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他全看到了。
就是这根钗子。
真是碍眼。
但还不等卢梧枝想好要怎么把这钗子从小娘子发间摘下,阿柿就已经在他的带领下学会了刨木。
一经开窍,她马上就把他推开,说要自己来。
没了再教她的必要,卢梧枝便顺从地离她远了些。
但没多久,他就又走近过去,抬手从垂在肩侧的藤蔓上扯下颗葡萄,喂到了小娘子嘴边。
这会儿,小娘子正凝着眉、全神贯注地重新用木锤调着刨刃,于是便下意识般地、张开嘴将葡萄吃了进去。
卢府里的果树都是由范阳最好的匠人栽种的,皮极薄又很甜,里面也未生籽,嚼了几下就吞掉了。
卢梧枝见状,又摘了一颗送过去。
但此时,因为总也没法将刨刃调到自己想要的长度,小娘子已经没有心思咀嚼了,那颗塞进去的葡萄就那么一直鼓在她一边的腮帮子里。
恣意行事惯了的少年看得心痒,随心所欲地伸出手指,朝着她鼓囊囊的脸颊捏了上去。
可小娘子的肌肤实在娇嫩得厉害,卢梧枝觉得自己都没怎么使劲,她的脸颊上就留下了淡淡的红色捏痕。
见小娘子气呼呼地睁圆着眼睛看过来,本就没规没矩的他马上就将脸凑了过去:“你也捏我好了。我的脸,随便由你捏。”
“如果还是不解气的话,”他又偏了偏头,将自己的脖颈也送到小娘子面前,“你咬我也可以。”
“我才不会胡乱咬人。”
小娘子却并不上他的当。
她看看天色,放下了手里的木锤:“有点饿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道:“陆小郎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卢梧枝:“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小娘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摇摇头:“我不跟你说。”
说完后,她就起身走进小楼。
心已留疑的卢梧枝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走进一间屋中。
随后,他就看到阿柿从箱笼中翻出了一大堆陆云门的衣袍子,将它们全部抱在了怀里,就好像想用它们缓解小郎君不在身边时的思念。
简直都要把脸埋进袍子堆里了。
卢梧枝撇开眼睛,拿起放在几上的一个绣棚。
“不准拿,快放下。”
小娘子突然对他出声:“那是我在给陆小郎君绣的茱萸囊。”
“是吗?”
她这样说,卢梧枝便更不会放手了。
他摸了摸上面精秀的针脚:“我也想要。”
“你怎么什么都想要?”
“陆云门能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
小娘子却是一点都不同他客气:“陆小郎君能有的,你为什么就能有?而且,陆小郎君从来都没有向我要过任何东西,你却总是跟我提要求。”
卢梧枝垂着眼角,神情散漫:“陆云门就算什么都不说,也有无数人会把他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但我如果不开口去要,我就什么都得不到。”
他已经发现了,阿柿的心肠很软。
只要他装得足够可怜,她就没办法完全丢开他不管。
“昨晚你也看到了,我的亲生母亲见我如见吃人虎豹,便是连看我一眼都觉得会招致不幸。”
他的指尖轻轻碰着扎在绣棚上的绣花针尖,嘲弄地嗤嗤发笑。
“她曾得到过化解之法,便是要将我的名字从宗族中除去,只要我不再是他们这一房中的人,就不会害到他们。但这种事实在过于无稽,管着宗祠的长者们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就将我除名,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将我送到偏院独自养起来、不让我同他们接触。我原以为她早就放弃了,没想到她是在等着揪住我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将我赶出去。”
听着他的话,小娘子慢慢放下了怀中紧抱着的衣袍,露出了一脸的想不通:“她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如果我不是,我又会是谁?不止是她,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对我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不是我母亲的儿子,那我难道就是我父亲的儿子了吗?如果都不是,我怎么可能还被允许留在卢家?”
卢梧枝说得轻描淡写,满脸都是浑不在意。
“所以,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反正对我来说,在卢家,我就只有祖母这一个亲人。”
“不。你在乎。”
小娘子却说:“你说了这么多,反而证明你也在心中怀疑。这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
“你去查。”
她放下怀里陆小郎君的袍子,走到了卢梧枝,仰着脸:“就算心要死,也得查明白以后再死。我如果像你一样、心里堆着这么多的怀疑,不弄明白,我连觉都睡不着。”
被她说中了心事,卢梧枝面上的漫不经心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阿柿:“怎么查?”
“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你的事,当然要由你来想办法。”
说到这,小娘子顿了顿,“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办不到,我也可以陪着你。“
她看起来对他有着十足的不放心,眉心那朵今早由陆小郎君亲手画上的五瓣梅花红钿都跟着蹙了起来。
”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你就已经被赶出家了。明明长得这么高,也太容易被欺负了。”
但这时,她马上又紧紧地盯住他,柔慢慢的声音凶得像只连翻身都还没学会的老虎幼崽:“不可以告诉陆小郎君!”
明显是被她小瞧了,可卢梧枝的心却因为她的不放心而发热得厉害。
他盯着小娘子:“你总是跟陆云门在一起,不告诉他,你要怎么来陪我去查?”
“那也是你的事情。”
阿柿说完就转身。
卢梧枝伸手要拉她,却被她一把拍开。
他当即吃痛似的低低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手臂。
小娘子神色愣了愣,声音变得小了许多:“你的胳膊,还没好吗?”
“好多了。”
卢梧枝安抚般地对着她笑了笑。
“昨晚于伯给我上过药了。”
事实上,今天早上,他还被祖母看着、由佘妈妈稳妥地换好了药。
知道谢大儒一早便去拜访过老夫人的小郡主当然猜得到他是在说谎。
但她却丝毫也没有表露出来。
“昨晚是昨晚,今天也要换。我在回来前就给陆小郎君换了一次,换得可好了。”
犹豫了一下,“上了当”的小娘子去取来了于伯提回来的药匣子。
“这是陆小郎君用剩下的药。这次,就借给你一点。”
说完,她做贼心虚似的关上门。
“陆小郎君和于伯随时都会回来。你不准出声,不准让别人听到。”
“可是伤口很疼。”
“那也要忍住。”
“你不帮我吹一吹吗?”
“休想。”
仿佛真的觉得他可怜,这一次,小娘子上药的动作轻了许多。
卢梧枝低头看着她,她鬓边那对如剪纸般镂空的掐丝桃花金钗便又落到他的眼底了。
他看着看着,忽然垂首向她凑近,让他的头发与金钗花芯的掐丝和花朵周围的金箔片勾缠到了一起,拽得小娘子当即就呼出了声。
就在这时,窗外的院中突然传来了陆云门和于伯说话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同脚步声一起、离这里越来越近。
小娘子立马止住声,也不再管他还没包扎好的伤臂了,伸出手匆匆地就开始解他的头发。
可卢梧枝的头发与她的钗子却越缠越紧,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看着不成样子。
外面的声音已经到了廊中,连出去都来不及,小娘子推着卢梧枝、跟他一起躲进了屋中一扇屏风后的檀柜后面。
此时,陆云门的脚步停在了屋外,屋门在被慢慢推开。
小娘子仿佛已经别无他法了,只能将钗子拔下来,丢给低头笑着的卢梧枝。
随后,她跑了出去,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了已经将门推开的陆云门面前:“陆小郎君。”
少年的视线在她乱了的鬓发扫过,接着望向那扇屏风:“在那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
阿柿眨了眨眼睛。
“我弄掉了东西,刚刚捡起来。”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传来了“当”的一声。
是金钗敲上檀柜的声响。
“可能是猫……”
知道卢梧枝是故意的,小娘子挽住陆云门的手臂,明目张胆地遮掩着,将他往屋子外面拖,“我已经会用刨子了,我想刨给陆小郎君看。”
小郎君站在原地,目光在屏风后那个粘着刨花屑的乌皮靴尖落了落。
“那你来教我。”
他看着阿柿,手指轻轻将她被弄乱了的发丝抚平。
“虽然我不会刨木,但其余的,我都能做。”
少年神色平静,却咬重了声音:“‘我们’一起,把‘我们’的秋千做好。”
那一个瞬间,屏风后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他在嫉妒。
在示威。
在驱逐。
这可不是以往陆小郎君会做出的事情。
小郡主因少年流露出的鲜明的七情而愉悦极了。
她点了头,随后奖赏地用脸颊蹭着少年的掌心:“还有,我饿了。陆小郎君不在身边,我就只能一直抱着陆小郎君的袍子……”
小郎君望着她:“等秋千做好以后,我们在秋千上做昨日的事,不好吗?”
这些过分荒唐的话从端方清冷的少年口中说出来,让小郡主觉得更兴奋了。
她磨了磨她的小尖牙,望梅止渴般地看着少年漂亮到生艳的脸,乖乖地应了声“好”。
带着陆云门去了葡萄架下后,阿柿握着小郎君的手,轻声细语地笑着教他刨木。
卢梧枝拿来的是上好的木,刨花也是清香的。小娘子待陆云门独自推刨后,就盯上了那些轻而薄的刨花,捧着将它们吹起,让它们浮扬着落到少年的乌发上。
等他刨好了木、用麻绳捆起绳结时,她又边不时凑过去亲着小郎君的面颊,边抬手将它们一朵一朵摘掉。
分明不断地在被她打扰,可陆云门仍是将一切都做得好极了,有条不紊地将每个绳结都打得牢紧,稳稳地将秋千系上了葡萄架。
而小郡主也丝毫不疑他的本事,听到他说已经做好,便连先坐上去试一试也不必,直接脱去了锦履,仅着宝袜地站了上去,悠荡了起来。
葡萄青绿的藤蔓将日光都映成了翠色,穿曳其中的小娘子仿佛林间成精的仙子。
“陆小郎君。”
小娘子越荡越高,仿佛要藉着这力飞迎上天。
她看起来开心极了,可看着那几乎快要垂直于地的木板,经过此处的于管家却只觉得心惊肉跳,腿都发软。
但无人在留意他。
“陆小郎君!”
耳旁风声猎猎,小郡主望着一直都在看她的陆云门,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如果我现在松开手,你能接住我吗?”
少年神色定定:“我能。”
小郡主笑了。
她使劲向后一荡,手指正要松开,突然,一阵仓皇的惊叫从不远处传来。
她扭过头。
是给卢梧枝送行李的一名仆役不慎将一个软笼翻倒,一条斑斓的有毒长蛇从中落地,在小径上极快地四处游蹿。
被这变故一打扰,小娘子的秋千慢了下来。
见她无碍,少年屈指呼哨。
正在附近树顶栖息的白鹞应声而翔,如闪电般疾冲下去,狠狠一口咬住蛇神,眨眼便将它重重甩砸到树干上。
待蛇从树腰滚落,已经再也无力动弹。
随后,白鹞便大摇大摆叼着蛇飞了回来,将这个半死不活的猎物送到了主人的脚下。
此时,听到了动静的卢梧枝也走出了院门。
也就在这时,小娘子的目光从那名打翻软笼的仆役身上移开,似乎刚刚看清受伤的就是她跟卢梧枝要的那条蓝身红尾蛇。
她的眼睛忽地一颤,作势就要跳下地。
可她才刚动,就被面前的陆云门扶住了。
少年像是什么都没发现,静静地扶着她坐上秋千,半跪在她的面前,握着她的脚踝,为她穿上锦履。
看了眼正在往这边跑近的卢梧枝,始终一声未发的小娘子低下头,仿佛心中有愧到不敢跟他对视。
卢梧枝将她的反应全看在了眼里。
但他什么也没说,抱起他的蛇就往回走。
走了两步,他停下,转头:“于伯,请让人快点将我的行李送进来,我要给我的蛇治伤。”
于管家看了眼世子,在他的默许下赶了过去,让那些跪着求饶的仆役快些起来、将其余的行李送进小楼。
不久后,卢梧枝刚将为蛇上好药,陆云门就踏进了他敞着们的屋子,将手中一支偃月马球杖放至卢梧枝面前。
“这是外祖母刚刚叫人送来的。”
少年神色平静。
“此前外祖母找我,说松柏书院重阳的马球赛想要请九郎君前去,但你似乎心中有结,不愿前去。为此,外祖母想要我对你劝说一二。”
卢梧枝看着身旁那条还奄奄一息着的蛇,牙尖一咬,忽地冷笑起来。
“陆云门。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诚心来向你求教的?”
他盯着他。
“我是来跟你抢人的。”
他轻蔑地扬着笑:“你不可能没发现吧,阿柿跟我在一起时,比和你开心多了。我们意趣相投,秉性极合,我和她才是最合适的。现在她更喜欢你,不过是因为她先遇到的是你而已。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发现待在你身边的日子有多索然无味,她对你的喜欢会快速地流走。”
边笑,卢梧枝低下头,取出他放在袖中的那支掐丝金钗,轻轻地用指尖拨动着花框外的金箔片,唇角弯弯。
“只要等她对我的喜欢跟你差不多,我就有足够的信心,可以从你的手里、把她抢到我的身边。而你,却再也不会有得到她的机会了。”
说着,他抬起眼睛,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陆云门。
那一个瞬间,卢梧枝笑意骤滞,本能地心脏抽紧。
他几乎能够肯定,至少在那一刻,陆云门对他动了杀心。
“你们在做什么?”
小娘子捧着盒于管家给她填肚子的菊花甜散子,拿来分给陆小郎君吃。
“在说马球赛的事……”
极快地将金钗藏回袖中,卢梧枝掩饰着随口回答。
但小娘子的眼睛却一下子就睁得又大又亮:“马球?那是什么?”
卢梧枝浅色的瞳仁动了动。
这时,于管家叩门报称,有几位郎君带了字画、登门想请世子品鉴。
他们都是他母亲闺中好友们的子嗣,不好失礼不见,陆云门便让于管家将他们带去榴花园溪边的竹亭。
小娘子一听他又要离开,圆眼睛立马就耷拉了下去。
于管家见世子似乎要改主意,连忙挡到了阿柿面前,喜气洋洋地跟她讲:“之前量身给你定做的衣裳裙子里,不是有几件费工夫的一直没能送过来吗?刚刚我收到消息,东西已经到了府门外,正在往里搬,你马上就能看见喽!”
好说歹说,这才把小娘子劝回了屋子。
虽然是为了不让娇气的小娘子闹脾气,但于管家并没有说谎。没一会儿,许多的新衣裳就都被送了过来。
阿柿东挑西拣,换了一身新的,鸟雀衔枝的梅子色衫子,流云纹的黄裙,都衬得她更加肤白胜雪。
但小娘子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
她对着镜照了许久,随后拿出针线,在衫子上那只缺了些神采的鸟雀眼睛上补了几下。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阿柿欢呼着“陆小郎君”过去开了门,然后在见到是卢梧枝的一刹那就收起了笑,把门一关,转身坐回到了刚才的榻上。
但卢梧枝却还是走了进来,他把左手背在身后,同她隔着个小几,坐到了她旁边的榻上。
小娘子不理他,他也不着急。
随意地以手撑面,少年懒懒散散,看着她如为鸟雀赋了魂灵般地将鸟瞳绣完。
接着,他才将自己右手的袖口送到她的面前。
“做什么?”
被他挡住视线,小娘子出了声。
“你不是好奇马球吗?”
卢梧枝冲她笑。
“你在我的袖口绣一朵跟你裙上一样的流云,我就带你去马球场。”
小娘子合上绣匣:“我不用你,陆小郎君就可以带我去。”
卢梧枝的笑变得浅了许多。
“其实……”
他伸在她面前的手垂了下去。
“是我想找人陪我一起去。除了你,我没有其他可以找的人。”
说完,少年无所谓似的耸了下肩,将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拿出了她落在他院前林中的那顶白纱帷帽。
“还给你。”
“我是有意避着人拿过来的,没被其他人看到,也不会去告诉你的陆小郎君。”
他明明可以同对那根金钗一样、也拿着这样东西到陆云门面前针锋挑衅。
但是他没有。
他瞒着陆云门,在没有旁人时、不给她添任何麻烦地悄悄送了过来。
这是他的心机。
他想要借此让阿柿明白他的好。
而一眼就把他看透了的小郡主当然马上就“上钩”了。
接过帷帽,感受到对方好意的小娘子似乎没办法再继续无动于衷了。
她抱住帷帽,看着卢梧枝,声音小小的:“那条蛇,怎么样了?”
那是她跟卢梧枝索要的蛇。
可是见到那只蛇受伤,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在卢梧枝的认知中,这也足以让她感到内疚。
“已经上过药了。只是,能不能活,还不好说。”
卢梧枝抿了抿唇。
“我本来是想把它带来送给你的。你也知道,它虽然有毒,但从来不缺食物,如果不被威胁激怒,根本就不会去伤人。”
总是难驯又反骨的恣意少年,此时垂着眼角,语气淡淡的,看起来是想装作满不在乎,却显出了种格外的可怜。
这个时候,心软的小娘子就应该更加坐不住了。
阿柿将帷帽抱得更紧,低着头,想了想。
“你很想去看马球吗?”
她抬起眼睛。
“那,我陪你去吧。”
顿了顿,小娘子在自以为已经将她的心思揣摩透了的少年面前,认真地强调道:“是我好心陪你去,是你应该感谢我,所以,我是绝对不会给你绣东西的!我只给陆小郎君绣!”
因为有卢梧枝带路,小郡主并不需要露出自己对卢府的一丁点熟悉,就顺利地避开所有人出了卢府。
走出后不久,卢梧枝带她到了赁马的铺子,为她挑了一匹矫健的高头大马。
那马通体全黑,只有脑门前的狩猎纹铜当卢看着有些光彩,虽然起初相当不服管束地想对阿柿喷口水,但在被小娘子喂完了整整一袋子的黍米后,它就马上同她亲热了起来,不停地用嘴巴拱着小娘子,催她快点骑上它。
可阿柿外面裹着厚厚重重的御风裘服。当着卢梧枝的面,她踩住马镫往马背上跳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卢梧枝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便慢吞吞走了过去,自己先跃上了马背,随后向地上的小娘子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抱上去。
看出了这小郎君的意图,本来机灵着来给小娘子送小凳的铺子杂役马上就转回了身。
但眼尖的小娘子却一下就叫住了他,让他把那小凳快点放到黑马边。
似乎是有了这小凳做底气,小娘子立刻就将卢梧枝赶了下来。
接着,她一副费费劲劲模样地骑上了马,居高临下对着他哼道:“我都还没有跟陆小郎君同骑过,才不会跟你一起骑。”
因为这句话,没过多久,卢梧枝就故意地将马牵向了一段凹凸不平的石板路。
随后,他拽住缰绳,扯着马就飞快地跑了起来,然后便看着高高马背上那个对骑马还很不娴熟的小娘子被颠得东歪西倒,边大声地惊喊着“卢梧枝!”,边无助地用十指紧紧抠住马鞍,就差抱住马脖子趴下了。
“不快一点往马球场赶的话,我们不一定能在天黑前回到家。”
停下来后,面对着气鼓鼓到快要张牙舞爪的小娘子,卢梧枝神色无辜:“要不然,还是让我跟你一起骑?我虽然牵得不太好,但驾马驾得还不错,不会让你摔下来。”
见她有些动摇,他又慢慢地补了一句:“我不会告诉陆云门。今天出来以后发生的所有事,只会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似乎被这句话说动,阿柿缓缓松开她踩着的马镫,向后坐了坐,把前面的那一半鞍让给了卢梧枝。
这跟使了坏心思的少年想得不太一样。
他原本是想让她坐在前面的。
但这会儿,这也已经足够了。
他对着小娘子扬了扬笑,将缰绳往手腕上一缠,刚跃上马就立即驾马疾奔。
小娘子的两只手果然立马就使劲地揪住他腰侧的蹀躞带子!
“卢梧枝!”
她气得大喊了一声,边把头抵在他的背后挡风,边大声地对他强调:“我可没有跟你一起骑过马!”
少年听罢,更加夹紧马肚,使马追风逐电、莽冲向前!
但小娘子很快就适应了。
她不仅没有再露出丝毫的害怕,甚至还想要他骑得更快一些。
她昂着头,兴奋地扯动地晃着他的蹀躞带,如同也在驾马:“再快点!卢梧枝!再快点!”
得到了小娘子摇旗呐喊般的催促,卢梧枝无所顾忌地抽动马鞭,沿着一条极曲折的弯路疾驰而上,引得路旁几个正骑着马往马球场去的小郎君也起了要同他比拚一番的心思。
被人追赶,卢梧枝无心跟别人争,但阿柿却起劲地不停回头:“快快快!他们要追上来了!”
背后小娘子的声音激得少年纵马一骑绝尘,将追着他的小郎君们全远远甩在了后面。
片刻后,等追逐着那匹黑马进了马球场,那群小郎君便自然而然地纷纷策马围了上来,问卢梧枝要不要一起来赛一场马球。
“要!”
不等卢梧枝回答,阿柿已经迫不及待似的推了他。
“我想看。我要看。”
小娘子此时的情绪仿佛高涨极了。卢梧枝下马后伸出手接她,原以为会被她拒绝,她却想都没想一般、握住他的手就跳了下去。
小娘子“咚”地落地的那一个刹那,卢梧枝的心也像被她踏中了一般,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咚”响。
他盯着她:“你想看我打马球?”
“对啊。”
小娘子明亮着她的黑眼睛,对着他一直笑:“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呢。”
卢梧枝收紧了握着她的手:“那,你要一直看着我。”
小娘子扬起脸:“你要打得好才行。”
卢梧枝冲她笑了下,朝着正在一旁边绕圈跑马、边等他答覆的小郎君们应了一声,随即接过了朝他抛来的红绳球杖。
从八宝球扬高的那一刻起,小娘子的眼睛就真的一直没有从卢梧枝的身上离开过。
紧张。得意。激动。开心。
一切她应当展现出的情绪都随着卢梧枝的表现而袒露无遗。
少年手臂上的伤还没有养好,用力扯动时仍会隐隐作痛,但在对上阿柿那对睁大着的、充满了期待的眼睛时,他仍是没有卸去一分力。
至少在此时,她的眼睛里没有陆云门,只有他!
这个认知让卢梧枝兴奋不已!
酣畅淋漓将对手打得惨败,赛终的锣声刚响,球杖上同样系着红绳的伙伴们顿时簇拥而上,将他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同他提起重阳时松柏书院的马球赛,问他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想要邀他一队。
卢梧枝没有出声。
他向外张望着,直到看到马群外朝这里走来的阿柿时才有了笑意。
看出了卢梧枝的心思,着红的领队郎君笑着让大伙先散开,随后,他也牵着马,跟在卢梧枝身边,走到了正等着自己的自家娘子面前,低头让她帮自己擦汗。
阿柿是跟着那位领队郎君的娘子一起走过来的。
此时,她也有样学样,用帕子帮卢梧枝拭了拭汗。
那一个瞬间,卢梧枝的胸肺间灌满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两颗虎牙毫无遮掩地笑着露在外面。
那领队郎君见状,便朝着阿柿开口,连着夸了卢梧枝许多句。之后,他才又提起了重阳节的马球赛。
而对于马球赛,他说的也只是胜者能赢到什么:“……金银器皿自然不少,但说来惭愧,我家中正是以此为营生,因而对此不甚在意。我这般努力练习,是为了谢老夫人亲手所制的香丸。那是谢老夫人为胜者的家中女眷所备,送给家中的娘子、母亲、姊妹都是极佳。去年我曾侥幸得了一匣,很得我娘子喜欢,因而今年,我还想再给我娘子赢一匣子。”
他边说,边笑着看向他的娘子。
那娘子也心领神会,笑着从袖中取出个精巧的香囊,里面装着的,正是方才她郎君所说的香丸。
见阿柿好奇地看过来,她便抬手拿给她嗅闻。
小娘子刚刚一闻,眼睛便亮了。
心神全系在她的身上,卢梧枝当即便出了声:“你喜欢这个?”
小娘子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抵抗住诱惑。
但最终,她还是悄悄地让卢梧枝附耳靠了过来:“你如果能给我赢到这个的话,我就给你也绣一个茱萸囊。”
以此为话头,马球场上的几人也算是结了缘,相互又聊了几句。
听到阿柿问哪里有好吃的点心,那位娘子便向她荐了一家百年点心肆的五色蜜糖饼。说那糖饼上不仅有压印着莲花百鸟,一张饼上还合了五色,更妙的是饼中饱有酥和饴,色香味俱全,真真是范阳独一份的手艺,就连东都也买不到。
卢梧枝也知道那点心肆。
卢府有自己养的点心师傅,供府中人四季点心不断,但极偶尔地,家里人也会从外面买些时兴的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