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那人一捋袖子,就要上手来抓他。
打自然是打不过的,毕竟对方人多势众,林玄珏却也不傻,当即惊讶地指着他们身后的大门处,虚晃一枪。
“你们快看,那是谁来了?”
“谁啊?”
趁着他们扭头之际,林玄珏牵着小易欢的手,就往后撤,钻到两边摆放纸钱香烛的供桌下,躲避他们抓过来的手。
整个侯府乱作一团,偏偏这时候门房高声通报。
“永庆伯太夫人到!永庆伯夫人到!”
永庆伯太夫人一进门,就亲眼瞧见手帕交唯一的孙女,被人追着,东躲西藏,狼狈不堪的样子,顿时又气又急。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如此一来,永庆伯太夫人更要给小姑娘主持公道了,干脆连家也不回,亲自住在侯府,亲自帮着小姑娘安排手帕交的丧仪。
就连她的女儿贤王妃后来都亲自登门,来帮着她打理。
当贤王去给皇帝请安时,皇帝还夸赞道:“前两日朕听玄珏说,你岳母亲自坐镇威远侯府,贤王妃也过去帮忙了。这样很好。”
贤王立刻邀功:“是,父皇所言甚是,威远侯太夫人乃岳母幼时的闺中好友,岳母她老人家一向与她亲厚,见那小姑娘如此可怜,即便自己腿脚不便,也要留在侯府,好护着她。王妃身为岳母之女,自然也是心疼自己的母亲,所以实现与儿臣相商,想要为岳母分担些,儿臣自然是一口答应。”
“嗯,你这次做得很不错。威远侯府只剩下一个孤女,她的那些族亲还公然上门欺压,这时候皇家出手维持公道,无论是世家还是百姓看了,都会觉得咱们皇室仁慈,经此一事,便能更得民心。”
贤王被皇帝一夸,又公然听见他提及民心二字,字字句句都像是在教导他为君之道,心中狂喜。
“儿臣受教,定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回去之后,贤王与贤王妃秘密商议,将威远侯唯一的女儿收为义女,并为她请封了郡主,一副要为她撑腰到底的架势。
皇帝也同意了。
威远侯在兵部积累多年的势力,自然顺理成章地也依附了贤王这一边。
贤王在民间贤德仁善的声名愈显,不久之后,皇帝便正式册立了贤王为太子,贤王妃成了太子妃,小皇孙赵屿琛也被册立为皇太孙。
周易欢虽然是义女,但太子与太子妃处处都在向外界展示,将她捧做掌上明珠,她生辰的那日,太子虽没有大肆操办宴会,却送了她一块巧夺天工、珍贵无比的玉璧,还请了诸多圣僧高人为之开光,只为祝祷郡主此后平安顺遂,长乐无忧。
一时之间,周易欢这位新封的郡主,风头甚至越过了瑞王的两个亲生女儿。
如此一来,自然会遭到妒忌怨恨。
年末宫中赴宴,这两位郡主便联合起来,给她做了个局,寒冬腊月的天,将她推入冰冷刺骨的池中,所幸她年纪小,身量轻,池面这会儿正好结了一层冰,只是磕破了额头,并非真的落水。
瑞王因教女不善,还遭了皇帝重斥,被禁足王府一整月。
可别小瞧了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困于一隅,太子那边的投效者却越来越多,两方势力维持多年的平衡,彻底被打破。
连安乐老亲王钓鱼的时候都感叹:“瑞王败迹已现,不成气候了。”
太子自此将义女视为自己的福星,愈发疼爱她。
“依照孤看,易欢的命格不是不好,反而是太好,所以威远侯府承受不住,只有孤这样的真龙,才配做她的父亲。”
太子妃也深以为然:“可不是,易欢正是旺着咱们呢,她一来,脚下的路一下就平坦了。”
他们对周易欢的态度,使得其他人都开始讨好周易欢本人,奈何周易欢自打出生以来,受了太多的冷落和白眼,根本就不搭理这些别有用心之人,不爱与任何闺秀走得近,也不应任何人的邀请赴宴。
除开去东宫请安,几乎从不露面。借着给长辈守孝的由头,时常躲在太傅府,或者跑到山上去陪伴生母。
鲜少有人知晓,她偶尔还会悄悄地跑来林府,跟着林黛玉学习琴棋书画。
结束了一日的诗词教学之后,林黛玉开口留她。
“正巧这几日你小师叔休假在家,今日他去了安乐王府,怕是要留宿一晚,不过明日一早他应该就会从安乐王府回来了,你今晚不如就留下,与我同睡,明儿正好跟他见上一面,你们应该也有段时日没见了。”
周易欢乖巧颔首道:“也好,都听黛玉姐姐的,姐姐可别怪我夜里吵着你了。”
林黛玉打趣她道:“哪里就吵着我了?莫不是易欢妹妹只有在半夜里才有灵感作诗,非要效仿历代先贤那般吟诗弄月、附庸风雅不成?”
之所以逗她,是想看她多笑一笑的样子,毕竟到底她家里的长辈才接连逝世,虽然人人都觉得她是因祸得福,如今得了天大的福缘,但那些毕竟都是她的家人呐,岂有不伤心的。
周易欢果然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意,难得俏皮道:“黛玉姐姐又笑话我,我今日要非就要在睡前把诗作好。”
“你要对月抒怀,我却是陪不了你熬下去的,先吃晚饭吧。”
每次她来了,林黛玉都是单独陪着她在绛仙阁用饭,一来,省得她在一大家子长辈面前不自在,二来,也不用林家其他人恪守规矩,严阵以待,毕竟她现在身份已经不同以往。
一早,林玄珏果然归家来了,还从王府连吃带拿,他还亲自给林黛玉这边送来了好些吃食。
林黛玉见了满桌的小食,对他说:“今儿咱们家的厨房又能清闲一日了,也就老千岁纵容你,回回都给你准备这么多的吃食。”
“嘿嘿,东西都做好了,老千岁他一个人也吃不完,所以才叫我都带回来。姐姐你是最爱吃这灌汤包的,快趁热尝尝。”
“先别急着吃,且等一等,我这儿还有个人呢。”
“谁啊?”
这时候屏风后面传出一个做了伪装的声音:“我是谁,小哥哥你倒是猜上一猜,若猜对了,我送你一样东西,如何?”
“这可算不得公平,你还没说,那若是我猜错了又该怎么办?”林玄珏故作苦恼。
周易欢还以为他真的没听出自己是谁,顿时有些失落,不过才这么些日子没见,他就把她全然忘记了,实在过分,亏得她还总惦记他。
“若你猜错了,自然是要狠狠罚你一通。”她平素性格柔婉,这一句倒是真的有了一个深受宠爱的郡主,本该有的气势。
“那你倒说说你,要怎么罚我?”林玄珏笑眯眯地继续逗她。
“就罚你……把桌子上剩下的吃食都吃了,不许吃不完!”
林玄珏噗嗤一笑,捂着肚子说:“我说小易欢,我才在心里夸你如今像个正经的郡主了,结果你瞧瞧,你还是连罚人都不会。”
周易欢快步绕过屏风,举着手要打他。
“好你个林玄珏!你一早就猜到是我了对不对?你又捉弄我,看我今天不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诶呦!别啊小易欢,真生气了?”林玄珏一边绕着桌子躲她,一边对着气鼓鼓的小姑娘告饶。
“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逗一逗你,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小易欢,小郡主,你就饶了我这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你还在捉弄我!”
“冤枉啊,我真的是在跟你认错呢,小易欢。”
“那你刚才还叫我小郡主。”
针对这一点,周易欢心里隐隐是有些害怕的,万一小师叔也跟其他人一样变了,她该怎么办呢,她还是想看见他像从前那般待她,不要因为她如今成了郡主,就不再护着她,不再关心她。
“那你现在确实是小郡主啊。”
“你还叫!”周易欢急地一跺脚,愈发追得狠了。
“好好好,我不叫就是了,小易欢你就饶了我吧,我还饿着肚子呢。”
“我不管,谁叫你惹我生气的,等我消气了再说。”
林黛玉笑看着两个小的打闹,其实小易欢也就只有在幼弟的面前,才会展现出她任性那一面,小姑娘平时实在是太懂事了,连话都不怎么开口说的,所以难得见她如此,也就没有阻止。
直到见他们都出了汗,才开口劝和。
“好了,都赶紧坐下歇歇,跑了这么久,这下该是真的饿了,正好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跑没了的力气。”
“好了好了,都坐下歇歇,吃点儿东西再闹吧。”
望着院子里从小到大都爱这么追着打闹的少年少女,林黛玉一如既往地轻笑着柔声劝和,岁月让她更显风韵,只是过于出尘的气质,使得她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
面容娇俏的小姑娘跑到林黛玉的跟前,拉着她的手轻甩,嘴里埋怨着。
“黛玉姐姐,你看看他,明知道马上就是我的及笄礼,还非要跑到边疆去。”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周易欢,性格变得开朗欢快了许多,和小的时候文静生怯的模样相去甚远。
而林玄珏也脱去了稚气,长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身量挺拔,五官也变得硬朗了许多,再不会有人误以为他是小姑娘。
只不过性子倒是没怎么变,依旧是那副跟谁都合得来的好脾性。
他跟上前来,好声好气地解释:“兄长和大将军他们都在那儿,好些年没见过他们的面,我一直想亲自去看看他们。如今新帝登基,太子殿下奉命巡视边陲,好容易才得了这个好机会,我自然是不能错过的,至于你的及笄礼,我日后再给你补上成不成?”
这几年,先帝逐渐将政务挪交,去岁开春,在某一日的清晨时分含笑而终,太子顺利登基,赵屿琛这个皇太孙理所应当地变成了太子,周易欢作为皇帝的义女,也从郡主,成了公主。
听了他的这番话,小姑娘红了眼眶,还是不搭理他。
林玄珏只得双手合十,朝着亲姐姐求助。
林黛玉见状,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轻拍她的手背略作安抚。
“玄珏,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姑娘家及笄一生只有这么一次,易欢是因为在意你,才会想让你亲眼见证她最重要的时刻,你若就这么错过了,是没办法弥补她的。”
“姐姐教训得极是。”
“我这就给小易欢赔罪,是我不好。”他老老实实道歉鞠躬。
“小易欢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我肯定在你的及笄礼之前赶回京,这样成不成?”
“哼……”这下小姑娘心里好受多了,虽然还是僵着不肯同他说话,但总算没有掉下眼泪来。
太子巡边,日子自然都是提前定好的,准备了一月有余,真到了那一日,皇帝还亲自送队伍到城外。
踏上北上之路,起初那几日,林玄珏自然是无比兴奋,骑着马总冲到前头,后来那股子劲儿过了,便又老老实实回了自己的马车待着。
侍从回禀给太子,太子笑着摇头。
“取一瓶金疮药给他送去,定是磨破了大腿内侧,知道疼了才会如此安分。”
林玄珏涂了药之后,亲自过来谢恩。
“坐吧,马车里现下就孤一人,还装模作样给谁看?”
“咳咳,还是殿下最了解我。”林玄珏行完了礼,才笑着在太子的左手边坐下,结果一坐下就龇牙咧嘴的。
太子合上手里的书,皱着眉关心道:“伤得这么厉害吗?还是让太医给你瞧瞧。”
“不必了殿下!没多严重,我就是受不住疼,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个。”
他一早知道,林玄珏耐痛性比一般人差上许多,幼时二人一起上学,林玄珏作为赵屿琛的伴读,但凡赵屿琛犯错挨罚,都由林玄珏替他承受。
“还说呢,你小时候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先生的戒尺一打在你的手心,你就哭得稀里哗啦,到后面,孤都不好意思犯错,叫你替孤挨罚。”
“嘿嘿,那时候我还小嘛,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可不像小时候,再疼也能忍着,才不想被人知道这个笑话我。”
“你呀,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过虽然骑马会磨腿,但林玄珏还是坚持每日尽量在马背上待着,尤其越是靠近边疆,他整个人就越是警惕,虽然平时跟众人还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不过太子自幼与他近身相处,还是察觉到他的紧绷。
某一日的下半夜,因为天气寒冷,守夜的人缩在衣裳里不怎么动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反而是在太子隔壁帐篷就寝的林玄珏,头一个察觉到有异动,只见五六个身影映在帐篷上,缓缓走近。
他来不及多思考,立刻提了剑,迅速闪到太子的帐篷里,捂着太子的嘴之后,才将他唤醒。
太子在睡梦中惊醒,见到是他,才又放下心,未曾反击。
他指了指自己的帐篷,无声示意:殿下,请您立刻到隔壁去。
赵屿琛虽然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配合他。
二人互换了帐篷才一会儿,方才那五六个身影就从各个方向齐齐举刀破开帐篷,朝着床榻这边围攻。
披着太子衣衫的少年郎骤然暴起,出其不意地反击,拔剑刺中了最靠近他的一人,不过他未曾伤及此人要害。
本想挟持那人拖延片刻,谁知剩下的几人,竟直接刺死了同伴,继续朝着林玄珏这边施放杀招。
才被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脸,林玄珏都懵了,只得凭借身体的本能,抛开尸体,趁机往后翻滚躲避。
帐篷里动静不小,外头的侍卫也发现不对劲,有人高呼示警。
“有刺客!”
侍卫们冲了进来帮忙,不过在剩余五人的围攻之下,林玄珏还是受了伤,被钳制。
有一人看清了他的脸,突然道:“他不是太子!”
这时候太子本尊终于露面。
“快放了玄珏!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插翅也难逃,此时束手就擒,孤还能留你们一具全尸。”
为首之人趁机将利刃架在林玄珏的脖子上。
威胁道:“呵!看来太子很在乎此人,要放了他可以,只要太子一声令下,放我等离开,我自然不会伤其性命。”
护卫太子的队伍之中,为首者立刻反对道:“太子万万不可!此时若放虎归山,来日必定后患无穷。”
“闭嘴!”太子怒斥此人后,高声下令,命士兵们让开一条路。
那五名刺客缓缓退离,把林玄珏往前重重一推,迅速翻身上马。
利箭破空的声响从林玄珏的耳边飞过,继而他又听见其刺入血肉的声音。
只见有两个身影同时从马背上跌落。
为首者回头恨恨地看了一眼林玄珏和太子二人。
原来是太子射了一箭,同时林玄珏将藏在靴子里的一把匕首掷了出去,同时伤了两名刺客。
亲自上前去将林玄珏拽了起来之后,太子紧张地打量他。
“玄珏,你没事吧?”
“并无大碍。”林玄珏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完,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太子都被他气笑了。
“太医何在?还不赶紧来替他包扎伤口。”
半夜里被吓得够呛的太医,这才背着药箱踉踉跄跄地上前来,粗略察看过后,赶紧回禀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太子。
“林小公子身上的伤口虽然都并未伤及要害,但伤处不少,还是赶紧抬进帐篷,褪下衣裳,一一清理过后,再止血上药为好。”
“那就赶紧来两个人,先把他抬到孤、罢了,孤的帐篷定是都毁坏干净了,抬他到他原先的帐篷去吧。”
好在此次遇险,并未真的叫他们得手,防卫也更严密,最终队伍顺利抵达边军大营。
定国公率军亲迎,一听说太子遇刺,林玄珏为了护卫太子,如今受了伤,心里担心得不行。
得闲后,第一时间亲自过来探望。
林玄珏一见了他,高兴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
“嘿嘿,大将军!咱们可算是见面了!你瞧瞧,我现在是不是比你还高了,在信里你还说你还不相信,我只好亲自来找你比一比。”
把才酝酿了好些复杂情绪的薛远弄得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嘶!”偏正好拍在他的伤处,林玄珏当即又龇牙咧嘴地。
“哟!忘了你伤着,没事儿吧?”
薛远还是不放心,又道:“不行,你赶紧把衣裳脱下来,我瞧瞧,看看伤得重不重。”
林玄珏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察看,一边还故作轻松地宽慰他:“我没事儿,都是小伤。”
虽然薛远也是见惯了鲜血的,但给他重新包扎上药的时候,这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沉重。
“你这孩子,自己才多大,非要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还当边疆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啊?”
林玄珏一边穿回衣裳,一边插科打诨,调节气氛。
“那我们之前不是早就约定好了,将来我来这里,你亲自招待我,一定要让我尝尝,看这里的羊肉到底有多好吃的吗?怎么?我现在人在这儿了,你还想赖账?那可不行!”
“臭小子,我还缺了你那一口羊肉?既然想吃,我这就叫他们去抓一只来烤上就是。”
“那感情好!对了,我哥呢?亲弟弟来了,他都不带来瞧瞧的?还跟我摆起兄长的架子了呢。”
话音刚落,穿着一身盔甲的林轩就撩起帘子,弯腰钻了进来。
“又偷偷在背后编排我是不是?还不是太子方才特意告诉我,说某人身娇肉贵,叫我给他拿些厚实衣裳来,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嘿嘿,我哥怎么就对我这个弟弟这么好呢!你说是不是啊,大将军?”林玄珏厚着脸皮装傻。
“你们兄弟俩聊吧,我去叫他们准备烤羊。”薛远大步离去,给他们留下单独的空间好说话。
“出门在外,怎么不多带几套厚衣裳?”
林玄珏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带了挺多的,路上瞧见衣不蔽体的百姓实在可怜,就……”
“罢了,你不说我也多半猜到了。”林轩把衣裳给他披上,扯平整,见他如今都与自己一般高了,有些欣慰,又有些感慨。
“你长大了,阿公阿婆身体可还好吗?爹娘他们怎么样?小姨还跟从前一样爱出门行侠仗义吗?”
“他们都好。”林玄珏又一一说了说家人们最近的动向。
“哥,你问了这么多,怎么就唯独把姐姐给落下了?你不想知道姐姐她好不好吗?”林玄珏没忍住,到底还是问出了这句。
林轩收回放在桌上的手,暗自攥紧了拳头。
“她、应该挺好的吧,姐夫是哪个府上的?”
林玄珏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说:“哪儿来的姐夫,娘说姐姐大概是要修什么无情道呢。”
“什么意思?”林轩迅速把视线挪回到他脸上,这些年,他一直有意不去打听家里的事,所以以为林黛玉早已心有所属,出家成家了。
“就是说咱们这辈子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姐夫了,姐姐对其他男子都淡淡的,倒是一心热衷于侍弄花草,你不知道,绛仙阁现在草木繁盛,一年四季都开满了各种花儿,连树都长得比别处的好,又高又茂盛,她看那些花花草草的眼神,都比看别的男人热切。”
“这样啊……只要她高兴就好,做什么都可以。”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哥,你现在、你现在到底还喜不喜欢姐姐啊?”林玄珏摸了摸鼻子,问得很含糊。
林轩伸手揉了一把弟弟的脑袋,透过他的头顶,眼神落在虚空处,语气无比温柔。
“我配不上她。”
此时的林玄珏还未曾开窍,但在这一瞬间,仍然被林轩眼中的深情触动。
虽然他是不喜欢有人惦记姐姐,但林轩此刻的表现,他看了都觉得酸涩。
“诶……可你连试都试过,如果你告诉姐姐你喜欢她,说不定她会给你一个机会呢?”
“球球,你还太小,所以你不明白,等你长大之后,就会懂了。”
林玄珏很不高兴地反驳:“我已经长大了!还有,不许再叫我的小名!”
一小兵进来通报,打断了兄弟二人的谈话。
“林校尉,大将军让卑职来叫您,还有林小公子,羊肉就快要好了。”
“知道了,这就来。”林轩应了一声。
帮着林玄珏披上他方才拿过来的厚衣裳,兄弟二人一同走了出去。
“来了,赶紧坐下趁热尝尝,你小子也算是运气好,这羊还是昨儿个附近的牧民们送来的。”薛远亲自给他剔了一大块肉,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
早先一步入座的太子赵屿琛嚼着烤肉,联想得更深一层。
“牧民送来的?看样子咱们的将士,似乎跟当地百姓相处得还不赖。”
往好了说,这是官民一家亲,可这要是往坏了说,那便是刻意聚集民心,毕竟军营重地,寻常百姓是不允许随意靠近的。
林轩自幼读书,幼时历经冷暖,人情世故方面自然比其他的将士要活泛。
在其他人还未曾意识到太子背后的试探,他便即刻开口解释。
“殿下有所不知,最近边市正开着,牧民们牵着成群的牛羊前来,与咱们关内来的商人进行交易。商人和牧民们各自携带着价值不菲的货物牲畜,又都防护能力有限,这些人落在鞑靼人和瓦剌人的眼里,简直就是任其宰割的肥羊。”
“巡视边防乃我军职责所在,那日探查的小队发现了异常,大营即刻调出一支队伍前往,那些牧民也算是运气好,恰好被我们的将士救下,当时我们的将士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谁知那牧民事后还特意送来了十只羊,并非违反。”
薛远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事情有违朝廷的律例,于是接话开始哭穷卖惨。
“太子殿下,朝廷下发的军饷有限,大营里半个月才见一次荤腥,这也算是给将士们添点儿油水,聊胜于无罢了。殿下若是回京,可否在圣上面前,多提及这营中的情况,若是明年军饷审批,能够再松些就再好不过了。”
“大将军的意思,孤都明白。只是朝廷用度并非只有军饷开支这一项,就比如说,今年开春湖广一带暴雨频繁,稻田被洪水淹没,百姓才播种下去的秧苗都被泡坏,今年收成近绝,国库就得立即拨发赈灾款项,安抚当地的灾民。还有一到汛期,黄河下游频频决堤,所以每年朝廷都得拨发修筑加固河堤的款项,诸如此类,还有许多种,孤未能一一与大将军言明,操持一国是非易事,也请大将军能够理解朝廷。”
“太子所言,字字皆是为了生民百姓,臣敬太子一杯。”薛远主动举杯示意。
虽然说没有要到好处,但这个太子如此耐心地与他细细解释,态度已然算是前所未有,来日若这个太子能够上位,也算是百姓之福。
此后几日,薛远便亲自领着太子巡视军营,详述军务,十分耐心,太子了解到了边军真实的种种作为,亲眼见识了他们的不易。
再加上林玄珏跟军营里好些人都是老相识,伤好些之后,就与他们一同训练,一起吃饭,时不时就讲起自己与太子当年在大将军的手底下习武,又是如何如何艰难,连带着太子都成了将士们很熟悉的形象。
两方相处之时,彼此越发赤诚。
就在这样极其融洽的氛围下,某日深夜,乌云蔽日之际,敌军大肆侵袭,有经验的将士们从睡梦之中火速爬起来,穿戴整齐直奔沙场,浴血奋战。
从京都来的其他人,反应便慢上了许多,甚至有些人一看见外头的战况,就吓得腿软,想要往后逃跑。
太子见状怒喝:“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孤回京之后绝对不会饶他,若是杀敌有功,孤也绝对不会亏待了他,随孤一起,杀!”
原本在太子身边护卫的林玄珏,看见倒下的一人,竟然是白日里与他说笑的小兵,彻底失了理智,踹开一人,扔开剑鞘,握着长剑就冲入了战场。
战场是血腥的,野蛮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所有人都在不停地挥动手中的兵刃,犹如一台无情又机械的机器,只为收割敌人的性命。
一直持续到破晓时分,敌军的攻势才减弱,逐渐退去。
人人都是一身的血与汗,狼狈不堪,即便是太子和林玄珏这两个从小在宫里锦衣玉食的,也没有任何特殊待遇。
太子自然有护卫照顾,林轩亲自拉了瘫倒在地的林玄珏一把。
“还能站起来吗?”
林玄珏的手在颤抖,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哪怕上次遇刺,他都不曾把剑对准刺客要害,可这一晚上,他不但杀了人,还杀了许多,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只是看着才熟悉的将士在他面前倒下那一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从心底升起,他杀红了眼,现在理智才渐渐回笼,一时有些不能接受。
“你先坐在这儿喝口水,歇会儿。”林轩也是经历过这一遭的人,知道这种时候最好是让他自己静静,平复一下内心的情绪。
随后又自己亲自打扫战场,与其他将士合力搬走死者的尸身,一起送去火化。
林玄珏听薛远讲过,这样做是为了下一次战斗的时候,没有阻碍,便于行动,尸体若是不管,很快就会腐坏,还可能生出疫病,也是为了给活着的人,一个心理上的安慰。
他坐了没多久,便坐不住了,起身也去帮忙。
吃饭的时候,薛远提醒太子:“殿下还是尽快离去,赶紧返回京都为好,这次他们的进攻不像是突然发起,倒像是早已计划好的,一波又一波,却不抢掠百姓和粮食,只盯着大营这边打,恐怕、是在针对太子你啊。”
“不行,大敌当前,孤怎能弃阵逃之,既然是针对孤的,那孤就站在这儿等着他们就是。”
“可战场非儿戏,殿下从未带过兵,恐怕不是敌军的对手。”薛远最怕的就是,太子是一时意气,想要表现自己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