许针对周锡风来说效果更佳。”
“又不求婚了??”黎宏峯还是有些迟疑。
“听我的,咱们不求了。”江禧抛起手里的戒指盒,又精准接住,然后站起来,指了指自己浑身上下的伤,“我这样出镜很难看的。”
说着她走去黎宏峯面前,指尖还漫不经心把玩着戒指盒,下颚轻轻扬起,别有深意地笑道:“而且爸爸,我这身伤总得给周锡风一个像样的解释吧?”
黎宏峯觉得她话说得在理。
但是,他清清嗓子,“人还没来,你现在先不用这样喊我。”不知道为什么,被她一口一个爸爸喊得心里发毛。
江禧笑了声,“怕您待会儿不适应。”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又要玩什么花样,但黎宏峯其实心底对她倒有种莫名的信任。
这个跟自己女儿一般大的女孩,年纪不大,做起事来却非常周全到位,这种靠谱的感觉就像让人吃了定心剂一样。不需要她过多口舌游说,自然而然就会听她的。
黎宏峯这时缓和下语气:“你有什么计划?”
江禧没回答,而是往房门口走去,站定,转身回望他时,要笑不笑地懒洋洋问他:“黎贝珍从小到大都没跟在您身边,所以您应该没试过打女儿吧?”
黎宏峯被她问懵了下,“什么东西??”
“来吧,找找感觉。”
尾音落下,没再多废话,江禧伸手打开门的同时,直接一脚踹倒墙边的陶瓷落地花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哐啷!!”
重器骤然嘭声砸地,细碎瓷片顷刻四飞,纷纷炸溅。
发出好大一声震响。
周锡风刚走出贵宾电梯,就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狠吓了一跳,他暗骂了句“我丢”,揉揉耳朵吊儿郎当地继续往里走。
结果拐进长廊通道,眼前这幕成功挽留他的脚步。
“没用的东西!”
黎宏峯抬手一巴掌把江禧扇倒在地。
指着她骂:“我养你干什么的?啊!?让你去讨好周锡风,结果你给我讨好半天连个屁都没有,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人家面都不露一下,把我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连个男人的心你都抓不住,养你到底有什么用你告诉我!”
“对不起爸爸……”江禧半趴在地上哭。
在黎宏峯谩骂的间隙,江禧敏锐听到身后皮鞋踏在实木地板的脚步声,她悄悄从手边捡起一块碎瓷片,避开动脉,心一横在小臂内侧飞快划开一道长口子。
薄嫩的皮肤被锋利割破,血珠很快争先恐后从伤口涌冒,蜿蜒流下汇成醒目的鲜红,滴落在地上,染血在衣裙上。
撕扯感带来尖锐的抽痛。
也为了她的表演带来辅助性的情绪铺垫。
“我真的不想您这样算计阿风…爸爸拜托您醒醒吧,根本不存在什么周黎联姻!”江禧压抑着哭腔,声音沙哑,
“我跟阿风之间这场所谓的婚约,不过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而已,您有什么必要这样执着当真?!”
黎宏峯见她苦肉计都用上了,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怵,但又见她演得那么入戏,也知道周锡风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配合她:
“联姻是周家长辈都承认的事实,你说不存在就不存在?你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周锡风走过来的时候,时机卡得非常完美,一分不早一秒不迟,正正好就听到江禧喊出这句:
“可是阿风不喜欢我啊…他就是不喜欢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女孩的情绪仿佛在这刻崩塌,委屈感让她倾垮,让她爆发出近乎尖利的哭喊:“您让我当众跟他求婚,让媒体拍下那些照片,然后利用子虚乌有的舆论造势,我不愿意!”
说实话演到这儿黎宏峯有点傻了。
不是,怎么还把他的计划全给一点不剩地捅出去了呢??
但江禧仍然演得非常投入:
“就算他不喜欢我,我也不想他讨厌我!我不愿意这样绑架一个心里根本没有我的男人,不愿意去无端地利用他,欺骗他不可以吗!?”
“混账!”黎宏峯上去给了她一脚,“这个家里我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愿不愿意了?”
周锡风步伐顿滞,没有走近,就站在那里看。
他的位置很好。
所以看得很清楚,女孩即便挨打,也要极力护着手里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鬼东西的绿色小方盒。
他的位置绝佳。
所以听得也明白,女孩是如何遭受父亲的言语折辱。
可她没有半点退让,她据理力争,她非常固执。偏偏有意思的是,她争执的话语并非为了她本人。
——是的,没有一句是为了她自己。
“我的确没什么话语权。”江禧垂头深吸一口气,声音适时低下去,气势也软下,看起来那样楚楚无力。
让人莫名有些心脏揪紧。
“可是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知道爸爸您做这种事是不对的,就算您可以用亲生父亲的身份来绑架我,但您没权力这样对待阿风。”
——字字句句,竟然都是维护他。
她重新仰起小脸,如此弱势,又如此倔强,“实话告诉您吧,您让我厚着脸皮赖在周家,已经让他极其反感。”
“今天来这里之前,他还在让我滚。”江禧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已经决定今晚就滚了。”
还有最后赚足怜悯心的一句:
“当然,如果您认为我没有留在这个家的必要,您让我滚,我也会滚的。”
江禧实在演得太真了。
黎宏峯甚至都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心话,哪句是假的,也深刻体会到这姑娘演技真不能小觑,因为他根本接不住她的戏。
江禧见他半天没反应,暗中递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黎宏峯马上继续,“男人男人你搞不来!家业家业你算不明白!没有一件事你能用心做成的,我他妈还要你干什么?!”
“滚,你马上给我滚!”说着又要假装动手。
终于,周锡风再也听不下去。
他大步走进去,“哐”一脚踹开本就半开着的房间门,弯腰扣住江禧的手腕,把人从地上拉起来挡在身后。
随即转身对着黎宏峯逼近两步,冷笑讽嗤:“就你那点破家业还要用心?用脚都能算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