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箭在弦上,她只能豁命一博,纵死也要拉皇帝太后垫背,便再度扬剑劈来。
元显纵身跃起,空手震退其剑锋,挡在皇帝身前。
陆沅止心知元显难缠,心下一横,遂将怀中皇子扔向元显。
元显大惊失色,立刻接住啼哭的皇子紧紧抱住。
陆沅止趁着元显分神之际,对着皇帝虚晃一招后,便飞步登阶,要先取陆太后性命。
元晔神色一紧,欲回身去护太后,李凭已抢先一步冲到太后身前,将人护到身下,自己却被剑锋划破手臂,鲜血喷涌。
陆太后倒在地上,血溅满了她的凤袍,狼狈不堪,她看着直逼自己而来的鬼面杀手,心底不是恐惧,竟是一阵苍凉。
她遥望刺客,看着鬼面后那双与自己相似的凤眼,发出了灵魂质问——
“你为何而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是铿锵有力,临危不惧。
陆沅止双眸血红,看着倒在地上的狼狈妇人,她是她血浓于水的姑姑,却已经成了被权力操控,毫无人性的恶魔。
皇帝该死,她亦该死。
她不会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又流着一样的血而对她有半分手软留情,就像陆太后曾经毫不手软的迫害那些无辜的女子一般。
陆氏的罪孽,终将由陆氏的人亲手终结。
她举剑对准陆太后,银刃寒光倒映在狰狞的鬼面之上,语气没有丝毫的感情。
“为枉死的冤魂讨命来!”
与此同时的掖庭——
过往,明锦总是在天濛濛亮时便会去浣衣局干活儿,今日已天光大亮,浣衣局负责的女官却迟迟不见明锦来干活儿。
女官当她是又端起什么小姐主子的架子,故意偷懒,便带了几个强壮的宫人气势汹汹找来她的住所,要把她揪起来去干活。
一进屋,不见人影,却见床榻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女官心下一惊,未敢贸然接近,就指挥一个小宫人去替自己查看情况。
宫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凑近后,猛地掀开被子,却看到被捆成一团的明锦在床上挣扎。
众人纷纷吃了一惊。
女官掩口惊呼,“你这是遭了贼吗?”
明锦见有人来,如遇救星,立刻蠕动身子向她们挣扎靠近求助,可嘴被堵上,呜呜发不出声音。
宫人呆了一下,才回神扯掉了她塞口的布帛。
明锦嘴上一松,焦急道:“快帮我解开!”
宫人一头雾水地帮她松着绑,女官还在一旁反覆询问她出了何事?
明锦顾不得回答,手被解开后,便立刻手忙脚乱地解开身上、脚上的绳索。
解开这层层束缚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床,不顾女官的阻拦呼唤,拔腿往太和殿狂奔而去。
大殿之上,嘈杂纷乱。
剑锋直逼陆太后而去——
元显只需对皇帝负责,此刻怀抱大皇子安抚,对陆太后即将被行刺冷眼旁观。
陆鉴脸上已然失色,刺客身型与先前刺杀他之人并无二致,他可以容忍她行刺自己,可刺杀皇帝是诛九族的大罪,若刺客真是他的女儿,她岂能坐视她弑君又行刺太后?
“孽障!”
陆鉴目眦欲裂,夺过前来护驾的禁军的刀,大步登阶,亲自阻其身形。
李凭虽负重伤,依旧豁命将太后挡在身后相护,凛然面对刺客。
陆太后神情镇定,不动如山,冷眼看着刺客逼近自己的剑锋。
时间在那一刻仿若慢了下来,嗡嗡嘈杂的声音也趋于安静,剑锋与血肉只在方寸之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芒快如闪电般出手,将刺向陆太后的剑锋格挡开来。
陆聿手持长剑,面无表情地挡在了太后面前,一人一剑冷冷指着刺客的罗刹鬼面。
陆沅止被强大的冲击力震的后退一步,握剑的虎口隐隐发麻,她看着全身杀意四起的陆聿,心下一凛。
下一刻,却是莫名一松。
她若能以魏长风的身份死在陆聿手里也好,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怀疑陆聿是魏长风,他就能永远摆脱这个身份,不再是那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阳光之下。
陆沅止再度抬起剑,主动向陆聿发起进攻,陆聿也未曾留手,杀招如风如火般席卷而来,将陆沅止逼的节节后退。
陆沅止一心求死,招招式式,都仿若在诉说,来吧,来杀了我。
殿中的对决如火如荼,刺客被步步逼退,远离皇帝与太后,护驾的禁军也纷纷围上来协助捉拿刺客。
陆聿的步步紧逼,禁军的层层围困,陆沅止终是不敌,手中长剑落地,被就地擒拿。
刺客被制服后,陆鉴扶起陆太后,高声吩咐陆聿——
“聿儿,将刺客就地格杀!”
陆沅止伏在地上,闻声冷笑。
就地格杀?
这就是她的父亲对她的宣判。
陆聿收剑,对陆鉴的吩咐置若罔闻,他能感受到刺客应对他的招数并未尽全力。
刺客是一心求死,以魏长风的身份去死。
他不留手,无非是想逼刺客放弃抵抗,好就地擒拿,弄清她的身份。
陆聿走向已被禁军制服的刺客,将要靠近时,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一直在找的人,如今就在他的面前,再也无法逃脱。
他希望她是他的妹妹,那样,他起码还有一个血脉至亲存世。
他又害怕她是他的妹妹,因为他不曾有一日尽到兄长的责任。
他该认回她,又不知要如何面对她。
陆聿抬手想要摘掉她的面具,看一看她的庐山真面目,却莫名退缩,手指就那样停在半空,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一瞬犹疑之际,陆鉴却飞身越过陆聿,突然对着陆沅止的头顶就是一掌劈下,只为取她性命而去。
他不能让她的真面目现世,不能让她与陆聿相认,一个背负弑君之名的刺客,不能与陆氏有任何牵连。
陆沅止大吃一惊,陆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杀的措手不及。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陆鉴竟敢公然在大殿上杀人灭口!
与此同时,脱身后的明锦也终于赶到太和殿,她看着即将劈向陆沅止的手掌,大惊失色,她拚命地想要冲入殿中制止,却冲不破禁军的重重阻拦。
“不要!”
眼看陆鉴的掌风将要劈下,危机之际,陆聿竟纵身挡在了陆沅止面前。
陆鉴大吃一惊,却已来不及收掌,那一掌便重重落在了陆聿身上。
一声闷响之后,殿上鸦雀无声。
“聿儿!”
陆鉴的声音又惊又怒,恨铁不成钢,几是气急败坏。
他未曾留手,就是取陆沅止性命而去,这一掌的力道便是千钧之重,他硬挨一掌,不死也要内伤。
陆聿身型踉跄了一下,血,一滴一滴的沿着他的嘴角滑落,他的手臂,还稳稳地撑在陆沅止身体两侧,为她撑起了一条活路。
陆沅止的眼神在发抖,脸上的假面因受到掌风余劲的冲击,也缓缓裂开滑落。
兄妹二人四目相对,面具下的人,早已泪落满面。
陆聿看着眼前小女郎那熟悉又陌生的模样,有一种来自血缘的天性,无需言语,便心领神会。
他闭了闭眼,抬手,将人拥入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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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暖阳照入殿中,映亮了两兄妹的身影。
大殿上静的惊人,明锦仿若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在陆沅止脱险那一刻,便瘫在了地上。
百官依旧惊魂未定,见陆聿挺身相护刺客便已百思不解,此刻又见他与刺客举止亲近,更是一头雾水。
陆沅止真面目现世,元晔心知已到了最后的宣判时刻,遂与元显递了一个眼神。
元显会意,将大皇子交给了内监,示意禁军护送百官散去,百官心知兹事体大,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能看,纷纷低头离去。
大殿被清场,只留下了陆氏一家。
陆鉴看着刺客那与公主神似,又与陆聿有着几分相似的容貌,不由一阵胆寒心虚。
陆沅止哽咽了,卸下了所有的锋芒,终于喊出了那声迟来的呼唤。
“哥哥。”
陆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扶着陆沅止缓缓站起了身子,冷冷面对陆鉴。
明锦走了过来,站到兄妹二人的身侧,正色道:“刺客还未经审讯,太师岂有杀人灭口的道理?太师这么急着动手,是心虚了不成?”
陆鉴面色不改,“弑君犯上的罪人就该就地格杀。”
“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陆聿冷冷环顾着殿上诸人,接着道:“那今日在场的诸位,是不是都要陪葬?”
陆鉴眉头一皱。
陆太后尚心有余悸,她勉强撑起身子,挥手示意陆鉴不要再说了,她望着陆沅止的脸,镇定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沅止。”
“你知道自己的姓氏来历吗?”
陆沅止平静道:“我只是一个流浪的刺客,无根无姓,无父无母。我是胡人眼中的恶贼,汉人心中的救赎,我没有什么来历可追寻,我只是一个为枉死的冤魂来索命的普通人。”
陆聿眼神微微颤动了一下。
明锦看着她,她不承认陆沅止的身份,她还是想顶替魏长风的身份替陆聿赴死。
陆太后摇了摇头,年轻人总是有着一腔孤勇与冲动,与她的抱病虚弱相比,真是令人羡慕的活力,轻嘲道:“你以为靠你一个人,一把剑,就能为这世间伸张正义吗?”
“我一个人能做的很渺小,但若能杀了你们,我就为天下人做了很多。”陆沅止的目光在皇帝和太后身上游走,“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我的精神坚不可摧,自有后人前赴后继,承我遗志,推翻你们的野蛮统治。”
听到她不知悔改之言,陆太后眼睑微微抽搐着。
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之女,因自幼流落在外,未曾受过一日家族教诲,竟被那污浊的世间荼毒的如此自甘堕落,这样的嫡女,即便找了回来,又何配母仪天下?
她愈发憎恨那偷走她、教坏她的人,她语带愠怒,甚至有几分痛心疾首。
“你可知,你是先帝许诺的皇后,你本该在云端之上,轻易获取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与地位,用权力去实现你所追求的正义。而今,你却堕落成了不见天日的刺客,以武犯禁,挑衅这世间的法度,让自己只能在阴沟中苟活!”
陆沅止冷笑,她看了看皇帝。
“谁稀罕给这个伪君子做皇后?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甘做权力的奴隶?”
元晔被嘲讽后,面色依旧平静。
陆鉴立刻清叱,“放肆!”
陆沅止面不改色,愤然反驳道:“放肆?你现在知道要尊君敬上了,可当年若非你荒淫无度,冒犯天威,我又怎会年幼蒙祸?是你种下的恶因收获了恶果!可恨你这老贼老而不死,遗害人间,我早晚会取你性命,为吾母报仇!”
“逆女!”陆鉴气的面色涨红,终于在这一刻肯定了她的身份,他手指颤抖,恨不能再来一掌拍死她,可一看到陆聿那冰冷的视线,气焰便凉了几分,只气急败坏道:“你明知自己的身世还要来行刺,简直大逆不道!”
“是,我什么都知道,我的师父从来没有隐瞒过我的身世,如今的路,是我自己的选择。”陆沅止冷冷嘲讽着,“我已经清醒了,你们却还做着让陆氏女做皇后的春秋大梦!”
她手指着元晔,当面戳穿他和陆太后那母慈子孝的假象,“他对你百般恭敬,百依百顺,可在立陆氏女为后之事上就是不松口。陆氏送了两个女儿入宫,他若愿意让陆氏女做皇后,早就立后了,拖延至今,不就是因为不愿意?!”
多年表面和谐的假象被撕破,陆太后一时气血翻涌。
陆沅止又看向陆鉴,神情愤然,“当年先帝病重时,你私通宫婢,先帝大怒,为阻陆氏嫡女登后位,于是派人暗杀于我,若非师父心软留我性命,早在十八年前,我就是一条冤魂了。”
陆鉴自知理亏,难以反驳。
陆聿乍然闻此内情,神色陡然一变。
当年陆沅止丢失时,他不过数岁,对其中隐情并不清楚,若真是先帝派人下的手,那先帝就是根本不愿意让陆氏女做皇后,元晔应该是和先帝一样的想法。
可曾经,元晔每每跟自己谈论起明锦的时候,都是表现的非常喜爱,渴望立她做皇后的,难道那些也都是假装的吗?
他望了望元晔,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元晔。
他以为他们是知己,是兄弟,他为他出生入死,铺平前路。可实际上,元晔一直在提防他们兄妹,从未对他坦诚相待。
归根结底,他们只是君臣。
陆沅止仰头眨了眨眼,继续控诉着,“他们父子同心,陆氏女根本不是他们需要的皇后。我若非隐姓埋名,流落民间,早就被狗皇帝派人暗害了。”
陆太后脸色铁青,气地捂住心口,险些提不上气。
陆沅止怒视着元晔,弯腰再度捡起地上的剑,对准了皇帝,“横竖左右都是死,与其被人暗害,倒不如豁命一搏,今日,我就与狗皇帝同归于尽。”
元晔坦然面对着陆沅止的愤怒,陆聿也破天荒的没有制止她。
这时,一道清呵传来——
“沅止,住手。”
陆沅止闻声,身形一顿,顿时头皮发麻,她不可思议地转头,愕然开口,“师,师父?”
元显神色无异,换了声线道:“是我。”
陆沅止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元显走到她的面前,从容开口,“当年,我受先帝之名杀你灭口,我不忍动手,只将你暗中藏起。先帝驾崩后,太后清算帝党,排挤我出内朝,命我出镇长安,我只好把你一同带去长安。”
说完,元显还转头看了一眼陆太后,嘴角微带讽刺,今日就是摊牌之日,势必要给陆太后最后一击。
陆太后怒不可遏,原来那个偷走陆沅止的贼人,竟然是他!是他毁了他们陆氏的准皇后!
元显看着陆沅止,目光慈爱,“小时候,你总想离开长安去看看外边的世界,我都以各种借口不许,无非是因为我因职不能久离长安,又怕你离开我的视线,遭受无妄之灾。”
“陛下从未对你下过任何格杀令,我本想让你隐姓埋名一辈子,可陛下得知你还存世的消息后,却让我告知你的真实身份,哪怕知晓你有弑君复仇之心,也从未想过杀你绝后患。”
陆沅止眼中泪光涌动,她万万没想到,从小对她呵护宠爱有加的师父,竟是她坎坷人生的帮凶。
“这一切罪孽,都是我一人所为,偷走你的人是我,怂恿太师收养明锦的人也是我,是我造成你们两个小女孩儿坎坷悲惨的人生。你该恨的人,复仇的人也是我,与陛下无尤。”
元显坦然张开双臂,面对着陆沅止。
“杀了我,为自己报仇,结束这一切恩怨吧。”
陆沅止心灰意冷,掌中的剑竟是锵然落地。
明锦听到这秘事后,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凉彻心扉。
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她们苦苦追寻,那个隐于暗中,皇帝真正的心腹竟是元显!
陆沅止曾将她们的谋划告诉过师父,若她的师父就是元显,那从一开始,皇帝就很清楚她是为了什么入宫。
她和沅止自以为一切计划天衣无缝,可以实际上,却是从一开始就落入了皇帝精心编织的圈套中。
皇帝明知她是抱着杀他的目的入宫,他也不在乎。
从一开始,她就完全在他的股掌之中,她的一切行为,在皇帝眼中,就是一场拙劣的表演,他高高在上的审视着她们无用的挣扎,还乐此不疲的配合。
他是不是有病?
“你们这群疯子。”
陆沅止骂出了明锦的心声。
听完这一切,陆聿心中早已波澜汹涌,他看着元晔,质问着,“这一切是真的吗?”
元晔默了一下,不想骗他,“是。”
“你一直都知道?”
“是。”
陆聿彻底失望,哪怕他解释一句呢?
元晔怎么利用他,他都不在乎,可他不能原谅他明知道他妹妹的下落,却一直隐瞒他、欺骗他,夺走他在世上所有的亲人。
陆沅止擦擦眼泪,恨声道:“哥哥,你现在相信了,他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算计你,残害你的妹妹,拆散你的爱人,只为控制你供他驱使,为他卖命。”
陆聿闭了闭眼。
元晔面不改色,他从容下阶,在数步开外看着殿中站成一线的三人,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陆沅止毫不怯懦地回望着他。
元晔又看向陆聿,提醒他,“现在不是追究沅止受害真相的时候,而是解决魏长风的问题。”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魏长风到底是谁,可如今陆沅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被擒拿,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魏长风,难道他真要让她以这个身份赴死?
“宣明,你说句话。”
“我已经想好了。”陆聿自嘲一笑,沅止还那么小,他怎么让他唯一的妹妹去替他送死,“她是我的妹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该由我这个兄长担起责任,何况,那些不是她的罪孽,都不该由她承担。”
陆太后却是急了,她怎么能让陆聿去给陆沅止担罪?何况,就陆沅止犯的罪,那是陆聿担得起的吗?
“聿儿,你退下,此事无需你插手。”陆太后正色道:“哪怕今日行刺之事,我与陛下都不做计较,可她以魏长风的身份杀了那么多朝廷勋贵,此事不能善了。”
陆沅止面无惧色,凛然站出来道:“没错,魏长风是我,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杀了我吧,你满手血腥,也不多我一个。”
这时,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却静静按在了她的肩上,阻止了小女郎冲动的身形。
“沅止,退下吧。”
陆沅止茫然,“哥哥。”
陆聿上前一步,坦然面对着众人,神色平静。
“她不曾杀人,不曾为恶,她只是一个单纯年轻的小女郎,那些沉重的罪孽,不该由她承担。”
陆沅止心中一咯登,涌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明锦隐隐猜到陆聿想做什么了,她极力平静着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还算镇定,坦然对上陆聿看向自己的眼睛。
“我未曾有一日尽到兄长职责,本就心怀有愧,又怎能让唯一嫡亲的胞妹为我赴死。”
陆沅止瞳孔张大,想要制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才是真正的魏长风,该死的人,是我。”
一句话,掷地有声,犹如惊涛骇浪,席卷殿中诸人,诧异、惊骇、震惊,形形色色的情绪轮流浮现,陆太后和陆鉴更是如遭五雷轰顶。
元晔闭上了眼,对众人背过身去。
一切都结束了。
大殿中的空气都为之翻腾涌动,陆聿却在海浪中屹立不动。
陆聿看着明锦,撕下了隐瞒多年的假面与伪装后,却是一瞬轻松。
是,他是魏长风。
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那个欺骗感情的恶人。
她会恨他、怨他,他会彻底失去她,可一段用谎言骗来的感情,所有的报应都是他咎由自取。
唯有让她知道她所爱之人,是她最敬仰的哥哥的伪装,她才会彻底放弃魏长风那个大魔头。继而把对魏长风的爱,化作对他的恶心,在忘却这段感情后,开启新的人生。
他会对她坦白,然后离开她的人生,此生不复相见。
陆沅止急了,她拚命跟众人解释着,“不,不是他,是我,人都是我杀的,你们杀了我吧,不要伤害我哥哥。”
陆聿制止了她,手掌温柔地落在她的头顶,然后缓缓滑向她的脸颊,轻轻为她拭去了泪痕。
“从十六岁起,我便提刀杀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的鲜血沾满我的剑锋,我洗干净了剑,那股血腥味却始终在我鼻下萦绕不绝,我常为此心悸、惊醒。”
陆沅止泪流满面。
陆聿顿了一下,转身望着明锦,一步一步走向她,一字一句自我审判。
“我卑劣、无耻、禽兽不如,我深深伤害了我爱的、爱我的人,我辜负了众人的信任与期望,我满手血腥,杀人如麻,注定要在无边的炼狱沉沦。”
明锦红了眼眶,“你何苦说出来?”
陆聿的声音依旧镇定安详,“风中的过客,让一个人的心至今不得自由,现在,我要揭破那些虚幻假象了。”
明锦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陆聿亲手毁掉自己给她编织的美梦,诉说着对过去的告别。
“我种下的恶因,终将由我自食恶果,被厌弃、被唾骂,亦是我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从今以后,你的人生自由了。”
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抬步,向殿外走去,与明锦擦肩而过时,也没有回头。
陆太后愕然听完这一切,看着陆聿离去的背影,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嗡嗡嘈杂的声音,一时全部变成了嘲讽她的声音。
毁了,毁了,全毁了。
先帝啊先帝,终究是你棋高一着,陆氏后辈的希望,彻底断了。
机关算尽,半生虚耗,到头却是一场空。
心中郁气积聚,陆太后一时急火攻心,骤然昏了过去。
殿上立刻传来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
“太后!”
“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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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莽莽,天光冷肃。
西北方向,白茫茫的雪地上,浮现出一排黑点,并快速移动,越来越清晰。
魏郡城上,巡哨的士兵看到远方疾驰而来的黑点后,立刻严阵以待。
一支胡服轻骑在城门楼下勒马,为首的男子手持军令,身后跟着几个手持刀戟,盔甲破败的士兵,虽形容狼狈,依旧整齐威严。
守城士兵高声发问,“来者何人?”
崔琰解开兜帽,沧桑的容颜上胡茬满面,一路疾行归京,他的嘴唇被寒风吹的皴裂,渗出斑驳的血丝,他高举起贺洛跋的军令。
“六镇告急,速开城门。”
太和殿上。
陆太后骤然昏倒,被匆忙送回寝宫。
元显心知陆太后醒后不会绕了他,加上无颜面对陆沅止,便自请免官归家待罪。
陆沅止则被秘密关押在宫中密室,由皇帝亲自审讯。
另一边,陆聿心知与明锦之间已经彻底结束了,离开太和殿后,便径直往宫外走去。
行至中途,一声女子清亮的命令,喝止了他的脚步——
“陆聿,你站住。”
陆聿听到声音,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自己的名字。
她应该是愤怒于自己遭受的欺骗,追来兴师问罪的,陆聿不想再听到她对自己的讨伐,便恍若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走着。
明锦见他不肯停步,便小跑了几步跟上了他,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
陆聿脚步一顿。
“看着我。”
明锦的声音带着几分强制性的命令。
陆聿避开眼眸,没有看她。
他这一生,爱过、恨过、伤过、痛过,昔年立身清正,如今尘埃满身。
佛说,起心动念生苦。
一念之差,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他以离开的方式逃避自己的感情,以远离与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念。却在京城重逢的时刻,又在他平静的心池上激起涟漪,继而掀起狂风巨浪。
由喜生爱,由爱生欲,由欲生贪。
他对她起了贪欲,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和他一起在这情.欲的苦海沉沦。
可他终究是不配的。
现在,他连沉沦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另一个身份已经不再是只有他和元晔知晓的秘密,他的存在对她已经是一种困扰,甚至是生命的威胁。
苦海难渡,及早抽身。
他注定不得善终,他无颜再面对她,他不能再把她牵连进来。
他必须离开。
“阿锦,对不起。”
明锦眼圈微红,“我不想听你道歉,我要你看着我。”
陆聿心中一动。
明锦语气挟杂着怒火,凶巴巴地质问着,“你连骗我感情的胆子都有,现在却不敢面对我?”
陆聿闭了闭眼,在一阵挣扎后,转眸凝望着她。
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有着泪光闪烁,娇艳的面颊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泛红。四目相对时,他在她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憎恨,更不是恶心,而是有更多难以言述的情愫,甚至怜悯。
二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那稍纵即逝的时光,却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高岸深谷。
明锦看着他,眸中泪光晶莹,“你觉得我现在是怎么想你的?恨你、怨你、觉得你变态、恶心?原来我一直深深敬爱依赖的哥哥,竟是个没有人伦的畜生?”
陆聿默然不能言。
明锦哽咽了,“所以你想离开、想逃避、想以此让我彻底死心,再也不打扰我的生活?”
陆聿神情微动,想给她拭去眼泪,却终是没有抬起手,袍袖下的手指紧紧捏在了一起。
明锦吸了吸鼻子,手指沿着他的袖口,滑落他的掌心,然后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指微凉、柔软,接触到他的手掌时,在他身上激起了一股酥麻的电流,陆聿屏住了呼吸。
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明锦看着他那浅棕色的眸子,忽而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一个人吗?”
碧蓝的天空乍起几只飞鸟,那声近乎喃喃自语般的质问,很快就随那忽起的群鸟,消散在冬日的风中。
风过无声,音过留痕。
声音烟消云散,可它在风中留下的踪迹,却如冰刀雪刃,重重击打在陆聿已经冻结的心上,烙下了一道裂痕。霎时,寒冬退散,万物始生,冰刀雪刃也融化于温暖的春风之中。
雪霁风停。
他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