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御刚要追便停了下来。
唐乐筠已经赶到了,俏丽的小脸阴云密布,“怎么,鹰王想以舍弟要挟于我!”
伊格御盯着她的那把熟悉的短剑,讶然道:“师父是假的,你果然是你。”
唐乐筠懒得说废话,吩咐老黄:“你带他们过去,守好粮草和人,我来会会这位大高手。”
“是。”老黄带人且战且退,忙里偷闲地嘱咐了一句,“娘娘小心!”
唐乐筠见他完全没有逞能的意思,放了心,这才回答伊格御的问题:“当然,师父乃是子虚乌有,在小树林里和你对战的是我。”
她刚从水里上来不久,衣服水淋淋地贴在身上,即便胸部“平平无奇”,也依然能看得出腰身曼妙。
脸蛋白皙,皮肤紧致,脖颈修长。
伊格御最后看向她的眼睛,目光清澈见底,的确没有成年女人的沧桑。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拥有那般可怕的战力!
“唔……”
胸口传来尖锐的刺痛,伊格御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他低下头,就见唐乐筠的短剑不知怎么就插到了他的胸膛上。
在垂直倒地的过程中,他隐约听见唐乐筠说道:“今日就胜之不武了,不过没关系,毕竟你屠杀我大炎百姓时也一样卑鄙无耻!”
“王爷!”
伊格御的亲卫们难以置信,但重重摔向地面的身体和高高喷溅的血液迫使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七八个人同时冲上来,其中一个身高体壮的亲卫抓住伊格御的手臂,一个翻转,就将尸体背在了背上,剩下几个断后,试图快速逃遁。
大炎的江湖人看得分明,士气大振,大喊大叫地追了上去。
同袍义社的人也开始撤退,战斗区域持续向北转移。
唐乐筠担心田江蔚,不敢恋战,拔出短剑便退到了粮草堆旁。
“师父……”田江芮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救救我哥,快救救他吧。”
唐悦白穿着单衣坐在田江蔚身侧,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听到田江芮叫师父,这才弹簧似的弹了起来,抓着唐乐筠的胳膊说道:“姐,快救蔚蔚!”
唐乐筠摸上他的脑袋,异能从百会穴注入,异样的温暖和巨大的能量瞬间让他冷静了下来。
她说道:“别急,姐先看看。”
唐悦白的目光清明了不少,他让开位置,扶着唐乐筠蹲了下去。
田江蔚重度昏迷,呼吸微弱,脸色青紫,显然是伊格御的重击导致其心脏受伤,继而导致供血不足,于是身体呈缺氧状。
知道病情,便不必诊脉了。
唐乐筠省唐悦白把盖在田江蔚身上的夹袄取下来,垫在其身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瓶口系绿丝线的药瓶,倒出两粒塞进田江蔚嘴里。
唐悦白道:“水,谁带水囊了!”
“我带了。”唐乐音不知什么时候围了过来,朝立春勾了勾手,后者便在唐乐筠对面单膝跪下了,和唐乐筠配合着,给田江蔚喂了两口水。
“多谢。”唐乐筠把手按在田江蔚的胸口上,将木系和精神系异能渗透进去……
田江蔚的心脉严重受损,经络内的内力流动混乱,出血点极多。
生命体征微弱,情况不容乐观。
不过,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如果伊格御还在全盛时期,田江蔚等不到她来。
拼了吧!
唐乐筠加大了木系异能的输送,这样做即便不能直接修复破损的心脉,也能增加田江蔚肌体的活性。
他还年轻,生命力顽强,只要把肌体的修复能力调动起来,就一定能活下去。
伊格御行事缜密,进攻和撤退的安排都很周详。
老黄、周钰等人追到集浦镇镇北时,所剩无几的大苍武人被十几个大苍人接应,带着伊格御的尸体上了马,风驰电掣般地向北去了。
老黄等人没有这等准备,只好放弃追踪,回到了码头前面。
田江蔚是在老黄手上出的事,他担心其安危,一回来就挤进了包围圈,见田江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不明,唐乐筠亦闭目打坐,不悲不喜,便问一旁的女子:“敢问,田家少爷怎么样了!”
他问的恰好是唐乐音的婢女立春。
立春道:“娘娘救了一炷香的功夫了,只怕……”
“嗯嗯!”唐乐音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她的话,“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话说得官方。
老黄瞄了唐乐音一眼,小姑娘长得貌美如花,腰上挂长剑,手中拎连/弩,一看就是唐指挥使的嫡长女。
他重重点头,真心真意地说道:“对,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祝福终究只是祝福。
田江蔚脸色发青,身体僵直,和他以往战死的兄弟似乎没什么区别。
他还是个孩子呢!
老黄不忍再看,赶紧目光挪向了别处……
军医们跟着粮草一起抵达,他们也在忙着,受伤的大炎士兵排成了四队,缝合的、上药的、包扎的……粗粗算下来,伤者足有五六十人。
江面上还有七八艘趸船,靠岸的是大多数,梁大人正带着一干下属盘点上岸的粮草。
整个码头忙而有序。
“呼……”
老黄把憋在胸口的气彻底吐了出来,他往外挤了挤,和赵宗光和周钰等人汇了合,说道:“咱们也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好啊。”赵宗光拿出一个小瓷瓶,“在下正有此意。”
周钰把外套脱下来,露出被鲜血濡湿的夹衣,小声问道:“黄老兄,你看清那一剑了吗!”
老黄“嗐”了一声,语气中似有无限怅惘,“我当时忙着往这边跑,什么都没瞧见。”
姚恒一边给手腕上的血口子上涂抹金疮药,一边说道:“我瞧见了,就平平无奇地当胸一剑,仿佛鹰王不懂武功,你们懂我意思。”
老黄和周钰对视一眼,齐声道:“这怎么可能!”
姚恒道:“我也不信,但事实就是如此。”
老黄不了解姚恒,但周钰是了解的,这位是个铁憨憨,轻易不说假话。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姚恒。
这时,唐乐音的婢女立春说话了,“我瞧见了,这位大侠说得没错,娘娘就是当胸一剑,那鹰王目光呆滞,仿佛中邪了似的。”
老黄想起了唐乐筠在医药上的特殊能力,以及她常常挂在嘴边的祝由之术。
如果说以前他对“祝由”的借口将信将疑,此时便信十成十了。
鹰王武艺高强,是江湖上数得着的大高手,若非有祝由加持,唐乐筠绝对做不到如此——这件事有上一次的比拼为证。
不过……
多少有点胜之不武。
但她既护卫了粮草,也救下了现场拼杀的数十人,还救了整个抵抗大苍的北军。
老黄佩服得五体投地。
快要处理完伤口时,田江芮的声音弱弱地传了出来,“师父,算……了吧,我哥他命不好。”
老黄心里一抽,赶紧看了过去,田江蔚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但唐乐筠脸色苍白,显然体力透支了。
周钰轻声道:“娘娘的内力消耗太多,只怕吃不消啊!”
唐悦白担忧地看看自家姐姐,又看看田江蔚,欲言又止。
唐乐音站了出来,走到唐乐音身边,柔声道:“娘娘,你尽力了。”
唐乐筠没有回应唐乐音,她的精神力正在密切关注田江蔚身体内的变化,无暇关切外界动向。
穿到大炎半年多,她在异能上的突破不大,但也并非毫无进展,至少在使用上更得心应手了。
这就使得木系异能注入伤者肌体后,最大限度地激发了细胞的活性,从而加快了对自身肌体的修复。
田江蔚修的是她的功法,勉力调动起他的微薄的内力后,心脉便贯通了,呼吸比之前有力多了。
要不了多久,田江蔚就能缓过来了。
很快,唐乐筠收了手,对田江芮和唐悦白说道:“你俩带他回去,好好看顾。”
然而,唐乐筠看到的好转,不懂医的人看不到。
田江芮的脸色极其难看。
“姐……”唐悦白本想问问情况,但见唐乐筠的脸色苍白,额角青筋毕现,便乖巧地应了一句,“好,姐姐放心。”
唐乐筠站了起来,但因异能消耗过大,她眼前一黑,身体也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
唐乐音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娘娘小心。”
唐乐筠缓过神,就见梁大人也来了,遂问道:“梁大人,粮草损失多少!”
梁大人拱了拱手:“启禀娘娘,总计损失四船,两船粮,两船药,棉被先运的,没有损失。”
这个损失不算多,完全可以接受。
唐乐筠满意极了,“损失的四船在弈州补上,你再想办法采买一些猪肉羊肉,银两由我个人垫付。”
梁大人长揖一礼:“娘娘仁慈,下官感佩之至。”
“梁大人调度有方,我该谢梁大人才是。”唐乐筠摆摆手,又问楚飞远,“兄弟们怎么样,有伤亡吗!”
楚飞远神色黯然,拱手道:“回娘娘,有伤亡,牺牲两个,重伤八个,轻伤七个。”
唐乐筠沉默片刻,又道:“他们是大炎的功臣,记下名字,我会向陛下请功,绝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
楚飞远道:“谢娘娘。”
梁大人见此间的事情已了,遂劝道:“娘娘疲惫,不如去客栈休息休息。”
“好。”唐乐筠确实是勉力支撑,“启程前知会一声,我和你们一起出发。”
梁大人闻言大喜,“娘娘,下官准备午饭后出发,不知妥否!”
唐乐筠道:“可以,去安排吧。”
五天后的傍晚,天气晴好。
吕游在联安县驿馆门口下马,匆匆进了后院正堂,禀报道:“陛下,娘娘再有半个时辰就进城了。”
“太好了。”纪霈之的眼里闪过一丝喜意,他放下密旨,吩咐元宝,“你马上去厨房,让厨子多加两个菜。”
“是!”元宝答应一声,一溜烟地出去了。
纪霈之问:“你见到娘娘了吗!”
吕游道:“回禀陛下,见到了,娘娘的气色好多了。”
纪霈之欣慰地笑了笑。
吕游见他心情不错,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卑职有个疑问……”
纪霈之道:“你想问,娘娘是不是真的一剑刺死了伊格御!”
吕游重重点头:“陛下英明。”
他一向知道唐乐筠的强悍,但也因为更贴近纪霈之的缘故,他知道唐乐筠的祝由术系子虚乌有,所以很难相信唐乐筠一剑刺死了伊格御。
纪霈之道:“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看到那一剑的至少有十数人,所以,无论这件事听起来有多么不合理,它都是事实。”
“咚咚。”门被敲响了。
吕游把门打开,将一个三十左右的精壮男子请了进来。
纪霈之问:“谢将军,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谢仪行是冯水翔的副将,半年前亦是纪霈之的暗卫之一,他头脑聪颖、行事缜密,囤积私兵时,纪霈之将其外放了出去。
谢仪行拱手道:“陛下,消息已然到了康北府和尚卫一带,基本上人尽皆知。”
纪霈之点点头,伊格御一死,万鹤翔很可能要加大与大苍的合作,力求在西北置自己于死地。
“很好。”他略一颔首,“你去通知冯将军,准备接手粮草,明天让大军吃顿好的,早饭后准时开拔。”
“是。”谢仪行拱了拱手,“微臣马上就办。”
马车在驿馆前停下,唐乐筠还未下车,就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抿嘴一笑,赶紧推开了车门,“陛下,我回来了!”
一来一回走了七八天,吃不好睡不好,唐乐筠消瘦了些许,但精神状态不错,比两天前暗卫在密报中描绘的明显好多了。
纪霈之的薄唇瞬间有了弧度,他伸出手:“筠筠辛苦了。”
“不辛苦。”唐乐筠搭着他的手下了车,“虽然有损失,但还算圆满。”
“不是还算,而是非常圆满。”她的手心干燥且灼热,纪霈之贪恋地攥了攥,“蔚蔚怎样了!”
唐乐筠道:“已经好多了。”
说话间,唐悦白和田江芮也下了车,二人先给纪霈之见礼,然后回车上把田江蔚抬了下来。
田江蔚两天前就醒了,再修养些时日就差不多了。
没有大的伤亡,心情就不那么沉重,大家伙儿高高兴兴地进了驿馆。
唐乐筠洗了个澡,回到驿馆正堂时,纪霈之还在看密旨。
她一边擦头发,一边在他对面坐下,问道:“生哥,同袍义社在哪儿,大弘有动作了吗!”
回来的路上没有遇到义社的阻击,她觉得挺稀奇,便迫不及待地把问题抛了出来。
纪霈之放下密旨,见她的肩膀被头发打湿了一大片,吩咐元宝把自己的手巾取来,起身帮她垫好,这才解释了起来。
唐乐筠离开云水县后,他点了三分之一的私兵,立刻对康北府进行支援,留下三分之二,一方面策应粮草,一方面随时准备应对同袍义社。
伊格御死后,同袍义社与大苍高层失联,退守到尚卫县鬼霖山中。
鬼霖山山高林密,是著名的土匪窝,易守难攻,本着先重后轻先急后缓的原则,目前当以大苍为首要任务。
至于大弘,已经陈兵边境了。
但因嘉兰城系天然屏障,很难翻越,加之镇守西南的军队有了小半年的修整,军事实力有所恢复,撑上些许时日问题不大。
他现在担心的是,万鹤翔会放弃与大苍的合作,立刻南下,帮助大弘打开嘉兰城,以此为交换,获取祖地蓝州。
“这种可能性极大。”唐乐筠同意纪霈之的看法。
如今的大炎就像走钢丝的马戏团演员,稍有差池,便会粉丝碎骨。
唐乐筠心情烦躁,干脆放弃斯文,用毛巾在头发上一顿乱擦。
“怎么了”纪霈之眉头微蹙:“要我帮你擦吗!”
“不用。”唐乐筠把手巾拍在书案上,“太难了,生哥有对策吗!”
纪霈之莞尔,起身从书案后绕出来,用手巾包住发梢,轻轻地按了按,“只能想方设法地在两军对垒时获取胜利,太精巧的计策几乎没有。”
唐乐筠问:“我可以上阵吗!”
在路上,纪霈之曾传信给她,他要利用她一剑刺死伊格御的事实刺激大苍,争取在心理上形成威慑,如此一来,她亲自上场的效果肯定更好。
纪霈之正要回答,唐乐筠又摇了摇头:“生哥,我还是走一趟鬼霖山吧,只要万鹤翔死了,同袍义社即便不散,他们也不会对蓝州有执念。”
西南的战事越晚开启,西北战线就越有利。
唐乐筠的想法纪霈之也有过,但很快就否决了——大炎的江山姓纪,他没那个脸面让自己的女人替他撑起大半。
而且,万鹤翔已然知道唐乐筠的本事,刺杀他难上加难。
纪霈之慎之又慎地说道:“万鹤翔不可能没有准备,我们与其白跑一趟,不如在对战大苍和大弘时多动脑筋,只要打退他们,万鹤翔就是跳梁小丑。”
纪霈之是那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唐乐筠深知,她能想到的纪霈之一定想到了,基于此,她认为,如果他认为她的提议没有价值,就会在第一时间加以否定。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唐乐筠道:“你就当我进山采药吧,而且,你必须相信,在山里我是无敌的。”
她神采奕奕,信心十足,漂亮的小脸上毫无惧色。
这是一个畅游冬季的大延江,一剑刺死伊格御后,穿着湿衣服、在冰冷的江风中救下田江蔚却毫发无伤,连咳嗽都不曾有一声的奇人。
“我知道,你不进山也一样是无敌的。”纪霈之深深地看着她,“筠筠,你真的是普通人吗!”
唐乐筠促狭道:“我这么优秀,怎么会是普通人呢!”
纪霈之:“……”
唐乐筠知道他动摇了,乘胜追击道:“生哥,不要妇人之仁,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寻常女子。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比拼内力,你未必是我对手。”
虽然涉及尊严,但纪霈之很清楚,在武力上,他确实不是唐乐筠的对手。退一步讲,即便他不是皇帝,唐乐筠不是皇后,她在这个世界也是顶尖的存在。
他说道:“也许你是对的。”
罗妈妈进来了,“陛下,前厅已经安排好了。”
纪霈之放下手巾:“走吧,江湖豪杰们已经落座了,我们过去看看。”
元宝送来两件新的皮披风。
纪霈之拿起其中较短的一件披在唐乐筠肩上,给她戴上了风帽,“晚上风大,别着了风寒。”
唐乐筠从小独立,不大适应这种殷勤,但她心里高兴,脸蛋红扑扑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她说道:“那……那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纪霈之搂着唐乐筠的肩膀往外走,“四两拨千斤,此计最是精巧,辛苦筠筠,就这么定下了!”
尚卫县,猴山镇,平安客栈。
大胡子版的唐乐筠在大堂门口的桌子旁落了座,猴子董秋山坐在她对面,左手边的则是小童打扮、脸上涂满黑灰的唐悦白。
唐乐筠本想独自行动,谁都不带,但纪霈之说,不带人就无法通风报信,反而不方便,便选了老家在西北的猴子,以及迫切想要历练自己的唐悦白。
猴子看了看被风吹起来的门帘子,悄声道:“要是冷的话,我们可以回房间吃。”
唐乐筠询问地看向唐悦白。
唐悦白道:“不要紧。”
猴子便也罢了,熟练地点了三碗面,两个馒头,以及三个小菜。
等菜的时候,唐乐筠不露痕迹地把大堂的客人观察了一遍。
正午时分,吃饭的客人不少,十二个人中至少有十个是猎户打扮,其中的一桌客人警惕性很强,唐乐筠的目光刚扫过去,他们便看了过来。
唐乐筠与他们的视线短暂地接触了一下,回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大堂里是公共场合,客人们的说笑声不小,在此时压低声音说话,唐乐筠反而听得更加清楚。
她听见一个男子说道:“我听掌柜的说,来鬼霖山狩猎的都是常客,我们不如想想办法,让小二帮咱们辨认一二。”
另一个道:“这个办法好,花几个钱的事儿。”
不是常客就是陌生人,寻常客人不会关心这种问题。
唐乐筠可以确定,他们是同袍义社放在山下的放哨人。
“呼~”门帘被人挑开了,灌进来一股冷风。
唐悦白不自觉地看了过去……
唐乐筠提醒道:“不管来人是谁,你都不必惊讶。”
她这一句来得非常及时,唐悦白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搓搓脸,含混不清地说道:“居然是楚少庄主他们。”
猴子也看了过去,就见唐家大姑娘,慕容秀秀姐弟,以及其他几个江湖子弟带着长随鱼贯而入。
唐乐筠漫不经心地回头瞥了一眼,余光又落在警惕性强的那一桌客人身上。
他们果然认出了楚飞远等人,表情惊讶,瞒不过任何人。
一干人找掌柜办理入住去了,柜台不远,对话声清晰地传来过来。
“听口音,几位贵客都不是西北人。”
“是的。”
“来串亲戚!”
“对。听说鬼霖山的狼不少,我们来见识一下。”
“嗐,狼有什么好见识的,碰到狼群可了不得。”
“掌柜的,当地猎户经常碰到狼群吗!”
“倒是不经常,但只要碰到就没几个回来的。”
一干人背着行李进去了。
猴子道:“打猎,真的假的!”
唐乐筠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鬼霖山的秋猎真的很有名吗!”
“当然。”猴子放下茶杯,“银狐皮和狼皮都很值钱,尚卫县有最大的裘皮买卖,原因就在这里。”
唐乐筠道:“既然如此,打猎可能是真的,但其他人未必这样想。”
唐悦白开了口:“咱们想办法提个醒吧,只要他们走了,危险就解除了。”
唐乐筠和猴子一起点了点头。
吃完饭,三人一起回到后院,刚要进房间,就见慕容秀秀和唐乐音从最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
大家对了个正着。
唐乐音的目光敏锐地落到了唐悦白脸上,后者反应很快,立刻扭头,和唐乐筠亲昵地耳语两句,然后转弯,自然而然地往姐弟俩的房间走了过去。
猴子跟了进来:“现在就是机会,我去一趟吧。”
唐乐音等人不认识他,便不会暴露相关信息。
唐乐筠道:“快去,见机行事。”
“放心。”猴子快步出去了。
唐悦白倒了两杯水,递给唐乐筠一杯,“姐,他们不肯走怎么办!”
唐乐筠端着杯子在炕沿上坐下了,“他们是有身份的人,君子不立危墙,走是肯定要走的,我们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同袍义社让不让他们走。”
“你担心同袍义社的大队人马就在附近”唐悦白很聪颖,“也是,既然在这里放了暗哨,驻地就不会太远,这可怎么办!”
唐乐筠反问:“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唐悦白道:“当然要救!”
唐乐筠微微一笑:“救了他们,就可能暴露了我们,万鹤翔便有了准备,届时同袍义社挥刀南下,大炎又要乱上好一阵子,大炎士兵也会死伤无数。”
唐悦白显然没想这么多,闻言呆住了:“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唐乐筠自嘲地笑了一声,心道,冲动了啊,如果纪霈之在,行事绝不会如此草率。
如果还在末世,救人这种事基本不会发生。
唐乐筠只会觉得那几人自寻死路,然后轻嗤一声,离他们等人远远的。
但无论如何,只要觉得该救,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在猴子回来前,唐乐筠想到了几个主意,一是断后,二是牵制,三是先下手为强。
主意不少,可都有一个弊端——几乎都能让万鹤翔联想到她。
姐弟俩冥思苦想时,猴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不速之客。
猴子苦着脸说道:“娘娘,唐大小姐认出小少爷了。”
唐乐音福了福:“民女……”
“我现在是个猎户,不用讲那些虚礼。”唐乐筠打断她的话,“隔墙有耳,时间更是紧迫,你还是说说你们的来意吧。”
唐乐音便也罢了,直言道:“完成护送粮草的任务,我们本想随同大军前往康北府,但听说同袍义社进了鬼霖山,就想过来探听一二,以免大军腹背受敌。”
唐乐筠想起来了,在唐乐音的上一世,纪霈之死在西北前线上了,大炎军队溃败,同袍义社趁机在鬼霖山一带站住脚,占领了鬼霖山以南的大片土地。
她所谓的听说,其实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
唐乐音等人是好意。
唐乐筠缓和了神色,“这里有我和陛下料理,无需多虑,既然你们的身份已然暴露,不如早早回家,你以为如何!”
唐乐音自责道:“实在没想到会撞个正着,是我大意了。不过……”她语气一转,抬头对上了唐乐筠的视线,满怀希冀地说道,“娘娘,还是让我们帮帮你吧。”
唐乐筠:“……”
就在她思考怎样拒绝时,唐乐音又开了口:“我们马上进山,吸引同袍义社的眼线,先打草惊蛇,再想办法脱身,娘娘的行动也许更隐蔽些。”
唐乐筠知道,这也许是最稳妥的办法了,而且事不宜迟,但……
她刚刚才草率过,现在就该慎重一些,将事情考虑全面。
首先,如果成功,一干人就有了向上的资本,家族在大炎地位稳固。
其次,如果失败,他们中有了折损,某些江湖世家一定会把责任归罪于她。
最后,如果她不答应唐乐音的请求,同袍义社那几人的目光很快就会落到她身上。
综合考虑,她决定先拒绝,“不得不说,你的建议不错。但这个任务非常危险,你们江湖经验不足,武艺也一般,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江湖经验不足。
武艺一般。
如果在以前,这样的话只会让唐乐音觉得可笑,但如今的唐乐筠一剑杀死了伊格御——无论她是怎样杀的,她都无可争议地拥有了俯视他们的资格。
命运真的难以捉摸。
唐乐音在心里叹息一声,恳切地说道:“不过稍加牵制而已,我们带了向导,只要不正面接触,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乐筠再不答应,就有点贪功揽权的意思了。
“如果你的同伴没有意见,我同意你的计划。”
“他们肯定同意。”
“既是如此,那就早早离开吧,房间不要退。”
“明白。”
“一定注意安全,尽早脱身,记住,我不需要任何支援。”
“好。”
“如果遇险,分散开,点三堆火。”
“是!”
很快,唐乐音等人离开客栈,按照一般猎户的常规路线上了山。
他们走后,两个同袍义社的货郎跟上去了。
唐乐筠三人远远地吊在此二人身后。
鬼霖山,有一个“鬼”字,说明这里的风物比较特殊,唐乐音觉得,可用四个词形容此山:土黑,石怪,林深,风吼。
一路走,一路逛。
尽管风景不够优美,但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猎奇是足够的。
天擦黑时,两个货郎在一条东西向的山谷外围停下来,犹豫片刻,他们爬上了山谷右侧的矮峰。
没多久,山坡上便飘起了一阵轻烟,火光隐隐,在这样的暮色里甚是醒目。
唐悦白问:“这是他们烧起的第三堆火了吧。”
唐乐筠点点头,向来处眺望,只见山野中不断有鸟类飞起,遂道:“追兵已在途中,你们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