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看着她,雪色映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比过去多了几分清冷疏离。
“你恨陆氏,你要报仇,所以要与我割席?”
明锦目光投在他的身上,“你自幼便是众星捧月,未尝知忧,未尝知苦,又怎会了解我们这种人心中的怨恨和愤怒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恨过?”
明锦心中一动,抬眸看着眼前面色无波的男子。
陆聿伸出手,执起了她的手,“我恨过。”
明锦微一瑟缩,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二人的指尖,短暂的交汇了一下,而后迅速分离。
陆聿一时怅然若失。
明锦缩着手指,垂下眼眸,避开了陆聿的视线。
陆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下一步动作。
二人相对默立。
明锦无言以对,她欺骗了他,伤害了他,面对他的视线,只觉有一座大山沉沉向她倒来,她甚至不敢再看他一眼。
就在二人无言以对时,一个小宫人寻了过来,神色焦急,“崔才人,袁姬夫人出事了。”
明锦怔了一下,匆匆随宫人离去。
陆聿看着雪地上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微暗,心口好似被阳光刺痛。
宜梅阁的暖榻上,袁姬蜷缩成一团,愁眉哀容的昏睡模样,愈发楚楚惹人怜爱。
明锦来到宜梅阁时,太医正在内间给袁姬诊脉。
元谕已经到了,二人对视了一眼,便各自避开了视线。
王芸儿和杨淑君也代替陆太后来慰问,正在跟三公主了解情况,明锦便也过去听着,大致了解了经过。
元季遥并没有说是陆丽华推到了袁姬,以及她对袁姬的羞辱,只把一切当作一场意外转述给了众人。
“事情就是这样,不过是姐妹们玩闹,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晕了过去。”
众人稍稍安心,心想应该不会有问题。
太医诊脉后,很快就对众人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夫人已有身孕。”
众人大惊失色。
元谕也是一脸震惊,袁姬体弱,月事不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孕,“情况如何?”
太医神色复杂,下一刻便扑通跪倒,惶恐不安道:“夫人体弱,胎像不稳,此番受惊,怕是保不住了。”
众人如坠冰窟。
大惊大喜之后,紧跟而来的便是大悲大惧。
袁姬纵是身份卑微,可她肚子里的是太原王的骨肉,是太后的第一个孙子,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
元季遥也变了脸色,她实不知袁姬有身孕,否则刚刚绝不会想着小事化了。
陆丽华也升起了几分恐惧,三公主虽隐瞒的刚刚的争执,但袁姬流产了,她醒后肯定会说出真相,若是太后知道了,她就死定了。
一想起陆太后那严厉歹毒的模样,她就全身瑟瑟发抖。
慌神之际,她还想抢先上前跟元谕解释,可元谕却冷冷侧身避开了她。
陆丽华心中一凉。
元谕看着榻上昏迷的袁姬,什么都没有说,迳直把人抱了起来。
王芸儿看的心疼,以前那般洒脱不羁的孩子,现在竟也学会隐忍了,安慰道:“殿下,节哀。”
元谕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抱起袁姬离开,元季遥匆匆跟上。
王芸儿和杨淑君对视了一眼,若只是小孩子玩闹不慎摔倒也就罢了,可偏偏袁姬的孩子又掉了,这件事必须回禀太后定夺。
另一边,元季遥紧跟着元谕离去。
“二哥,出了这么大事,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元谕目光阴沉,“你都说了是意外,我还能说什么?”
元季遥心里一揪,愧疚道:“二哥,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小嫂嫂,我本以为没什么大碍,不想把事情闹大,才有所隐瞒。其实是陆丽华故意推倒了小嫂嫂,还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小嫂嫂才会惊惧晕阙。”
元谕眼底一寒,“陆丽华?”
元季遥保证道:“二哥你别生我气,我会回去亲自跟太后说明经过,给小嫂嫂一个公道。”
元谕制止她,“你别去,太后厌恶你,你越解释,她越烦你,越要保陆氏女。”
元季遥急了,“可这事儿本就是你占理,太后护短,那你就去找陛下闹,你的孩子没了,凭什么要忍?”
元谕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我找陛下闹?他如何防备我你还不知道吗?我为个女人跟他闹,你是觉得我的处境还不够艰难吗?”
元季遥哑口无言。
元谕将人在车上安置好,登车回去。
“二哥。”
元季遥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眉头微锁。
此事她有责任,她不能让元谕和袁姬白吃这个亏,思索一番后,便返回宫中求元晔主持公道。
与此同时的长春殿。
陆太后得知袁姬流产后,果然勃然大怒。
她自是不信什么姐妹玩闹,意外跌倒的说辞,以雷霆手段从宫人口中审出了前因后果后,当即就要杖责陆丽华。
陆丽华吓得眼泪汪汪,花容失色,跪在地上不停求饶。
“太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有身孕,是她先踩到我的裙子,害我差点被绊倒,我才失手推到了她,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推她。”
陆太后置若罔闻,命人拖下去打。
陆丽华被打的伤痕累累的拖回了光华殿,陆太后又派人给袁姬送了不少补品和礼物以示安抚。
太和殿。
元季遥听到这个处置后,忿忿不平。
“打一顿就够了?太后这明显是要包庇她,以她的过失,即便不废,也要降位份吧。”
元询不平道:“听说行刑的人也不过是做个样子,根本没打到筋骨,以此来敷衍安抚二哥罢了。”
元晔脸色阴沉,“太后罚过了,我得去安抚安抚陆丽华,这件事,除了二弟自己出手,谁都给不了他公道。”
“什么,陛下,你没搞错吧?”元询不可思议,“你还要去安抚陆丽华?”
陆氏女入宫这么久都对她们态度淡淡,偏偏闯祸后去安抚?
“陆氏还有用,我自有用意,你们先去看看二弟。”
元季遥听出元晔的言外之意,拉住元询道:“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走,现在跟我去找二哥。”
元询一脸懵逼的被元季遥连拉带拽的拖走了。
元晔随即起驾前往光华殿。
陆丽华虽伤的不重,可还是被打的挺疼,正趴在榻上呜呜哭泣。
听到宫人传话说陛下来看她的时候,瞬间受宠若惊,入宫以来,她使了百般手段都未能勾动皇帝,今日,他竟主动来探望自己了。
她入宫这么久,这还是元晔第一次主动过来。
陆丽华激动不已,见到元晔进来,便连滚带爬的要从榻上滚下来请安。
“陛下。”
可身上有伤,站不大稳,险些跌倒在地,还是元晔眼疾手快,把她揽到怀里,“当心。”
陆丽华便顺势拱到了元晔怀里,哭的是梨花带雨,“陛下今日怎么来了?”
元晔解释道:“过往我总怕在你们姐妹之间厚此薄彼,先去了其中一个宫里,就会让另一个不高兴,可如今你受了伤,比顺华更需要关怀,自是要先来看你,想来顺华也能理解。”
陆丽华呜呜哭诉着,“陛下,你信我,我没想害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元晔给她擦着眼泪,极尽温柔的安抚,“别哭,朕自然信你,害了她的孩子对你又没好处。”
陆丽华吸吸鼻子,滚到皇帝怀里,身子扭的水蛇一般,娇嗔道:“陛下,这世上只有你还会疼我了,丽华命苦,不得太后之心,在这宫里,能依靠的只有陛下了。”
元晔淡笑道:“你是我的贵人,我不护你谁护你?”
陆丽华心中一喜,手指便顺势勾上他的腰带,柔媚道:“陛下,丽华好怕,今夜你就留下陪着丽华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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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杨淑君前来长春殿回话,皇帝留宿光华殿了。
陆太后隐隐惊讶,陆丽华得了宠爱,便有怀孕生子的机会,先前的怒气也因为皇帝的表态烟消云散了。
明锦却是深深的与袁姬共情,好似她自己也遭到了如此不公一般,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憎恨与愤怒,还有不甘。
陆氏姐妹入宫至今,皇帝都不曾临幸,而今陆丽华闯了祸,他却一反常态的主动前往了光华殿,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陆丽华害死了袁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去安抚她?
这不是寒了受害者的心吗?
杨淑君离去的时候,明锦跑出来追上她,质问道:“这就是陛下的态度,无论陆氏女闯下多大的祸,都有他来兜底?”
杨淑君沉默。
“为什么在宫中会是这样?没有做错事的人,处处受到排挤伤害,做错事的人却被优待安抚?这就是宫里的生存之道?只有恶人才能活下去、活的好吗?”
杨淑君顿下脚步,似是遭遇的多了,便也都麻木了,语调平淡的触目惊心。
“明锦,在这宫里,没有人是清清白白的,因为都有污点,所以她们才要团结一气维护自己的利益。洁身自好者,是无法登上高位的,上位之路虽然肮脏,可只要登上高位,过去的黑历史自会有人帮她们洗白,歌功颂德。”
明锦脸色尤忿忿不平。
杨淑君看她那模样,心下生出几分怜悯,宫里不需要什么正义感,冷漠与无视才是宫里的生存之道。
她本不该多言,却还是不忍一颗敢于不平,敢于斗争的鲜活人心,被这死气沉沉的黑暗宫廷杀死。
“做错事的人没有得到惩罚,反而得到了更多的关怀与宠爱,坏人没有坏报,善人却受到了伤害,佛法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大多数人却是终其一生都看不到恶人的报应,只能通过佛法来麻痹自己,达到精神胜利。袁姬的遭遇,虽与你无关,可你还是会为受害的袁姬忿忿不平不是吗?”
明锦默然,没错,她就是不平。
凭什么做错事的人反倒比受害者活的更好?就因为陆丽华家世显赫,袁姬出身微贱,就要如此差别对待?她不由想起先前被陆太后抓进宫,欲给陆氏女借腹生子的自己。
太后怎么不敢强迫贺云珠或者穆兰若入宫借腹生子?不就是柿子专挑软的捏,欺负自己没背景、没靠山,好操控吗?
若不是陆聿一直维护她,她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佛法说众生平等,可这世间又哪有公平可言?
杨淑君淡淡道:“明锦,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你觉得不公平,可未来的史书上,后人不会抨击上位者上位时用了多少卑劣的手段,而只会记载他们的成功。你想改变这一切,就必须站在高位,可你想往上爬,那就得先同流合污。”
明锦对杨淑君的话深信不疑,陆太后的上位之路,做了多少亏心恶毒事,可未来的史书上,不会抨击她的恶,后人反倒会歌颂她为改革所作的贡献。
“自甘堕落,让手上沾上无辜之人的鲜血,就是通往权力之路的投名状吗?”
杨淑君不置可否,“我们做女官的,不该妄自揣测圣意,陛下此刻宠遇陆丽华,究竟是要保她,还是捧杀她,需要靠你自己的智慧判断。”
明锦心中一动,捧杀?杨淑君是想提醒她什么?
还未来得及多问,杨淑君已经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与此同时的太原王府。
烛火幽暗,满室静谧。
榻上的袁姬还在昏睡,元季遥和元谧、元询兄弟已先行离去。
元谕独自坐在一片幽暗之中,静静思索着三公主他们的话。
——二哥此时就该去跟陛下闹一闹。
——陛下看似是去安抚陆丽华,实则是在捧杀陆氏。
——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陆丽华之过,可陛下不但没有怪罪她,还去安抚她,看似是保她,实则在害她。
——陛下越宠陆丽华,别人就越会觉得陛下是因为忌惮陆太后才包庇她。众人只会恨陆氏,而非陛下,陛下给陆氏拉仇恨,就是在捧杀陆氏。
元谕揉了揉眉心,头疼欲裂,突然,榻上传来低低的梦呓之声,
“殿下救我,殿下救我……”
元谧回神,快步行至榻前,“小枝儿。”
袁姬脸挂泪痕,哭着醒来,看清元谕后,扑进他的怀里,“殿下,我的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元谕抚着她的头发,“别难过,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袁姬哽咽道:“我实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陆贵人如此厌恶我。”
元谕默然,这是他之过,陆丽华小心眼,妒心强,他若早早与她割席决裂,也不会连累袁姬至此。
“我不会让你平白受辱的。”
袁姬泪眼朦胧,她本以为殿下还念着与陆丽华的旧情,没想到他心中还是有自己的。可陆丽华身份今非昔比,可能还是未来的皇后,殿下不值得为她冒险。
“我虽痛心于孩子,可更担忧于殿下的处境。陆贵人是太后的侄女,又得陛下宠爱,陛下本就猜忌殿下,殿下若因我之事让陛下对你更加心生不满,殿下的处境不就更艰难了吗?”
元谕自嘲道:“我纵是处境艰难,可若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保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袁姬鼻子一酸,“殿下。”
夜深时,司空穆光将要就寝之时,屋中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姨父。”
穆光心中一惊,秉烛看清突然翻窗而入的人是元谕时,心中一惊。
自当年废帝失败后,元谕行事愈发谨慎,为免皇帝猜忌他与朝臣结党,平素都不大与朝臣来往,今日深夜暗访,定有要事。
“殿下,你怎么现在来了?”
元谕一揖到底,“甥儿有事,想请姨父解惑。”
穆光扶起他,“是为袁姬之事?”
元谕点点头,简单转述后,便请他给自己拿主意。
穆光抚须沉思了片刻后,道:“我倒觉得公主他们说的有道理,殿下就是该去陛下跟前闹一闹。”
元谕蹙眉道:“陛下本就防我至深,如今又做出要保陆丽华的模样,我现在去闹,若是落入陛下给我下的套,我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穆光摇摇头,意味深长道:“殿下这样想就错了,陆丽华入宫月余陛下都不曾召幸她,怎么袁姬刚刚出事,他就开始关心陆丽华,做出要保她的模样呢?”
元谕心中一动,“姨父的意思是……”
穆光提醒道:“陆丽华是太后的侄女,如今三长制争议未定,陛下需要太后助力,所以不能在此时与陆氏翻脸,让陆氏女蒙难。”
“宠她、保她的样子是做给太后看的,让太后知道,无论陆氏做错什么,他都不会怨恨,不会清算陆氏,让太后无后顾之忧的助力他推动改革。”
“但是我们谁都不知道陛下的真实想法,若殿下此刻做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荒唐模样,反倒更能降低陛下的对你的戒备。”
元谕蹙眉沉思着。
穆光继续分析道:“一来,若陛下真爱陆丽华,真心要保她,也不过是斥责殿下几句,觉得殿下就是个耽于女色,为个女人就敢跟皇帝叫板的无脑废物,不再提防殿下,殿下可保平安。”
“二来,若陛下只是装样子,殿下便可借要陆丽华血债血偿的态度,与陆氏割席,来向陛下表忠心,这是修复陛下和殿下兄弟情的好时机。”
元谕豁然开朗。
因当年废帝之事,皇帝一直很提防他与陆氏的关系,这些年都是太后在保他。
可太后年纪大了,一旦驾崩,难保皇帝不会清算自己,他现在处境艰难,必须缓和与皇帝的关系。
他远离中央多年,也拿不准皇帝对陆氏的态度,这样闹一闹,或许还可以试探出皇帝对陆氏的真实态度。
若皇帝不在乎陆丽华,那他就必须尽快跟陆太后割席,向皇帝表忠心,以免日后陆氏倒台殃及自己。
陆丽华,就是他向皇帝宣誓效忠的投名状。
穆光继续提点他,“何况,陛下不是说了吗,这事儿只能殿下自己出手讨回公道,意思就是,无论你对陆丽华做什么,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谕心下了然,颔首道:“多谢姨父教导。”
翌日一早,宫人们都去为陆丽华承宠而去道贺。
明锦没有去,整理着今日要给太后诵读的文书,她实在看不惯陆丽华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何况陆丽华跟她有仇,她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王芸儿无奈叹了口气,对她道:“她的地位比你高,又看你不顺眼,你哪怕去做个样子呢?脾气这么倔,在宫里可是要吃亏的。”
明锦不以为意道:“我什么脾气,阿母还不知道吗?”
王芸儿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行了,知道你什么脾气,光华殿那边我会派人打招呼,你现在去太和殿一趟,把这个交给陛下。”
明锦面有不乐,“怎么要我去送?我不想见陛下。”
一想到他昨夜在陆丽华宫里留宿,她心里就一阵恶心。
王芸儿提醒她,“明锦,入了宫,你就要明辨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跟自己的亲女儿一般,我能容你的牢骚,可换了其他人,还容得下你吗?”
明锦默然,不再倔强,把东西接了过来。
到了太和殿,她本想把东西转交给徐贞风后就离去。
可不想才走了没多远,徐贞风便又把她拦了回来,难为情道:“陛下说,要崔才人亲自给他送过去。”
明锦面有难色,纠结片刻后,心道,完不成任务回去也没法儿交差,去见皇帝又不会少一块肉,去就去。
太和殿内弥漫着馥郁的沉香气息,今日闻起来,明锦却觉得这香味分外腻人,或许是因为沾染了女人浓重的脂粉气,便显得不纯粹了。
明锦在殿中已经站了有一刻钟了,元晔始终自顾自伏在案上写着什么,没有搭理她。
她站的有些腿麻,就悄悄抬了抬腿活动一下。
就在这时,元晔终于抬起了头,“你今日过来,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是因为我昨夜留宿光华殿的缘故吗?”
明锦立刻站直,冷冷道:“这是陛下的自由,奴婢无权过问。”
元晔看着她,淡淡笑了笑,“阿锦,你会因为我宠幸陆丽华而愤怒,而嫉妒吗?”
明锦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他的女人才会为他争风吃醋,才会为他嫉妒,她为什么要嫉妒?
而且,他包庇杀人凶手,都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到底是帝王无情,还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这虽不关我的事,但我的确很愤怒。”
元晔苦笑了一下,他本就不该以此试探她,她从不会因为自己宠幸其他女人而嫉妒,也从不为他争风吃醋。
他放下笔,静静看着她那带着一丝气鼓鼓模样的小脸,恍然想起她小时候不服气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倔强可爱。
“你在愤怒什么?”
明锦问他,“让受害者哭泣,让加害者得意,这难道是符合君道之事吗?”
元晔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听她说着。
明锦继续不平道:“君道者,天下之至公。陛下贵为君主,却处置不公,有失君道,令人失望。”
原本宠溺般听她说教发牢骚的元晔,在听到这句话时,嘴角的笑意突然滞住,脸上的神情转瞬五彩纷呈。
他猝不及防起身,奏折被带翻一地,膝盖撞到了案脚,一阵锥心之痛,他却顾不得疼痛,沉步走向明锦。
明锦看着那道向自己逼近的高大身影,心口悬起。
她太放肆了,她又说错话了。
元晔在离她数尺距离处站定,眼神带着沉沉的压迫,一字一句问她——
“你刚刚说什么?”
明锦被盯的心里发毛,硬着头皮道:“陛下处置不公,有失君道,令人失望。”
“不是这一句,是上一句。”
元晔的眼神颤抖着,紧盯着她的眼眸中,有激动、有期盼,还有,一丝恐惧。
明锦怔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道:“君道者,天下之至公。”
元晔心口在狂跳,“是谁告诉你的这句话?”
明锦一懵,被他给问住了,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只是刚刚脑子里莫名迸出来这句话,她就脱口而出了。
“我不知道。”
元晔眼神一黯,复杂的情绪中,有失望、有受伤,还有一丝庆幸。
她没有想起来。
元晔突然自嘲一笑,对她背过身去,他在期盼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他好怕她想起来,又好怕她想不起来。
“陛下?”
元晔恢复了平静,“东西留下,你退下吧。”
明锦一头雾水,把东西给他放在书案后,就匆匆退下了。
元晔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神色带着深沉的无奈。
阿锦,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夜里,元晔又梦到了前世。
他梦见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对他的到来欢天喜地的相迎。
“公子。”
元晔讶然看着眼前明艳娇媚的小女郎,在这笼罩在子贵母死残酷祖制阴影的宫廷中,人人对他避之不及,这是唯一一个会对他的到来欢喜相迎的女子。
可当小女郎看到他的脸时,笑意却慢慢僵硬,继而是疑惑不解。
“你是谁?”
她傻乎乎地问着。
元晔才意识到,她可能是认错人了。
他告诉她,“我是皇帝。”
小女郎吓得脸色惨白,立刻跪倒在地,把脸深深埋下。
他让她起身。
她却摇摇头,说她等的人不是皇帝。
他问她在等谁?
她却把脸埋的更低了。
那时的她单纯可爱,在他身边服侍时,总是没大没小的,还带着一股子傻乎乎的无知无畏,她不觉得皇帝有什么了不起,甚至觉得他很可怜,长年累月被困在宫里,竟然连邙山都没见过。
她总爱跟他讲她故乡的故事,讲洛阳的邙山青,洛水长,却从来没有对他讲过初见那一夜,她真正想见的人是谁。
她似乎在等一个人,所以始终不肯接受他。
嘹亮的鸡鸣唤醒了清晨,元晔在那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甜美梦境中醒来,看着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她终于又来到他的身边了。
这一次,哪怕她是抱着杀他的目的入宫,他也不在乎。
宿命已经开始流转,她终将知道,她与陆聿之间,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她早晚会成为他的皇后,再度为他诞下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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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夜夜留宿光华殿,陆丽华风头正盛,已然是专宠之势。
陆丽华得宠后,愈发狗仗人势,恃宠而骄,几次三番跟皇帝撒娇,闹着要把明锦调入自己宫中做宫女。
这可把明锦给气得不轻,陆丽华就是想故意把自己调到她身边慢慢折磨吧?
不过元晔没有答应,毕竟明锦是太后宫里的人,太后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是尊贵的,何况是个女官?
他即便是皇帝,见了王芸儿都得恭恭敬敬叫声阿母,哪有资格调用太后的人?陆丽华想要明锦来侍候自己,那得自己去求太后。
陆丽华一听就怂了,她被太后打怕了,哪儿还敢跟太后要人?
明锦心知自己现在已经被陆丽华针对上了,陆丽华得势后,肯定会千方百计折磨自己,她身份低微,必须选一个嫔妃投靠,来分夺陆丽华的宠爱,保全自己。
后宫之中,没有比陆氏女家世更显赫的嫔妃,唯一能跟陆丽华抗衡的,只有陆顺华。
只有陆氏女能斗倒陆氏女。
在家中的时候,陆顺华就屡屡被陆丽华欺辱,入了宫还要被她压上一头,如今见皇帝日日宠爱自己最讨厌的人,心里一定很不甘。
她们争的是皇后位,无论谁做了皇后,都不会放过另一个,陆顺华若想活下去,就必须跟陆丽华斗。
她只要去怂恿怂恿,陆顺华就一定会奋起争宠。
想到这里,明锦就来了一趟金华殿。
陆顺华临窗而坐,自己跟自己下棋,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丝毫不因陆丽华得宠有任何低落怨怼之态。
明锦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棋局道:“南风不竞,黑子怕是要输了。”
陆顺华抬头,看到是明锦后,便换上了笑脸,请她入局,“那姐姐可有法子帮黑子反败为胜?”
明锦在她对面的落座,“黑棋先手,可此局中的白子却更有优势。”
陆顺华单手支颐,“落子无悔,自是要谋定而后动。”
“光华殿先得陛下宠爱,也在贵人的谋定之中吗?”
陆顺华淡然一笑,“姐姐,我知道你此来是为了什么,你想让我去争宠对吗?”
明锦语塞,低下了头。
陆顺华摇头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自己被陆丽华迫害才急于扶持我去争宠,可我不会去争的,我巴不得陛下再多宠爱宠爱她。”
明锦微微尴尬,“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贵人,可陛下日理万机,根本没空理挨个去了解后宫的嫔妃,在这宫里,你不争不抢,就没法儿引起陛下注意。你不主动去争取,陛下又怎会爱你?”
陆顺华嘴角噙着笑,玩味般打量着明锦,“我曾听闻姐姐被太后派人掳入宫中,太后此举的用意为何,姐姐应该很清楚吧?”
明锦点头,陆太后原本是想让自己入宫来给陆氏女借腹生子的,见不能成事,这才一下子送了两个陆氏女入宫,想来就是希望下一任皇帝,从她们陆氏女肚子所出。
“帝王之爱,是荣耀,也是毒药,若真是那么好,姐姐怎么不要?不就是因为姐姐知道那子贵母死的祖制吗?姐姐都怕死,难道我不怕吗?”
明锦摇摇头,“你是太后的侄女,即便生子,太后也不会杀陆氏女。”
“错了——”陆顺华自嘲道:“在太后眼里,我们这样的庶女不值一提,都不过是她权力路上的垫脚石,她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性命,别人家的女儿死得,陆氏女也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