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郁气在闻淑乐轻巧的话里散了不少,再看面前少女时,她没有嘲弄的想法,也不觉她讨厌。
“多谢。”林姬竹真心道,她想到什么,“到时洗髓后,你有何想做的?”
闻淑乐捏着树枝,在地上无意识画着图案一边思索,“太多了,我想痛快奔跑,吃很多好吃的,可以御剑飞行……”
她说着许多零碎渺小事情,但她脑子里最想还是修仙。
林姬竹听着她说这些根本不值一提的事,心底莫名有些发酸,“这些事,必然可以实现。”
闻淑乐顿下涂画动作,把树枝一放,一双杏眼清澈纯粹,“等我完成那些,不知与你何时能再见面。”
再见面?林姬竹微愣后才问道:“你知晓大半年后的门派比试么?”
距离比试时间已不足一年了。
“我知晓。”闻淑乐答,修仙界的幅图真广啊,不知不觉她和施璟已经走过这么长的时光了。
比试大会上有着她梦想的跳板,便是成功进入秘方境,成为华月蔓的徒弟。她要真能做到这种地步,可以想象暗讽她腌臜的梁子语、出手便想杀她的梁星面色会如何精彩。
“届时我会代表长青门出战,那时可能会与你相见。”
林姬竹不觉得闻淑乐能出战,莫云门本就是无数天才云集之地,她就算洗髓成功,短短数月怎么可能追赶上那些天才?
她认为闻淑乐可能跟着施璟出行。
而且洗髓一事都尚不确定,以闻淑乐体弱情况看来也是风险重重,若出现什么意外,施璟这么爱护她……
林姬竹脑海不自觉回忆起先前施璟亲吻面前少女的一幕,他那清冷俊美的面庞染上潮红,动作极尽温柔缠绵,早已不复昔日禁欲的模样,令人面红耳赤画面却让林姬竹面色越发苍白,心如刀割。
她的脚无法动弹,双手紧捏成拳,直到——该是眼盲的少年,漆黑的眼珠轻微转动,似是扫过她一眼。
盲眼的人可以转动眼珠,但并不能明确方位,她心中不定,再加上受的刺激太大,怀疑自己出现错觉就跑了。
她满怀心事,不便对闻淑乐多说,也不想提起那日的事让两人都感到尴尬。
而雪衣少年刚收好衣物,翩翩而来,林姬竹没忍住多打量他那双漂亮桃花眼,发现眼睛仍未有焦点。
这一路过来,林姬竹已对施璟曾捡柴卖牲畜、现在又给闻淑乐洗衣熬药的行为感到麻木,她甚至想到,就算施璟恢复了记忆,他还能忘掉曾对一个女子如此细致柔情,关怀备至的以前么。
她蹙起眉,不再去思索。
两道飞剑破空而行,剑似流星一晃而过,闻淑乐一手攥着施璟的衣袖,少年身姿笔挺,宽肩窄腰,为她挡去狂烈疾风。
她目光俯视下方,大约是到了修仙界的边界,人开始杂乱起来。其实修士与凡人很好辨认,稍微有些实力的修士能保持最基础的衣冠整齐,而凡人的话大多都是流亡此地,多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
而这些人中不只有凡人和修士,还有魔教的人在其中,实在是鱼龙混杂,一池浑水。
而林姬竹也到了快分别的时间。
边境之地,是前往各大地界的分界点。
此时气候已不似离开莫云门的寒凉,生出无限万物生长的春意,闻淑乐的心随之加速跳动,她的命运很快将迎来转变。
而她不知是生局还是死局。
她悄然收回目光,转向少年修然若竹的背影。
施璟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他的手中递过一个物件给她。
闻淑乐接过一看,是一把匕首,鞘上镀有祖母绿般深邃颜色的玉石,便是不了解的人都能看出匕首的珍贵。
施璟清透的嗓音响起,清楚传入闻淑乐的耳朵,“乐娘,边境人杂,你藏在腰间以做急用。”
闻淑乐应了声,将匕首藏起,保证不叫人看出她有此利器。
入夜,飞行许久的三人照惯选了近水之地休憩,边境亦有许多凡人同样选择此地。
由于人的密集,不免会互相打量。闻淑乐看到不远处闪动的火光,总觉得像被不同的眼睛所观察着,这是来自于对危险的本能直觉。
尤其她与林姬竹都是容貌姣好的女子,加之施璟也生得俊美非凡,气质非常人,那些投来的目光自然透着对于贵者的渴望。
闻淑乐近来寒毒发作频繁,便顾不得林姬竹,她需要借助施璟的本源仙法和纯阳之体温暖身体。
只有火光跳动的夜晚,平常的小动物窸窣声都没听到,她因身体发冷紧抱着施璟,他温暖手指轻柔贴在她的面上,木质沁香让人心情宁静。
寂静的空间骤然爆发女声怒喝,“若再前一步,死!”
闻淑乐一下惊醒,心脏狂跳,透过燃烧的火堆,林姬竹已然起身,在她面前有一个耄耋老人,仓惶朝她致歉,“姑娘,好姑娘啊,我快饿死了,给我点吃的吧?我还有孙儿,他已经饿得走不动路……”
他嗓音干涩,干枯双手趴在地上,不住地给林姬竹磕头,他苍老面颊涕泗纵横,直到额头见了血。
林姬竹面容松动,她还是第一次面临这种场面。虽是凡人,却是个老人向她苦苦哀求要一点吃的,又有何不可?
“你起来罢。”林姬竹轻叹一口气。
闻淑乐意识到不好,她眼睁着看林姬竹自袖中取出一块面饼。
她叫道:“林姑娘!”
林姬竹侧过脸,她眸光带着不解,而那瘦弱的老人突然暴起,在林姬竹不备之刻夺走面饼。
他即刻狼吞虎咽吃起来,哪怕干噎到翻白眼,他还在使劲吞咽。
“……”林姬竹面色怔愣,显然无法从他突然的动作中回神。
老人抢夺面饼一事不过是个开端,紧接着黑夜中的火光闪动,有人持着火把逼近,嘶哑着嗓音道,“我也快饿死了,姑娘,救救我吧!”
一个接着一个,有的已经饿得不行,匍匐在地向他们爬来。
闻淑乐捏紧拳头,施璟挡在她身前。
这些向他们走来的确实是凡人,是饿得发疯的人,他们大多经历战争流离失所,人饿到失去理智跟动物几乎没两样。
而林姬竹的那个面饼,就是诱发他们冒险冲动的信号。
“可怜可怜我吧,你都救了他,再救救我……”
那些人求救着,被火光映照的眸子里闪动着对食物的渴望,这渴望太过浓烈,仿佛林姬竹再拿不出食物,她的本身就会成为食物分食。
林姬竹打了个寒颤,她好像明白了闻淑乐为何叫止她。
许多人围着前来,他们有着同样目的,便是老人那里该有的食物,他们也要得到。
见林姬竹沉默不语,那些凡人便以为她是不给,嗓音随之变得尖锐愤恨,“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姬竹蹙眉,她心底涌起一股怒火,但随意对凡人下杀手不是她的风格,她沉下气道:“我还有一个面饼,多的就没了。”
只有一个?前来向她讨要食物的已有几十人之多,一人吃一口都不够分。
“骗人,你如何证明只剩一个面饼,只怕偷藏着,也不愿救我们的命!”有人尖厉嗓音回道。
林姬竹强压着不耐道:“我为何骗你,若我没有,你难道还想杀了我?”
她经历的太少,不知道人在面临将死之境会采取何等极端行为达成目的。
吃人肉,在战乱时代并不少见,何论是在凡人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林姬竹,她在他们眼里已然是一盘美肉。
人性之恶无可测量。
那人似是听到极为可笑的话,语气携着恨意道:“你这样天生好命怎会理解我们,你可有发现我们之中有孩童?我们为爹娘的只能忍痛拿孩儿换食,你如何能懂!”
林姬竹瞪大眼睛,她颤抖道:“你们竟易子而食,真是毫无人性!”
她话语未落,人们疯狂冲向她。他们目标不止是林姬竹,其中还有闻淑乐和施璟。
“啊!”
“啊!”
尖叫怒吼声一片,这些人抱着各种目的,讨食的、想抢夺杀人的浑水摸鱼杂成一团。
施璟桃花眼中映着火光,人影幢幢,他面容淡漠,就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精美人像,修长手指搭在剑柄。
他掌中的剑不是装饰用的礼器,而是沾染过鲜血的杀人利器。
在一个男人将掌中木棍敲向他时,施璟轻抬眼睫,剑芒绽出鞘的瞬间他周身的声音一静。
以他之实力,斩杀部分修士都易如反掌,更何论是快饿死的凡人。
“如此痛苦,不如解脱。”
施璟嗓音不大,却额外清晰,如同钟磬之声让人脑袋变得空明。
此次他控制力道,并未将那些袭击他的人斩成两半,不过也劈过了心脏,没来得及反应便死去。
鲜血溅射一地,惊惧席卷尚存活的人心里,他们尖叫如袭击的时候,四处奔逃。
林姬竹发丝散乱,尚没有回神,美目流露一丝恐惧。方才有人趁她不备拿石头砸她,然后就是一拥而上的凡人,她在惊惧之下连灵力都忘记使用。
“可有受伤?”闻淑乐走过去拉起她。
林姬竹面色苍白道,“没有。”
她才发觉自己以前想的有多简单,门派里的人将她护得太好,她未受过如此挫折。
遇上施璟是一次,如今又是一次。
她诚挚看着闻淑乐,“此次多谢。”
闻淑乐与他相处许久,才悟出来的。
他救人与杀人皆不眨眼,心中毫无波动,方才说的解脱确是发于真心,颇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观,不为己私,皆有尺度。
闻淑乐目光短暂停留在地面凡人尸体上便挪开,她也是凡人,若现在只有她一人,不定就被其它凡人分食去了。
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她庆幸自己当初迈出那一步,让她能走到今天。
林姬竹于第二日提出辞行,闻淑乐对她道,“我不甚了解灵脉山情况,还请姑娘小心为上。”
林姬竹神情含忧,轻点了点头。
施璟朝她道:“林姑娘,告辞。”
林姬竹唇角勉强挤出一抹笑,“好,我先告辞。”
她唤出飞剑,刚准备上去,又想到什么拽下腰牌,转过身看闻淑乐。
“没什么好给你,相逢一场,你日后若来长青门,我招待你。”她拉起少女的手,把腰牌放在她的手上。
闻淑乐微讶抬起眼,林姬竹面颊微微红润,她本就是清雅美人,此刻沐着春风更是好看,“就这么说好了。”
还不等闻淑乐说什么,林姬竹踩上飞剑,倩影很快便消失在她面前。
闻淑乐将腰牌挂在腰上,尔后拉起施璟的手,轻快道:“待我身体好后,去长青门玩罢?我听林姑娘说那儿正开桃花,会酿桃花酒、做桃花糕吃……”
施璟应了声,神态柔和,纤长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若是不能好,你便拿着腰牌去向林姑娘要些酒和糕点回来。”
不过那时候,放在是她的坟头。
施璟眼瞳漆深,他轻叹了声,“乐娘,莫说这些。”
闻淑乐眸光闪动,她还在骗他,她注定不可能和施璟去长青门,等到那个时候,她要么死了,要么他回想起记忆,也要杀了她。
人多之地就有买卖,基本的设施会随之搭建,她与施璟一路风尘仆仆,寻了间简陋的客栈先歇息。
客栈外仍有讨食人的身影,但碍于店内人高马大的打手,不敢轻易闯进,只好等店内将多余食物倒时去捡。
这世道苦的还是底层的人。
先叫厢房备上洗浴的水桶,闻淑乐在施璟的“监督”下硬吃了几块糕点,便不再吃了。
她全仗着施璟看不见。
可施璟漂亮桃花眼望着她的方向,虽没焦距,却让她莫名心虚起来。
“乐娘。”施璟骨节分明的指节轻敲桌面,嗓音温润却透着一种压力,“多吃些。”
闻淑乐微蹙眉,苦着白嫩面颊,她也知道要多吃,但脑子总传达一种不想吃的念头。
她轻微挪动几下盘子,假装自己还在吃。
就这么来回挪动几次后,她倏地一抬眼,发现施璟轻弯唇角,桃花眼因为笑意潋滟波光,好像发现她在搞小动作一样。
她连忙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中,咬了几下后想到施璟看不到,便又从袖中取出帕子,将糕点小心放进去打包。
施璟忽然唤了声小二,闻淑乐警惕抬起头。
一个肩上搭着汗巾的男人很快过来,施璟温声与对方沟通,让其晚些再送食物上楼。
她看着他细致沟通模样,不自觉回想起大学宿舍,舍友的男朋友常常在课后给舍友买奶茶,然后在宿舍楼下聊许久的天。
或许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想喝,只是想见对方而已。
像现在她和施璟,同普通的情侣一样。
打包完糕点,他们上到楼上厢房。
闻淑乐看到屋内有一水桶,施璟自觉走到屏风后。
在野外没有条件洗澡,而她不能用冷水洗澡,现在能暖和洗个澡再好不过。
温热的水漫过肌肤,闻淑乐舒叹一声,微眯杏眼,皙白面颊泛着粉意。
水流声在寂静的房内轻响,她在这舒适的水流中仿佛感到婴儿回归母体般的安全,渐渐打起盹来。
一会儿。
“乐娘?”随着脚步声响起,以为她昏迷过去的少年焦急问道。
“嗯?”闻淑乐昏昏沉沉,她扶着桶壁,下意识站起。
水声淅沥,室内只有丁点烛光,幽昧沉沉,朦胧的橙黄中突然撞入一抹雪白,然后便是湿漉乌黑的长发,她尤不知危险是什么,依赖轻柔唤他:“施郎。”
施璟几乎立刻转头,他的心没有因为她尚安全而平复,反而疯狂跳动起来,皙白的耳朵变得艳红,然不只是他的耳朵,连面颊和脖颈飞快红了。
他抿着唇,紧闭上眼睛,纤长睫毛颤动,昏黄灯光都无法遮掩他面颊红意。
闻淑乐还迷糊着,她匆匆扯下屏风的中衣套上,想去看看施璟怎么了。
可惜今日运气不佳,她赤足踩在浸湿的木板上,那木板许久都未有人打理,又经常被水打湿有了一层厚厚的水垢,她走了几步便脚一滑将跌在地。
这一下,闻淑乐那睡意全被吓跑,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少年更快听闻动静跨过屏风一把拉住她的手。
“施郎。”少女惊魂未定,杏眼瞪大,活像受惊的猫一样。
施璟还闭着眼,他扶正少女,少女携着刚洗完的水汽,浅浅药香更加明显,柔软温凉的手紧抓着他。
他刚扶正少女腰肢时候,那细嫩的、温凉肌肤隔着一层薄薄中衣传达他掌中触感。
他脑海中画面纷杂,那股陌生热意再次袭来。
大约他表现得太奇怪,闻淑乐没想一切是因为她没好好穿衣裳引起。而且她觉得施璟眼盲看不见,第一时间根本不会顾及那么多。
施璟别过脸,哪怕在跟蛇妖搏斗他都没如此紧张,现在他后背生了汗,清润嗓音微沉道:“还好吗?”
闻淑乐以为发生什么,脚步紧跟,身体又贴上去,“嗯,发生何事?”
柔软一瞬接触有力的手臂,施璟感到整条手酥麻,自她接触地方传来,“无事,我以为你寒毒发作。”
闻淑乐才知道误会,顿时觉得自己太过不警惕,还让施璟担心。
灯火如豆,影影绰绰,她陡然发现施璟面颊的红,她心底升起一个念头。
“施郎,你在害羞?”闻淑乐轻笑,嗓音若银铃脆然悦耳。
她向来大胆让人震惊,不似一般女子。施璟另只手去拿屏风的巾布,虽是入春,到底还有些凉意,怕她感了风寒。
他闭着眼,鸦羽似的睫毛在朦胧灯影里落下暗色阴影,弧形优美薄唇轻抿,端看是清冷禁欲的模样,可光也挡不住的艳红隐约流露绮丽来。
他将巾布递给她,她却不接,“你替我擦。”
她乌黑发丝滴落水珠,贴着他的衣裳很快沁湿痕迹,他没感到凉,反倒觉得这湿漉贴着地方发热。
他默着,向她妥协,拿着巾布的手往她后脑勺探去。
可少女纯心挑弄他,忽然侧过头,他修长指节触到柔软的唇瓣,她还恶意咬他一口,不甚重的力道,而少女贴肤留下的触感额外清晰。
他倏睁眼,桃花眼中漆深如深邃大海,海底有数不尽的暗流涌动,擅自闯入将会被暗流撕裂。
闻淑乐在昏昧光线下无所察觉,她等了等他的反应,中衣下一大截白皙莹润的腿,微微泛着澡后的粉意,这是十分危险且不妥当的。
他微向前倾,修长秀丽的指节勾起她湿漉发丝,细致为她擦拭着。闻淑乐抬起头,施璟要比他高许多,最近是他的线条分明的下巴,轮廓优美,然后便是薄唇、高挺鼻梁……再往上,她便看不清了。
她有些郁闷,为什么他生得这么高,难道这就是男主标配吗?心有不忿轻踩了踩他的乌金靴,莹白与乌的颜色形成鲜明对比。
“乐娘。”施璟清润嗓音愈发低沉,他提醒她莫要这样玩弄了。
“嗯?”她抬起杏眼,这双眼睛总是氤氲多情,而面颊却嫩生生的,仿佛什么都不懂,让人觉得一切都是他人先起的恶念,而非她自己起的开头。
施璟为她擦拭发丝的手挪移,轻轻摩挲她的皙白面颊,“好玩吗?”
闻淑乐觉得自己可能是过分了,她飞快低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我们是夫妇,每次还要我主动亲近你,你问我好不好玩,太过分了!施郎,你不喜欢我。”
少女假意含泣的嗓音撩拨人心,她还恶人先告状,全然一点收敛后悔意思都没。
施璟一顿,少女见他不回应便用双手抱着他耍赖,轻薄中衣早已被发丝的水珠湿透,呼吸起伏能清晰察觉。
“!”闻淑乐还没反应过来,被少年轻松抱起,她下意识搂紧少年的脖颈,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怯弱道:“施郎……”
施璟掌心发烫,少女腰肢纤细,腿部肌肤细腻柔软,他几步走到塌边,将她放下。
少女转为扯着他的衣领,湿漉眼睛望着他,“我不玩了。”
施璟捏起她的下巴,眸如深潭,嗓音已然喑哑得陌生,“乐娘,我一直……”
与他汹涌激烈的情感相对,是他轻柔而珍惜的行为,他轻轻落下一吻在她唇上。
他一字一字道:“很喜欢你。”
闻淑乐一怔,反应过来后有些不好意思,面颊微微发红,视线挪开。
尔后施璟飞快起身,让闻淑乐换好衣裳来,他恢复以往的平静为她擦拭发丝。
她便偷偷捉了他的一缕发丝,又拿自己一缕发丝互相绑在一起。
她知道他肯定有察觉,便解释道:“我家乡那边有个习俗,叫结发,将夫妇双方的头发绑在一块,往后便可恩爱两不疑。不过你现在看不见,待以后……”
“我看得见。”少年清透嗓音回道。
闻淑乐听到这话,神情一紧。
他看得到完全不是可喜之事,对她来说极为可怕。
意味着他体内毒性解了许多,或许可能随时恢复记忆。
幸而施璟接着道:“我的心看见了。”
闻淑乐紧绷的肩头忽然放松下来,她道:“我还以为你真能看见,正要为你开心。”
开心是没有的,她只有惊吓。
她折腾一番,连同头发都忘记解开,渐靠在施璟身上睡着。她纤长眼睫垂着,面颊因压着少年柔韧胸膛微嘟着唇,一副毫无防备模样。
少年眼瞳深深,似藏万千情绪在其中。如玉指节勾起头发绑起处,一缕灵力化形割断发丝,两处发丝结合一处,落在他掌中。
那堵于唇间,难以言名万分纠结的话,已经一点都不像他了。
乐娘,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各大地界交汇之地。
中年男人行走于集市中,他裸露的脖颈下方有道极大的伤疤,能看得出他昔日受过极重的致命伤。
他是魔教的人,曾守过一处魔窟,后来遭少年修士前来清剿,他脖颈下方到腰处被斩深深一剑,龟息装死成功逃过一劫。
那次后,他再不愿回到看守的位置去。深重的阴影让他午夜梦回都会记起少年那一剑,差点让他命丧黄泉。
而现在的他做着跑腿和采买人的活计。
他来到这各大地界的边境之地,因这里人多杂乱,买卖人十分方便,加之多数人没有名籍,又无官府的人管辖,是魔教进人的天然好地方。
他没注意,不远处有一人紧盯着他。
闻淑乐眼也不错盯着中年男人,他身上穿着魔教常穿的黑衣,她曾仔细观察过,这种衣裳沾了血迹不易显脏。
男人面带凶煞之气,相貌十分眼熟,正是当初看守她的人!
他怎么没死?闻淑乐额生冷汗,攥紧拳头,她以为当时魔教的人都死了。
她本来肯定于自己是药人的消息除了施璟外绝不会被他人揭发,现在却有个落网之鱼。
施璟顿住脚步,微转过面颊,“乐娘?”
闻淑乐紧咬着唇,给她思索的时间不多,她需得尽快下决定。
且她不可叫上施璟,不能让魔教的人拆穿她的谎言。她艰难走到今天,怎么能在希望出现之前将其推走。
突然的念头如火花闪现,她身躯微微发颤,极力维持着面上镇定,以稀疏平常语气对施璟道:
“施郎,我去那边买点糖来,你在此等我一会。”
他敛下眼,温声对她道:“好。”
闻淑乐只想脱身,没空解释其它,脚步飞快跟着那魔教男人,思索着她可以利用的东西。
她有剑心护体,能保证不被杀死,且她有施璟给的匕首,虽是让她防身用,现在却要用来主动出击。
挤过拥挤人流,摸上腰间的匕首,她心脏快速跳动到耳朵发出隆隆声响,紧张到微抽搐的手握着刀柄。
闻淑乐知道,只有一次机会。
要是不能趁男人不备杀了他,就会攻势逆转,她会面临险境。
眼看男人走的道路越发曲窄,人流一下少了许多,他打算秘密进行人口交易。
她知道机会*快来了。
不想引起关注,便要在人少之地行事。
这样关键时候,她脑海却闪过许多东西。
大约是面对危险时刻自我保护的本能,那些被关于黑屋内、如同牲畜一样对待的记忆一下充满她的脑海,其它药人的刺耳的尖叫回荡,似是让她快些停下脚步,不要送死。
她现下不过是个病弱的凡人,不可能拥有战胜男人的实力。
不仅如此,那些深藏的恐惧涌起时,植根于现代文明培养出的观念也开始劝止她。
她现在所为是一个杀人犯做的事,哪怕对方是一个穷凶恶极之徒,当她下定杀手,将彻底与道德培养出的伦理观念脱轨。
闻淑乐的步伐逐渐变得缓慢,面颊苍白,后背生了一层细密冷汗。
她开始想着如果现在回头,小心躲着魔教的人,或许不会被揭穿谎言。
就这样,她步伐彻底止住,目光看着即将消失在转角的黑衣男人。
她怔然着,一股更强烈的不甘涌现。
对于机会快错过的恐惧让她再次急促迈开步伐。这次她没有思索,全然是本性中对于任何可以把握住机会的珍惜。
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如果她不能抓住,很可能会错过。
而她绝不想错过,哪怕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感到喉咙发紧干涩,身体不住颤抖着,这是身体面对强大对手自然应激状态。
相反的,她的头脑陷入一种极端的冷静,所有纷杂思绪在短短几秒都排除在外,只有一个念头在操纵她所有行动。
杀了这个人。
为了她自己,眼前的人必须死。
她心里测量着距离。
十米……五米…三米、两米、一米!
她将全部力气都投入一瞬,果决拔出匕首,没有丝毫犹豫直刺向男人的心口!
哪怕对方体型压倒性强大,只要趁其不备刺入心脏,就有杀死的可能!
她的匕首在将刺入男人心脏前,被身后如长眼睛的男人蓦地攥住手腕,锋利闪着寒光的匕首割断他的一层黑衣,无法再前进分毫。
“这样慢的速度,敢来杀我”男人转过身来,他眯着眼看着面前少女,似乎想着她哪来的勇气。
闻淑乐知道凡人跟修士之间有差距,但她没想到魔教的一个看守人,都有如此敏锐的察觉力。
毕竟之前施璟是那样轻易,如同斩草一般收割这些魔教的性命,她便觉得自己有机会。
她面色苍白若纸,一双杏眼氤氲湿润,纤细手臂被他一掌握住,锋利匕首散着寒光,与她无害柔弱模样很是不符。
他轻蔑一笑,从记忆角落揪出对闻淑乐这个人的印象,确也难以忘记。
她是魔窟少有会看眼色,精神正常的,而口音奇怪的药人。
魔窟里的药人因被灌药,又生活在幽暗小屋子里,常被殴打采血,许多药人被逼得精神疯癫整日胡言乱语,会说话但不能交流。
而闻淑乐与这些人相反,她平日不吵不闹,可说话跟有障碍似的极其缓慢且口齿不清,好像刚学说话的稚儿。
但在魔窟中她有如此精神状态已是难得,他便以为她是因毒素缘故导致她说话有障碍,谁知她后来说话竟越来越顺,能与人正常交流。
“你竟自己送上门来。”男人冷笑,真是平白便捡回一个药人。虽说愚蠢到他面前来送死,但对他而言是好事。
他另一只手轻松打掉她掌中的匕首,砸落在地上发出哐啷清脆声响,只稍力一提,她整个人便被轻松提起。
“杀我愚蠢至极。”他甩开物件似地将她纤弱的身体猛然往地上砸去。
闻淑乐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感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猛地又睁开,怀疑因为太过疼痛而一瞬失去痛觉。
就像被汽车撞到一瞬间没有感觉,剧烈疼痛总是后知后觉才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