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鸾—— by昔在野
昔在野  发于:2024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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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鉴啧了一声,提醒道:“这是你大哥的意思,你大哥跟陛下的关系如何,你还不清楚吗?你大哥既支持顺华入宫,那大概就是陛下更喜欢顺华。”
陆丽华一懵,“大,大哥的意思?”
“是啊,”陆鉴点点头,“你大哥觉得顺华更适合入宫,太后便答应了。”
陆丽华脑中轰然,心乱如麻,面如死灰。
她以为只要霸占了父亲的爱,做父亲最宠爱的女儿,有了父亲的支持,她就可以入宫,可以做皇后。
直至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真正能决定她命运的,根本不是父亲。
陆聿一句话,就能让她前途尽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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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沉沉的,邺城宫在灰暗阴云的笼罩下更肃穆了几分。
距离陆聿上次入宫面圣,时间已经过去月余了。陆顺华入宫之事定下后,他才又来了一趟太和殿。
殿中气氛压抑。
“这就是你想要的?”
元晔将礼部新拟的诏书扔给他,脸色微愠。
陆太后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册封陆氏顺华为一品贵人,六礼备物,择日入宫。
“用一个亲妹,换一个明锦?”
陆聿拿着诏书,扫了一眼,面不改色道:“顺华说,她自幼倾慕陛下,希望可以入宫侍奉陛下,望陛下成全她的心意。”
“成全她的心意?那你为什么不能成全我的心意?”
元晔声声质问着,“你明知我喜欢的是你那个妹妹,却要把这个妹妹给我,你不想明锦入宫送死,可顺华就不是你的亲妹妹吗?”
陆聿微微握紧了手指,反问着,“让她入宫送死,这就是陛下的喜欢?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这就是陛下的爱?陛下怎么知道她肯不肯要呢?”
元晔仿若被狠狠打了几个耳光,这话从陆聿嘴里说出来,就会格外讽刺,因为前世的她,至死都是不肯接受他的爱的。
可此时的陆聿,是以什么身份来对他质疑呢?
如果为了救这个妹妹,可以制止她入宫,那为什么要推另一个妹妹来入宫送死?疼爱的妹妹的命是命,不在乎的就不是吗?
元晔问他,“我们为了改革所做的努力,不就是为了让这天下再没有胡汉之分,为了废除子贵母死的祖制吗?如果我可以为她废除祖制,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陆聿沉默。
元晔步步紧逼,声声质问,“利用祖制的谁?迫害后宫的是谁?当初又是谁想废了我、杀了我?”
“你的担忧,本来就不该存在!”
陆聿闭了闭眼,无言以对。
以不想让她入宫送死的借口留她在身边,在此刻的质问中都显得是那般苍白无力。
利用祖制的是陆氏,迫害后宫的是陆氏,想要废帝弑君的是陆氏,最终获利者还是陆氏,是陆氏将整个后宫笼罩在死亡的黑暗阴影中。
所有的罪孽都是陆氏造的。
这是他欠他的。
元晔看着他那沉默的模样,流珠在掌心紧紧攥住,多年来的隐忍、不甘,在这一刻全盘失控——
“从小到大,我没有忤逆过太后,她给什么我便要什么,可你们为我做决定的时候,有问过我愿意吗?因为我是帝王,所以不需要有太多个人情感,一切皆以国家利益至上,可我也是一个人,我当然会有正常人的情绪。”
“我也会喜、会怒、会疼,却只能把这些感情隐藏在这副帝王的假面之下,你怪我当年在她落难时没有维护她,没有像你一样跪求太后三天三夜,没有像你一样伤痕累累的杀去廷尉,所以你不相信我对她的爱。”
元晔眨了眨眼,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看向他的目光寒芒四射——
“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太后肯留她一命,就是因为我承诺了太后,待她长大后,便可借她的肚子杀母夺子,人尽其用,后宫也可少造些杀孽。”
陆聿愕然抬头,紧攥诏书的指尖苍白,这才明白太后此时召明锦回京,竟是因为皇帝当年的提议。
元晔自嘲一笑,反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又恶毒,又残忍?可当年若不用这缓兵之计,让太后相信我对她毫无感情,太后凭什么留她性命?凭人微言轻的你,还是凭手无实权的我?”
陆聿微微攥紧了手指,一言不发。
“我只能做出一副冷漠不在乎的模样,才能保住她的性命,到如今,你却还是不相信我对她的感情,宣明,你真的只当她是妹妹吗?”
元晔自嘲笑着,笑的凄凉心酸。
“你不是说过,我若为君,你会一世为臣,为我尽忠,君臣携手,永不相负吗?”
陆聿全身如同一阵电流滑过,黑沉的眸光闪动着,陆顺华的册封诏书在他手中紧握,皱成一团,最后,被他撕了个粉碎。
他突然拉起元晔,脚步跌撞踉跄,穿过重重宫室,强行带他走入正殿。
殿中有一三尺见方的青铜鱼缸,缸身雕刻以山水楼阁,飞龙在天之景,水面浮动着几片睡莲的叶子,莲花含苞待放,水底则是铺了一层各式各样的玉刻小玩意。
陆聿按着他站在那鱼缸边,二人的容貌倒映在水中,随着涟漪扭曲。
元晔双手撑着水缸边缘,低头看着水面,身子微微颤抖。
陆聿看着水底的玉,没有情绪,“陛下看着,这里的每一块玉,都是一条人命,魏长风杀了多少人,陆聿就琢了多少玉,我满手血腥,屠戮满身,每天都在噩梦中挣扎惊醒,我造下这些杀孽,难道是为了背弃你吗?”
元晔扶着水缸的手微微颤抖。
“我答应过母亲,会为你献出我的一切,我永远不会背弃你。”
元晔一动不能动。
“陆氏欠你的,陆氏做的孽,终将由陆氏来还,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己承担。”
陆聿失神般松开他,埋葬了那份永远也无法说出口的爱。他抬步向殿外走去,语调绝望而冷静——
“她是我的妹妹,过去、现在、以后,都只能是我的妹妹。”
元晔乍然回头,看着他的背影。
陆聿迎着夕阳,抬步走向殿外,背影孤绝。
明锦今日做了荷叶粥,夏末之月,莲子成熟,荷叶在池塘铺的碧油油一片。
最近陆聿公务繁忙,心燥意乱,荷叶莲子可以清热安神,她煮好后就一直在等着哥哥回家,等的粥凉了热了一遍又一遍。
夜深时,陆聿终于回来了。
他回来的路上,不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胳膊受了点轻伤,娄威架着他送回了房。
明锦连忙过来扶着他,跟娄威一起把他扶上了床,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
娄威说他出宫后,一路纵马出城,不知去了何处,后来在郊外的酒肆喝了很多酒,喝的醉醺醺后才被他找到带了回来。
明锦了然,怪不得,原来是喝醉了才会摔跤。
下人端来醒酒汤,明锦接过,照顾他喝下,又给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陆聿蜷缩在榻上,眉头紧锁,很痛苦的模样,他有心疾,本不该多饮酒。
明锦照顾他睡下后,也没有离去,怕他夜里有什么意外,一直守着他。
半夜,陆聿突然清醒。
明锦坐在床边的脚榻上,正以手支头打着盹儿。
陆聿坐起身子,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看着在床沿沉睡的小女郎。
眼神麻木,神情恍惚。
明锦迷迷糊糊醒过来,看着目光阴鸷,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陆聿,吓得“啊”了一声。
陆聿一动不动。
明锦定了定神,含笑道:“哥哥,你醒了,我去给你倒水。”
陆聿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明锦身形一滞,茫然地看着他。
陆聿猛地把她拽到自己身边,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的手掌缓缓扣上她的脖颈,强迫她和自己对视。
明锦一懵,身子微微颤抖着,看着他的眼池中,闪烁着纯洁茫然的水雾。
陆聿凑近她,眸色黑沉。
明锦闻到了很浓重的酒味,大约是离得太近了,她看着他眼底那一层阴翳,有些害怕。
许是因为还醉着,陆聿扣在她后颈的手,力度也不知道轻重,按的她有些痛,那雪白的颈子上,都被压出了红痕。
陆聿看着她,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今日出宫后,他就出城去了一趟母亲的墓所,跪在她的墓前,问她自己该怎么办?
他想起幼年时被陆鉴的滥情折磨的有些疯魔的母亲,不清醒的时候,苍白的手指总会狠狠抓住他的肩膀,掐的他生疼,恶狠狠提醒他——
“这是你欠我的,是你们陆氏把我害成这样,你们害了陛下,害了我,这是你们陆氏欠我们的,等陛下亲政后,就会杀光你们陆氏的每一个人,让你们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转瞬,又会含泪把他抱到怀里,抚着他的背,痛哭流涕,“聿儿,答应我,你会把你的一切都献给陛下,你不会背弃陛下,你会用尽你的一切辅佐他,保护他,你什么都不会跟他抢,答应我,答应我。”
年幼的陆聿看着时而清醒,时而疯魔的母亲,含泪点着头。
一个天家公主,唯一的依靠就是皇权。
可当皇权被陆太后架空,她便是任人欺辱的羔羊,所以陆鉴才敢那般无耻的伤害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每一天都在等待皇位上那个小皇帝长大,等待他可以亲政,可以掌权,可以来拯救她。
可还没有等到,生命就先被岁月无情的带走了。
陆聿看着眼前的小女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仿若只是他醉酒时的一个幻像。
“哥哥?”
他又听到了她的呼唤。
小女郎担忧的面容映入眼中。
他看着她,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如果他真的清醒,为什么会看到他的妄念,她的幻像?
这只是一个幻像,不是真实。
心魔一起,萦绕不绝。
他举起腕上的持珠,点在她的额头,想借助佛法驱散精魅。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信奉这些他从来嗤之以鼻的宗教,仿佛只有以此才能寄托他苦闷的精神,洗刷他的罪孽。
佛珠沿着额头滑落她的鼻尖、唇峰、下巴,明锦一动不敢动,全身都在颤栗。
他手中的佛珠抵在了她的咽喉,宛如被攥住脖颈,让她隐隐呼吸困难。
明锦眼中充斥着盈盈泪光,看着眼前有些疯魔的男人,以为他想掐死她。
她一动不敢动,她毫不怀疑,此刻她若是露出分毫想要逃走的念头,他就会立刻发疯,把她撕成碎片。
下巴被他抬起,修长白皙的脖颈绷成了一道线,那佛珠的痕迹还在下移,沿着她的喉咙滑到锁骨之间,继续向下。
少女娇美的胸脯起伏着,全身都在发抖。
“你是谁?”
他问她。
明锦一懵,他竟然醉的连她也认不出了吗?
“哥哥,我是芝芝啊。”
陆聿掌心的佛珠微微用力,碾压在她的心口,再度发问——
“你是谁?”
明锦颤抖着,眼神茫然。
“我……我是阿锦。”
阿锦……
陆聿心中惘然,闭上了眼。
明是他的明,锦才是她的名,她不是芝芝,不是妹妹,她是阿锦。
掌中佛珠突然断裂,珠子在地上四下滚落着,辟里啪啦作响,打碎了一室幻像。
明锦感觉有佛珠落入她的衣襟,在胸前滚动,又坠落腰腹,珠子上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仿若被他抚触过,令她颤栗。
陆聿恢复了清醒。
“阿锦,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明锦茫然看着他,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称呼自己。
陆聿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眸,苍白的手指摩挲在那细白的脖颈上,那里脆弱的好似柔弱的羔羊,不堪一折。
爱而不能言,求而不可得。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元晔呢?
陆氏欠他的,他可以用他的命来还,可他又舍不得她。
他们本该是携手与共的君臣,一起为了改革的理想共同进退,可偏偏有个她夹在了他们之间。
她为什么不能真的是他的妹妹呢?
这样他就再也不用挣扎,不用痛苦,可以安心的成全元晔和她,把她送上皇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给她这世间无尽的荣华,至高的尊宠,让所有人都跪倒在她脚下。
山呼万岁,俯首称臣。
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仿若真的醉了一般,一字一句,喃喃呓语,“我想带你去流浪。”
明锦脑中轰然作响,一道声音穿越时间在耳边回荡——
我可以跟他去流浪。
“出去。”
陆聿突然冷冰冰道。
明锦毫不犹豫的立刻起身离去,他醉了,醉的有些疯了。
屋中很快又空荡荡,静悄悄的。
陆聿仰面躺在床上,形容憔悴,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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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写出来不太满意,上午又改了改,大家久等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她的裙摆,少女单薄的身体颤了一下。
夜空黑沉沉的,积聚成团的乌云被风吹的翻滚着、咆哮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明锦看着夜空,眨了眨眼,飞快进入屋中,吧嗒关上了门。
夜里,她躺在床上,抱着一个斑丝隐囊,辗转难眠。
——我想带你去流浪。
她耳边反覆响起哥哥这句话,心口怦怦乱跳。
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去了一趟宫里就失魂落魄的?
他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明锦翻找出床头匣子里放的芙蓉簪,黑暗中,白玉流转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在这个潮湿的夏夜,她把簪子紧紧握在手心,睡了过去。
后半夜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丝斜斜飘着,打湿了窗台。
陆聿蜷缩在榻上,做了一夜的梦。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和妹妹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春天的时候,他会带她去郊外踏青,一起放风筝,她也会张开手臂,欢快雀跃的围着他转,假装成小鸟在飞的模样。
夏天的时候,他会带她去池塘采莲蓬,折下荷叶,给她遮在头顶,挡着刺眼的阳光,一点儿都不会让她晒黑。
秋天的时候,他会趴在在草丛里,寻着蟋蟀的叫声,给她捉到叫的最响的那一只,塞进她的小竹篓里。
冬天的时候,他就给她裹上厚厚的皮裘,带她来院子里堆雪人,看她踮着脚折下梅花枝给雪人当胳膊。
生病的时候,她会难受地缩在他的怀里撒娇,要哥哥哄哄抱抱才肯吃药。
下雨的时候,她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跑到他的房间,钻进他的被窝里,躲着那雷声,他总会捂住她的耳朵,把她抱到怀里,哄她入睡。
梦中画面一转,他又陷入一片风沙之间,他在一片混沌中挣扎,睁不开眼。
他看到小女郎在朔州的街头卖花,被几个胡女刁难,骑在人身上打,打完就拍拍身上的土,捡起散落一地的花,灰头土脸的回家。
看着她跟着父亲在官衙,帮那些不识字的百姓写诉状,东家占了一尺地,西家丢了一只鸡,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乐此不疲。
看着她跟着商队出塞,远赴柔然、西域,遇过马贼,遭过抢掠,被关在高车的部落里,每天跟女奴们一起做苦工,捡马粪,任人欺凌。
他找到她之后,带她回云中城,她趴在他的背上,也会怀念过去,跟他说她很想她的哥哥,如果她还在哥哥的身边,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人要是一辈子都长不大就好了。
可说完后,又会不以为意地笑笑,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脉,说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
天,也渐渐亮了,晨风吹开了窗扉,匡当一声。
陆聿睁开了眼。
一夜乱梦,头疼欲裂。
雨停了,梦里的风沙也停了。
梦醒了,他起身坐到桌案前,看到案上放着一碗粥,眼神微微滞了一下。
粥已经凉透了,白瓷碗衬的那碗荷叶粥愈发碧绿剔透,他拿起勺子,面无表情地吃了一口。
微甜、冰冷。
他算什么呢?
他想起了少年时的自己,那时的他和元晔一起长大,关系亲厚,形影不离。
二人一直是同食、同眠、同舆。
这样的习惯一直保留到成年之后,陆聿每次在宫中留宿,依然是与皇帝同榻而眠,每次皇帝的御膳呈上,他也都会先行尝试。
从他第一次发现陆太后有毒杀天子之心时,他便如此做了。
十年如一日。
他答应过母亲会保护他,不惜一切代价。
年幼的他同样无力与陆太后斗争,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反抗。
如果她要毒死皇帝,那就先毒死他吧。
如果她要刺杀皇帝,那就也先杀了他。
这件事,成了姑侄二人之间的隔阂,即便之后陆太后再也没有谋害过皇帝,没有再对皇帝杖责打骂,也无法弥补姑侄二人间的嫌隙了。
那时的他,觉得元晔可怜极了,即便没有母亲的嘱咐,他也会披肝沥胆的对他好。
他和元晔一路互相扶持,一起长大,他答应过元晔会让妹妹给他做皇后的。
那时的元晔自己尚是朝不保夕,他说他还不够强大,不想让他的妹妹跟着他受苦,他怕他赢不了太后,保护不了她。
他还鼓励他,告诉他,“陛下是天子,陛下必须赢,等妹妹长大后,我就把她嫁给陛下,以后,都有我保护你们。”
少年纯真,耦俱无猜。
那一日,元晔很高兴,他向他承诺,若能娶明锦为后,他必以江山为聘,给她无上尊崇,一世贵宠。
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后来,明锦的身世揭穿了,她不是他的妹妹了,也不配做皇后了。
陆聿的天都要塌了。
他深深为自己的家族感到罪孽,他的精神愈发痛苦,只能靠念经礼佛来减轻内心的负罪感。
后来,他性情大变,再也不复少年时的纯真。
昔日光风霁月的少年,终是戴上假面,提起长剑,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刺客。
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陆聿看着窗外将亮未亮的天色,把那碗冰凉的荷叶粥,一口一口吃完。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动了心,他已经不记得了,或许是在她亲他的时候,他忘记推开她的那一刻。
在那个雪夜里,她要把自己给他。
他不能要。
她是他的妹妹,占有她年轻纯洁的身体,只会毁了她,他只能拚命的克制压抑自己。
有些感情,不能发生。
有些人不能爱上。
清风吹动着窗外的一丛修竹,纷乱的思绪渐渐止住。
陆聿放下碗,抬步从屋中走了出去,来到了明锦门前。
天色尚早,小女郎还没有醒。
婢女们见他一早过来,有些惊讶,准备去喊醒明锦,被陆聿制止了,示意她们退下。
他独自走进房中,微微掀开一点儿帐幔,透过缝隙去看熟睡的小女郎。
熹微的晨光透过这一丝缝隙洒落在她的身上,折出一道光亮的痕迹,她抱着一个斑丝隐囊,睡得很安详。
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陆聿站在床前,无声看着她,看了很久,他伸出手,想像过往一样抚一抚她的头发,可在她的发顶停留了半晌后,终究是没有落下。
他看着她长大。
在她还是一个襁褓婴儿的时候,他就开始学着抱她。
在她蹒跚学步时,他就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满屋子乱爬。
在她呀呀学语时,他就哄她口齿不清地叫自己哥哥。
她是他的妹妹。
所有人都可以喜欢她,唯独他没有资格跟元晔争夺她。
他什么都给不了她。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帐幔再度合上,微弱的光亮消失。
明锦在男子匆匆离去的脚步声中缓缓睁开了眼。
天光大亮,雨后初晴,宫城一片光明。
青石板上雨水未干,倒映出百官陆续上朝的情景。
散朝后,崔晟拦下了陆聿,面容复杂。
先前陆太师寻过他,欲从他这里下手,让他点头送女儿入宫,他当时没有答应,后来便发生了女儿被掳入宫中之事。
他很感激陆聿把女儿救了出来,可他又这般把女儿困养起来,即便立身清正,也要顾忌人言可畏。
他左思右想,还是想把女儿要回来。
陆聿听后,只是淡淡一笑,仿若已经释然,“崔大人不必担忧,这件事,我一定会妥善处理,她是我的妹妹,由我教养长大,也由我来负责。”
崔晟大吃一惊,心中震恐,“难道公子还想娶她不成?”
说完又立刻捂上了嘴,他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们一直以兄妹相称,他这样说,不是自毁女儿名声吗?
陆聿微微弯了弯嘴角,“大人多虑了,长兄如父,我自会为她找一户极好的人家,由我养大,由我送嫁,也算有始有终。”
崔晟目瞪口呆。
太和殿。
沉香的馥郁香气在殿中弥漫,年轻的皇帝坐在案边,手持流珠,默诵经典。
因陆聿反悔,陆氏女入宫之事暂时搁置了,太后又往太和殿送了新人,可元晔是不会碰的,因为,阿锦会不高兴,他不想再让她难过了。
陆聿缓步来到殿中。
一步一犹疑,一步一怅然。
殿内静悄悄的。
“陛下是真的喜欢芝芝吗?”
陆聿站定,平静问着。
元晔抬起眼眸,微微诧异,虽然不解他为什么这样问,依旧肯定道:“当然,你一直都知道的。”
陆聿沉默着,是啊,他一直都知道的,可他还是爱了、错了。
“那一日,她被掳入宫中,确实跟陛下无关吗?”
元晔眼神微动,阳光流入殿中,给他披上一层璀璨光芒,玄袍上的金线隐隐浮动。
他面不改色道:“我本可以接受太后的安排,顺水推舟,可是我不想勉强她,我爱她,所以我尊重她。”
陆聿目光严厉,语气没有任何情绪,“陛下可以保证,待你亲政之后,就会立她做皇后吗?”
元晔微微改容,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都要跟着颤抖起来了。
“我欠你一条命,我答应过你,我的皇后一定是你的妹妹,你选谁,我就立谁。”
陆聿抬眼看着他,“芝芝也可以吗?”
“亲不亲生无所谓,你承认的,才是你的妹妹。”
元晔知道,他就要得偿所愿了,他看着他,一字一句,语调坚定——
“明锦,当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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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锦早上起来后,心里就惴惴不安的。
她知道陆聿早上来看她了,他掀开她的床幔,她感受到头顶降下一片阴影,他似乎是想伸手碰她,但是忍住了。
这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个举动,哥哥以前也经常抚她的头,可是这一次,她莫名有些害怕他的碰触,总觉得哪里变了。
一大早,趁着陆聿入宫议事,她就出来见了贺云珠一趟。
望月楼中,堂倌给两个小女郎端上酪浆。
明锦喝着酪,纠结道:“珠珠,我还是想搬出来跟你一起住。”
贺云珠正翘着腿,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闻言惊讶,转头看着她。
“怎么了?你跟陆聿闹矛盾了?”
明锦摇摇头,面有难色,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不是,只是哥哥最近都太奇怪了,我有点儿不安,总觉得我们应该分开一下。”
“这次是下定决心要搬出来吗?”
“嗯。”明锦点点头,“我今天回去了,就会跟哥哥说。”
贺云珠也不多问,爽快笑道:“行,我府上的房间,早就给你收拾好了。”
明锦勉强笑了笑,她家祖宅的房子先前都是陆聿吩咐人去重建的,也不知他在哪儿找的工匠,做工特别慢,盖了几个月才打了个地基。
前不久,明锦去看进度时才发现这个情况,气的换了一批工匠,房子才终于有了样子,现在她要是搬出来,还是得先去贺云珠那里借住。
明锦又端起酪浆饮了一口,这时,一道尖锐讥讽的嘲笑声传来。
“哟,这不是崔家那个假凤凰,这么贵的酒楼,吃得起吗?”
几个丫鬟簇拥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陆丽华而来。
这两天,因为陆顺华入宫之事被搁置,她心情大好,她就知道,皇帝怎么会喜欢那个木讷呆楞的小贱人呢?
现在好了,谁也别想入宫,她得不到,陆顺华也做梦!
“噢,差点忘了,你现在还死皮赖脸的赖在平南王府呢。”
陆丽华鄙夷地扫了她一眼,讽刺道:“瞧你这一身穿的戴的,跟刚回京时那穷酸模样,可是大不一样呢,果然还是陆氏的钱好花。”
明锦翻翻白眼,还没开口讽刺回去,贺云珠就先站了起来,制止了明锦。
她挡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陆丽华,冷笑道:“让我瞧瞧,这不是陆二吗?这打扮的是除了美丽,啥都不缺,看来人长的不行,陆氏再多的钱,也堆不好看。”
“贺乡主,你……”
陆丽华气的脸色涨红,美貌可是她一直引以为傲的资本,她才是她的亲表妹,她竟然为了明锦这个假表妹这么讽刺她?
她气鼓鼓的刚要反驳,一道淡漠阴沉的男声乍然传来——
“嘴这么毒,怎么不去军前叫阵,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逞什么威风?”
贺云珠闻声,蓦地脊背一凉。
元善现和二三好友缓步上楼,眼神讥讽,脸色阴沉。
陆丽华见有人替她出头,大喜过望,立刻抹着眼泪,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呜呜哭着,“善现哥哥,珠珠姐姐欺负我。”
元善现面无表情地看着贺云珠。
贺云珠鄙夷地看了二人一眼,心里直犯恶心,淡漠讽刺着,“心歪眼也斜,你这看女人的眼光,实在是不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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