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她的语气太一本正经了,那少年竟又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冲她摆了摆手。
云挽怕自己耽误到少年手头正做的事,便没再多停留,但她刚转身没多久,就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一名陌生的内门弟子几步冲到那少年身旁,很熟稔地搂上了他的脖子,夸张地“哟”了一声:“谢师兄,这才坐了多一会啊,就被漂亮的外门小师妹来搭话了!”
少年哼了一声,颇为嫌弃地将那人推开:“别没大没小的,叫谁师兄呢!更何况人家也不是冲着我来的,她是来打听沈鹤之的。”
“啊?怎么又来一个喜欢沈师兄的?”那位陌生的师兄嘟囔道,“我说这些师妹们一个个都怎么了,怎么全盯上沈师兄了,他一个修无情道的,有什么好的?”
“还有崔师妹也是......”
无情道?
那是什么?
云挽心中一动,就听之前那少年又“哼”了一声,语气里的嫌弃更浓:“你们先在剑道上赢过他再说!”
“开什么玩笑!沈师兄那把无霜剑可是玄微剑尊传给他的,我们哪是他的对手......”
云挽很快走远了,那些谈论声也随之一同远去。
她没有立即离开武道场,而是在一座座擂台前驻足观看。
相较于沈鹤之的那场比试,其他内门弟子的打斗就没那么好看了。因大多都势均力敌,他们便打得颇为狼狈,但在云挽看来,这样的比试反而更有看头。
她才入门不久,沈鹤之所使的剑术她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反而是其他师兄师姐的比试对她更有帮助。
夕阳西下时,武道场今日的比试终于结束了。
云挽如往常一般,跑去了后山的柳溪边,用宗门统一发放的铁峰剑练习挥剑。
她一边挥着剑,一边想着今日发生的事。
“沈鹤之......”
云挽慢慢念出了这三个字。
按照那位“谢师兄”所言,他是她父亲唯一的徒弟......
所以他才会在她初入太虚剑川那晚,跑来登仙路见她;所以今日她刚一出现在武道场,他就注意到了她;也所以,他才会在离开之前,专门望她一眼.......
并非是她的错觉,沈鹤之的确格外关注她。
可是......
云挽放下了挥剑的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露出了疑惑之色。
沈鹤之作为“祝言昂唯一的徒弟”似乎对她这个“祝言昂的女儿”有些过于冷漠了。
她甚至能明显地从他对她的那份关注中,察觉到一份疏离感,没有任何面对“长辈的女儿”的亲近之意,反而更像是......一种观察,甚至是一种审视。
铁峰剑的剑尖轻轻点在了地上,云挽呼出了一口气,她觉得她大概隐约猜出了些什么。
之后一连六日,云挽都会准时抵达武道场。
与长年锻体的同门相比,云挽的身型不高,十四岁的她甚至显得有些纤弱,隐在角落时,极不起眼,也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她,但沈鹤之却总能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轻飘飘的,不算太久的注视,只是似有若无地扫来一眼,像初春的雪,转眼化得了无痕迹。
但这种几乎无言的关注,还是让云挽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情绪,就仿佛她与这位只与她说过一句话的师兄不再陌生,不再遥遥相隔,而是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逐渐变得熟悉,带着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因旁人都未察觉出他对她的这份格外关注,便又好像是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人之间,守了一个共同的、无法宣之于众的秘密。
也不怪太虚剑川的同门每每提及沈鹤之时,语气都充满了羡慕和向往,一连六日的比试,这位沈师兄皆在刚一走上擂台后,便一招将对手击败。
众人皆说,沈师兄原本可以不必拔剑,只是为了照顾师弟师妹们的自尊,才象征性地“拔了一下剑”。
云挽看不出太多名堂来,她只觉得沈鹤之很漂亮,他的剑招和他的人都很漂亮。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整整六日,他既不加掩饰地频频望向她,似是并不在意她是否会注意到他对她的关注;却又根本没有主动来寻她的意思,仿佛丝毫没有要与她有切实交集的想法。
每日比试完后,他便会径直离开武道场,不做任何停留,而这时,崔檀昭则会一脸殷切地跟在他身旁,一刻不停地同他说着话。
云挽找不到能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过她也没闲着,她观察到,内门弟子每日都会统一于辰时抵达武道场,而武道场外的山岭苑则成了他们临时休息的地方,只是沈鹤之的比试都在早晨的第一场,所以比试结束后他就直接离开了。
但沈鹤之第七日的比试是在最后一场,在比试开始之前,他必定会在此处等候,云挽知道,那是她唯一的机会。
第七日很快就到了,这日云挽早早地来到了武道场。
内门论道会的最后一日,许多弟子的比试都结束了,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在门内有名有姓的精英弟子,因此今日的比试也是最有看头的,每个人的情绪都很高涨。
云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沈鹤之,他站在武道场的角落,与那位之前和她接触过的“谢师兄”说着什么。
跟面对崔檀昭时不同,沈鹤之不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那“谢师兄”似与他很熟稔,竟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云挽才看了几眼,沈鹤之就察觉了她的视线,转头望来。
与前六日一般,两人隔着人群对视,只是沈鹤之身旁的“谢师兄”却比旁人更加敏锐,竟瞬间捕捉到了这抹异常,顺着沈鹤之的目光一同望了过来。
谢师兄看见她后,立马认出了她来,他扬起唇角,笑眯眯地转去向沈鹤之调侃了几句。
云挽觉得她大概猜出了他在说什么,她不自觉产生了一种仿佛被“撞破”了的尴尬感,整个人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沈鹤之却没表现出太多的不同,听完谢师兄的话,他也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说什么。
云挽明白,他没在谢师兄面前拆穿她是上任掌教祝言昂的女儿,但他应当也知晓了,她在打听他。
他会怎么想呢......
云挽猜不出来,但她隐隐约约意识到,沈鹤之应当已经知道了她想来寻他。
在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之前,沈鹤之就离开了武道场。
云挽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偷偷跟了出去。
山岭苑就在武道场附近,沈鹤之的比试是在下午,他此时定是到那里去休息了。
从武道场通往山岭苑的路上,只零星冒出几人,云挽很快便看见了隐在山间溪旁的庭院。
她?*心脏“咚咚”跳着,下意识就加紧了脚步。
首先要找到沈鹤之所在的院子......
云挽正思索着,胳膊就突然被人猛地向后一拽,她猝不及防之下,趔趄着差点摔下去。
她回头一看,就对上了一张熟悉而张扬的脸。
“祝云挽,我早就注意到你了!”崔檀昭恶狠狠地瞪着云挽,“你每日都来武道场看沈师兄的比试,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崔檀昭显然也是来山岭苑寻沈鹤之的,只是她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云挽。
“我就这么告诉你吧,”她的眼底满是恶意,“沈师兄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
云挽眸光微闪,她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些别的信息,那份早已有的猜测也更加清晰了,她抬眸看向崔檀昭,认真问道:“崔师姐为何这般说?”
见她居然还敢追问,崔檀昭似是以为云挽在反驳她,竟更加恼怒了。
“沈师兄不会喜欢你的!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她扬手就要往云挽脸上扇。
云挽一惊,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可奇怪的是,她此时却并不觉得害怕,脑子里甚至冒出了一些古怪的想法。
她想,沈鹤之不是天鹅,他是鹤,是生着一身洁白翎羽,傲然立于碧水云间的仙鹤,正如他的名字和他那手漂亮的剑招。
她还想,就算沈鹤之不会喜欢她,他也同样不会喜欢崔檀昭,她想象不出那样一个人心悦他人时是怎样一副模样。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一股清淡的冷木香突然萦绕于鼻尖,云挽心中一动,她小心地睁开眼,便不自觉露出了轻微的讶色,因为她刚刚正想着的那人,竟出现在了她面前。
沈鹤之不知是何时来的,他站在崔檀昭身后,轻易擒住了她扬起的手腕,于是那本该狠狠落下的一巴掌,就未能真的扇在云挽脸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沈鹤之,他出奇的高。
崔檀昭比云挽高出了一个头,可她却也只到沈鹤之肩膀的位置,他从身后扼住她的手,便极具压迫力。
而那张脸,从下向上看去时,下颚的弧线就更加棱角分明了,轻抿的唇在那冷清过头的色彩下显得格外殷红,宛若水墨画上点下的一滴梅。
当然,最夺目的还属那枚印在他额间的银霜剑印,如莲花般绽开,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云挽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冻凝而来的锋利剑气,甚至带来几分隐隐的刺痛感,美丽又危险。
云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沈鹤之其实生了一张很漂亮的脸,只是他周身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肃杀冷意,令人很难捕捉到这抹艳色。
好在沈鹤之很快就放开了她的手腕。
她往后退了一步,竟难得地露出了茫然无措之色,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沈师兄,你不知道她是谁吗?”她指着云挽道,“她就是祝云挽!”
云挽抿着唇没吭声,沈鹤之在看她,或者说自他出现以后,他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可此时被崔檀昭指控般地道出身份,那种注视感就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心跳加速,呼吸混乱,莫名的窘迫感令她有些惊惶......云挽发现她其实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胆大,她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掐紧了,随后,沈鹤之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们在此处争吵,会影响到其他人。”
沉静如碎玉般的声音,带着例行公事的无情。
崔檀昭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这边的声响确实闹得有些大,此时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那些原本在山岭苑中休息的内门弟子也一个个地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了起来。
崔檀昭急了,她咬牙想解释:“沈师兄,我......”
“离开。”
沈鹤之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丝毫没有给她留面子的打算。
崔檀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她是大长老的女儿,是太虚剑川不折不扣的大小姐。
她尚在幼时,上任掌门祝言昂便已经身陨,而她的父亲崔见山虽始终未继任掌教之位,但大家却也早已将他当成了太虚剑川的领头人,整个宗门也找不出敢与她这般说话的人。
也是因此,崔檀昭才会被沈鹤之的冷傲吸引,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忍受沈鹤之用这幅态度帮着她讨厌的人当众下她的面子。
“沈鹤之,你别后悔!”她扔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云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突然就在想,若崔檀昭真要找沈鹤之的麻烦,那位大长老会纵容吗?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如今她处境艰难,又哪来的闲心担心旁人,她很快回过神来,沈鹤之却并未理会她,而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了。
云挽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叫出声,她隐约有些失落,却又很快重振精神,仔细地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记下了他走入的院落。
崔檀昭和沈鹤之这两个太虚宫“名人”离开后,四下围观的人也陆陆续续地散开了。
云挽很快便抬脚向山林间走去,慢慢步入了寂静无人处。
山岭苑很大,她一边辨认着方位,一边围着庭院转悠。逛了好半天,她才有些不确定地停在了一扇紧闭着的窗前。
是这里吗?应该是这里吧......
云挽正踌躇间,面前那扇窗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预想中的青年出现在了她面前,四目相对之下,他脸上并未出现太多意外之色,仿佛早便察觉到了她的踪迹,云挽却微微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沈、沈师兄......”
虽已在心中演练了许久,但唤出这个称呼时,她仍有些磕巴。
来太虚剑川已有一月之久,但她一个朋友也没能交到,这些有关于“师兄师姐”的叫法,对于她而言,仍是陌生拗口的。
“为何还要来?”
云挽觉得,她大概早已预料到了他这个开场白,于是回答得竟也很自然。
“我不吵,”她顿了顿,“而且师兄只是让崔师姐离开,没有赶我走。”
沈鹤之看了她一会儿,居然真的侧身让出了一条路来,对她道:“进来吧。”
云挽原是做好了被他冷言奚落的准备,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好说话。
翻窗这种事,对于曾经的云挽而言属于绝对不能涉及的范围,她曾也是闺阁小姐,加之无人为她撑腰,活得很是刻板小心,自不会有这等粗鄙行径,平白惹人耻笑。
好在近来的锻体令她不再如以往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她双手撑上窗棱,轻易就翻进了屋,只是在落地时,还是因不太熟练而向前趔趄了一步。
也是在这时,侧旁伸来一只有力的手,扶在了她臂弯处,将她稳稳托住。
云挽偏头望去,对上那双黑眸的瞬间,拽住她的力道便松开了。
青年回过身去,重新将窗关好后,才再次看向她,问道:“寻我何事?”
按理来说,这算是云挽和沈鹤之第二次对话,且准确来讲,上回在登仙路时,只是沈鹤之在单方面与她搭话,她甚至没理他。
但或许是这六日以来,在武道场那一次次无声的交汇,云挽莫名觉得,沈鹤之不能算是陌生人。
“因为师兄一直在看我,我才来的,”她语气认真,“我以为是师兄有事要寻我。”
这样的试探太讨巧了,甚至容易令人觉得她在耍小聪明,但沈鹤之竟也没反驳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云挽其实觉得有些奇怪,面前之人的确如想象般的疏冷,却又出乎意料地并不会让她觉得怠慢。
甚至于她原本是做好了面对冷遇和锉磨的准备,但从沈鹤之主动为她推开窗起,他不仅没对她说一句重话,就连那种会暗暗刺痛她的隐晦嘲讽也不曾有。
她想,也许她真的来对了。
“我的确有事寻你,”沈鹤之总算开口,“我想知道,你为何不将掌门令交出?”
“掌门令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为何要因旁人的几句话,就将对我如此重要之物拱手奉上?”
云挽很坦诚,坦诚到有些理直气壮,但说完后,她还是不自觉地掐住了衣袖,小心看着沈鹤之的反应。
她不确定这个答案是否是他想听的,但她还是从青年望向她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一抹异色,他似乎并未料到她会这样想。
“沈师兄也会如他们那般,劝我将掌门令教给大长老吗?”云挽声音发紧。
“不会,”青年顿了一下,半晌才突又问道,“你想当太虚剑川的掌教吗?”
云挽张了张嘴,一时竟未能立马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道,“我不想交出掌门令,并非因为贪图掌教之位。但若是想留下此物,就必须去争那个位置的话......”
她的气息有些发颤,但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那么我想去试试......”
“只是、只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行......”
她太弱小了,弱小得连她自己都觉得说出这些话的她实在可笑,但眼前的青年却并未如旁人那般,对她露出任何轻视嘲讽之色,反而很认真地看着她。
他大概已明白了她的来意,但还是再次问她:“你来寻我,是为何事?”
云挽终是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俯身一拜,道出了心中所想:“恳请师兄......授我剑术!”
云挽很紧张,她的手心都不自觉冒出了粘腻的汗。
请求沈鹤之传授她剑术的想法,并非是突然冒出来的。
事实上,从她来到太虚剑川的第一夜,从沈鹤之主动出现在她面前、陪着走完那条漫长的登仙路时,她心中便隐约明白,沈鹤之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后来她被安排在落日渊修行,面对同门的孤立,教习的敷衍,那些念头就开始逐渐成型,她想,她需要找这么一个人,一个可以给她领路的人。
宗门统一发放的《太虚神诀》拗口难懂,云挽虽然认得其上的文字,却根本理解不了,求仙之路艰辛困苦,若无人提点她,她或许终其一生都迈不过那道门槛。
在那忙忙碌碌的一月中,她甚至想过去找虞惊意,向他求助。
毕竟最初就是他将她从俗世带回,而那一路上,云挽能感觉出来,虞惊意对她,其实没什么恶意。
可只是没有恶意并不够,他是崔见山的徒弟,听从崔见山的命令,他又哪敢忤逆他的师父来帮助她?
云挽思来想去,她觉得在这座宗门中,唯一可能会给她提供帮助的,也就只有初来那夜见过的那个人了。
他会在崔见山不待见她的情况下,偷偷陪她走完那段夜路,便足以说明,他并不会如虞惊意那般,完全听从崔见山的指示。
那零星的念头产生后,便开始迅速发芽生长,可是云挽住在落日渊,她知道那个人一定是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住在映月海,她找不到他,她也不知道他是谁,但她仍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她期盼着他能来主动找她,就如她初来太虚剑川的那夜。
她一日日地等着,直至内门论道会到来,她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来到武道场,仰头朝人群的最中央看去。
寒芒闪过,剑光潋滟,如松间白鹤般的青年偏头向她看来,四目相对之下,云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知道她的机会终于来了,她也知道,这将是她最后的机会,一旦错过,便什么都没有了。
云挽开始一步步地向他靠近,偷听同门对他的评价;主动跑去打听他的身份,在得知他并非师承崔见山时,云挽几乎是兴奋的。
她就像是溺水的人,颤巍巍地向那根稻草伸出了手。
内门论道会的六日里,云挽一次次在心中演练,直至做好完全的准备,她终于主动找上了门。
她不怕被拒绝,甚至不惧被冷嘲热讽、羞辱打骂,她只是不想放过这唯一的机会。
沈鹤之的神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他安静地注视着云挽,似是在思量着她的话。
半晌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我需要一个理由,我为何要帮你?”
这个问题不算太出乎云挽的预料,一个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另一个人,所以她要如何回答呢?
沈鹤之是她父亲唯一的徒弟,也许她该说,希望师兄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能提点她一二,但云挽却知道,这并非是沈鹤之想听到的答案。
从沈鹤之对她的态度,和不久之前崔檀昭所说的那些话来看,云挽猜测,她父亲生前与沈鹤之之间,大概没那么简单。
至少绝对不会像是虞惊意和崔见山那样的正常师徒关系,她甚至觉得,沈鹤之大概是有些讨厌她父亲的,所以他绝对不会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就为她提供额外的帮助。
“沈师兄,”云挽咬牙,“我之前就说了,我现在的目标是成为太虚剑川的掌教,虽然有些不自量力,但若是真的成功了,我、我会报答师兄的......”
他却反问她:“你打算如何报答?”
未来的事还太过遥远,云挽自是说不清的,她便道:“师兄需要我做什么?”
沈鹤之盯着她,不知是否因为屋内有些暗,他的瞳仁看起来格外漆黑,像幽深无波的寒潭。
“所以,”青年嘴唇轻启,“做什么都行吗?”
云挽郑重点头。
“那就给我一个承诺,”他道,“若来日你当真成了太虚剑川的掌教,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好。”云挽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鹤之不禁道:“你都不问问我想让你做什么?”
云挽却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师兄愿意相信我的承诺我就已经很庆幸了。”
太虚剑川的掌教之位距离她太远,她是否真能触碰到还不一定呢,沈鹤之愿意帮助她,别说只是一个承诺了,即使再过分一些,她也会应下来的。
对视片刻后,面前的青年突然转移了话题:“你今年多大?”
“已经十四了。”
沈鹤之“嗯”了一声,没多做评价,云挽有些不确定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交易已经达成。
她抬眸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而就在此时,屋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沈师兄?”敲门那人高声道,“武道场那边还剩三场比试了,虞师兄也已经到了。”
沈鹤之没什么反应,云挽却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扭头看她,云挽竟难得在沈鹤之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笑意。
“你不想和我一起出去?”
云挽连忙摇头,虽然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她下意识就觉得,若被人看到她从沈鹤之屋内走出,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我知道了,”沈鹤之倒也没为难她,“今晚我再来寻你。”
云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知道,他答应授她剑术了。
见沈鹤之伸手摘下了挂在墙上的那把无霜剑,云挽突然就想起这些日子听到的那些说法,于是她又问道:“师兄待会儿会使出眠雪十六剑吗?”
沈鹤之摇头:“虞惊意还不足以让我用出这招。”
他语气平静,虽不带丝毫蔑视他人之意,但还是让云挽听出了他的傲气。
随后,沈鹤之似是想到了什么,竟垂眸看来,主动问道:“你想看?”
云挽愣了愣,她不懂他为何要这般问,因此稍有些迟疑,但她最后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近些时日,她反复听人提及这“眠雪十六剑”,她自然也想亲眼见识一番。
沈鹤之不置可否,只道:“我会在武道场等你。”
扔下这句话后,也不等云挽回答,他便推门走了出去。
云挽担心被门外的人看到,连忙向后躲了躲。
屋门“吱呀”一声关上,外面的声音便像隔了层什么,听起来雾蒙蒙的。
“沈师兄,你屋中还有其他人吗?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没有。”
“啊?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谈话声连带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后,云挽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屋中此时已只剩下她一人,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冷木香,那是来自沈鹤之的气息,云挽不清楚那是何种熏香,却莫名觉得这味道仿佛有着魔力,能令人的心绪变得宁静。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僵的脸,最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云挽没敢从正门离开,她如来时一般,翻窗走了。
因是在山林间穿行,她绕了好大一圈,才从山岭苑绕出,回到了武道场。
武道场很大,但此时也塞满了人,云挽刚一进去就被挤入了角落。
没人注意到她,所有人都在仰头看着最中央的擂台。
云挽同样踮起脚尖,随其余人一同看去。
擂台半浮于空中,而其上则站了两个人,这二人云挽都认得。
神情严肃而紧绷的,正是那位将她从俗世带来这太虚剑川的虞惊意虞师兄;立于他对面、面容冷峻的青年,则是不久前刚与她交谈过的沈鹤之。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沈鹤之再未似之前那般,穿过重重人海看向她,但云挽却莫名觉得,沈鹤之应当知道她来了。
在擂台的最前方,一身红衣的崔檀昭靠坐在椅子上。
她才同沈鹤之闹了些不愉快,此时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欢欣,反而带了几分别扭。
很快,作为评委的执事堂弟子便高声宣布了比试开始,整个武道场立时陷入了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翘首等待着,而那擂台之上的两人也有了动作。
虞惊意和沈鹤之皆穿着太虚剑川的白色门服,但他二人的剑光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色彩。
来自无霜剑的剑气冰寒彻骨,散发着淡淡的晶蓝之色,如漫天霜雪罩下。
而虞惊意手中的连霄剑,则映出金橘霞光,直直迎上,似洒在霜雪上的晚霞。
剑气相撞的瞬间,磅礴的戾气四散而开,又被擂台之外的仿佛灵光兜住,这才不至于伤及旁观的弟子。
云挽微微睁大了眼睛,她终于明白为何那些同门都说,内门论道会中,最精彩的比试要看虞师兄和沈师兄的。
和之前完全不同,不再是拔剑的瞬间便一招制敌,云挽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位声名赫赫的沈师兄真正挥舞长剑时的模样。
武道场安静得可怕,没有人主动说话,似是都被那反复相撞的两道剑光吸引了注意,并非多绚烂,却仿佛每一剑都能斩在心间,即使只是遥遥旁观,也能感受到那份锋锐的力量感。
几番交锋之下,金橘之色逐渐被晶蓝霜雪压制,虞惊意的表情愈发凝重,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围观的弟子终于小声讨论了起来。
“虞师兄好像要输了。”
“沈师兄手中的无霜剑毕竟来自曾经的玄微剑尊,他又修了一身无情道,虞师兄定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有人惋惜道:“沈师兄还未使出眠雪十六剑呢,若虞师兄就这般输了,我们岂不是也没机会看了......”
也就在此时,那似霜似雪般的青年突然提腕挽剑,他四周的灵气也随之一凝。
虞惊意如临大敌,却已经躲闪不及,寒冰在空气中寸寸凝结,如银龙衔雪,霎那间冰封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