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像忘记问她怎么知道他叫李余了?
还有,她知道李余这个名字是谁吗?
不过她连他的命都救了,这些都是小事,无关紧要。
不能再想了,要赶快入睡,上官月深吸一口气,将香料攥在手里放在身前,闭上眼,下一刻又睁开,香料这样放睡觉了掉了怎么办?
他从脖子里拉出一根红绳,其上系着小香囊,里面罩着那枚当年父亲留下的先帝赐的玉片。
上官月将香料塞进去,重新放进衣襟内,这才按着胸口再次闭上眼。
夕阳斜沉,伴着烟气袅袅,章士林对庄篱拱手一礼:“大功告成,只待制成线香晾晒,三五日内就可以了,多谢少夫人,辛苦了。”
庄篱笑着还礼:“为了挣钱,不辛苦。”
章士林哈哈笑,春月在旁嗔怪:“少夫人应该说为了救死扶伤。”
哪里真缺这点钱。
章士林含笑捻须:“论迹不论心,少夫人已经数次救死扶伤了。”
庄篱一笑,不再多留跟着春月上了车。
回避的弟子们也纷纷跑过来目送,在后嘻嘻哈哈笑“师父,真制成香了?”
章士林说:“那还能假的啊,这么累。”说着伸手按了按脖颈。
今天格外累,累的脖子还有些痛。
坐在马车上春月揉了揉脖子,看庄篱靠在枕头上。
“少夫人累了吧。”她轻声说,“街上人多,车走的慢,你小憩一会儿。”
庄篱嗯了声。
春月将斗篷给她裹好,又将脚炉塞在脚下,看着庄篱闭上眼。
马车晃晃悠悠,车窗外喧闹声声。
庄篱再次睁开眼,车马喧闹都消失了,视线里是空旷一片,然后看到睡在地上的小童。
庄篱忍不住攥了攥手一笑,果然有了标记就方便多了,不用东找西找,从梦境里连续跳,她自己亲手做的香引路,想来就来了。
当然,也要上官月配合入睡。
庄篱走过去,蹲下来端详睡着的小童,原来真是上官月啊。
忘了问他,是不是皇太孙。
不过也没什么,比如白篱变成庄篱,变成东阳侯少夫人,李余也能变成上官月,变成上官驸马的外室子。
大家都是原本的身份不能活,只能换一个身份活着的人啊。
庄篱伸出手指凑近小童的鼻尖,不过,还有件事也忘记了告诉上官月了。
睡着了能见到到她的是四岁的李余,不是现在的上官月。
只怕上官月醒来会以为白睡一场。
手指距离孩童的鼻尖越来越近,就在终于贴近的那一刻,庄篱身子一倾扑了进去。
“李余,李余,该起床了。”
伴着女声的呼唤,睡着的小童缓缓睁开眼,眼神呆呆看着面前的女子。
“你是谁?”他喃喃说,旋即嘴角一扁,“阿娘——”
小哭包又开始了,庄篱忙哦哦柔声哄“不哭不哭,阿娘在呢。”
话出口看李余的眼泪都要涌出来,似乎认为她在假扮阿娘,忙加了句“你阿娘去给你……嗯,做好吃的了。”
小孩子应该都喜欢这个吧。
她小时候看到街坊的小童被娘喂饭,就会忍不住也想吃阿娘做的饭。
白锳嫌弃家里厨娘做的饭不好吃,总要自己做,但她做的更不好吃。
李余的眼泪没有掉下来,似乎在想阿娘是不是会给他做好吃的。
庄篱也不敢再瞎扯,路途短短,梦境浅浅,还是快办正事。
“李余,你阿娘的镜子特别好看,你见过吗?”
小童眼神转动,脸上浮现笑容:“见过,阿娘的镜子,好看。”
随着他的声音,空旷的地面上妆台和镜子再次出现。
庄篱伸手扶着小童的头,向旁边一转:“李余,看着旁边,免得你阿娘来了你看不到。”
不能让小童看镜子,免得被吓哭醒来,梦境就消散了。
阿娘的诱惑比什么都大,李余果然看向另一边。
庄篱深吸一口气,看向镜子里。
镜子里一半熟悉的脸,一半陌生的脸。
平心而论,虽然只是一半,也能看出很美貌。
但再美貌,也没有人想要自己脸上多出这么一副面容。
虽然此时这张面容是空洞的,没有灵魂的。
但庄篱知道这是因为无梦之境的缘故。
这张面容下一定有灵魂。
他人的灵魂。
隐蔽的,毫无察觉的。
如果不是这个无梦之境,如果不是恰好看到了李余的镜子,只怕整张脸都变成别人,她都无知无觉。
庄篱伸手按着心口,想到有几次听到的心跳,两个心跳声。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里外眼神交汇,镜子呈现一片雾气。
耳边是咚地一声,她站在大街上,昏黄一片。
脚下上官月倒在章家医馆外。
她回到了那一晚的梦境。
她听着医馆内响起脚步声,看到烛火摇晃,被惊醒的章大夫带着弟子们走出来。
她转身疾走,随着她的走动,梦境摇晃,边界崩散。
一步一步,脚步越来越虚浮,视线里终于看到了东阳侯府,夜色正在淡去,晨光尚未亮起,宅院中巡夜正打着哈欠等着交班,负责洒扫的仆妇们已经走了出来,厨房里亮起灯火,炊烟袅袅。
她看到世子的院落,值夜的婢女们正在起身,残烛被熄灭。
她看到寝室床帐内年轻的女子侧卧而躺,身旁的周景云睁开眼,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庄篱不由抿嘴一笑,好啊,趁她睡着偷偷摸她的脸。
下一刻看到周景云唤她,推她。
纵然是因为梦境中看梦境,视线更加昏暗,但也能看出周景云慌了。
周景云捧住了她的脸。
她睁开了眼。
她笑了。
她的脸——
庄篱猛地睁开眼,镜子里雾气四散,残留着女子的笑脸,与镜子里坐着的她的那半张脸融为一体。
“周景云——”
伴着耳边陌生的女声,庄篱看到周景云跌下床,看到他眼神的震惊不可置信,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喊出一个名字。
庄篱手一松,小童被扭着的头转过来,看向镜子里。
“坏人——”他哇一声大哭。
镜子碎裂,天地崩塌。
咯登一下,马车沿着板子越过二门门槛。
“小心点。”春月掀着车帘说,“少夫人睡着了。”
伴着说话,她转过身,看到车厢里躺着的庄篱睁开眼。
“少夫人,你醒了。”春月说,“到家了。”
到家了。
庄篱看着外边,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去,暮色沉沉,门上亮起了灯笼,随着风摇晃,投下昏黄一片,似真似幻。
室内暖意浓浓,窗台上摆着新送来的水仙花。
“姨夫人刚让人送来的。”春香笑着说,“说是过年那几天就开了。”
庄篱转头看了眼,含笑点点头。
春红站在身前托着她刚洗好的手擦香膏,小声嘀咕“少夫人今天割了手,多擦点别留疤。”
春月拿着仆妇递来厨房单子斟酌,不时扭头问庄篱:“晚上和明早的饭菜只留两道荤菜吧?”
庄篱嗯了声,坐在软绵绵的胡床上,喝了口热茶,看着屋子里忙而不乱的婢女们,再看廊下摇晃的灯笼。
“世子还没回来吗?”她问。
昨天午后就回来了,今天天都黑了还没见人。
难道在外书房?
春香忙摇头:“还没回来。”又一笑,“我听江云说,世子这两天赶着把事做完,这样就能早点不去衙门了。”
周景云走出官衙,御街上灯火通明,除了巡卫,已经没有官吏来来往往。
江云将马匹牵过来:“今天忙完,明天不用来了吧?”
周景云点点头。
“那少夫人该高兴了。”江云笑说,“世子可以在家陪着她。”
周景云笑了笑,又说:“她自己也很忙。”
以前忙着写字读书,现在忙着跟章大夫合作制药,也忙着去母亲那边学过年节。
她把日子过得并不无聊。
江云牵着马说:“自己忙,跟世子一起忙,还是不一样的。”
周景云笑着看他一眼:“你懂得还不少。”
江云嘿嘿一笑,正要说什么,有声音从后方传来“世子。”
周景云握着缰绳的手一顿,转头看去,灯火明亮的街上,有一行人说笑着走来,其中一人对他招手,其他人也都看到了,纷纷说话。
“是周世子。”
“沈琴师与周世子认识?”
“你这话就没见识,当年世子也在先帝跟前,怎么能不认识沈琴师。”
“我还记得当初沈琴师和世子合奏,世子那时候虽然年少,但琴技很不错。”
是的,他们的确认识,朝中的旧人都知道,旧识如今又同朝,是当打个招呼。
“沈琴师。”周景云淡淡说。
沈青一笑施礼:“世子忙到这么晚才回去啊。”
“世子真是勤勉。”其他人在旁说,“昨晚宴席也没有参加。”
周景云含笑说:“刚到户部,跟以前的差事大不相同,唯恐辜负陛下厚望,不敢懈怠。”
诸人看着周景云的脸称赞连连。
“正好遇到世子了,我有一个新得的古琴谱,跟世子研讨下。”沈青说,从衣袖里拿出一册,说着看一旁的官衙,“世子方便吗?”
旁边的人们纷纷说“这个时候了太晚了。”“沈琴师别耽搁世子回家。”“大冷天的。”
沈青含笑似乎没听到,只将册子打开,似乎急不可待要给周景云看。
周景云看过去。
伴着他的视线,册子里啪嗒掉下一物,其他人也忙看去,见是一封信。
“这个怎么放琴谱里了?”沈青挽着袖子忙去捡,捡起来放进袖子里,再对周景云一笑,“我记得世子最喜古曲,不知有没有兴趣看看。”
周景云看着他,缓缓点头:“有。”说着伸手做请,“沈琴师,请。”
沈青也不客气,扶着琴,拎着长袍就向内去了。
周景云紧跟着进去了。
其他人摇头无奈“真是琴疯子。”“还是当初被先帝惯坏了,没个眼色。”“看来这些年在外也没长进。”“走吧走吧,咱们不懂他们这些爱琴人的痴迷。”
一众人说说笑笑沿着御街而去。
江云站在官衙外,微微皱眉,这个沈青竟然能拦住一心回家的世子?
看来不止是琴谱的缘故。
他看看内里,唤过一个随从:“去给家里说一声,世子有点事回去晚一会儿。”
随从应声是,骑上马而去。
值房内炭火还有余热,并不寒冷,随着灯火点亮,更添了几分暖意。
“世子昨晚没去宴席真是可惜。”沈青笑说,“你要是见到金玉公主,会认为换了一人。”
周景云虽然没去,也已经听说了,皇帝当皇子时候的老师张公,以及先前被贬的宰相郑公,都是金玉公主请回来的。
说是金玉公主自从被陛下训斥后,闭门思过痛定思痛改过自新,想要做些对国朝有用的事,于是驱散了美貌侍从,花费了重金为陛下求良臣,终于找到了这两位,金玉公主亲自登门相求,诚信所致金石为开,原本对朝堂失望,避世而居的两人重新来见陛下,愿助陛下恢复大周盛世。
“宴席上真是君臣皆欢,普天同庆。”
“金玉公主被皇帝邀请坐在身边,一口一个皇姐,十分敬重。”
沈青大笑说。
周景云站在室内看着他,神情平静:“所以呢?”
“所以呢?”沈青看向他,一笑,“你知道公主改过自新是谁劝服的?”说罢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他?周景云看着他没说话。
沈青又皱眉自言自语:“不过,也有些出乎我意料,我以为公主怎么也要思索些时日,没想到行动这么快,这么利索。”
而且整个人还很自信,胜券在握的自信。
这种自信不是他织梦能织出来的那种。
倒是小瞧这个女人了。
“那又如何?”周景云说。
与他何干。
沈青笑了笑。
“不如何,给朝堂增添些热闹,这还不够热闹。”他说,在桌案前坐下来,轻松又随意,“我一会儿再去杨家,公主都改过自新要成为朝廷栋梁陛下的好助手,皇后怎么还能一天到晚只会跟陛下吵架呢?”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
“他们都说娘娘是女人乱政,现在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女人乱政。”
周景云大概明白了,沈青这是要挑起金玉公主和皇后来争夺权势的野心,他神情依旧平静,看向沈青的衣袖:“你要做的这些事,与我的私信何干?你为什么会劫我的信。”
沈青笑了,从衣袖里拿出先前似乎无意间掉落在地上的信,放在了桌案上。
灯火照耀下,周景云能更清楚的看到那是庄篱给庄夫人的,算着日子,现在本应该在庄夫人案头的信。
适才却从沈青的琴谱里跌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他会毫不犹豫跟着沈青进来看古琴谱。
很显然,沈青也不是为了他看什么琴谱。
沈青笑了笑:“我先前给你说过,原本是我要带庄篱走的,我跟庄先生夫妇是很熟的。”
“所以呢?你就可以劫持我的东西?”周景云说,并不去揣测,也不问他跟庄先生夫妇是如何熟,声音冷冷,“沈青,我跟你可不熟。”
沈青笑了笑:“世子,稍安勿躁,别生气,我今天来就是给你解释的。”
他伸手捏起那封信。
“你看过信的内容吗?”
周景云冷冷说:“我没那么龌龊下贱。”
沈青有些无奈:“世子以前只是性子倔强,现在怎么变得脾气这么坏。”
周景云笑了:“何止脾气坏,我现在人品也不怎么好,你以为我救过一次所谓的蒋后党,就不会举告蒋后党了吗?”
他说着上前一步。
“沈青,你是不是还没认清现实,以为自己依旧能横行无忌?”
沈青眼神有些阴郁:“是啊,没有娘娘了,我的确不能横行无忌了。”他说罢又一笑,“不过,还好娘娘回来了。”
周景云冷冷说:“你清醒一下吧。”
沈青笑了笑。
“清醒,是我该清醒,还是其他人该清醒?就如同做梦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他说,看着周景云,“你知道你带回家的庄篱是什么人吗?”
周景云淡淡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不用你提醒。”
沈青靠在椅子上:“我知道你知道她是白循之女,蒋后党余孽逃犯,我换个说法,她真是庄篱吗?”
“她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周景云有些恼怒,伸手抓向桌上的信。
沈青伸手按住信的另一边:“当然有关系,因为她是我们所有人都等的人。”
周景云看着他:“什么人?”
沈青诡异一笑:“你不是亲眼看到了她是什么人了吗?”
伴着他这句话,周景云只觉得按着信的手指一僵,视线一花,眼前不是沈青的脸,而是回到了家中,寝室内,床上有女子抬眼看向他。
那不是庄篱的脸,是……
那女子对他一笑:“周景云。”
伴着这声音,周景云人猛地向后退去。
院子里有爆竹声响起,夹杂着婢女们的笑声。
庄篱抬起头,向外看去,夜色已经笼罩大地。
“世子还没回来吗?”她问。
春月说:“先前世子让人送消息回来,说有点事,晚回来一会儿。”又劝,“少夫人,您先吃饭吧,世子要是知道你饿肚子等他,会自责的。”
庄篱笑了笑说声好。
春月忙吩咐人传饭,刚摆上饭,春香高高兴兴冲进来“世子回来了。”
庄篱忙站起来,向外看,却并不见周景云在后迈进来。
“世子先去书房了。”春红在后补充,“可能还是没忙完,一会儿就过来了。”
夜色浓浓,书房里正在逐一亮起灯火,周景云坐在桌案前,只觉得视线还有些恍惚,耳边回荡着沈青的声音。
“你看到的是庄篱吗?”
“你认识庄篱吗?”
“庄篱是谁?是白篱?”
“你认识白篱吗?”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白篱?”
“白篱知道自己是白篱吗?”
“白篱就一定是白篱吗?”
白篱不是白篱还能是谁?那个清晨他看到的,只是他的幻觉!
沈青怎么知道他的幻觉?
但再问,沈青却不说了,只意味深长拍了拍桌上的信“到时候她会亲口告诉你。”
她会亲口告诉他……
沈青说的她是谁?
周景云攥住手猛地一拍桌案,在屋子里点亮其他灯的丰儿吓了一跳。
“公子?”他问。
明亮的灯火让周景云视线凝聚,眼前恢复了清明,他看着丰儿摆手示意“你下去吧。”
丰儿哦了声,往桌前多摆了一盏灯,这才退了出去。
周景云低下头,看着手下按着的一封信。
沈青似乎又坐在他的对面,脸上带着笑。
“不信,你看看信,看看写信的人认为自己是谁。”
周景云看着信,慢慢伸手,信依旧封着,因为由他传递,封口很简单,只轻轻一撕就能打开……
“世子在吗?”
门外响起女声。
周景云身子一僵,下意识取过一本书盖住了这封信,再抬起头,看到丰儿掀起门帘。
“世子,少夫人来了。”
帘子外庄篱裹着斗篷含笑看过来。
“怎么过来了?”周景云站起来含笑说。
庄篱走进来:“我吃过饭了,要去母亲那里,看看你忙完了没。”
周景云哦了声,迟疑一下说:“还有点事,我就不过去了,明日再去给母亲请安。”
庄篱含笑说声好:“那我不多留了,这就过去了。”
周景云看着她点点头,又看外边,见有两个婢女等候,说:“多带几个人。”
庄篱说:“在家里,又不是出门。”说罢看着他,一笑,“周景云,那我先走了。”
周景云含笑目送,看着她走了出去,看着帘子放下,看着室内恢复了安静。
他慢慢坐下来,看着桌案上,慢慢伸手拿起书,露出那封信。
似乎有风从门帘下钻进来,烛火跳动,桌案边浮现一个人影。
庄篱裹着斗篷,看着目光呆呆地周景云拿起一封信。
不用再凑近也能认出来,是此时此刻本该在庄夫人案头的,她写的那封求助信。
庄篱转过身走向外边。
丰儿呆呆掀起门帘,春月春红目光恍惚迎上来。
“少夫人慢走。”丰儿喃喃说。
不知是这声音,还是门帘响动,握着信的周景云猛地一凛,下意识站起来。
室内安静无人。
“丰儿。”他唤道。
丰儿从帘子外探头“世子?”
“少夫人……”周景云迟疑一下,问,“来过吗?”
丰儿不解眨眨眼:“少夫人刚走了,世子,要叫少夫人回来吗?”
走了,是,庄篱是来了,已经走了。
他这是怎么了?总觉得刚才庄篱还站在这里看着他。
周景云垂目看着手里的信。
怪不得,人都说做贼心虚。
今日春月当值,看到周景云进来了,忙高兴地对内说。
周景云向内看去,见寝室内灯火昏昏,庄篱已经上床了,他对春月示意退下,自己在净房换了寝衣过来。
庄篱坐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含笑说:“明日还用去吗?”
周景云摇头:“不用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可以提前休沐了。”
他说着在床边坐下来,端起一旁的水杯,听庄篱在后高兴地说“那明日你去母亲那边帮忙看年节宴请的礼单,好多人名啊,我看不过来了。”
周景云笑着说声好,将一杯水转身递给她,庄篱伸手接过喝了两口,再递给他。
周景云将水杯放好,上床来,伸手:“我来吧,你别看了,费眼睛。”
庄篱将手里的书递给他,利索地躺下来,说:“这本书读完了换了个志怪故事怎么样?”
周景云笑说:“别听的晚上睡不好。”说罢按照庄篱看到的一页开始读下去。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夜色陷入静谧。
周景云看着枕边闭上眼睡着的女子,将书合上,出神一刻,转头看庄篱。
他张张口,似乎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他默然一刻,将书放下,熄灭了灯也躺下来,面向外看着床帐。
床帐上有精美的刺绣花纹,但融入夜色中什么都看不到。
周景云觉得自己有很多想法,但又乱哄哄似乎什么想法都没有,慢慢地他闭上眼。
庄篱在他身后睁开眼,静静看着背对的身影。
她有很多想法,但又不敢有太多想法,曾经以为安全的夜色,可信任的身边人,现在看来也并非安全,梦里梦外都有可能被窥探。
她向内翻个身,闭上眼。
临近年节,楼船上依旧热闹,上官月倚着栏杆打个哈欠。
“公子困了?”吉祥在旁问。
困倒也不是困,他下午一直睡到天黑才过来,只是……上官月有些遗憾,梦里并没有见到白篱。
当然,现在梦里见不到他已经丝毫不焦急了,他已经知道白篱真的存在,而且在他身边。
他只是担心下午睡觉有没有帮上她。
睡的时间够不够。
她当时也没说睡多久。
上官月摸了摸下颌皱眉,带着几分担忧。
“小郎——愁眉苦脸做什么!”
王同笑着走过来,伸手要搭上上官月的肩头。
但上官月敏锐地躲开了,示意他:“男男授受不亲。”
王同愕然,什么鬼话。
“我是来恭喜你的。”他再次伸手拍他肩头,“金玉公主改过自新,既然能为朝堂举荐良才,必然在家里也要贤良淑德,你啊,马上就要成为公主的儿子了。”
其他人纷纷也跟着喊“对,没错。”“我听说了,公主还亲自去了趟上官府。”
看来消息已经散开了,上官月微微一笑,对一旁的侍女伸手,侍女们忙捧着酒上前。
“托大家吉言。”他拿起酒杯,对诸人举起,“我若成了公主之子,能登我楼船者,皆能成为公主座上客。”
这话又狂妄又荒唐,这外室子的确不堪登大雅之堂,楼船上客人听到了不少摇头,当然跟着起哄也没坏处,如果真能攀上公主,也是好事,于是纷纷举酒祝贺。
看着楼船里满堂喧哗,上官月脸上带着笑,不知道她此时在不在旁边,看着这癫狂的场面,是不是觉得很好笑?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走神。
她那日附身到东阳侯少夫人身上,是因为东阳侯少夫人体质有什么特殊?
据说有些人体质属阴,很容易招惹鬼上身。
“……你以后就堂堂正正公主之子了,能进出宫廷了。”王同的声音传来,人又再次靠近。
上官月忙退开一步:“别靠近我,你这神神怪怪的不吉利。”
王同抓起拂尘甩了他一下:“我这神神怪怪的才吉利好不好,陛下和宫妃都需要我驱邪镇场子。”
上官月摆手:“你还是先镇你的手气吧。”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打量他,“你怎么又被放出来了?监事院又使唤你了?”
王同顿时丧气,啐了口:“我都怀疑张择看上我,大过年的也不让人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带着我出京城。”
出京城?
上官月好奇问:“怎么?外地也闹鬼了?”
王同撇嘴:“谁知道,我至今一个鬼都没看到,也不知道监事院到底闹腾个什么。”说罢一甩袖子,“不管了不管了,我今晚要玩个痛快。”说罢扑进了场中。
上官月若有所思,这样也好,去闹腾外地的鬼,京城的鬼就安全了。
临近年节,东阳侯夫人这边一大早就很热闹。
请安的晚辈,忙碌的管事妈妈们都聚集在这里,屋子里人声鼎沸。
“母亲,母亲,今年我们去走多少家亲戚?又有多少家亲戚来我们家?”周九娘跑来问。
杨姨娘正在给东阳侯夫人揉肩,笑说:“九娘子长大了,也操心家事了。”
旁边的姐妹们发出笑声“才不是,这是关系着她能收多少过节的礼。”
东阳侯夫人被逗笑了,看着在面前扭捏的周九娘,想了想说:“其他的先不说,今年呢,我们去你姨母家走亲戚。”
以往过年都是邀请薛夫人来东阳侯府,那是为了让薛夫人来这里歇息一些,但这么多年邀请,薛夫人只被放出来一两次。
每年过年东阳侯夫人都要咬牙咒骂薛老夫人,今年不同,她不仅不用邀请薛夫人过来,还要去薛夫人那里走亲戚。
“姨夫人已经分家了。”杨姨娘在后凑趣,大声说,“如今家里真是姨夫人当家,当自己的家。”
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老大老二都挤在一起过年,薛夫人操持所有当牛当马,还不被当成女主人。
周九娘虽然还不太懂这些,不过看着东阳侯夫人如此高兴,知道那个薛夫人日子好过了,便也跟着一拍手:“这都是嫂嫂的功劳是不是?”
门帘此时被掀起,婢女们清脆的声音传来“少夫人来了。”
屋子里顿时响起笑声“说嫂嫂,嫂嫂就到。”
走进来的庄篱被笑的有些不解。
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说了声“是。”便转过头,问一旁黄妈妈采购进展如何。
两个姐妹拉着庄篱坐下,笑着说“母亲夸你呢。”“有了你,今年过年,母亲可高兴了。”
庄篱一笑:“我在这里过年,也很高兴。”
东阳侯夫人此时又看向她,皱了皱眉问:“景云呢?”
庄篱说:“他去外院有些事。”
东阳侯夫人哦了声,这时候在外院忙也正常,便不再多问,屋子里说笑一番,为了不打扰东阳侯夫人,姐妹们便起身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