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柿从怀里将拿出个合着的帕子,将帕子里的断簪和孔雀珠捧给小郎君看。
这是崔姚还给于管家的,刚出了那间院子,于管家就还给了她。
看着双眸又沉静了下去的小郎君,她的样子又委屈又娇蛮:“我跟陆小郎君在哪里欢爱、同她有什么干系,她竟要罚我、要把我拖出去打,如果不是于伯赶过来救我,我就真的要被她给欺……”
就在这时,一道青紫色的巨大闪电,毫无征兆贯穿天际,随即,一声惊雷劈下,震天的轰隆隆声如炸屋顶!小娘子怔了一瞬,旋即满面惊恐,猛地捂住双耳。
紧接着,又一道巨雷紧随阴森可怖的紫色闪电轰下,缩成一团的小娘子发出了剧烈的颤抖,恐慌得仿佛裂了肝胆。
少年不知道她的害怕是真是假。
他与她共度过许多个阴雨天,但那些日子,似乎都没有落下过这般要将天撕破的雷电。
可他仍是无法自已地蹲下靠近了她:“你怕雷声?”
被声音吓到般,小娘子惶遽地抬起眼,双眸中没有一滴泪,失魂似的,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了,里面只有惴恐和骇惧。
随着又一声惊雷落地,阿柿又猛地蜷了起来!
少年下意识地,便将手覆在了小娘子捂着耳朵的手外面,试图帮她挡住他害怕的雷声。
受伤的手心无比刺痛,但少年没有吭声。
感受到暖意,小娘子缓缓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小郎君,她失神的双眼慢慢有了光,泪珠一颗颗无声地滚落下去。
这时,紫雷又将黑夜撕裂。
知道雷声又要响起,小娘子奋力推开少年,只身扑向卧榻,一把扯下上面的绵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可下一刻,雷霆之喝爆开,被子中的那小小一团还是又发出了猛烈的战栗。
少年看了看她,即便仍旧不知真假,却还是将规矩体统尽数丢下,俯身也进了绵被中,垂首跪坐在地,将小娘子抱进了怀里,为她捂住双耳。
“我……”
“我……”
雷声被绵被和小郎君的双手挡在外面,许久之后,小娘子身上的颤抖慢慢平息了一些。
“我有一次,学得不好,到了夜里,还是学不会,教习娘子……把我关进一间黑屋子……”
她仿佛终于找回了声音,可一开口,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掉。
“那天,打雷,那个屋子里,有个吊死的人……”
少年的指尖,缓缓垂了下去。
果然,又是说谎啊。
是为了岔开他对她为何去找卢梧枝的追问,所以才又来骗他吗?
其实,她不必如此的。
在让于伯去将她和卢梧枝一起带回来时,他就决定不会追问到底了。
他现在想要的,就是不将一切戳破,让她的谎言能够维系下去。
这样,她就还会回到他的身边,就还会不断地想方设法补偿他。
因此,当小娘子在他的安抚中渐渐不再惊怯、开始于绵被之下、用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唇齿咬扯住他襕袍的领口时,少年没有再拒绝。
而小郡主,她自然不害怕打雷。
她甚至也并不是出于想要岔开他追问的目的。
她只是因为陆云门在她咬着他的指尖、正玩得开心时将手指抽走了。
少年的拒绝触恼了她,让她扫兴,正巧雷电这般合时宜地落下,她当然马上就掉着眼泪,半真半假地将他骗到绵被子里。
方才她没准备多做什么,他却把她推拒了。那这会儿,她可就不再管什么适可而止。
她要彻底将他弄得乱七八糟。
至于小郎君会不会因为又感到被骗而伤心,小郡主顾不上。
反正,他那么喜欢她,他又离不开她。
“我已经有郎君了,我学得很好,可以让陆小郎君喜欢……”
小娘子边安慰着自己般、边用唇在小郎君的耳边颈侧轻轻地滑着,可即便如此、即便她的耳朵还被端坐的小郎君紧紧捂着,她却还是会在雷声响起时吓得浑身一颤。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亲吻得加更卖力,让小郎君绷紧微扬的无瑕玉颈上也留下了花脂般的红痕。
可似乎还是不行。
小娘子对上少年的眼睛,将手指慢慢伸进了他的裤裤。
自从又确定了这是阿柿的谎言后,少年的心便又浸进了寒冬的冰溪。
即便被她吻得情动、耳尖颈边都染上了初莲似的淡淡艳色,可他垂着的眼底,仍如一片凝住了的漆黑夜空,分明布满了银星,可却没有闪出一缕辉光。
但在小娘子的手指伸进去时,少年眼睛里的星辰终于闪动了起来。
他松开捂着小娘子耳朵的手,握住了她即将沉下去的手腕。
小娘子似乎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
“陆小郎君这样宠爱过我了,我自然也该这样去讨小郎君的欢心。”
见少年对着她沉默,她的声音便又带了怯意:“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话一出口,她的眼泪就又掉了一串。
“陆小郎君,不想再宠爱我了吗?”
“你要做,就做到底。”
少年看着小娘子的眼睛,慢慢松开了锢着她手腕的手。
“现在,你还是可以后悔。只是,一旦开始,就算你说累了、乏了、不想继续了,我也不会让你停下来。”
这是他应得的。
而就在这个对陆云门和阿柿来说才刚开始的夜晚之前,傍晚时分,已携家带口、赶到了东都的李群青从宫中走出,回到了他所住的府邸。
见窦大娘正要将他的冬衣从箱笼中倒出,他伸手拦了拦:“这些不必取出了,就这几日,我便要出巡,正该带着它们。”
今日一早,李群青才刚刚进了东都。
晌午刚过,他便得女皇召见,君臣二人,仿佛从未有过数年不见,相谈甚欢。而随后,他就拿到了女皇的密旨,要他尽快出巡,明面上是去替她教化百姓,实则是要他暗中去寻找瞿锦叶和冯先生。
这瞿锦叶,是数年前掀起女皇即位后最大一场叛乱的那个反贼,时至今日,还被女皇痛恨不已,恨不得生啖其肉、对其扒皮抽骨。
而瞿锦叶身边最大的谋臣,便是那个被人们叫做“冯先生”的人。
当年,叛乱被镇压后,瞿锦叶和冯先生一党在朝廷的追捕中逃到了南方。
不久后,女皇派出的追兵们回来覆命,称这两人已被杀死,并献上了他们的头。
但毕竟带回的只是头颅、不是生擒。那两颗头颅经数日长途跋涉,待送至女皇眼前时,早就看不出原样,所以,女皇心中一直存疑,忧心这二人仍旧活着。
因此,她一得到疑似冯先生露面的消息,便将此事交给了她能够信任的李群青。
“这可真是桩难差。”
家中,窦大娘听后便道:“那冯先生说不准可是有着能改头换面的本事,就算他还活着、真被你找到了踪迹,但只要他快些换一张脸,往人群里一钻,到时候,天南海北,哪里还能再找得着?”
“改头换面?”
李群青向夫人请教。
“这是个什么说法?”
窦大娘背了背手,冲他笑着道:“这就是我们江湖里的消息了。”
李群青于是笑呵呵地朝着她作了个揖:“请娘子教我。”
“倒也不确凿,只是江湖传言,说那乱党的冯先生和销声匿迹了许多年的南疆‘山佬’师出同门,是山佬的师弟。”
见李群青听后不语,她便又多讲了几句:“说起山佬,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出身南疆大山,身怀一门易容改声的秘术,能伪装成他人却不露半分破绽。靠这个手段,他行骗无数,江湖中追查抓捕他的人不计其数,却总被他逃掉。唯独一次,他闹了桩大事,惹得朝廷出动,听说差点就被抓住了。虽然最终,官府还是扑了空,但从那之后,山佬便杳无踪迹,再也没有现世了。”
“不过。”
她接着也承认:“这些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我自己从未同山佬打过交代,所以,以上是不是杜撰,我也说不准。”
“其他不好说,但他曾遭朝廷追捕这事倒是确凿。”
此时,知道更多的,反而是李国老了。
“几年前,山佬易容劫走了官府刚收上来的税银、用去救济灾民,期间不慎露了马脚。那时,官府参与追捕他人中便有我的一位故交,因此,对于此事,我倒是略知一二。”
见李群青抚着长髯开始卖关子,窦大娘笑着端起下人送来的枸杞茶,送到了他的面前:“快请喝茶润润口。”
饮了茶,李群青笑着将夫人拉到身旁,同她讲了那次追捕的始末。
最后,他沉吟道:“依我看,并非是他们的抓捕扑了空。多半,山佬是被人护下了。但当时出手的贵人到底是哪一位,如今已是不得而知。此刻这位山佬是死是活,也是十分难料。”
山佬自然没有死。
他可是被小郡主好吃好喝供着,养得原本白了的头发都补得生了黑。
最早,山佬在逃命中被小郡主的人救下后,得知对方是想要他身上的秘术,便糊弄人地给出过几个障眼法子。
譬如小郡主曾在金川县衙门停尸房中使的那招魂上身,就是他瞧不上、随意教出去的。
本以为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严刑拷打,谁知小郡主却给了他这个阶下囚极大的尊重,不仅吃穿用度都是上好,便是她亲自来,也总客客气气的,时常会说些让人愉悦到不行的奉承话,总是将他哄得险些就要眉开眼笑。
虽说山佬这次走到绝境是因为偷银赈灾,但他其实只是为了教训那个让他老人家看不顺眼的当官的罢了。
他本就是南疆出身,并不看重中原人的礼义仁信,又同他那姓冯的师弟不同、从未有过要大展宏图之愿,小郡主此时给他的富贵安逸就很合他的心意。
但他深知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道理,所以仍是藏着掖着,从不肯轻易拿出真本事教人。
小郡主却也不着急。
无论山佬教给她什么,她都学得既用心又虔诚。且她实在聪明伶俐,许多话一点就通,比他游历世间时见过的大多人都机灵了不知多少,这便让山佬忍不住今日多教点、明日多教点,一不小心就将许多本领倾囊相授。
每每等小郡主走了以后,他都要懊恼得晚上在房里揪头发。
可过几日再见着小郡主,被她哄上两句,那嘴就又管不住,这才没几年,易容改声的秘术就漏得差不多了。
可小郡主便是再聪慧,她的身子仍旧是娇贵的。
被丝绵被子笼罩着,紧密、黑暗、闷热,一切的礼节、体面、秩序仿佛都不存在。
起初,小娘子还能边贴近看着小郎君的神色,边用指尖让他眼中的星河闪动得更加激烈。
可过了一会儿,她就酸了手腕,想要松开手指。
眼中已是情雾朦胧的少年却在一瞬间清了目光,那种随时都会被她丢开的塌陷感,让他眼角的红顿时晕荡开来。
他攥住她的臂膀。
“你答应过我的,会到我结束。”
是你要开始的,你就不能先松开手!
“那陆小郎君抓住我的手。”
小郡主的鬓发早就被汗沾湿了,钗环坠在颈边。
可她虽然累了,却也并不想停下来。
她还想要再多、再多地这样直截地感受一会儿这位清心正色小郎君被欲望裹挟时的模样。
他动情时散开着的瞳仁,可是漂亮得她怎么都看不够。
“你抓住我,我就松不了手。”
小郡主轻轻喘着,“如果我的手松开,那就全是陆小郎君的错。”
陆云门握住了她的手。
被厚重的绵被覆盖着,手指相贴的两人衣衫仍几乎是完好的,可其余的一切却早就已经潮如泥泞。
禁忌又混乱的气息,蓬勃又挣扎地弥漫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隐秘窄小的世界里,每一声喘动都在他们的耳中轰烈作响,覆盖过滚滚雷鸣。
许久许久,最后的那个时候,少年的眼睛已经全湿了,两颗黑晶玉般的瞳眸盈荡着失神的水雾,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漂亮。
比她迄今为止看到过的所有的东西都要好看。
他的身与魂都被她随意牵动,他的筋与骨在因她而战战绷紧,他那些被世人称赞的德行礼教、玉洁松贞、无欲清心,都在此时此刻付之一炬。
他握着她,弄脏了她的手,更加弄脏了他自己。
他已经溺进了她给他的欲望里,再也洗不净了。
说不清是得意还是饕足,小郡主笑着贴上少年跳动到仿佛快到炸开的心脏,亲掉了他眼角不自觉被激出来的泪。
而以此取乐后,尽兴的小郡主便终于愿意去安静地睡一会儿了。
她说着“困了”地将小郎君推开,自顾自爬上了卧榻,扯回了被子,随后就合上了眼,只留下还跪坐在那里、被她弄得狼藉一身的小郎君。
蜡烛早已燃尽了,雷声也停了,只剩下倾盆的大雨还在打着窗棂,灌进阵阵寒意。
眼角红痕还未消去的少年慢慢挺直脊骨,走出屋子,在携着针雨的细细冷风中一点点清理自己。
随后,他捧着铜盆回到屋中,半跪在阿柿侧躺着的榻前,用温热的帕子将她垂在榻边的双手轻轻地擦干净。
擦着擦着,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他看着阿柿已经无知无觉的睡颜,没有给她拒绝的选择、无礼又卑劣地亲了上去。
他在攀登一座由谎言搭成、随时都会土崩轰倒的高耸尖山。
爬得越高,摔下来时,就会伤得越狠。
而现在,随着他不断地向上,山间的裂隙越来越大,土松石疏,碎裂声窸窣不止,落石滚滚不断,几乎只要再动一下,他脚下的山路就会尽数流塌,让他尸骨无存。
可山顶的那朵红花就长在那里。
那是他墨白世界里,唯一的、彩色的花。
小郡主睡过去的这段时间,雨也渐渐歇了,虹销雨霁,满山寺都被天水洗得格外净明。
鸡鸣破晓后,谢大儒夫妇携弟子拜谢到了卢府的老夫人面前,这才让老夫人得知了昨夜的那些惊心动魄。
因此,在将客人送走以后,老夫人连忙叫人将卢梧枝唤来,看着他的伤,心疼了许久。
但同时,她也为卢梧枝仁勇的举动欣慰不已,可笑着笑着,却又潸然泪落。
“我原未想到,这两辈子孙中,最像他的竟是你……”
如今的卢梧枝,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曾经也为了救人而奋不顾身过的丈夫。
那是她平生见过的、最令她钦服向往、最宛若盖世英雄的郎君。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还是在刚生华发时就病倒、先她早早地去了。
那时,她一恸几绝,全靠小女儿的陪伴才撑了下来。可没过多久,小女儿却也将她抛下,独留她一个心死意悲的老妇在世。
后来,她也病了,病得九死一生,没能死成,却也彻底倦了。
她不愿过问世事,终日淹在佛堂。
对府中的那些腌臜事,她总是装痴装聋。便是知道阿枝的处境有多艰难,她也最多就是带着他避一避。
她可以如风中残烛般地稍稍对他多些看护,可她却始终无心使出力气,去为他争个公道。
可今日,她却在谢大儒的提点声中,从阿枝的身上看到了肖似他祖父的影子,这要她如何能不悲、又如何能不喜?
这一感怀,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见她哭得心伤,在场的小辈和侍婢都欲上前恭劝,可她谁也不用,只紧紧执着孙儿的手。
过了片刻,她才在佘妈妈的侍奉下擦干了泪,同卢梧枝说道:“谢老此次来,除了道谢,还提到说,不久之后,他的书院便又要牵头办马球赛了,到时,范阳的年轻一辈都会热闹相聚。往年,他的弟子不知我的孙儿是这般人物,因而未曾给你发过帖子,”她笑看着卢梧枝,“今年,他们会早早就派人将帖子送来,邀你前去。”
诸如此类的聚宴,卢三郎都会出面。因要与兄长避开,卢梧枝自然要被牢牢关在家中,不能让他身上的污秽噩运,沾染到他兄长一星半点。
此前十数年一直如此,都到了如今,何必呢。
褐肤少年的眸中意兴阑珊:“祖母,我无意……”
“不,你得去。”
往日对此未发过一词的老夫人,却在此时定了主意。
“你也不必瞒我,我知道你不惧御马,甚至驾得颇好。松柏书院的马球赛办了也有几年了,范阳卢氏主家的人也不能总是只露面、不上马,倒叫人觉得我们家中没有英豪气。”
卢三郎资质平平,君子六艺,无一大通。
因不善马球、又不愿露怯丢脸,即便多有子弟盛邀,他也只是坐于席间,从不肯亲自下场。
老夫人的这两句话,将这事明晃晃揭了出来,直接堵了那些又要拿卢梧枝对三郎有妨害而不让他赴宴的人的嘴。
反正三郎去了也无用,那自然便该让有能的人去。
但听了这些,卢梧枝还是没有应下。
算算还有几日、倒也不急,老夫人便也不继续硬着催他。
“昨日进寺前,我答应过你,只要你此次安分地随我听完经、我就许你一桩事。既然你做到了,我便也该守信兑现才是。”
她笑问道:“你想要什么?”
若是没有昨晚的许多事,卢梧枝此时张口,说的自然就是将阿柿要到身边。
但如今,他改了主意。
“常年听祖母夸陆表哥,我原不以为然,但昨日留意细看,的确从他身上看到了许多的不凡风采。”
卢梧枝说着,那对讨人喜欢的小虎牙就笑着露了出来。
“我想跟在他的身边,得他言传身教,多同他学学,但又怕表哥看到我烦,想求祖母帮我从中斡旋一二、说些好话。”
即便听到老夫人说出了那句令人惊心的卢梧枝肖似老家主、又听老夫人几乎明示般地点出了三郎的平庸,崔姚都只是秀雅地远远坐在一旁,孝敬聆听,只在不被人所察时微微紧了紧嘴角。
但此时,她却略有忧色地开口了:“若是往年,如此这般,兄弟和睦,自然是好。但今年,云门身边随侍了个小娘子,九郎贸贸然贴靠过去,怕是搅得那边不清净。”
卢梧枝知道她并不在意这些。
她昨晚见过阿柿,分明就能猜得出他的目的。
可她却没有将他戳破,还把事情说的这样含糊。
也许就像阿柿说的,她巴不得他终日跟在陆云门的身边、藉机与他的侍婢偷情厮混、犯尽无德之事。
而她此时说了这几句,便尽了她身为主母的责任,日后他就算真的栽在此事上,也同她无关了。
其实是应当难过的,但卢梧枝却不怎么会感到心寒了。
他的眼前掠过昨晚阿柿挡到他面前的那一幕,忽地就对祖母露出了孩童般的稚气:“我去找表哥玩,同小娘子有什么干系?”
崔姚淡淡笑着,没有再答,话头果然就被老夫人截了过去:“是啊。”
老夫人慈蔼笑着,拍了拍卢梧枝的手背:“难得你想通,愿意同他交好,这是好事,其余的,你表哥凡事妥当,不必你去多想。”
说到这,她佯装着肃了肃脸:“但你既是自己想要过去,想要同他求教、亲近,那就要耐下性子,多学多听,若是起了顽劣脾气、惹得连你表哥都不快了,那我可第一个打你!”
因此,当阿柿同陆云门比卢府队伍稍晚些离开兴禅寺、回到榴花园的院中时,卢梧枝已经站在院子边一座挑高的葡萄架子旁了。
见他们回来,卢梧枝噙着笑,叉起手,慢慢地、极有规矩地,向着陆云门行了个挑不出丝毫错处的全礼。
“我得了祖母的话,今日起,便搬过来,衣食住行、学问六艺,均就近向同表哥讨教。”
说着,慵懒而立的褐肤少年扬起脸,徐徐扯开的嘴角露出了他毫不遮掩的挑衅。
“表哥,可要好好教我。”
说完这些,卢梧枝就立马不再去看陆云门了。
他扬着心情极好的笑,捡起身边地上已经劈砍好了的木板,只冲着阿柿望:“这院子里的秋千太小、也旧了,如今坐上去,连晃不敢晃。我在这儿做一个更大更结实的,便是两个人一起、或是一个人站上去,都可以荡得尽兴。”
“那你做吧。”
抱着猫的小娘子听完以后就点了头。
她将头靠向自己身旁的小郎君,仿佛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地向卢梧枝吩咐道:“等你做完了,我要和陆小郎君一起荡。”
见她开口就是陆云门,卢梧枝轻轻咬了一下牙。
但接着,他就又笑道:“那也行。但既然你也要用,就得跟我一起出力、合伙把它做出来。”
说完,他真的就把木板递向阿柿,要她跟他到旁边去、用他带来的黄檀刨子将它刨平整。
但小娘子却没有上前。
“刨是什么?”
她仰脸问她身旁的小郎君:“陆小郎君可以教我用那个刨子吗?”
少年对着她轻轻摇头:“我未曾用过刨子。”
“这可怎么办?”
卢梧枝看着眼前略有些失望的小娘子,慢慢弯起嘴角:“看来,只能由我来教你了。”
他当然知道陆云门对木匠活计不熟。
而且他也知道,对于不了解的事情,陆云门从来不会不懂装懂。
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他才要用这个来吸引阿柿。
走了几步,卢梧枝大马金刀地坐到葡萄架旁的胡床上,拿起面前小几上的木锤和刨具,在小娘子的注视下,敲打起刨刀的尾部,让刨子的刃片在小娘子的面前一点点露出来。
见小娘子好奇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刨子、看得聚精会神,褐肤少年停下手,笑着盯住她:“你要不要过来亲自试试?”
阿柿神色犹豫了一下:“你再敲几下,让我再看看。”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佘妈妈笑着走了过来,说是老祖宗要请陆小郎君去她那儿小叙。
听到小郎君要走,小娘子立马就露出了不情愿的神情。
但她还是将拉着陆云门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了。
“快点回来。”
在小声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扭开脸,不去看陆云门了。
可小郎君刚从她的身边离开,她就立马转回了头,眼巴巴地目送着他走远。
见陆云门都走出去很久了,阿柿竟然还在朝着他的方向望,卢梧枝抬起木锤,重重地又在刨子
没几下将刨刃撞出了许多。
随后,大猫般的少年懒散散地将长臂向后一展,装腔作势叹息道:“看来今天是刨不成木板了。”
“为什么?”
小娘子果然如他所想的、应声转了头。
“不是你自己说要教我的吗?”
卢梧枝便把长出了许多的刨刃指给她看。
“因为你说想要再看看,却总也不喊停,我就只能一直不停地敲、不停地敲,结果刀刃被敲出来太多。它现在这个长度,会把木板给刨坏的。”
“那怎么办?”
没了陆云门在眼前,小娘子的那副乖巧样子一下子就不见了。她骄骄纵纵地翘起鼻尖:“你肯定有办法。别想把错赖到我身上。”
卢梧枝用指尖灵活地将手中的木锤转了一圈。
小娘子的眼睛一瞬间就睁大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露着小虎牙的少年,此时简直就像是一只想要开屏的孔雀,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伎俩花招都使出来,用来把小娘子拉到他的身边。
他又将木锤转了一圈,然后在小娘子“哇”的惊奇目光里,向她伸出手:“过来。”
等阿柿走近,坐着的少年伸出手将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秋千做好之后,我就把刚才的教给你。”
见小娘子不高兴地挣着抽回手,腕间的金铃一个劲儿地晃响,卢梧枝便又拿出了其他能哄她的诱饵:“养蛇人那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再过几日就能带你过去玩。”
得到阿柿勉为其难的点头后,他笑露着小虎牙把木锤递给她,教她敲动刨身尾部和侧面、将刨刃调到合适的地方,又在固定好木板后,教她如何开始刨。
每一样,小娘子都做得认真极了,看不出一丝虚假的作伪。
不被世俗间任何既定的、固有的认知所沾染,平等地对一切都充满着蓬勃的好奇心。
不怕蛇,不觉得刨木有失身份,就算面对着的是他的母亲、是卢家的主母,她也能无所畏惧地挡在他的面前。
赤诚、鲜活、热烈,无拘无束,就像一团火。
他明白陆云门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特别了。一个走不出冰天雪地的人,自然会拚命地想要将火团留在身边汲取暖意。
但总是任由她自己烧着,那团火早晚都会支撑不住。她需要薪柴、需要膏油和硫磺,需要一切能让她肆无忌惮烧得更加旺盛的东西。
而这些,他都能给她。
就算她即将要将世间万物都焚燃殆尽,他也能为她送上最后一棵干木。
但是陆云门,绝对做不到。
在看过卢梧枝的几次刨木后,小娘子开了口:“我要试试。”
听她这样说,卢梧枝便起了身,把胡床让给她,让她坐到了刨子面前。
随后,他走到她的身后,在她生疏地将刨子推歪时弯下腰,覆住了她握在刨柄上的双手,帮她稳住刨身,带着她将刨子用力推出。
“手指压紧,不要晃。”
“手肘先收紧。
“一鼓作气,推得再快一些。”
一遍又一遍。
少年身也颀长,蜂腰削背,俯身环住她时,一下便将小娘子完全地笼在了身下。
她鬓边那只掐丝花形金钗就晃在他的眼下,花框外缘缀着那一圈薄薄的金箔花、正随着她的用力推刨而忽悠悠地颤着。
她跟陆云门回来时,路过了一片海棠花树,一根金钗被一朵落花打歪了,她便不肯再走,缠着陆云门给她重新簪好,接着就在不知说了什么后被陆云门压在花树下、亲了许久,如今唇上的口脂都还是晕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