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锦抹着眼泪,抵触强烈,“我不能接受,他是我哥哥,他怎么能对我生出这般禽兽不如的心思。”
贺云珠憋着笑,拍了拍她的背,安抚着她惊恐的情绪。
的确,突然被一直视作亲哥哥的人表达爱意,她可能还是一时无法接受,对双方身份的变化无法适应。
“阿锦,他跟你早就不是亲兄妹了,而且分开了这么多年,你也会长大,会改变,早就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妹妹了。你们久别重逢,你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个全新的陌生女人,而不是妹妹,他对你生出男女之情也是正常。”
明锦沉默着,眼泪依旧吧嗒吧嗒掉。
贺云珠继续道:“我觉得陆聿应该是早料到你会有这个反应,害怕你不能接受这份感情,所以一直压抑着不肯说,想着给你找个好归宿,让自己也淡了心思,可你又这般不知好歹,这才把他逼急表白了。”
明锦沉默着。
贺云珠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我要是你,有人爱我爱到愿意捧我做皇后,给我无边权势富贵,我肯定乐呵呵去做,再心安理得地驱使他给我卖命,你倒好,还不肯了?这好事儿,我怎么就遇不上呢?”
“可我有喜欢的人啊。”
贺云珠翻翻白眼道:“你就别想着那姓魏的了,他对你始乱终弃,不负责任,你还想他干什么?”
明锦眼眶红润,张了张嘴,却无力反驳。
“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少吗?你干嘛非吊死在那姓魏的身上?跟着他浪迹天涯,哪里比得上在平南王府吃香喝辣?”
明锦默然低下了头。
当初,她也是这般劝穆兰若放弃陆聿的,可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就偏偏想不通呢?
想起她当时对穆兰若说出那番话的嘴脸,若让她得知了陆聿对自己的心思,那时的自己,在她眼中大约就是个得志猖狂的小人一般吧。
明锦心中愈发懊悔。
贺云珠起身从柜子里给她翻出一套自己的寝衣,道:“你说你,多大点儿事啊?胡人民风开放,魏国还没建国的时候,八大部落间兄弟、父子收婚都是常态,太祖皇帝的生母,还是他爹的儿媳妇呢,你们一对假兄妹算得了什么?”
明锦目瞪口呆,脸上一红。
“对岸南朝正儿八经的汉人皇室都没你迂腐,人家亲叔叔亲侄女,亲哥哥亲妹妹都能搞一起,你好歹也是勋贵陆氏养大的女郎,怎么汉人迂腐保守本性就是改不掉呢?”
明锦始终一言不发,换完衣服后,她直直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贺云珠和她并排躺在一起,支着头看着还嘟着嘴的小女郎,调侃道:“他不就亲你一下吗?你就哭成这样,我还当他已经把你推到在床,就地正法了,来,我也亲你一下,多被人亲几下,习惯就好了。”
说着,就抓住她的肩膀,作势要来亲她。
明锦难为情地推开她的脸,在床上翻了个滚躲避她。
“别闹。”
仔细想来,她倒也不是因为被轻薄了才难过,更多的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和陆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继续以兄妹关系相处。
她要失去这个哥哥了。
他们对于彼此只是男人和女人。
明锦一想到这里,心口就是一阵揪疼。
“好了,不难过了吧?”贺云珠摸摸她的头,像是在安抚小猫儿,“多大点儿事儿啊,过两天带你出去散散心,风一吹,就忘了。”
明锦不哭了,也不理她了。
夜深了。
陆聿吃了药,心跳慢慢平复,趴在案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风卷起竹叶,从窗外吹入,吹到他的梦中,带他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朔州。
风沙吹在脸上,干烈烈的疼。
一望无际的荒芜四野上,远处的阴山连绵不绝,雄奇巍峨。
接连数日的奔波逃命,小女郎娇嫩的嘴唇□□燥的风沙吹的皲裂,她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魏先生,翻过这片山,我们就能逃出高车部,回到云中城了。”
他受了伤,不想拖累她,让她丢下他,自己回云中城报信吧。
小女郎不肯,把他拖到一处山洞,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她缩在他身边,安详闭上了眼,“如果还能回去,你就娶我好不好?”
他棕眸微动,没有作答。
“如果逃不回去,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他伸出手臂把她搂到怀里,心中自嘲,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呢。
她还小,她还有着光辉的未来,他不能让她就这样死在这里。
二人依偎在山洞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之际,他好似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们,他想拿剑,全身却没有一点儿力气。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不清,他来到他们身边,给他处理伤势,包扎伤口,全程没有说一句话,救了他之后,便默默离开了,还给他们留下了一匹马。
第二日醒来时,陆聿的伤已经好多了,他叫醒了小女郎,终于带她逃出了这一片荒原。
那一年,魏国征调六镇兵马,对依附于柔然的高车部落发动了第八次战争,俘虏六十万余民,安置在六镇边境为营户,再度瓦解柔然势力,高车六部至此臣服魏国,称臣纳贡。
那一夜的记忆已然模糊,他不知救他的人是谁,朦朦胧胧之际,似乎听到一声小女郎的呢喃。
“哥哥。”
此刻,他好似又听到了那清澈优美的呼唤。
“哥哥。”
陆聿猛然惊醒,睁开了眼。
窗牖大开,明月高悬。
他听到声音,以为是她回来了,实则只是窗外那一丛修竹被风吹动。
陆聿闭了闭眼。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娄威推门走了进来,汇报小女郎的行踪,说她已到定北王府,去找贺乡主了。
陆聿没有吱声,默然看着窗外那一丛修竹。
娄威跟着他的视线,以为他是想要关掉那扇窗户,便走到了窗前。
陆聿制止了他——
“就让风吹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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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明锦都没再见过陆聿。
她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收拾什么东西,只是她原先穿的、戴的也都是陆聿给她置办的,如今真搬了出来,那些东西竟也都又给他留下了。
其他的也就罢了,可要命的是,她那支白玉芙蓉簪竟也忘下了。
她想回去把簪子拿回来,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陆聿,二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再先搭理谁。
立秋之日,定北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三公主元季遥的马车在一群豪奴健仆的前呼后拥下,浩浩荡荡停在了王府门口,她的驸马虽然不行,可陆太后恐人议论她刻薄寡恩,给她的嫁妆却是最丰厚的。
她出降后不得意,整日也不过跟一群权贵子弟交游在一场场的宴会上,醉生梦死,艳名远播。
正值立秋佳时,东海王府大摆芙蓉宴,元季遥今日是特地来邀请她们赴宴。
明锦不想动,她搬出平南王府的消息,已经在京城传遍了,京城世家都在猜测她跟陆聿闹了什么矛盾,传的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此时去赴宴,定会有数不清的好事人来揣摩探问她的话锋,她才懒得应对。
元季遥只说这不过是他们兄弟姐妹在京小聚的家宴,只有几位亲王和公主,没有多余的外人,还特地提了一句陆聿也不会去。
明锦眼神一动,她算是摸清自己在担忧什么了。
贺云珠闻言,也鼓动到:“东海王是雅致之人,王府的园林名冠京师,你就当是去散散心,忘记烦恼忧虑,岂不正好?”
明锦也的确是在府中憋得闷了,听到没有外人后,便不免有所动摇,又被贺云珠那么一鼓动,便稀里糊涂的答应了。
换了衣服出来后,元季遥还嫌弃她打扮的素净了些,如此模样,怎好见贵人?
随手取下头上的一支金簪给她戴上道:“怎么离了平南王府,就连件首饰都不舍得给自己置办了?”
贺云珠翻翻白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爱招摇华丽,阿锦天生丽质,清水芙蓉,此番打扮正和今日盛宴。”
元季遥含笑不语,挽着她的手自顾自上车,几人便往城北的东海王府而去。
今日来赴宴的人不多,但王府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这些皇家的皇子公主,个个都不愿在排场上输人。
东海王元谧亲自出府相迎,引三人进府。
一行人穿过游廊,府邸中各处奇花异草,怪石嶙峋,错落有致,的确是雅人深致。
方进入后园,便听得花厅一阵阵自在谈笑的声音。
三人一来,便吸引了满座的目光,几位已出降的公主各自对明锦点头致意,看她的目光透出几分意味深长。
三公主自顾自上前跟姐妹们说笑,广陵王元询第一个绽开笑脸迎了过来,对明锦道:“久不见姐姐,姐姐是生的愈发娇艳了,这满园芙蓉都不及姐姐三分艳色。”
明锦客气笑了笑,元询是天子幼弟,虽叫她姐姐,实际不过只比她小几个月罢了。他年纪虽小,却是生性风流热情,从小就是油嘴滑舌,“殿下的嘴也是愈发甜了。”
元询淡笑,意味深长地望了明锦一眼后,便含笑拉走了贺云珠,闹着要跟她斗酒。
三公主也去跟姐妹们说笑了,此间瞬间就只剩明锦孤零零一个人了,她莫名不自在了几分。
元谧走到她身边,指了指水榭那边道:“明锦,我们往那边去看吧,那边的芙蓉开的更好。”
明锦点点头,随元谧往水榭那边去。
好似知道她喜爱芙蓉一般,长廊沿途各处的芙蓉都争奇斗艳的绽放着,
元谧跟着她身后,看着她那满心欢喜游赏的模样,将她引至水榭深处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等明锦回过神时,已经被这一路的芙蓉引至水榭深处了,此处静悄悄的,迎面一泓秋水盈池。
水岸边,年轻的皇帝一身白衣闲袍,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悠闲垂钓。
明锦走过来时,正巧一尾鱼上钩,元晔收线,将鱼收入水桶中。
看清垂钓之人后,明锦心口无由来的突突了两下,皇帝怎么也在这里?
此刻,她是既尴尬又无措,恍然意识到自己被三公主坑了,怪不得众人看她的眼神都那么怪,原来她才是那条鱼。
登时便转过身子,想要逃离。
“阿锦。”
元晔在她身后开口。
明锦心口一提,脚步便如同被下了咒一般一动也动不了了,硬着头皮转身请安,“臣女不知陛下在此,打扰陛下的兴致了。”
元晔看着她,笑的温润柔和,“以前不都叫皇帝哥哥吗?怎么突然改口了?”
“臣女长大了,不敢放肆了。”
“今日是家宴,这里没有君臣。”元晔不以为意,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明锦攥着手指,不敢过去。
“过来。”元晔放下鱼竿,从容站起了身子,“陪我走一走。”
天子金口玉言就是圣旨,即便是四下无人处,也不好直接拂了皇帝的面子,明锦走了过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和风徐徐,波光潋滟。
二人沿池慢行,元晔从容开口,“你从平南王府搬出来了?”
明锦心里道,你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吗?嘴上却道:“早该搬出来的。”
“是因为你不愿意入宫,就跟他吵架了的缘故吗?”
皇帝开门见山。
明锦愈发不自在,默然不言。
元晔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小女郎低垂着眼,白腻的鼻尖上一点亮晶晶的汗珠,局促不安的无助模样,惹人怜爱。
他一字一句,语气郑重的告诉她,“阿锦,我是真心想立你做皇后的。”
明锦心中一震。
元晔上前一步,欲挽起她的手,却被她下意识躲开。
当年她落难时,他便没再流露过要立她的意思,她又岂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深知宫门深似海,帝王多薄情,明锦也不会因那一日在宫中,他放了自己,没有趁人之危,就轻易再被他打动。
元晔看着她警惕拒绝的模样,一时怅然,前世的她,也是这般拒绝了他捧来的册后诏书,死生不复相见。
她原本就该是他的皇后啊。
“你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你心有所属,还是因为——”元晔淡淡说着,审视的目光似要把她看透,“宣明喜欢你?”
明锦愕然悚立,抬眸对上皇帝古井无波的视线,“陛下……”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元晔神情依然平静,“阿锦,我也是男人,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痛苦纠结,偏执爱意是骗不了人的。”
明锦蹙眉,“陛下既然早就发现了他的心思,还让他劝我入宫?”
元晔摇摇头,坦然道:“即便不是因为我自己喜欢你的缘故,我也不可能让你跟他在一起。”
明锦难以理解。
元晔看着她,正色道:“你们是兄妹,即便没有血缘,可你在陆家养了十几年,养恩大于生,全京城的世家都知道你们是兄妹,你们在一起就是乱.伦,他的心思若是昭告天下,你觉得世人会怎么看你们?”
明锦沉默着。
元晔继续道:“他们会想,陆家就是个没有伦理、没有纲常的无德之家,后宅尽是些腌臜龌龊之事,才会有这种兄妹私通,败坏门风之事。”
明锦埋下了头。
“哪怕你们有着违抗天下人的勇气,可世俗的道德、指责、议论依然会压的你们抬不起头,久而久之,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现实的琐碎冲垮。”
明锦头埋的更低。
元晔移开视线,看向那一池秋水,想起自幼受尽陆太后苛责打骂的自己,那时的他若是敢流露出半分对太后的不满与憎恨,陆太后便能以忤逆不孝之名废了他,杀了他。
他不敢言疼、不敢言苦、不敢言恨,小小年纪就懂得隐忍不发。
陆太后越狠毒,他就愈得人心。
百官惊讶于他的早慧,对他寄予厚望,都在盼望他长大、亲政。
坚信小小年纪就懂得隐忍保全自己的皇帝,日后一定会是不世出的千古明君,他会带领魏国走向鼎盛,会终结这个乱世,会完成一统天下的千秋功业!
一统天下,万世太平,多少帝王的毕生夙愿。
他也是帝王,他亦有此愿。
元晔看向她,没有试图用自己的爱意感化她,而是以道理说服,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地斩断和陆聿的所有关系。
“魏国是鲜卑王朝,建国之前,八大部落间兄弟父子收婚,尤为平常,因此在世人眼中,胡人都是野蛮无知,粗俗无礼,没有伦理道德。”
明锦神色一滞。
“因此,朝廷大力推行汉化改革,以儒家纲常约束勋贵们的恶习。勋贵们必须要以更高的道德标准来约束自己,要把汉人那一套三纲五常做到比汉人更守礼的极致,只有上层权贵们表现出决心,下层百姓才会信服,汉化改革才能成功。”
“他是我最器重的兄弟,未来还有很多事要我们去做,我不想让他因为这样一段不为世俗所容的不伦之恋染上污点,自毁前程。”
“在我眼中,跟天下苍生的福祉比起来,他的爱,你的人生都不值一提,这就是我的道理。”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明锦脑中轰然一声。
“阿锦,我不想强迫你什么,不想做嫔妃,可以做女官,但是无论你选择什么,都必须让他放弃你。”
元晔将一朵芙蓉递给她,看着她的目光柔和。
“我会一直等着你,等到你愿意接受我。”
离开东海王府后,明锦一直都郁郁沉默着。
她捏着手中的花,思索着皇帝的话,他说的不错,她和陆聿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一时迷了心窍,她不可能跟他一起发疯。
他还有着大好的前程,为了他们彼此都好,他也该恪守兄妹本分,不能逾越那条线。
她跟他之间,势必是要有个了断。
翌日,明锦一大早起来,就去找了贺云珠。
“珠珠,你陪我去一趟平南王府吧,我想去把我的簪子要回来。”
陆聿在一堆公文狼藉中醒来。
自她走后,他便将自己困锁在一堆堆的公务中,试图用疲惫忙碌来麻痹自己。
这时,娄威入内道:“公子,小姐来了。”
陆聿眼神一滞,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他放她走,她却又回来了。
“她来做什么?”
“小姐说,她的簪子忘下了,想把自己的簪子拿走。”
陆聿自嘲一笑,她还是要走。
“就说东西在我这里,让她自己过来拿。”
娄威颔首退下,向明锦转达他的话。
明锦心知他就是故意逼自己去见他,心中有些犹豫,她不想见陆聿,可又想要回自己的簪子。
转念又一想,既然是来做了断的,她怕见他做什么?
最后牙一咬,心一横,便抬步往檀斋走去。
她看着那道临窗而立的背影,语气冷漠,“你的东西,我都给你还回来了,现在,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陆聿闻声回头,面色平静,已然从先前的失控中走出来。
“我的什么东西?”
明锦定了定神,低眼说着,“你给我置办的衣服、首饰,我都留下了,离开那天穿走的那一套,也都洗好给你放回来了,以后你的东西,我都不会再要了。”
原先她当他是哥哥,可以心安理得接受他的礼物和照顾,可现在知道他对自己有那般龌龊心思,那自己再接受他的东西,跟被他娇养的禁脔有什么区别?
他觊觎她,才会如山如海般的给她绫罗珠宝,她接受了,不就是默认把自己卖给他了吗?
她不要。
陆聿眸光动了动,他本以为她是回来把那些衣服首饰带走的,不想她不仅不要带走,还把穿走的又给他送了回来。
这算什么?
和他彻底撇清关系,一刀两断吗?
他向她走近两步,明锦却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陆聿停下脚步,“崔明锦,你我之间,你以为这样就能两清吗?”
明锦咬咬唇,面色冷漠道:“我先前在你这里住了这么久,吃的、住的、用的都是你的,我也会尽量折算成钱还给你。”
陆聿心口抽抽的疼,如果先前她只是给了他一巴掌,那她现在的一句句话,就是拿刀子往他心上戳。
“你以为这样就能跟我撇清关系吗?”
他逼近一步,一字一句质问——
“十二年的呵护养育,我对你付出的感情,你还的清吗?”
“为了救你出廷尉、出皇宫,我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你还的清吗?”
明锦红了眼,曾经兄妹温馨的记忆涌起,更是激起心底无数情绪翻涌。
她也恨,她恨他为什么要埋葬她那么好的哥哥,他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让他们连兄妹也做不成?
事已至此,她怎么可能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离开他,难道还要若无其事的留下做他的禁脔、情人吗?
她狠声道:“总之我们现在没有关系了,大不了你也捅我一刀,我赔你一条命!”
斋中突然安静了下来,清风吹动窗外的竹叶,一片簌簌之声。
陆聿看着她,有那么一瞬的茫然,她这般没心没肺的人,是真的没有心,还是那颗心早就给了别人,再不愿对他敞开了。
这样的她,又怎能理解他,与他的痛苦挣扎感同身受呢?
陆聿亮出掌心那支白玉芙蓉簪,抬手,把那簪尖抵在了她的心口。
明锦只觉心口一凉,仿若那玉簪真的扎入过一般,刺刺的疼。
陆聿转动着簪子,她是他养大的,他从刀山血海中救回来的,她的命,本来就该是属于他的。
一个声音怂恿着他,杀了她,和她一起去死,你就不用再挣扎痛苦了。
另一个声音制止着他,不可以,她还小,她还有着光辉的未来,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陆聿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疯狂的暗沉之色,片刻后,那风暴忽又消失,攥着玉簪的手指也为之一松。
“拿去吧。”
明锦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接住簪子,才避免了它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下场。
陆聿看着她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黯然道:“我真的这般让你感到困扰吗?”
明锦一滞,平静道:“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我没有办法罔顾世俗的伦理道德。”
陆聿提醒她,“我们没有血缘。”
“可我是陆氏养大的,养恩大于生,你要发疯,别拉我一起沉沦。”
“你连疯都不敢疯,怎么知道自己不想要?”
“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跟你疯。”
明锦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我当你是亲哥哥,才对你那般信任,可你呢?明知自己心思不纯,还纵容我的亲近,简直无耻至极!”
“无耻?”
陆聿眼角狠狠抽了一下,被她的话刺痛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突然向她逼近,“让我告诉你什么叫无耻。”
明锦看着他那有些疯魔的眼底,无措的后退着,不断拉开和他的距离,直至退到窗台前,退无可退。
窗牖大开,清风拂来,一丛修竹在她的身后摇曳着,揉碎了一片暖阳,斑斑点点洒在她的身上。
陆聿高大的身影紧跟着而来,覆在她的身上。
明锦双臂撑在窗棂格上,身子已经探出半个窗台。
陆聿探手,迳直揽过她的腰肢,把她拎了回来,小女郎柔软的腰肢紧紧贴在了他的精壮的腰腹上,肌肤相亲。
明锦脸上一红,她抗拒着,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下一刻,只觉身子陡然一轻,便稳稳坐在了窗台上。
陆聿揽在他腰际的手坚实如铁,不给她逃脱的机会,他低眼看着羞臊不安的小女郎,面无表情的单手拨开她的膝盖,站到了她双腿之间。
这个姿势让明锦有些难堪,却是前后进退不得,越是想挣扎开,双腿就在他腰上贴的越紧。
她臊的满脸通红,低叱道:“让开。”
陆聿不为所动,手掌从她的腰际移到背上。
那温厚宽大的手掌,曾经给她的是无尽的温暖与安全感,此刻却宛如毒蛇的芯子从皮肤上寸寸舔过,让她莫名的恐惧、恶心,一阵战栗。
陆聿又把她往怀里揽紧了几分,“明知给不了她未来,却自私的贪恋她的温情,不愿放手,这才是无耻。”
明锦冷漠地转过了头。
陆聿低头凑近她的脖颈,好似在亲吻她一般,“明知她会被世俗的道德指责,还想把她永远困锁在自己身边,这才是无耻。”
明锦一言不发,身子在他掌心颤抖。
“明知会毁了她,害了她,还强行占有她年轻纯洁的身体——”陆聿看着她那饱满圆润的耳垂,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这,才是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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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婆娑,树影缤纷。
贺云珠按约定的时间来寻明锦,一路上,李媪还在好言劝她劝一劝小姐,兄妹之间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离家出走呢?
贺云珠心知这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含糊应付着她,走到竹林小径时,乍然看到窗台前男女的姿势后,二人脚步一顿,双双瞠目结舌。
窗台上坐着的小女郎背部紧绷,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男人埋首在她颈间,手臂环在她的腰上,女郎似是在抗拒挣扎。
李媪看着这一幕,睁大了眼,公子不是一直都把小姐当妹妹吗?那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公子这是在对小姐做什么?”
贺云珠则是顿呼不妙,拔腿就往斋中寻去。
“这挨千刀的陆聿!”
斋中风静。
二人一个坐在窗台,一个站在地上,他们的目光都没有看着彼此,距离却是近在咫尺。
这个姿势让明锦很难堪,她想挣开,陆聿却冷着脸,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明锦身子微微颤动着,初秋的天还有些闷热,男人握住她纤腰的手掌温厚有力,腰背上很快就温湿了一片。
微风吹起她的发丝,耳边的阵阵呢喃,也随着窗外竹叶婆娑的动静,消失无踪。
那声音似是带着某种蛊惑的魔力,带着她恍惚的意识回去曾经的那个雪夜,他沉默着帮她把衣裙穿上系好,没有再进一步动作。
她问他为什么不肯要她?
他说,她会长大,会后悔,他不能这样自私,他会毁了她、害了她,他不会要她的。
此刻,那个人的语气竟然和陆聿重的声音合在了一起,让她有种恍如隔世再会的感觉。
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人,怎么会说出这般相似的话?
她摇了摇头,微微拉开和陆聿的距离。
他是她的哥哥,自幼护她、爱她,呵护她长大,为她奔波,为她拚命,出生入死,因此他把她视为所有物,对她有着强烈的保护欲与占有欲。
可越是看他这般模样,她就越是恐惧、越想逃避。
他为她做的一切,她无以为报。
可这不代表她就必须要以身相许。
“哥哥现在这模样,是想让我以身偿还你吗?”
她故作坦然地说着,语气凉薄,带着几分心灰意冷的淡漠。
陆聿神色一滞,竟有一时惘然,眼前的女子突然变得是那般陌生。
那张嫣红柔软的唇瓣中,吐出来的字都像一把把利剑,刻薄冷漠的再也不似那个会跟他撒娇、跟他耍赖的妹妹。
身体在抗拒,眼神在逃避,语气里都是对他的排斥。
他的感情,他的真心,只是让她恐惧。
陆聿目光困锁着她,“你以为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跟你索取回报?”
明锦对上他的目光,看着那双染血的棕眸。
或许皇帝的建议是对的,趁着这桩丑闻还没大白于天下前,她就离开他,和他分开几年,等他想通了,对自己的执念淡化了,就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