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游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从未听见小黄在马车里叫过。
一更过半,唐乐筠领着四人一狗出发了。
他们顺着胡同往东走,盏茶的功夫就摸到了城墙底下。
土城墙,不到一丈半高,墙面斑驳,砖石松动,到处都是枯黄的蒿草。
墙头有卫兵,但都聚在不远处的角楼里,呼呼喝喝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隐约可以分辨打骨牌的“啪啪”声。
老黄嘱咐道:“墙上的砖容易松动,娘娘看好属下落脚的地方。”
唐乐筠看向唐悦白三人。
唐悦白立刻道:“明白。”
田家两兄弟也点了点头。
老黄助跑起跳,单手抠住一块凸起的砖块,右脚踩进一块凹陷中,再起跳,抓住墙头的边缘,就无声无息地爬到了城墙之上。
很容易。
唐悦白如法炮制,轻松上墙。
然后是田江蔚。
这小子也不错,虽然慢了点儿,但稳稳当当地上了墙。
田江芮是第四个,与其兄相比,他属于那种脑子好胆子小的好孩子,没怎么干过出格的事,不过上个城墙,他的小腿不停地抖,裤腿猎猎,像被西北风吹的一般。
唐乐筠在他肩膀拍了拍,“不要紧,有师父在呢。”
田江芮用力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助跑,起跳……
“啪!”
唐乐筠听到了砖头碎裂的声音,她来不及思考,上前一步,精准地接住了从天而降的田江芮。
田江芮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
唐乐筠安慰道:“砖头粉了,所以碎了,不是你的问题。”
碎砖头落地的声音惊动了田江蔚,他探头下来:“怎么了!”
老黄一把将他拉回去,藏了起来。
“什么动静”角楼处传来云水口音的问询声。
唐乐筠用脚磕了磕小黄的屁股,“叫。”
小黄:“汪汪,汪汪汪!”
“草,又是野狗!”
摸骨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唐乐筠把小黄背起来,让它的前脚扒住她的肩膀,“芮芮不怕,师父带着你爬。”
田江芮内力不足,轻功自然不好,唐乐筠给他找了一条稳妥的线路,陪着他,蜥蜴般地游上了城墙。
下墙时没出幺蛾子,一干人顺利地离开了云水县城。
陈家湾离县城不远,走官道五里多地,还有南北两条穿村而过乡间小路,路程都在十里左右。
三条路,看似有选择,但每一条都不安全。
同袍义社的人于两日前在云水县有了行迹。
纪霈之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的人数不详,大抵化整为零,在水泽附近埋伏下来,那么走乡间小路风险较大。
至于伊格御,如果他已经赶到云水县,必会第一时间监视各条主要官道。
官道也不是最佳选择。
综合考虑之下,纪霈之还是建议走官道,毕竟伊格御是否赶到云水县一事并不确定。
但预判只是预判,具体怎样走,还要看唐乐筠的决断。
一干人穿过城外的一小片空地,钻到一棵老柳树下。
唐乐筠道:“老黄,你看好孩子们,我去前面探路,以点火为号。记住,我不回来,你们就潜伏在这里,不许动,明白吗!”
老黄知道她的本事,并不争抢,只道:“娘娘放心,还请快去快回。”
“姐……”唐悦白担忧地叫了她一声,“……小心啊。”
“放心吧。”唐乐筠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脚下右转,下了官道两旁的排水沟。
阴天,星月都隐没在云层之后。
路两旁的庄稼收割了,短且细的根系不足三寸高,田地上几乎没有藏人之所。
唐乐筠把注意力放在稀疏的行道树上,试图从树枝摇动的簌簌声中发现人类的呼吸声。
她走得轻且快,偶尔还会借助树枝的柔韧性接连荡出去几十丈。
隐约看到几盏烛火时,唐乐筠放慢速度,集中所有精神力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了探查。
“咔嚓!”细小的断裂声如同惊雷,瞬间引起了她的警觉。
她放开袖箭的保险栓,抬手指向西南,毫不犹豫地射出一箭。
“啊!”短而促的痛呼声打破沉寂,随后“噔噔”数响,六条黑影接连落地,朝唐乐筠扑了过来。
其中一人警告道:“点子有暗器,大家小心!”
唐乐筠男装打扮,压着嗓子问道:“什么人!”
有人答道:“要你命的人!”
纪霈之的私兵是有口令的,针对唐乐筠的问题可以有三个回答:“水里讨生活的人”、“打渔人”,或者“老家人”,分别代表三片水域的私兵。
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
唐乐筠不再犹豫,右手拔剑,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第一条黑影迎上来了,不闪不避,挥刀就砍,刀光闪闪,隐隐带着风声,每一刀都向唐乐筠的要害部位招呼过来。
此人武艺不俗。
如果剩下五人都是这种水准,唐乐筠反应再快,也有应接不暇的可能。
必须在三招之内解决他。
唐乐筠心神一凛,再避开一招,将木系异能注入短剑,灵蛇吐信般地刺向了那人的胸口。
那人举刀格挡,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长刀拦腰断裂,短剑向上长驱直入,刺入其咽喉。
侧翼攻过来的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草”了一声。
就在他惊愕的瞬间,一枚袖箭悄无声息地射出来……
他与他的兄弟同时倒了下去。
剩下的四人谨慎了,持刀将唐乐筠半包围,警惕地看着唐乐筠。
一个蓄着八字胡的青年男子扬声问道:“你是谁!”
唐乐筠道:“如果你们不走,我就是杀你的人。”
“挺狂!”八字胡挽了个刀花,“让老子试试你的高招。”
说着,他的身形略微一低,刀光忽然暴涨,朝唐乐筠滚滚而来。
刀法不错,气势十足,就是无用功多了一些。
唐乐筠在心里点评一句,短剑出手,正要斩断对方的连招,耳畔忽然响起暗器偷袭的风声。
对方对时机的把握极好——短剑挡住八字胡的刀就挡不住暗器,如果挡暗器,她的肩膀就会落在八字胡的刀锋之下。
算盘打的不错。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唐乐筠。
只见她左手一招,一根粗枝便到了左手,脚下一垫,整个人凌空跃起,左脚飞踢,精准地踹中了八字胡的长刀。
与此同时,她将短剑回撤在右前方划了半个圈,只听“叮”的一声,暗器也被击飞了。
唐乐筠利用树枝的弹力向后飞跃,短剑连拍袖箭开关,“嗖嗖嗖嗖”,四枚小箭接连而去。
“小心!”前面一人躲闪不及,胸口中箭,拼死推开身边的同伴,率先倒了下去。
然而,其同伴是躲开了,却恰好将后面的人暴露出来,那人短促地痛叫一声,捂着咽喉摔到了地上。
剩下的两个幸运儿避开袖箭,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八字胡将刀横在胸前,怒问:“你他娘的到底是谁!”
“成王败寇,你没资格提问。”唐乐筠拉着树枝飘飘落地,“想活的话,不妨告诉我,你们在云水县有多少人,落脚点在哪儿,万鹤翔在哪儿。”
八字胡眼神迷茫,但问题回答得毫不含糊,“我们在云水县有一百二十人……”
一旁的中年人惊讶地转过头,喝道:“小包!”
唐乐筠加大精神力输出。
八字胡接着说道:“其他人我不大清楚,应该在……”
“呼~”中年人忽然出手,长刀从斜刺里劈来,直奔八字胡的脖颈。
“锵!”唐乐筠后发先至,用短剑拦住了长刀。
短剑上的力量数倍于中年人,他自知不是敌手,撤刀转身,左手一抛,几枚柳叶刀朝唐乐筠和八字胡扑了过来。
唐乐筠的精神力外放,对他的动作早有防备,目光所及,柳叶刀如同慢动作,每一枚的移动轨迹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叮叮叮……叮!”
短剑在身前挽两个剑花,挡住四枚,最后一下敲在飞到右侧方的最后一枚柳叶刀的前端,柳叶刀在空中转了一下,以更快的速度刺向了中年人。
“啊!”中年人被刺中后心,扑倒在地,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天呐。”八字胡刚脱离精神控制,又被唐乐筠的绝对实力所震撼,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唐乐筠把短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说吧,你们的人藏在哪里,万鹤翔在哪儿!”
八字胡脚下一软,嘴硬道:“说了死,不说也是死,还是不说了吧。”
唐乐筠道:“什么意思!”
八字胡叹息一声,“自打小周瑜等人叛变,万社长就给我们货郎下了巫蛊,十五天必须服一次大月丹,否则蛊虫就会苏醒。”
货郎是同袍义社游离在组织外的社员的别称。
“大月丹”唐乐筠皱了皱眉头,“那是什么!”
八字胡道:“不太清楚,我觉得像某种种子,吃下去后全身剧痛,但痛上一刻钟就不再痛了。”
唐乐筠没听说过这种植物,暗道,巫蛊是大弘人的特色,大月丹若是种子,就可能是大弘境内的种子……既然典籍里没有,说明其可能不是药材……罢了,先办正事,日后再说。
她押着他走到左侧地里,抓起一把荒草,用火折子点着,在空中晃了晃,“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如果你说了,我有八成把握可以解了你的巫蛊之毒。”
黑暗中,八字胡的眼睛亮了一下,“当真!”
唐乐筠又抓了把荒草,在用先前的那把点燃了,“当真。”
八字胡纠结片刻,见唐乐筠的右手重新按在了剑把上,赶紧道:“我说,我都说。”
八字胡包昆宁不是义社高层,他只招了三点:
一、万鹤翔留在云水县一百多人,大半守住在通往云水大泽的大小通道上,混进的县城三十多人,就住在大大小小的客栈里。
二、万鹤翔本人在云水没有停留,昨日就率领义军前往蓝州了。
三、他们六人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监视大泽内的私兵,并尽量掌握陈家湾的可疑人物的动向。
第一、三点没什么,让唐乐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第二点,万鹤翔的头号目标难道不是纪霈之吗,怎么就走了呢
但老黄他们到了,她只能将此事暂时放下,带着众人潜进了陈家湾。
包昆宁说,驻守陈家湾的货郎多半埋伏在码头上,但稳妥起见,他还是带着唐乐筠等人避开了货郎们的暂住地。
大家在镇上溜达一圈,最后在最南边的一排宅子前发现了端倪。
“汪!”小黄低低地叫一声,朝第三家的黑色破旧木门歪了歪脑袋。
唐乐筠看向老黄。
老黄低声道:“属下去……”
“嘘。”唐乐筠打断了老黄的话。
老黄明白,应该是有人听到狗叫,过来探听虚实了。
他把耳朵靠在大门上,果然听到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咚咚!”他轻轻叩两下大门,“马老板在吗!”
“……你找哪个马老板!”
“马二老板。”
“在,在的。”
“吱呀~”门开了,黑瘦的手送出一只红灯笼,红色的光照亮了老黄的脸,手的主人惊喜地说道,“黄伯伯!”
老黄笑道:“是我,小黑猴儿。”
小黑猴儿十二三的样子,他将门打开,先把唐乐筠等人让进来,又朝胡同里张望一番,这才关上了大门,“黄伯伯,镇子上来了不少外人,你们来时没撞上吧。”
老黄道:“已经撞上了,你赶紧带我去见二老板。”
小黑猴儿吓了一跳,不敢废话,目光在唐乐筠等人脸上一扫,转身看向上房。
恰在此时,上房的门开了,一个身形瘦高的男子快步走了出来。
老黄道:“二老板,我黄有康啊。”
马二就是二马,冯水翔。
“真的是你!”冯水翔功夫不错,眨眼就到了跟前,“黄兄,你到了,东家是不是也到了”
“到了到了。”老黄暼了唐乐筠一眼,得到暗示后,放弃了介绍其身份的想法,又道,“东家得到消息,伊格御带着一干高手赶到云水了,让你立刻按照计划行事。”
“草!”冯水翔口吐芬芳,“同袍义社这帮逆贼,老子早晚灭了他们!猴儿,赶紧叫人去。”
小黑猴儿转身就走,蹿进东西厢房,叫出十二个精干的男青年。
冯水翔简短交代几句,其中六人带上鱼篓出了门。
老黄问:“接下来怎么办!”
冯水翔道:“我们也走,但要麻烦黄兄,跟义社的狗贼先干一场。”
冯水翔是云水县本地人,人脉广,关系网庞大,同袍义社的人一到,他便得到了消息,上报纪霈之的同时,也做好了监视工作和战斗准备。
所以,唐乐筠等人将一出胡同,就有人从暗影里钻了出来。
“二老板,出什么事了!”
“码头现在有多少人!”
“露面的有十个,从船吃水的情形看,船里还有。”
“明白了,跟我走,准备上船吧。”
那人看了看唐悦白和田江芮,嫌弃地说道:“二老板,这几位谁呀,怎么还有孩子呢有点悬呐!”
冯水翔道:“你特么少废话,情况紧急,今天哪怕只送出去一个,也得跟他们干上一场。”
那人吃了一惊,右手握上长刀的刀把,勉强挺挺胸脯,“好,那好吧。”
码头上渔火阑珊,摇晃的船舱内人影憧憧。
一行人走得快,动静也大,将将靠近,就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谁啊!”
“我,马二。”
“你小子啊,这么晚干啥来了!”
“家里有点事,往尚家湾去一趟。”
“……这么多人啊,出啥大事了吗!”
“三叔,该你问的你问,不该你问的你少打听。”
说话间,大家伙儿到了岸边,陈三叔也闭上了嘴巴,但随着几声旧木板发出的“咯吱”声,栈桥上多了十几条黑影。
唐乐筠推搡包昆宁一把:“你去打个招呼,告诉他们,蛊虫我能解。”
包昆宁不敢讨价还价,张嘴就喊:“樊大侠、管兄,是我啊,小包。”
“小包,你不看着官道,来咱这里作甚!”
“樊大侠,我们遇上高手了,六个兄弟只剩我一个了。”
“我草!”
栈桥上响起了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
包昆宁的声音弱了两分:“大侠真的能解蛊虫,兄弟们千万不要冲动。”
唐乐筠附和道:“诸位,大家都是大炎人,何苦与大苍勾结只要你们放下武器,蛊虫之事包在我身上。待我们解决了大苍,我一定禀明上意,既往不咎,放你们自由。”
冯水翔吓了一跳,用手肘拐了老黄一下。
老黄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钦佩地注视着唐乐筠。
“草,你说你是高手,就是高手了包昆宁,你背叛义社,背叛兄弟们,就不怕三刀六洞吗!”
“老钱,我也是没办法,我言尽于此,你们若执意送死,我也不拦着你们。”
“废什么话,咱们人多,杀上去就是!”这一声彷佛是擂响的战鼓,又有十几条黑影跳上栈桥,连同先上桥的人,气势汹汹地朝唐乐筠等人杀了过来。
田江蔚紧张地问道:“师父,我们怎么办!”
唐乐筠道:“按照我在路上布置好的战术打,都不许怂,怂了就是死!”
她交代完这一句,人就蹿了出去……
冯水翔又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就见遭遇唐乐筠的同袍义社社员,都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倒了下去。
一个,两个,五个……
还在栈桥上观望的六个社员怯怯地停下了脚步。
“原来还有这等高手。”冯水翔嘿嘿一笑,“那还怕个球啊!兄弟们一起上,杀了他们!”
“杀!”
众人一拥而上,不但分担了唐乐筠的火力,还把主动几个孩子护在了后面。
孩子们是安全的。
但唐悦白自知责任重大,主动顶在田家兄弟和小黑猴儿前面,警惕着周围随时可能冲过来的同袍义社成员。
唐乐筠退回来,见他们处境安全,便返了回去,接上围攻而来的四个敌人,迅速解决后开启全场模式——谁有危险就向谁伸出援手——她剑法奇快,身法诡秘,所向披靡,不到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战斗。
唐乐筠甩了甩短剑上的血,单手抱住在她脚边打转的小黄,对面色惨白的田家兄弟说道:“战场就是这么残酷,如果你们怕了,现在来得及。”
田江蔚盯着她的短剑,咬着牙,颤巍巍地说道:“师父,我不怕,如果可以,你把芮芮送回去吧。”
“我不回去。”田江芮抖得更厉害,“小白不走,我也不走。”
唐悦白将长剑入鞘,小大人似的长叹一声:“芮芮,我武艺比你好,你听劝吧。”
田江芮还是摇头。
唐乐筠朝老黄和冯水翔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事不宜迟,先上船吧。”
老黄点点头,也道:“我们走吧。”
“走!”冯水翔答应一声,拉着他走到前面,“那人到底是谁,剑和剑法都好生奇怪。”
老黄拱手:“那是我们娘娘。”经过一场宫变,唐乐筠在江湖上声名鹊起,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冯水翔正要上栈桥,闻言脚下踏空,差点摔下去,幸好老黄拉他一把,这才稳住了身形。
冯水翔埋怨道:“老黄你不够意思。”
老黄嘿笑两声,“娘娘易容了,不好张扬。”
这倒也是。
冯水翔心服口服,不再废话,将投降的八个社员捆了,扔到了两艘船上。
唐乐筠带人上了第三艘,与冯水翔的两个船工一起划桨,向云水大泽深处快速行驶。
大泽上芦苇极多,一大片一大片的,天然形成错综复杂的水道。
因为植株足够高,船一进去,就自动隐身,只有划桨发出的哗啦声可以分辨船的方位。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艘小船从芦苇中划出来,有人问道:“来者何人!”
小黑猴儿道:“杨大哥,是我!”
冯水翔也道:“出来吧,这里不必守了。”
冯水翔声音严肃,姓杨的不敢多问,划船过来,跟着唐乐筠等人一路往南。
小船先向西,再向南,总共经过了五道哨卡,防卫可谓严密。
唐乐筠心中稍安,暗道,这位冯将军看似草莽,但布置周密,心细如发,确实是领兵打仗的良将。
小船绕过一片s型水道,一处偌大的村落出现在众人面前。
船还未靠岸,就有一队人马手持武器围了过来,其中一人问道:“口令!”
“夜黑风高。”冯水翔道,“我是马二,孙六,你立刻通知下去,一刻钟内,我要在这里见到所有人。”
孙六不敢耽搁,带上人就跑。
冯水翔又道:“猴儿,你去鸽子窝,抓三只信鸽过来。”
“得嘞!”小黑猴儿脱鞋下水,几大步蹚上岸,消失在几株大柳树后。
唐悦白悄声道:“姐,小黑猴儿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田江芮也道:“是啊师父,他年纪不大,但比我们能干多了。”
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水路,三个少年渐渐恢复镇定,胆子又大了起来。
唐乐筠道:“小猴儿是历练出来了,经验和胆量都要积累,很少有人一蹴而就。”
田江芮道:“所以师父,现在就是最好的历练,对不对!”
这的确是唐乐筠让他们跟来的目的,只要他们师兄弟不哭喊着回家去,她便不会强迫他们回去。
毕竟,‘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想要出人头地,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月上中天时,吕游将一枚竹筒送到纪霈之手里。
纪霈之问:“只有一只吗!”
吕游道:“只有一只。”
按道理有三只,其他两只被第三人截了。
纪霈之摇了摇头,将竹筒顶端塞着的封蜡去掉,取出卷成卷的宣纸,展开……
冯水翔用密语写了三个内容:第一,同袍义社人交代,万鹤翔昨日离开云水,率军赶往蓝州;第二,军队将按照约定开赴芹水县;第三,娘娘安全。
唐乐筠安全先让纪霈之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万鹤翔明知道云水有他的私兵,又为何率军前往蓝州呢
众所周知,万鹤翔的最终目的是在蓝州建国,但大弘和大炎都不会答应。
如果万鹤翔真的赶回了蓝州,应该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大弘真要动手了,同袍义社潜回蓝州,准备伺机而动;二是策应大苍,试图与大弘联手,达成协议再里应外合。
想到这里,纪霈之摇了摇头,蓝州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大弘绝不会轻易放弃。
万鹤翔也没那么蠢,他不可能放弃眼下的颠覆大炎的大好时机转战蓝州。
那么,回蓝州就是幌子。
他不是潜伏在云水周围,伺机包抄,就是另有目的。
芹水县在云水大泽东北岸。
纪霈之选择在这里集结兵力,一方面是有陆路可达这里,方便快捷,二方面是准备分出小股军队,接应后续到达的粮草和医疗。
芹水县南有座双羊山,山中有条官道,可通弈州,弈州在大延江北岸,东接顺州,渡江可达燕州,是三省通衢的兵家重地。
双羊山山顶。
万鹤翔身披貂皮大氅,大马金刀地坐在巨石边缘,说道:“纪霈之年纪不大,为人却比那些老家伙还要阴险狡诈,老古啊,你觉得他会上当吗!”
他年约四十,身形伟岸,国字脸,浓眉大眼,一副忠厚之相。
北髯客古森的脸上绑着一块黑色三角形面巾,遮住了被纪霈之打塌的左侧颧骨。
他说道:“以他的狡诈,想必不会相信咱们去了蓝州,那么……他应该会得出三个结论,一是咱们要杀他,二是咱们要劫他的粮草,三是联合大苍绞杀他和他的私兵。北军粮草匮乏,再不补给,必定全线溃退,这与杀他无异,所以从京城运来的粮草不容有失,我认为,即便他本人不回来,也会派部分私兵前去接应吧!”
这些因果是他们反复斟酌,且与大苍发面达成了协议的。
万鹤翔心知肚明,但无论如何,古森多说一遍,他的信心就更坚定一些。
他道:“但愿如此。”
山很高,隐约看得到云水大泽上的几点微弱的光,当这些光渐次熄灭时,天空下起了零星的雨。
初冬的雨是冻雨,寒凉无比,兵士在山中淋雨,后果不敢想象。
古森也沉不住气了,他快步走到山顶的另一侧,对亲卫说道:“你下山一趟,亲自看看大泽方向有没有动静。”
万鹤翔扬声道:“纪霈之不但要提防我们,还要提防伊格御,行军时不可能点灯,老古稍安勿躁。”
他来安慰古森,却没有阻止古森派人下山,这说明他心里也没谱。
古森拱了拱手:“社长所言极是,所去之人轻功不错,来去自如。”
说话的功夫雨点密了,接连不断地打在山顶的浮土上,空气中有了浓浓的土腥气。
万鹤翔站起身:“走吧,我们下去。”
山腰上有个不大的洞口,可容纳七八人,义社的重要将领多半汇集与此。
二人将一进洞,官道上就有马蹄声响了起来。
一干人顿时警觉了,纷纷走到洞口,与万鹤翔和古森一起,往黑黢黢的山下张望……
马蹄声很快缓了下来,马匹也发出了不安的“咴咴”声。
下面隐约有人问道:“来者何人!”
“可是江湖同袍!”
“正是。”
“在下是鹰王麾下,万社长可在!”
万鹤翔面容一肃,沉声道:“还是出变故了。”
古森的眉心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如果纪霈之果然发现了端倪,他会怎样做!”
万鹤翔没有回答。
义社的一个将领说道:“他会兵分两路,一路迂回接应粮草,一路前往联安,准备溃败下来的镇北侯汇合,以免被大苍杀个屁滚尿流。”
“若果然如此,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吧。”
“纪霈之有这么蠢吗!”
“这不是蠢,他是没有办法。”
众人正议论着,古森的亲卫带着一个三十左右的精壮汉子上来了。
“参见万社长。”那汉子拱了拱手,“在下鹰王亲卫金智昌。”
万鹤翔还礼:“将军夤夜赶来,可是计划有了变故!”
金智昌道:“万社长,纪霈之的私兵正在从陆路向周浦镇集结。”
“什么!”万鹤翔吃了一惊,“消息可靠吗!”
“当然。”金智昌向天拱手,“我家王爷说,那毒物心思诡谲,不一定会上当,特地绕了个道,果然他娘的碰了个正着。”
义社的一干将领立刻炸了锅:
“草,即便追上去,也落了下风了。”
“不得不说,那厮确实了不得。”
“咱们怎么办!”
“咳咳咳!”古森重咳极声,见众人安静下来,又道,“社长,我们不如就守在这里,以逸待劳,如何!”
他说的含糊,但大家都明白,他想在此地劫了大炎的粮草。
虽然此建议顺理成章,但万鹤翔不急着下结论,问金智昌:“鹰王怎么说!”
金智昌道:“我家王爷的意思是,请万社长率军跟上纪霈之那毒物,和我们一起,在尚卫县对其形成合围。”
万鹤翔瞄了一眼其他将领,几个将领也在看着他。
他们都心知肚明,埋伏在这里,还可以矫饰一下,只说清君侧,替大炎清除逆党,一旦明目张胆地与大苍合作,大家就是妥妥的卖国贼了。
他们无所谓,但士兵都是土生土长的大炎人,只怕军心不稳。
金智昌猜到了他们的想法,“万社长,我家王爷说过,纪霈之为人残暴,绝不会善待反叛之人,相较于他,瑞王倒是仁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