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把招式比划一遍,打算回去练一练,占为己有。
“咔嚓,咔嚓咔嚓……”车厢被黑影的利刃所伤,四壁四分五裂,咣咣铛铛落了一地,露出一个衣衫不整、美人在怀的大白胖子。
唐乐筠回过神,心道,这就是邵明诚了吧。
从背后看,他身量不低,膀大腰圆,皮肤白皙,大概是吃的太好了,后背上长了一大片红疖子,一看就是平日里吃的油腻,皮脂腺分泌旺盛导致的。
车顶落地的巨大声响导致马车的两匹骏马受惊,它们“咴咴”地叫了两声,放开四蹄就要狂奔。
两个车夫反应不慢,立刻扯住缰绳拼了命地拉,“吁,吁吁……”
“驾驾……”护卫们纷纷策马,簇拥在二马旁边,陪跑四五十米,才把惊马稳了下来。
“草!”
危急解除,邵明诚大骂出声,从车厢板扯起一团棉被,盖住了自己和美人。
“你他娘……”他大概还想再骂,不知怎地,又硬生生把脏话吞了回去,恶狠狠地叫道,“还不走快点,你个小畜生,一看就他娘的活腻了。”
这就是指桑骂槐了,唐乐筠佩服他的勇气。
但邵明诚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他偏着头,似乎在仇视地看着纪霈之的马车。
“呵~”
两车错车时,纪霈之的车里传出一声轻笑。
邵明诚打不得、骂不得,无能狂怒,猛地扇了怀里女人一记耳光,“贱/人,贱/人……”
邵明诚一路走一路骂地远去了,纪霈之的车依然没动。
唐乐筠迟疑片刻,到底跳上马车,加快速度朝前面驶了过去。
“唐姑娘,我家王爷有请。”纪霈之的小厮大喇喇地拦在了马车前面。
“吁……”唐乐筠勒了缰绳,抗拒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元宝哪知道有什么事,他态度坚决地再揖一礼,“唐姑娘请。”
唐乐筠无法,蹙着眉头下车,跟过去,在车窗下福了福,“民女见过王爷。”
车窗开着一指宽的缝隙,露出纪霈之惨白的半张脸,“热闹看得开心吗!”
唐乐筠心里一个咯噔,纪霈之身为王爷,却被一个狗屁不是的公子哥给欺辱了,可谓脸面全无,他这是想找自己撒气吗
她斟酌着说道:“民女不想看热闹,只是被吓坏了。而且那人太过乖张……总之,谢谢王爷仗义出手!”为了解释清楚,她说了很长的一句。
“吓坏了。”纪霈之的声音似乎没那么冷了,“依我看,被吓坏的应该是小面馆里的客人们。”
唐乐筠:“……”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监视了,所以纪霈之的消息才如此之快。
纪霈之又道:“江湖险恶,靠花拳绣腿无法立足,唐姑娘还是寻个好人嫁了吧。”
他拉上窗户,敲了敲。
元宝便道:“出发。”
他有这么好心,平白无故地关心一个试图算计他的女子
还是别有所图
不,原主是孤女,没什么好图谋的,大概率是恶趣味发作,拿别人的人生当话本子看了。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站在楼上看你。”唐乐筠念了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的一句,难看地耸耸肩,“随王爷大小便吧。”
住店还是南城胡同便宜些。
唐乐筠本钱少,花钱的地方多,必须精打细算,她循着原主的记忆,在夜市街的来福小客栈办了入住手续。
她看着伙计喂完马,出了客栈,循着香味找到一家烧鸡铺子。
烧鸡一只只地吊钩挂在窗口,油汪汪,黄澄澄,香喷喷,光是看着就口水横流。
唐乐筠买了一只,在馄饨摊旁落座,又点了一大碗酸汤馄饨。
馄饨摊没什么客人,她一来,摊主就把刚煮好的馄饨端了上来。
二月中旬,夜晚还有些寒凉,水蒸气格外明显,碗口冒着腾腾的白气,汤底微红,上面飘着大量绿莹莹的韭菜碎,搭配着白瓷碗和微黄的薄皮馄饨,颜色鲜亮,酸味扑鼻。
赶了大半天的路,唐乐筠又渴又饿,当下端起碗,吹了吹,轻轻嘬一小口:馄饨汤的酸味恰到好处,粘稠适度,虾皮增加了汤底的鲜,又好喝又开胃。
再用瓷勺舀一只白胖的大馅儿馄饨……肉馅调得很香,面皮劲道,面香味十足。
唐乐筠美滋滋地饱餐一顿,结了账,溜溜达达地往一旁的布庄去了。
京城的布比县城种类多,质量也稍好一些,她相中三匹府绸,四匹布,打算回家前再买。
在药铺逛了逛,出来时碰到一个卖盆栽的小推车,君子兰、倒挂金钟、梅花、老松,几盆造型独特的菖蒲盆景,还有十几块小景观石。
木系异能的人怎能不买花呢
唐乐筠挑了盆长势旺盛的君子兰和一小棵倒挂金钟。
老板收了铜板,笑着说道:“姑娘,再来几棵蒲草吧,金钱、虎须、香苗都有,招财的哦。”
招财呀,那正好。
唐乐筠在十几棵蒲草苗上扫了一眼,“这三棵便宜些!”
她说的三棵苗叶子黄了,蔫蔫巴巴地窝在推车角落里。
老板很实诚,“姑娘,这几棵不好活,就怕买了也养不成。”
唐乐筠道:“多少钱”她和不熟悉的人话很少,一般捡重要的说。
老板见她执意,“好几天不开张了,姑娘既然要买,就三棵给一棵的钱吧,五文。”
唐乐筠爽快地付了钱,谢过,回客栈休息去了。
京城有个药材批发大集,在西城城隍庙前面的庙前街上。
每月三个集,月初、月中和月末,每集都从早上辰初开始,巳时结束。
唐乐筠吃过早饭才去,不免有些迟了,药材商们沿街摆了两条长排,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大多是拉车进货的买家。
她稍微观察了一下,跟在两个中年人身后,准备偷个师——她经验少,需要行家带一带,记一记买家与卖家的行话,以及进货量和价格,省得被卖家骗了。
两个中年人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话又多又密。
“诶,九孔海决,不错不错,多少钱!”
“又他娘的涨价了,这日子还有办法过吗!”
“兄弟,别抱怨了,现在有不涨价的东西吗,米面都多少钱了!”
“确实,估计还得涨,这世道越来越难混了。”
“唉,多囤些吧,没看今天进货的人比往日多好几成吗。”
“娘的,有些人不干人事,依我看,这世道还得乱。”
“兄弟小点声,玄衣卫无孔不入,一旦被听见可了不得。”
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边提醒同伴,一边看看左右,还回头扫了唐乐筠一眼。
唐乐筠假装看药,心里却想,自己手头只有本钱六百六十五两,接下来要精打细算了,不如少买些药,把柴米油盐早早地预备起来。
中年男子见没人注意他们,放了心,却也不敢继续议论时政,专心买药,进度便快了起来。
唐乐筠跟着走一遍,心里就有了些底,因为担心买不到货,第二趟就下手了。
甘草、桂皮、麻黄、田仲、黄芩、雄黄、苍术、麻黄苍术、黄芩等,她有异能辅助,什么鲜活买什么。
老板们大多很实在,一口价,不会因为唐乐筠是姑娘就有意欺骗,有人还殷殷地告诉她如何炮制药效更好。
但哪一行都有坏人,走到最西面,再往回折返时就遇到了一个。
那老板见她车上药品丰富,知道是大主顾,热情地招呼道:“姑娘,我家的黄精好,去年的货,年份长,保证九蒸九晒,来点儿吧。”
唐乐筠的手摸上药材,停留片刻,面无表情地收起异能,继续往前走。
老板热脸贴个冷屁股,心里很不高兴,对下一个买家说道:“世风日下,小娘子都敢来咱们爷们儿的地界了,难道是个小寡妇不成!”
那买家年纪不小,没搭理他的话茬,拿起黄精闻了闻,再掰开看看,“老板,你这黄精发霉了吧。”
老板变了脸色,“不买拉倒,埋汰人可是不行。”
那买家冷笑道:“老子当然不买,人家姑娘看穿了你的药,却没揭穿你这个人,已然很厚道了,你还编排人家是寡妇,何其毒也。”
“老东西,你是不想活了吧。”那老板一个耳光扇过去,买家灵活地躲了过去,后面的小厮立刻上前,三人扭打在一起。
“打架啦!”
赶集的买家瞬间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唐乐筠快走几步,逃出包围圈,但也因此停了下来——她不是为了看热闹,而是觉得有人在观察她。
她顺着第六感看过去,与一个熟悉的面孔对了个正着——那人是唐家的大管家,姓申,名字不详。
申管家三十多岁,蓄短须,看向她的目光不仅傲慢,还带着一种轻蔑。
唐乐筠年纪轻,但并不中二,妈妈一直告诉过她,在末世,诸如傲慢、轻蔑、挑衅、正义等情绪只会给人带来厄运,低调才是最好的生存方式。
这也是她发现黄精变质,却选择沉默的根本原因。
唐乐筠无视了申管家,转身继续往前,停在一个卖草药种子和根系的摊子前。
种药材性价比高,她把摊子上的所有种子都买了一遍。
赶在散集之前,唐乐筠离开庙前街,顺原路返回到客栈。
她进了一车药材,不但车厢塞满了,车顶上还绑了两只鼓囊囊的油布大袋子。
考虑到货物的安全问题,唐乐筠决定马上回家。
她与掌柜结了账,去布庄拿上布匹,便带着刚出炉的热乎大包子往生云镇去了。
姑娘家带着货物独自跑长途,肯定是不安全的。
但唐乐筠运气不错,出城门时遇到了一个豪门大户——五辆马车,二十号仆人,护卫、侍女、婆子、管事等一应俱全。
她便不着急赶路了,戴上一顶竹编斗笠,默默跟在车队后面,就像车队有了第六辆车一样,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春风温煦,太阳很大,晒得身上暖融融的。
马儿听话,走得不徐不疾,唐乐筠靠在车厢上,身体随着车厢的节奏惬意地摇晃着,大脑却打开了脑海中的基础医学典籍,开始系统性地学习中医药知识。
如此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后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唐乐筠调整了坐姿,略略抬起斗笠,扭头看了一眼,就见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男子带着长随追了上来。
“吁吁!”那公子开始减速了。
可能是追着车队来的。
有了这个认知,唐乐筠把斗笠按回原位,又靠到了车厢上。
两匹马从她身边跑过去了,前面的仆从隐约喊道:“快去禀报郡主,二爷来了。”
片刻之后,车队在路边停了下来。
不知对方意欲何为,唐乐筠不便继续跟着,她“驾”了一声,从车队中驶出来,准备超车过去。
那年轻公子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从,飞快地上了中间那辆最舒适最宽大的一架马车。
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唐乐筠与之交错时,听见里面传出“啪”的一声,像是有人重重拍了桌子。
旋即,那年轻公子喊了起来,“母亲!郡主昏过去了,赵医女,赵医女。”
“赶紧派人去找御医!”
“调头,调头,马上回府!”
命令一叠声指派了下来,可见病情紧急。
一干仆从立刻行动起来,快而不乱,训练有素。
可官道不宽,他们动了,唐乐筠的车就走不顺当了,两厢别在一起,谁都过不去了。
一个车夫礼貌地说道:“姑娘,劳烦让让,容我们调个头。”
唐乐筠建议道:“你们把车顺一下,我先过去,你们再调头。”
那车夫知道她说的对,为难地看了一眼前面正在调头的伙伴。
这时,郡主的马车里有了女子焦急的声音:“二爷,郡主不好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呀!刚才还好好的,怎会如此郡主,郡主!”
唐乐筠看向马车,心道,要不要看病人一眼呢……还是算了,这么急的病应该是心衰,而且与那年轻公子有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即便救不了,试试自家异能水平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对车夫说道:“我是大夫,车上拉的都是药材,如果……”她朝郡主的大马车扬了扬下巴。
那车夫秒懂,转身要去禀报,但被同伴叫住了,“她才多大,万一因为她耽搁了,咱有俩脑袋也不够砍的。”
“那也是。”那车夫道,“姑娘赶紧让让吧。”
人各有命,病死比被丧尸啃咬致死舒服多了。
唐乐筠不想管了,松开车闸,拍拍马屁股,准备让路。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磨磨蹭蹭,不要命了”一个管事婆子大声呵斥了起来。
那车夫缩了一下脖子,辩解道:“李妈妈,这位姑娘说她是大夫,车上有药……”
“她要是大夫,老婆子就是御医了。”管事婆子没好气地搡了他一句,“你给她的马来一鞭子,让她的车到地里去,赶紧的!”
这就不讲道理了。
唐乐筠道:“谁打我的马,我就打谁。”
那婆子道:“你这丫头不知好歹,今天要是因为你耽搁……”
“姑娘是大夫”大马车里的年轻公子下了车,袖子在眼睛上飞快地抹了一把,快步朝唐乐筠走了过来,“敢问,会看心疾吗!”
唐乐筠见他态度恳切,便道:“会一点儿。”
年轻公子长揖一礼:“请姑娘救我母亲。”
唐乐筠从包袱里取出一副银针,嘱咐道:“照顾好我的车。”
“好。”年轻公子正要吩咐下去,李婆子开了口,“二爷,这姑娘顶多十七八岁,郡主病重,可耽搁不得啊。”
“我知道。”年轻公子给身后的长随使了个眼色,又对唐乐筠说道,“姑娘这边请。”
这人挺有意思,礼貌到位,谁都不得罪,但谁也别想左右他。
唐乐筠略一颔首,跟着他上了马车。
车里跪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见年轻公子回来,哭道:“二爷,郡主不行了,怎么办,怎么办!”
年轻公子趔趄一下,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抓着女人的手痛哭道:“母亲,儿子错了,儿子不该来找母亲的,娘你醒醒,醒醒啊……”
他的身形矮下去了,唐乐筠便看到了仰面躺在车板上的贵妇人,她容貌姣好,四十左右岁,面色灰败,胸口和鼻翼几乎没有起伏,如果没有急救措施,确实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要不要救呢
救的话,肯定要胸外心脏按压,也许还要人工呼吸,解释起来颇为麻烦……
不救的话,她即将成为这个世界的医者,名声和良心缺一不可。
罢了,救吧。
唐乐筠打定了主意,对那哭泣的妇人说道:“我要救人,你下去!”
她这话说得又快又急,乃至于那妇人直愣愣地看着她,一脸茫然。
唐乐筠盯着她的眼,不自觉地用上了精神力,“下去,马上下去!”
精神攻击暂时做不到,但气势够足,就可以给对方造成心理上的巨大威压。
“哦,下去,我下去。”妇人的表情更茫然了,双腿不受控地站起来,转身下了车。
年轻公子还在痛哭,唐乐筠不客气地推开他,跪坐在女子身边,探探呼吸,又摸了摸脉,旋即取出一只三棱锋利的鑱针,捏着女子冰冷的手指挨个放血。
年轻公子虽被冒犯了,却也因此振作了起来,一脸期待地问道:“我母亲还有救吗!”
唐乐筠正忙着,没空理他,稳准狠地放完十个手指头的血,抬起女子的下巴,跪坐在其旁边,将木系异能集中于右手,左手按在右手上,按胸外心脏按压的规范流程开始操作……
年轻公子的反应一开始还好,待唐乐筠给女子吹气时,他终于坐不住了,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唐乐筠吹完两下,继续按压,但做好了阻挡干扰的准备。
年轻男子见她一意孤行,果然过来拉她,“不许你轻薄我母亲。”
唐乐筠道:“如果……”
“嗯……”她的话被女子低低的一声呻/吟拦住了。
唐乐筠去探女子的鼻息,已经有了自主呼吸,遂道:“你不要动她,我去取药。”
年轻公子顿时由惊吓转为了惊喜,扑到女子身边,“娘,娘,儿子在呢,没事了,没事了啊!”
唐乐筠下了车,与在马车旁听壁角的两个妇人对了个正着。
被她从车上赶下来的妇人念了一声佛号,慌慌张张地上了车。
另一个妇人是李妈妈,她屁颠屁颠地跟上了唐乐筠,“姑娘,刚刚得罪了。郡主的药一向都是老婆子煎的,姑娘尽管把药交给老婆子,保证妥妥当当。”
此人前倨后恭,唐乐筠不喜欢,但事情紧急,没时间计较,她说道:“你先去烧水,有开水的话就用开水煎药,明白。”
“武火急煎,明白了。”李妈妈转身就跑,对不远处的粗使丫头喊道,“去看看还有多少热水,赶紧烧上,烧开它。”
唐乐筠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掀开车门的帘子,她回忆了一下,又闭着眼嗅了嗅,准确地从车厢右手边的角落里找出一包附子,干姜不怕压,放在最里面,炙甘草怕压,在上面一层……
循着记忆和味道,她很快找齐了药材,但称重时遇到了麻烦——药戥子在家里,车上没有。
她问看车的车夫,“带药戥子了吗!”
车夫道:“肯定有,姑娘稍等。”他去找同伴要了。
唐乐筠取出几张草纸,打开那包附子,捧起一些掂掂,放回去少许,再掂掂……
原身七八岁开始用药戥子,对重量的感知颇为敏感。
她熟悉了一下,凭感觉把药抓出来,每一种木系草药都用异能处理一下,再一一放在草纸上。
照顾郡主的妇人又来了,看到草纸堆放的大剂量附子瞪大了眼睛,“这么多附子!你想干什么!”
恰好车夫拿着戥子回来了,“找到了找到了。”
唐乐筠把戥子接过来,将附子放在紫铜打造的戥子盘上,戥砣移到后毫,找到三两八的戥星刻度……
也就是说,她靠手抓的分量与秤称的完全一致。
再看干姜,一两九钱;人参,一两;山萸净肉,不到三两……
唐乐筠靠手感拿对了所有药材的分量,她笑着对李妈妈说道:“人参另煎浓汁对服,麝香分次冲服,其他药武火急煎,随煎随服。”
李妈妈没有应她,看向正在下车的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问道:“姑娘,我听赵医女说你用了大量附子,这是何意!”
唐乐筠道:“你母亲心衰,处在危险期,附子虽然有毒,但它是强心主药,必须重用。而且,我用炙甘草解毒,其他药收敛元气、固涩滑脱、流通血脉,配伍也算得当。当然,如果你信不着我,我也不必多此一举,把药收了继续赶路便是。”
她来自人情冷漠的末世,有良心,却也仅限于对方愿意配合的情况下,做不来那种一心一意为别人着想的大善人。
年轻公子回头看看郡主的马车,又看看赵医女,显然犹豫了。
唐乐筠在心里数十五个数,时间一到就把附子拿起来,准备倒回原来的包装里。
“慢着。”年轻公子叫停了她,对李妈妈说道,“就按照这位姑娘说的做。”
“二爷!”赵医女吓了一大跳,“附子有毒,她放那么多绝对居心不良!”
年轻公子道:“如果她不出手,郡主刚才就过去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赵医女被问住了,隔了两息,又呛声道,“二爷,用这样的虎狼之药,就算一时救了郡主,后面也一样难以为继。”
年轻公子逼视着她:“不然怎么办,御医等不到,你束手无策,所以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赴死!”
赵医女道:“二爷,民女冤枉,民女绝没有那个意思,民女只是想,既然郡主已经醒了,说不定能坚持到御医赶过来,或者,我们加快速度往回赶,半路与御医碰面,也许还来得及。”
她不是坏人,抵制唐乐筠的用药,也只是出于谨慎,而且这番话也有些道理。
年轻公子迟疑了。
唐乐筠看得清楚,便不把抓出来的药倒回去了,每种药团成一包,一起塞回了车厢里。
天色不早了,还有一大半路程,必须继续赶路了。
她捅了捅马屁股,“我们走吧!”
马儿很乖,打个响鼻,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且慢!”年轻公子急吼吼地上前一步,扯住唐乐筠的袖子,“请姑娘救我母亲。”
唐乐筠蹙起柳眉,“你想好了吗!”
年轻公子道:“想好了,我母亲危在旦夕,容不得半点拖延,请姑娘用药。”
唐乐筠想了想,“好。但事先声明,我只对我的药我的方子和我的病人负责,如果这位赵姓医女拿我的方子治疗别的病人,出事我是不负责任的,你们明白吗!”
赵医女自以为拿到了她的把柄,立刻用一种“二爷你看,她自己都这么说”的眼神看向年轻公子。
年轻公子不为所动,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劳姑娘。”
唐乐筠便把几包药重新掏出来,交给了跃跃欲试的李妈妈。
其实,如果按照原方抓药,需要的附子更多,但她在取药时调动木系异能,对所有的木系药材进行了小幅度净化,药效增加,毒性减弱,即便这副药救不了郡主,基本上也伤不到她。
但别人的药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她只有药方,毫无用药经验,而且,中医讲究辩证施治,每个病人情况不同,用药也不同。
唐乐筠回到马车上,在郡主身侧坐定,用异能按压内关和合谷穴,疏膈理气,通经活络。
如果是以往,她的木系异能可以透过经络直抵心脏,郡主不吃药也能得到缓解和治疗。
可现在不行了,人和树木的材质不同,难度也不同,纵然有效果,也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大局。
这两天,唐乐筠试着修炼过,但这个世界的五行能量平衡稳定,用末世时的修炼方法收效甚微,需要习练原身的内功心法,打通所有经络,之后再想办法吸收木系能量。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的修为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高度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小世界不发生大异变,她就能平安快乐地终老,即便失去所有异能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接下来该如何用药,有异能辅助,药方不能全盘照搬,各种草药的剂量需要审慎地加加减减,不能冒失……
“母亲,你醒啦。”耳边传来年轻公子微微颤抖的声音。
唐乐筠从深思中回过神,发现郡主的自主呼吸明显了,微微点头的动作也说明她的意识也基本上恢复了。
她说道:“郡主很累,你暂时不要同她说话。”
年轻公子跪转过来,对着她拜了下去,“秦国公府子弟杨晞,拜谢姑娘。”
杨晞,居然是杨晞!
唐乐筠忙着思考药量该如何调整,琢磨药材计量单位的转换,就是没想过这二位在书中的角色。
杨晞,十八岁,大炎史上最年轻的状元,女主重生前的夫君,出身秦国公府,行二;汝阳郡主是杨晞的生母,也是看不上女主的未来婆母。
在书里,汝阳郡主这一次是死了的。
国公府办丧事时,重生女主利用重生前掌握的信息,戳破杨晞与其表姐的私情,迈出了解除婚约的第一步,并给男主顾时留下了深刻印象。
穿来不过四天,她居然把主线剧情改了,这叫什么事啊!
千万念头瞬间闪过。
唐乐筠一边唏嘘,一边挡住了杨晞的拜礼,“杨二公子,危急还未解除,不必如此。”
车厢狭窄,容不得来回礼让,杨晞不再坚持,拱手道:“还请姑娘多多费心。”
“杨二公子客气了。”唐乐筠喜欢银货两讫,不擅长这种交际,摆了摆手,又给汝阳郡主做起了按摩。
关于汝阳郡主的这场病,书里交代过。
她之所以突发心梗,是因为她的大儿媳——秦国公世子夫人昨日进宫后,一夜未归,今天中午有人传出消息,世子夫人在静妃的宫里被皇帝染指,跳井自尽了——静妃,是杨晞的嫡长姐。
世子杨晔与妻子感情极好,听到消息就发疯了,欲进宫找皇帝要个说法,被杨晞拦住了。
杨晞绑了杨晔,一面派人去找秦国公回家,一面亲自带人出城追汝阳郡主。
汝阳郡主的死点燃了整个秦国公府的怒火,在兵部当侍郎的秦国公联合庶出的二皇子齐王谋逆,杨晞也被拉上了战车。
半年后,在重生女主的暗箱操作下,谋逆之事败露,秦国公府落得个满门抄斩。
上百号人的鲜血,染红了西市街口。
唐乐筠看故事时很爽,但当真身临其境,与当事人面对面接触了,感官上就微妙了起来。
秦国公府确实谋逆,但皇帝也罪有应得。
杨晞于重生女主来说确实不算好人,可他罪不至死,国公府的一家老小无辜,更不该被株连。
那么,她救活了郡主,秦国公还会和齐王勾结吗,故事该怎么继续……
唐乐筠不得而知,只当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专注治病,确定她的异能能做到哪个程度才是重点。
她继续按压两个穴道……
直到第一碗汤药熬好,汝阳郡主的心疾也未发生实质性好转。
由此可见,想用木系异能快速拔出纪霈之的毒有点异想天开,研究如何用药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二爷。”李妈妈来了,打断了唐乐筠的思考,“药熬好了,也凉得差不多了。”
赵医女道:“二爷,郡主情况如何了如果可以,还是赶紧回京吧,二爷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