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后蹙眉,贺云珠和穆兰若都是出身勋贵八姓,她们任何一人若能诞下皇子,便可册封亲王,代表的是母族勋贵的利益。
魏国终究是鲜卑王朝,即便汉化,皇帝的子嗣也不能全部由汉女嫔妃所出,未来朝堂上的执政亲王,必须要有鲜卑皇妃的血脉来制衡汉人世家,才能维护六镇勋贵的利益。
“好,我答应你。”陆太后承诺道:“可你也知道,穆兰若和珠珠,都不是会将就妥协之人,不是你我愿意便能成。”
陆夫人胸有成竹道:“我此番回京便是解决此事,此事不决,我便不回朔州。”
陆太后心领神会,她这姐姐的手段她信得过,有她出手,便也不需要她费心了。
另一边,贺云珠和明锦在雪地漫步。
“我表哥刘弘也来京城了,你真的不考虑和他再续前缘吗?”
明锦扶额,再度提醒道:“珠珠,我和他根本没有前缘。”
“是吗?”贺云珠耸耸肩,“不过我是真不懂你,放着皇帝和陆聿这么好的选择不要,非要去追寻一个渺无踪迹的刺客,说不定他已经死在哪里,根本不会回来找你了。”
明锦转身,看着远处的天际,语气坚定,“他不会死,我不会放弃。”
贺云珠脸色无奈,转移话题道:“还记得那个突厥小王子吗?听我母亲说,突厥老可汗已不能理事,他现在已经是突厥的右贤王了,一个女奴之子,谁能想到能走到如此地位。”
明锦怔了一下,“都罗先前曾尾随我潜入魏国境内,被陆聿抓起来了,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后来他就走了,我也没再见到他。”
贺云珠笑她道:“若他真能成事,说不定还能因你之故,与六镇联手,共破柔然。”
“六镇的稳定,不可能寄望于外族身上。”
贺云珠讪笑,不再言语。
翌日,陆太后于华林梅园设宴为姐姐接风,在京的晚辈皆入宫赴宴。
梅园之中,银装素裹,红梅傲雪,宛若琉璃仙境,一片欢声笑语。
陆夫人是元谕舅母,听说他得了可心儿是侍妾后,便也想趁着宫宴看看是何等的美人儿,能让她这风流外甥收心,便借宴会之机,让元谕把袁姬也带进宫里。
袁姬第一次进宫,身份低微,难免惶恐畏生,她跪在地上叩头请安,面对陆太后姐妹的时候一直瑟瑟不安。
陆夫人倒也和善,看着眼前娇柔可怜的美人儿,心生怜爱,褪下腕上的五宝金镯给她戴上道:“若能给老二生下个一儿半女,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袁姬受宠若惊,连连拜谢,心中却在苦笑。
大约是幼时学艺辛苦,又一直跟着父亲颠沛流离,餐风露宿,即便精心娇养多年,也一直未能怀孕。
陆太后也赏了她一支金凤钗,嘱咐了几句后,便吩咐王芸儿带她下去。
出殿后,元季遥便迎了过来,从王芸儿手里接过她,往园中边走边道:“王内司把小嫂嫂交给我吧,我们到那边玩去。”
王芸儿点点头,又转身回了殿中。
元季遥带她往宜梅阁去,边走边道:“二哥和陛下一众兄弟在含光殿饮聚,让我照顾你,你在宫里不必拘束,我带你到那边,跟几个要好的姐妹玩儿去。”
袁姬心中一阵暖流滑过,想不到她这般卑贱之身,都能得到如此尊贵的公主礼遇,感激道:“多谢公主。”
宜梅阁。
贺云珠、穆兰若、陆顺华正围在暖炉边谈笑。
穆兰若关心询问陆顺华道:“眼见都入宫月余了,陛下还是没有去宠幸过你吗?”
陆顺华摇摇头,苦笑道:“莫说是我,陆丽华不也没得吗?”
穆兰若摇摇头,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这时,元季遥带笑的声音便传入了阁中,“都快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来,看着元季遥手中拉着的妙丽女子,肤白若雪,娇艳柔美,虽是陌生面孔,却让人眼前一亮。
袁姬不认得人,只微微欠身,向众人致意。
元季遥一笑,依着元谕在姐妹中的排行给袁姬一一介绍在座诸人,“这位是陆贵人,这位是珠珠表妹,这位是兰表姐。”
众人互相厮认见礼后,便各自归了座位,宫人送上茶,围炉闲聊起来。
元季遥落座,问贺云珠,“明锦还没过来吗?”
“大约还在忙吗吧。”
袁姬看着穆兰若,主动道:“表姐名中有兰,殿下为我取的名中也有一个兰字,真是好巧的缘分。”
元季遥闻言转头,好奇道:“二哥给你取的名字?你没有名字吗?”
袁姬摇摇头,天真道:“我是十二岁时被殿下捡回去的,是殿下把我养大的,我以前叫小枝儿……”
十二岁之前,她没有大名,父亲都是唤她小枝儿。
那时,他们父女为躲避南朝战乱,一路流浪到北朝,每日沿街卖艺,露宿街头,潦倒落魄。是殿下心善,把她带了回去,他们父女才有了稳定的庇护所。
进了王府后,殿下才给她起了个大名——芝兰。
她问殿下为何取此名?
殿下说《易林》有言,南山芝兰,君子所有。因她来自南朝,故取此名。
众人了然,贺云珠点头赞道:“很好听的名字。”
取得文雅又有意境,难以想像出自元谕那个浪荡子不靠谱之口。
穆兰若心思敏锐,听完她的讲述,恍有所思,嘴角浮起一丝微带嘲讽的笑意,“芝兰,小枝儿?”
袁姬点点头,“我喜欢我的名字。”
她还要一辈子侍奉殿下,给殿下生儿育女。
元季遥含笑不语,拨了拨暖炉中的炭火,吩咐宫人给众人添茶。
袁姬看着众人不一的神色,眨了眨眼,是她说错什么了吗,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气氛凝滞片刻,穆兰若看向门外,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对着来人扬声唤道:“芝芝来了。”
袁姬笑意一滞,芝芝?转头看向门槛处那抹橘红色的艳丽女子身影。
明锦忙完事过来赴宴,抬眼时,目光刚好和她对上。
二人同时一滞。
就在这时,一道轻佻娇媚的声音也紧随而来,“姐妹相聚,怎么不请我呢?”
在宫人的前促后拥中,陆丽华锦衣华服,明艳璀璨,款步而至。
明锦微微颔首施礼。
陆丽华鄙夷地扫了门外的明锦一眼,抬步入阁,“不请自来,不会不欢迎我吧?”
陆顺华偏开头不看她,脸色已不复刚刚的和颜。
贺云珠也翻了个白眼,对她置若罔闻。
元季遥面上含笑,却是笑而不语。
还是穆兰若开口打破了僵持,“丽华能来,自是欢喜不尽,我们还怕你不来呢。”
袁姬闻声,收回落在明锦身上的目光,转而又看向陆丽华。
是她?她就是那个抛弃殿下入宫的陆氏女?
陆丽华眸光流转,也扫向了袁姬,看着她那一副娇弱白嫩的模样,便想到了明锦,心中便十分不喜,怎么男人都喜欢这些假柔弱、装可怜的狐狸精?
这些汉女到底是哪里好?皇帝也好,陆聿也罢,都喜欢崔明锦那个小贱人,现在竟连元谕都喜欢这楚楚柔弱的汉女。
真堪人恨。
她讥笑了一声,眼神有几分轻蔑,她自认元谕对她还有几分真心,对这些女子不过一时兴起,即便她入了宫,元谕也不会移情别恋。
可一想到自己入宫至今未得天子宠幸,这女子却夜夜在元谕榻上承欢,心中难免不平不忿,语气也愈发刻薄妒忌。
“这就是二殿下那个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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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善,袁姬脸色白了几分。
陆丽华随意落座,姿态高傲,语调带着几分轻视,“听说你歌唱的不错?”
袁姬换上笑脸道:“乡野俚曲,难登大雅。”
陆丽华扬眉,语带挑衅道:“不如给我们唱一首听听?”
袁姬神色滞了一下。
众人也都因陆丽华那不尊重的态度皱起了眉。
明锦摇了摇头,陆丽华仗着父亲位高权重,母亲管家,那是自小跋扈惯了,进宫也不知道收敛。
袁姬纵是出身寒微,可如今到底是是太原王夫人,怎能以对待家伎伶人的态度让她为众人献唱呢?
即便献唱,也要她自己主动提出,而不是被人要求。
元季遥笑着解围道:“小嫂嫂是二哥的心肝宝贝儿,她的歌声,岂能随意唱与他人听?”
袁姬微微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陆丽华冷笑,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贱货就是这样,手段和精力都用在怎么讨好男人,在男人面前献媚邀宠了,她这样大家出身的千金,自是比不过这些贱婢的下贱手段。
她故意拉长语调“哦”了一声,讽刺道:“早就听闻二殿下在洛阳得了美妾,宠的跟眼珠子似的,想想也是,那歌声唱给我们有什么用?自是只有殿下配听,我们不配听。”
袁姬心中一紧,手指攥着裙子,以为陆丽华觉得自己是专哄男人的狐狸精,看不上她才不愿唱的,刚想开口解释,却听贺云珠开口反讽道。
“小嫂嫂现在是二哥哥的人,她纵使只唱给二哥哥听,那也是人夫妻恩爱,关你什么事?你想听自寻宫伎去,凭什么让小嫂嫂迂尊唱给你听?”
袁姬听到有人为自己说话,眼神流露出几分感激。
明锦不动声色地掩口偷笑,贺云珠一直跟陆丽华不对付,即便如今陆丽华位居三夫人,贺云珠也没把她放在眼里。
陆丽华是太后的侄女儿,贺云珠也是太后的外甥女,何况,贺云珠父族对太后有利,二人若起争执红了脸,太后不一定帮谁呢。
“你……”
陆丽华脸气成了猪肝色,贺云珠也不过是仗着父母背景,自己不敢跟她作对罢了,她现在纵不是皇后,也是三夫人,她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自己就算是庶女,也是陆氏之女,再贱也崔明锦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尊贵,也比袁姬一个卖唱的歌女强,陆顺华也是庶女,她凭什么对她们还能和颜悦色,对自己就总是是冷嘲热讽?
她们是不是觉得陆顺华背后有陆聿、有太后撑腰,皇后位就一定是陆顺华的,各种巴结拉拢陆顺华,百般看不起自己。
等有朝一日她成了皇后,一定会给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几分颜色看看。
陆丽华赌气般别过头,不再搭理她。
袁姬看着众人僵持的局面,主动缓和气氛笑道:“今日在座的没有外人,我就给诸位姐妹献丑一曲,聊作取乐。”
众人都缓和了颜色,拍手为其叫好。
宫人们准备乐器时,元季遥又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招呼明锦,“明锦,你来这边坐。”
明锦还未过去,便再度听到陆丽华讥讽的声音。
“坐的都是主子,她有什么资格?”
明锦脚步滞住。
陆顺华淡声提醒她道:“明锦曾是我们的姐姐,在座的都是姐妹,还论什么身份?”
陆丽华投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心道,不就是靠着侍候陆聿养病才得了青眼吗?本质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言辞刻薄的辱骂她道:“我才是你姐姐,她是你哪门子姐姐?真是天生的贱骨头,只会弯腰侍候人,不会抬头做主子。”
陆顺华被骂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愿再起争执,默然低下头,不再吱声。
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明锦被嘲讽后也不羞恼,陆丽华这种人,说她没脑子,她也不是人家那种傻傻的天真蠢。
她就是纯粹的又蠢又坏又恶毒,想使坏,又没读过几本书,脑子不够自己肚子里的坏水发挥,以至于坏的太拙劣,众人都不稀的跟个傻子计较。
如今一朝得势,愈发欺软怕硬,狗仗人势,背景硬的得罪不起,就变着法踩那些比她地位低的人。
殊不知这一句话已经把在座的人都给得罪完了,邀她入座的是三公主,难道三公主也是自甘下贱,与宫人为伍的贱骨头?她何必跟个没脑子的蠢货计较?
明锦不卑不亢道:“多谢公主好意,我便不坐了,我也粗通一些乐理,便为夫人鼓琴伴奏。”
言罢,便到琴台前调试琴弦,袁姬来到她身旁,和她商议曲目时,好奇问她道:“你叫芝芝?”
明锦淡淡一笑,“那是过去的小字,奴婢姓崔,叫明锦。”
袁姬抿唇笑了笑,“你跟其他的宫人不太一样,你一点都不像宫人的样子。”
明锦颔首道:“入宫做女官的,大多都是士族出身,后宫的女官有和前朝的官员相对的品级,是不同于奴婢的。”
袁姬点了点头,向往道:“殿下说,能在太后跟前服侍的都是尊贵人,你这么小,就能在太后身边做事,一定很厉害。”
“是太后襟怀宽广,能容忍我的愚笨罢了。”
袁姬眼睛亮闪闪的,“我听说太后是很厉害的一个人,进宫前还忧虑于自己卑贱的出身会遭到冷遇,可不想太后竟会待我如此和善,还赏赐了我好多礼物。”
明锦看着她那天真的模样,笑而不语。
一切准备就绪后,袁姬便为引声高唱了一首南朝的民歌,歌喉婉转,缠绵悠扬,余音绕梁。
当众献艺,在贵女眼中似乎是有失身份的事,可对袁姬来说,在座的都是殿下的姐妹,唱给她们听,不过是和姐妹们拉近关系,没有什么丢人的,也不觉得是侮辱。
一曲唱罢,又引来众人一阵鼓掌喝彩。
只有陆丽华鄙夷的翻了翻白眼,小声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下贱人,尽会做些淫声浪曲,哄得男人心神荡漾。”
袁姬唱完回座后,元季遥挽着她的手赞叹道:“难怪二哥喜欢你,你这歌声听的我都要心动了。”
陆丽华漫不经心道:“公主也不差啊,外头多少男人拜倒在公主裙下,连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都被公主迷的五迷三道的。”
元季遥笑意滞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漠的嘲讽。
陆修那小子,仗着太后宠他,就有些掂不清自己的份量,以为她私生活放纵,就也想自荐枕席。
一个不值一提的陆氏庶子,也配爬她绣榻?若是陆聿,她还能考虑一下。
“陆修比我还小几岁呢,我可不喜欢小的。”
陆丽华语调讽刺道:“那是,公主喜欢王郎那般儒雅成熟,满腹经纶的,这南人与北人的风度气质的确不一样,怪不得你喜欢袁姬呢。”
一语落,气氛陷入沉默,元季遥似被触碰到逆鳞,脸色瞬间惨白。
明锦微微有些疑惑,她离京多年,对三公主发生的事都不大清楚,只觉嫁人嫁的挺意外的。这王郎是谁?跟三公主有什么关系?
穆兰若回神,起身回避道:“听说外边梅花开的好,我看看去。”
贺云珠心里翻了个白眼,也跟着起身,“这屋子里可真够闷的,我也出去透透气。”还顺手拉走了明锦。
眼看着众人一个个走了,陆丽华一头雾水,怎么她刚一说话,众人便都要走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她们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的排挤自己?
太可恶了!
元季遥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好似无事发生一般,不以为意地笑道:“丽华,不如你和我也一道去梅园看看如何?”
陆丽华眼睛一亮,面对三公主的主动示好,有些受宠若惊道:“公主愿与我同行?”
元季遥一笑,意味深长道:“当然,你如今也是我的嫂嫂,我岂能厚此薄彼?”又对陆顺华道:“顺华,你要一起去吗?”
陆顺华却是摇了摇头,有心回避,“不必管我,我待会儿要去太后那边一趟。”
被落下的袁姬闻此,眼巴巴道:“我也想去看看,可以吗?”
陆丽华不乐,本不欲与袁姬同行,可元季遥已经笑着挽起了她的手。
“有何不可呢?”
另一边,贺云珠和明锦漫步在院中。
“你何苦在宫中受气?干脆还跟我回朔州吧,你要不死心,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那个人。”
明锦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走,我要留在宫里,我还有事要做。”
贺云珠蹙眉,“我总觉得你入宫的决定非常突然,即便是逃避陆聿,你也不是只有入宫一条路可走,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明锦沉默,入宫之后,陆沅止就没再来找她了,她也收不到她的消息。
陆沅止身份特殊,出于对她的保护,二人这层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少。
“珠珠,你别问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要做的事,跟陆聿有关吗?”
明锦默然不答。
贺云珠叹了口气,下定决心道:“阿锦,有件事,其实我一直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明锦一怔。
梅园中,一群宫人簇拥着华服盛装的女郎们,争奇斗艳般穿行在花海之中。
元季遥和陆丽华走在前边,二人不时交头接耳的交谈,袁姬落在后边,被满园迎霜绽放的梅花迷住了眼睛。
陆丽华眉飞色舞,以为元季遥真的接纳她了,竟还主动挽上她的胳膊,奉承道:“我早就听说公主艳冠京城,引无数世家子弟折腰,我入宫至今未得陛下宠幸,还想跟公主请教一二。”
元季遥眉梢一挑,“陆顺华都不急,你急什么?”
陆丽华皱眉,“我怎么能不急?我又不比陆顺华那小贱人,有陆聿和太后撑腰,我什么都没有,可不就得去争陛下的宠爱?”
元季遥笑了笑,“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自是懂你的难处,关于陛下的喜好,再没有人比我这个妹妹清楚了。”
陆丽华心中大喜,她们同是不为太后所喜的天涯沦落人,饱受欺压与偏见,彼此更能理解彼此,一时竟真以为元季遥要帮她,把她当作知己了。
就在元季遥准备给她说几句悄悄话时,陆丽华突然裙摆一紧,险些栽倒在地。
身后的袁姬还在兴奋于终于看到华林园的皇家园林,而丝毫没有意识到祸害的降临。
陆丽华裙子的拖尾很长,袁姬只顾赏花,未看前路,不慎踩到她的裙摆,差点儿把她绊倒栽个跟头,所幸宫人眼疾手快才把陆丽华扶稳。
“哎呀。”
袁姬吓了一跳,瞬间小脸煞白。
元季遥连忙扶着陆丽华的胳膊,关切问她伤着没有?
陆丽华站稳后,登时怒不可遏,眼看说到正事,她就快套出来三公主的话了,都被这个贱婢破坏了。
她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让她这么出丑,这个贱婢定是仗着有元谕撑腰,故意这般挑衅自己。
“贱人!”
她脱口而出骂道。
袁姬猝不及防被骂,吓得脚步一退,刚刚她虽刁难了自己,可也不曾恶言相向,她献唱之后,以为与姐妹们的关系已然亲近了几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她心知得罪不起,颤抖着手,也想扶她一把,“抱歉,我只是不小心……”
陆丽华气急败坏,看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想着她在元谕跟前定然也是这般做作,心中翻涌起莫名的鄙夷与厌恶。
如她这般尊贵美貌的世家贵女,也该像三公主一样众星捧月,有一群男人宠爱与奉承,为她要死要活。
即便她抛弃元谕,另嫁他人,曾经喜欢过她的男人也不能移情别恋,如此方能显现她的魅力。
可曾经喜欢过她的男人,如今却给了另一个女人宠爱,好似因为袁姬分走了元谕的爱,就显得她在元谕心里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魅力下降了一般,这使得她对袁姬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一个贱婢,怎么配拿她的脏手碰自己?
她毫不掩饰厌恶,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甩开袁姬的手,把她推开数尺。
袁姬猝不及防,被推的踉跄了几步,身子如一株柔弱的蒲草般,被掀倒在地。
“南朝来的贱货,拿你的脏手拉男人去!”
袁姬如遭雷劈,惊恐地看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女子,只觉天地嗡嗡旋转,眼前一黑,骤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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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光殿。
陆聿和杨绍站在外殿说着什么,陆修过来时,见到二人,便主动上前问道:“大哥,怎么不进去跟陛下共饮?”
陆聿漠然扫了他一眼,没有吱声。
自明锦入宫后,陆聿和皇帝的关系也疏远了很多,公务上,二人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即便碰上,也不过是些场面交谈,不复过往亲近。
陆丽华入宫后,太后就越来越器重陆修了,不仅给他赐爵,还封了官,以抬高他身份的方式来抬高他生母和姐姐的身份。
元晔也看着太后的面上,对他颇为友善,陆修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杨绍帮忙缓场道:“我和宣明说些话,你先进去吧。”
陆修看着陆聿那淡然的模样,心中冷哼。
以前陆聿总是瞧不起他,可太后就是喜欢他,一直想扶持他取代陆聿这个不听话的嫡子,只是那时皇帝跟陆聿关系好,他没有出头之日。
可现在不一样了,皇帝和陆聿关系疏远了,他的姐姐又入宫了,等他姐姐成了皇后,他就能在皇帝跟前,取陆聿而代之,以后这个高高在上的嫡子,也要在他面前俯首称臣,看他还敢不敢这般目中无人。
陆修心中得意洋洋,入殿跟几个亲王斗酒。
杨绍看着陆修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劝陆聿道:“你不能一直跟陛下赌气,陛下过去虽总是纵着你,可到底君臣有别,他还能容你一辈子不成?芝芝入宫,木已成舟,离开她,疏远她,才是对她的保护。”
“不用你教我,我也不会在宫里对她怎么着。”
陆聿淡淡说了句,转身离开了含光殿。
“宣明。”
杨绍对着他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华林园。
冬日的暖阳洒落在两个小女郎身上,二人在雪园漫行,在雪地留下长长一排脚印。
“阿锦,有件事,我一直都没有告诉你。”
明锦“嗯”了一声,“什么事?”
贺云珠靴尖踢着地上的雪泥,吞吐道:“其实,当年我之所以会去朔州找你,是陆哥哥求我去的。”
明锦神色一滞,愕然看着贺云珠。
因她当时落难,处境艰难,没人敢跟她有所牵连,贺云珠来找她的时候她是惊讶而感动的,原是陆聿求她来的。
“什么?”
“朔州是我阿耶的地盘,你走后,他就拖着病体去求我,让我去朔州找到你,我看着他那虚弱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就答应了他。你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恨你斩断了和他的兄妹关系才不理你,可我想他不是恨你,他只是不想再牵连你。”
明锦眼眶红了一片,“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贺云珠叹了口气,“因为我见你吃了太多苦,所以想让你幸福。当年他不让我告诉你,说你以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京城了,或许一生都不会再与他有交集,他不想打扰你的生活,只要知道你在朔州平安长大就够了。”
明锦眼中泪意涌动。
贺云珠叹道:“看他为你做的这些事,我想他是真的很爱你,就算你对他只有兄妹之情,可亲情也是一种爱,它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明锦眨了眨眼,转身往茫茫雪地走去。
“阿锦。”
贺云珠急急唤她。
“让我一个人静静。”
明锦奔行在雪地上,眼泪滚滚从眼眶滑落。
那些年,她给他写过很多信,他都没有回音,她以为他真的不要她了。
但是他养病的时候还去求贺云珠先来找到自己,帮她在朔州安身立命。
后来,他又用另一个身份来到了她的身边,默默守护她。
明锦一时哽咽,泪落纷纷。
“扑通”一声——
明锦没看路,猝不及防撞上一个坚实的脊背,撞的晕头转向,刚想道歉,却看到陆聿缓缓转过了身。
她的眼泪瞬间凝住。
陆聿看着她哭泣的模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继而便是冷漠。
“你在哭吗?”
明锦眨了眨眼,她不怕被人看到自己哭,可唯独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
那一夜之后,他大约是真的放下了,如今再与她在宫中相遇,也能坦然面对了。
明锦知道他心里有些瞧不起自己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身体的举止,可明面上也不曾对她冷嘲热讽。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如何去爱,也不知道如何去恨,哪怕被伤害,也只想小心翼翼呵护她的自尊。
他越这样,她就越愧疚,便不自觉的想用言语刺激他,情愿他怨恨自己,多少还能减轻她的愧疚。
“我不能哭吗?像你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是被人高高捧起,又怎会了解人世间的苦难,知道生存的艰辛?”
陆聿眼神一动,她是在宫中受了委屈吗?
他向她走近一步,明锦却立刻后退,和他拉开距离。
陆聿停下了脚步,“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明明可以不受这些委屈,可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只能自己走下去。”
明锦红着眼眶,倔强道:“我知道,我没想奢求你的怜悯,我想要的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我曾经说过,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曾经爱我的人也会弃我而去,这个世上我能靠的只有自己。”
陆聿黯然,“所以,你还是忘不了他?”
明锦看着远方天际,白雪皑皑,碧空如洗。
“流落朔州的岁月,我常常担忧自己朝不保夕,死于非命。在那段最黑暗的岁月,有人曾告诉我,我长大了,要独立、要坚强、要靠自己,我不能寄望于别人的保护。”
陆聿眼底的光突然颤了一下。
“我未曾有一日忘记我的仇恨,如果我是男子,我会勤修武艺,招兵买马,推翻那些迫害我的人。”
“可我是女子,我不能入仕,不能领兵,我只能以身入宫,来接近最高权力。我知道逃避并不能让我生存下去,我只有勇敢面对曾经的仇人,靠自己改变这世间的不公与荒唐,才能最终拯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