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忍着疼痛往后一倒,坐在梳妆镜前的椅子上,左手撑在台面上大口喘气。
“是那道汤?可你自己也……”他突然咯出一口血。
金夫人缓缓起身,坐在梳妆台前,俯视着面前狼狈不堪的男人,冷眼欣赏着他痛苦不堪的样子。
“不,毒抹在这里。”她伸手轻抚自己红润的唇瓣,嘴角正好也缓缓流下一道血迹,看上去就像是她自己添上去的,诡异而绮丽。
“你竟然、竟然恨我到这个份上,甚至不惜要与我同归于尽?难道我们这些年在一起,在你心里,竟一点情分都没有留下?”
威远侯似乎对这一点耿耿于怀,他伸手死死地攥住金夫人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的面前。
“你说啊!回答本侯!”
金夫人这时候突然双肩抖动,痴痴地笑出声来,似乎为他方才的提问而发笑。
“你笑什么?原来你一直在戏耍本侯!从前的一切是不是也都是假的?是你一直在做戏?”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那个不可一世的威远侯,原来你也会难过,会害怕——”
金夫人突然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咬着牙发狠质问。
“那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我!”
“我只是、爱你……”威远侯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毁了我,毁了我的轩儿,却还有脸说爱我?我却恨你入骨,只想要你去死——”说到最后一个字,她愈发使劲。
威远侯眼前开始发暗,他暗自运气,准备反击。
此时金夫人又咳血了,温热的鲜血滴在威远侯的脖子里,他看着她,终于还是选择卸了力,改为双手紧紧地搂着她。
金夫人察觉到钳制在她腰间的力气渐渐消失,才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的两只手。
“……恒郎?”
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勾了勾唇角,似乎想笑,却掉下两行泪来。
轻抚他不再年轻的容颜,一一描摹他的五官,最终颤抖着伸手替他合上双眼。
做完这一切,她也已经力竭,他抱她太紧,她无法离开他的身边,最后只能无力地依偎在他怀里,结束了她遗憾又可悲的一生。
外头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该有的动静,里边反而一直静悄悄的。
都觉得不大对,可谁也不敢推门进去看个究竟。
“恒儿呢?我有话要与他说。”
今日她去景阳郡主府上赴宴,叫人好一顿挤兑,都说她儿子办事不地道,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她是来质问儿子,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太夫人,侯爷他、他在夫人房里……”
“闪开,老身亲自找他去!”
威远侯太夫人直接把房门一推,径直走了进去。
见两个人靠在一起,她进来了也没个动静,顿时觉得不妙,快步走上前去查看。
谁知却看见夫妻两个都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恒儿——娘的恒儿,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了一瞧,连连摇头。
威远侯太夫人险些昏倒过去,却硬是撑着一口气。
“太夫人千万要保重自己,侯爷和侯夫人之死,都是遭人下毒所致,其中必有隐情。”大夫也是与侯府有着老交情的,所以才会开口提醒。
“到底是谁下手害了他们夫妻两个,给老身查!老身定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威远侯手握部分兵权,他突然被毒杀,事情自然要上报,皇帝当即命大理寺彻查。
负责此案的,恰好又是才升为大理寺少卿的余子明,因现场的证据实在过于充足,他几乎只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推断出了来龙去脉。
在御书房面圣之后,他登上自家的马车离宫。
“暂时先别回府,到林府去一趟,抄近道。”
“得勒!大人您坐好,这就出发。”
他到的时候,林家正在吃晚饭。
“子明?倒是巧了,瞧你这风尘仆仆的,定还饿着,一道坐下用些吧。”
在饭点拜访好友,余子明自然也尴尬,可他这一趟又不能不来,还必须得尽快来。
“饭我就不吃了,如海,我这次过来,是要给你一个提醒的。”
余子明把他拉到一边,贴在他耳边迅速交代:“威远侯昨日被他的夫人毒死在家中,大理寺奉命秘密调查,我才禀明了圣上,这会儿那位太夫人估摸着还不知道,你赶紧趁着这个空当,把林轩贤侄送走吧,送得越远越好,否则威远侯府的族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什么?”林如海被这个晴天霹雳猛地砸昏了头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余子明看了都替他着急,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把他拍醒。
“你别愣着,赶紧想想能把他送到什么地方最安全,这才是要紧。”
“你说得对。”
“那我就先告辞了,你记得,一定要尽快,最好在明天城门一开的时候,就送他走!”
“那我就不送你了。”
余子明摆了摆手,转身自己走了。
林如海快步走了回去,第一眼就看向林轩,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跟孩子说,他才经历了不能科举的打击,如今生母又……
不过林轩很敏锐,立刻察觉到事情跟他有关,主动起身询问。
“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您就直说吧。”
“罢了,你总归是要知道的,你娘她……”
林轩当即攥紧拳头,缓缓咬紧牙关。
“她怎么了?”
他记得娘之前说过,她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心里一直纠结着,才会病了,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欺负了。
“可是那个男人对她不好?”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尽管这些年他怨她、恨她,但心里总归是惦记着她、关心着她的。
“诶……她死了。”
林轩就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出窍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任何反应,呆愣在原地。
林家其他人也都放下碗筷,纷纷站起身来。
“轩儿、你别太难过了。”杨妗妗这时候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
“哥哥……”林玄珏跑过来抱他,即便踮着脚,也只够的住他的腰。
“我……没事,她是怎么死的?怎么会这么突然呢?娘先前不是还说,只要好生调养开解,她就没事的吗?”林轩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杨妗妗也看向林如海。
“是啊,金夫人的情况一直还算稳定,怎么会突然之间就——”
“她给自己和威远侯一起下了毒,两个人几乎同时毙命。”林如海又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事情实在惨烈。
杨妗妗听完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金夫人她大抵是为了轩儿才会如此决绝吧。”
林轩失控咆哮:“谁要她去做这些的!她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她了吗?我只会更恨她!”
“哥哥——”林玄珏感觉到了他的愤怒和悲伤,比他还先哭出声,落下泪。
“孩子、不要这样,我知道你心里在难过,说的也都是气话,可你娘在天有灵,听见你说这些,不知该有多伤心呢。”杨妗妗上前来,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不自觉地跟着垂泪。
她与金夫人接触得多,其实很理解金夫人的不易,同样身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金夫人遇到威远侯那样的疯子,她根本别无选择,也不容她拒绝。
林轩感受着杨妗妗这个养母温暖的怀抱,愈发怀念幼时那个同样温暖的怀抱。
不自觉地呼唤了一声:“……娘。”
闭眼的瞬间,眼角跟着滑落两滴泪。
杨妗妗听了,知道他喊的是金夫人这个亲娘,更加不是滋味,愈发心疼怀里这个身世坎坷的孩子。
“轩儿,苦命的孩子,为何要叫你承受这些呀。”
再不忍心,林如海也还是不得不打断了他们。
“轩儿,现在威远侯府还不知道毒是你娘下的,今日城门已经关了,你先赶紧收拾收拾能用得上的东西,最好是别带太多,明日一早我就送你出城。”
“什么?你要送轩儿走?在这种时候?如海,你怎么能这么没有骨气!”杨老夫人脾气火爆,性子也直,就差指着林如海的鼻子骂他怯懦软弱。
牛老爷子把她按下,解释说:“老婆子,你能不能别那么容易上火。威远侯府在京都根基深厚,如海他如何能跟侯府抵抗,此时留着轩儿在京中,才是最危险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轩儿送到威远侯府伸不到手的地方去,起码能保住他的小命。”
林轩抹了一把脸,镇静下来。
“阿公说得不错,阿婆您别错怪了爹,爹他是为我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林黛玉想了想,也说:“我这就去帮着叫人准备些旁的物件,若是缺了什么,这会子兴许还能到街上去买着。”
晚上夫妻两个躺在床上,杨妗妗翻来覆去睡不着,坐了起来。
“别睡了,你倒是跟我说说,你要把轩儿送到何处?”
“姑苏肯定是不安全的,我其实是想让岳父岳母他们护着轩儿,到江南去避一避。”
“我爹娘他们?这倒也不是不行,我那外家在江南也算有几分底气,倒也足够护住轩儿。”
“可我就怕轩儿他不肯,自己悄悄半路溜了。”林如海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杨妗妗也同样明白,“是了,他最不愿意拖累旁人,如今前途无望,还成了一个负累,我能感觉到,他近来有些不大对,对咱们越来越疏离客气了。”
“爹,娘——你们睡了吗?”房门外突然传来林玄珏的声音。
林如海翻身下榻,亲自去打开了门。
“夜里不好好待在你房里睡觉,跑来我跟你娘门外嚷嚷什么?”林如海没好气地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掌,拎着人进了屋。
“我是有正经事要跟你们商量,才过来的,娘,你看看爹,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
幼子最爱撒娇,一进门就跑到床边,抱着亲娘开始告亲爹的状。
“好了,别闹,要说什么赶紧说,说完乖乖回去睡你的觉去,最近家里事情多,你娘跟你爹都没工夫管你,你自己好好的,不许折腾。”
杨妗妗虽然疼爱他,可也不会一味地纵着他。
“好好好,这就说,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们,哥哥他想去边关。”
“你这又是从哪儿知道的?”林如海有些不是很相信,毕竟自打林轩到林家来,这些年他一直很用功读书,对习武并不十分热衷,更别提从军了。
“哎呀!反正我就是知道。”
杨妗妗拧着他的耳朵,警告道:“好好说,不许在爹娘跟前卖关子。”
“娘你别使劲儿啊!疼!我说就是了!”
“先前大将军给我寄了一封信回来,当时哥哥也在,我就跟他一起分享了大将军以前跟我说过的,一些关于边关的事情,哥哥他很感兴趣,后来,好几次都主动问我其他跟边关有关的事情,反正我觉得他就是想去边关。”
“轩儿那孩子大约是想给自己再另外博一条出路。”林如海能理解他的想法。
见丈夫陷入沉思,杨妗妗便打发走了自家孩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林家人就都起了,纷纷候在前厅,林轩背着包袱出来的时候,看见众人的刹那,唇角紧抿。
“你爹说,不让我们一起送你出城去,所以就只能在家里送你一程了。”牛老爷子作为大家长,最先开口。
“阿公……”
“孩子,无论你身在何方,你记住,自己永远是咱们家的孩子,家里人都在等着你回来那一天,你就当自己是出门游历去了,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这是我练的一门心法,连夜给你写出来了,收着吧,你小姨已经把身法都教过你了,心法就靠你自己领悟。”杨老夫人不容他拒绝,直接把册子塞到他的衣襟里。
杨妗妗提了一个小箱子过来。
“都是药,你大约都能用得上,若用完了,就写信回来告诉娘,娘给你配好了,托人给你寄过去。”
林黛玉随后也走上前来,递给他一个荷包。
“本想给你银票的,但边关怕是没得钱庄给你兑现银,银子太重带着也打眼,所以连夜给你兑了些金子,你藏在身上,估摸着情况使吧。一个人出门在外,多多保重自己。”
二人指尖相触,虽然只有一瞬,但林轩还是红了耳朵。
“好了,时间不早了,轩儿走吧,爹亲自送你出城。”有他在,省得出什么意外。
林轩离家前,跪在地上,朝家人磕了三个头。
“轩儿拜别大家。”
杨婉婉吸了吸鼻子,把他拉了起来。
“教你的身法都记牢了,那可是你将来保命的东西,脑子灵活些,还有、别轻易死了,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
最后时刻,林玄珏才跑着出现。
“哥哥——你等等我!”
“你带我一起走吧。”
林轩苦笑,正要开口拒绝,却看见林玄珏伸出一只手,把手里握着的东西递到了他面前,是一个木雕小人,与林玄珏本人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大将军送给我的,他亲手雕刻的,哥哥带着这个我走吧,千万、千万不要忘记玄珏的样子。”
说着说着,他又要哭了,不过这次却忍住了,今后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将来要扛起整个林家,他不能再随便哭了。
“可这个木雕是你最喜爱的,哥哥不能要。”
林玄珏执拗地塞到他手里,转身跑开,躲到姐姐身后藏着。
“走吧。”林如海再次催促。
林轩只得握着那个木雕小人,狠心转身。
好在出城门很顺利,并未受到任何阻拦,林如海最后把自己写的引荐信和托卢云澜连夜办好的路引,一并递给他。
“轩儿不孝,不能在爹娘膝下侍奉。”说完,他又要跪下磕头。
林如海搀住他,叮嘱他说:“事出有因,为父和你娘都不会怪你。外头海阔天空,任我儿尽情遨游,为父不求你功成名就,但愿我儿能一直平安无恙,再次归家与我们团圆。”
“……我答应爹。”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鼻音很重。
林如海拍了拍他的肩膀,释然一笑。
“去吧。”
第99章
不到中午,得了消息的威远侯太夫人,就领着一群人堵在林家大门口,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
管家来报的时候,母女二人正坐在一起说话,因为家里的事务平日都是林黛玉在打理,她下意识起身,打算出去迎客。
却被杨妗妗给拽住了。
“玉儿,你就别出去了,那太夫人恐怕来者不善,你一个姑娘家,怕是应付不来,我去就是。”
“也好,那就看妗姨的了。”
最后林家这边还是由杨妗妗出面,与她周旋。
“太夫人莅临寒舍,倒是妾身有失远迎了,不过太夫人来作客,动辄叫这么多人跟着,还真是、有些吓着妾身了。”杨妗妗笑脸相迎,不曾露出半分其他情绪。
威远侯太夫人虽然面容憔悴了许多,但依旧端着自己作为威远侯府女主人的架子,眼神尤为迫人。
“杨夫人,你的大名老身是听说过的,都赞你圣手仁心,老身也不欲为难于你,你且让开,老身把人抓到之后,立马就带着人走。”
杨妗妗轻笑一声,并未挪动半步。
“太夫人谬赞了,不过您今日这样劳师动众,冲进官员府里就要抓人,妾身作为家中主母,总要过问一二,不知太夫人要抓的是妾身家中的哪一位?”
“老身不动你家中其他人,只要你把林轩交出来就是。”
杨妗妗继续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直视对方。
“原来太夫人要找的人是我儿,可轩儿那孩子才从姑苏参加完考试,归京不过小半月,又因为在姑苏遭奸人暗害受了伤,所以一直在府里养伤,这些时日并未出过门半步。不知他又到底犯了何罪?太夫人手里可有官府下发逮捕他的正式文书?”
她的这一通辩白,有理有据,侯府那边带来的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看向威远侯太夫人。
威远侯太夫人自然没有这些,顿时不耐地瞪着她。
“你不过是个寻常的妇人,无任何品阶诰命在身。老身为何要与你废话?”
杨妗妗不卑不亢道:“是,妾身确实只是一寻常百姓,林家也不是什么高门世家,但到底妾身夫君是朝廷命官,小儿亦在宫中为小皇孙伴读,父子俩都是在为圣上、为皇家效忠,总值得向太夫人要个说法吧?”
林玄珏这时候不顾亲姐姐的阻拦,挣脱她的手,跑了过来,双臂张开,护在亲娘面前。
“太夫人今日若要硬闯,玄珏只好即刻入宫,向小殿下和圣上如实陈述。”
太夫人虽然有所顾忌,但她想着只要先一步抓住林轩,杀了他泄恨,即便林家幼子将此事捅到御前去,也阻拦不了她。
她如今还有什么好失去的?若是圣上要问罪,大不了就将她身上的封诰拿去。
“呵!杨氏,你莫要在这里与老身耍什么嘴皮子,他生母金氏那个贱人毒杀了恒儿,那个贱人虽已死,可老身的恒儿也再回不来了,他作为那贱人的儿子,当然要替她承担她犯下的罪孽!给老身让开,否则就别怪老身与你不客气了。”
两边的人拔刀的拔刀,举棍子的举棍子,气氛顿时变得紧张,双方都严阵以待,一触即发。
“太夫人,妾身能够理解您心中的哀痛,但国有国法,事情与林轩并无任何干系,您又何必非要迁怒于一个无辜的孩子,况且他现在姓林,当年他被发卖到扬州的事情,若是追查起来,恐怕……”杨妗妗点到即止,并不详述。
威远侯太夫人也不是蠢人,她自然能想到这背后的隐情,总之与她的儿子威远侯,是脱不了干系。
但此时的她,已经不复平日的理智,她一心只想要宣泄内心的怒火,来平复她心里的悲痛。
杨妗妗的话只让她犹豫了短短一瞬。
“既然你不把人主动交出来,那就怨不得老身自己搜了。”
“来人!你们都给老身进去找,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给老身把人给抓到。”
如若是真的让他们进去,胡乱搜罗一通,那么家中女眷,尤其是黛玉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更重要的是,林轩才走了没多久,若是太夫人知晓他不在家里,恐怕即刻就会命人追出城去。
“家中长辈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而且小女也尚未出阁,这么多外男贸然进来大肆搜查,更是不妥,还请太夫人手下留情。”
“给老身搜!”
威远侯太夫人一声令下,众人就开始往里迫近。
“住手!”
这一声怒喝,吸引了在场大多数的目光,只见一身穿盔甲,腰佩长剑的男子,领着一队骑兵至林府大门口。
“你们又是何人?”威远侯太夫人总觉得为首那人有些面熟。
那男子身边的副官介绍道:“我们乃南城兵马司的巡卫,这是我们梁指挥使。”
“五城兵马司……”威远侯太夫人这下意识到此人身份不一般了。
五城兵马司分东西南北中,他们各司其职,负责皇城各处的防卫,这里确实是人家管辖范围内。
“你知道老身是何身份吗?”
不等她再开口,那为首的男子便打断了她,冷冷地当众警告。
“依照我朝律例,城内不得随意持兵械闯入官员府邸,若有违此令者,不管是何身份,一律抓捕问罪,轻者下狱,重者流放抄斩。”
侯府的那些人一听,顿时都把手里的兵器给扔了。
威远侯太夫人在其他人的劝说下,最终不甘地转身而去。
杨婉婉这时候走到那男子身旁,与他说:“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嘿嘿,杨二姑娘,我们头儿好几日不见你,以为你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两天一直亲自领着我们在附近两条街转。”
“闭嘴!又想领军棍了?”很明显,梁指挥使不想让副官暴露他做的那些。
杨婉婉却很高兴,反而拍了一下梁指挥使的肩膀。
“你凶他做什么,他说的都是实话,不许打他。”
“……听你的。”
那副官赶忙朝杨婉婉道谢:“多谢杨二姑娘为卑职说情!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杨妗妗这时候牵着幼子走上前来。
“婉婉,你们、认识?”
“不认识!”杨婉婉否认得特别快,眼神飘忽,不敢看她亲姐姐的眼睛。
“认识——”几乎同一时间,另一位当事人却给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林玄珏这时候欠欠地插嘴说:“娘亲,小姨一看就是在说谎,她的手现在在搭在这位大人的肩膀上呢,他们一看就是熟人。”
被小侄子这么一拆穿,杨婉婉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手收了回去。
“咳咳——谁跟他熟了,我跟他一点都不熟!”为了掩饰尴尬,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刻意走回到亲姐姐的身边。
那位梁指挥使表情僵硬,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却没有再开口反驳,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连林玄珏一个孩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杨妗妗怎么会不知。只不过为了顾及妹妹,到底没有站在这大门口,当着众人的面,继续再追问下去。
“今日多谢这位大人出手相助,否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杨妗妗率先开口道谢,福身一拜。
梁指挥使即刻侧身避开,反而很尊敬地朝着她拱手。
“杨夫人客气,这都是梁某分内应当的。”
杨妗妗心里对此人印象还不错,所以脸上的笑容也真心了三分。
“本应当请梁大人进来,奉上茶水点心,招待贵客,奈何今日家中实在有些不便,改日再相邀,还望大人到时候一定要来。”
“这个自然,差事在身,那梁某还要去别处巡视,就先告辞了。”
“也好,梁大人慢走。”
那位梁大人转身之前,还盯了杨婉婉好一会儿,见她一直没有看他,才带着失落的目光离去。
这些杨妗妗都尽数看在眼里,只是眼下实在没有心思过问。
“先把门关起来。”
回到大厅之后,杨妗妗才松了一口气,一家子围坐在一起。
“妗姨,接下来咱们该如何行事?”
“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继续拖着那太夫人,让她误以为轩儿一直在咱们府里,给轩儿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走得远些。”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梁、呃,我是说他今日要是晚上一会儿,那位太夫人可就带着人闯进来了。”杨婉婉觉得这样也太不靠谱了。
“就不能报官,或者直接让姐夫告御状?”
杨妗妗摇头否了妹妹的法子。
“只有这个办法了,她自己今天也说了,不会为难其他人,即便咱们报了官,或者到御前状告,那位太夫人最多遭几句斥责,威远侯被毒杀是事实,圣上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惩处一位儿子惨死的悲愤母亲。”
晚上林如海回家之后,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
接下来,威远侯府那边忙着举办丧仪,林家倒是安生了几日。
不过那位太夫人也不傻,很快派人悄悄潜入林府,查出林轩早已经离京。
她却一直按兵不动,似乎已经放弃继续朝林家发难。
“对了,明日是永庆伯太夫人的寿辰,她是贤王妃的生母,近来朝中对立贤王为太子的呼声颇高,所以明日前往严府庆贺的宾客定然只多不少。咱们家正值多事之秋,劳夫人多看顾着玉儿,明儿小殿下定然也会亲临,所以玄珏那小子,就交给老夫看着。”
“那位威远侯太夫人也会去吧?”
林如海神色凝重:“这个为夫也尚且不知。”
“罢了,都听老爷的,希望明日能够一切顺利吧。”
第100章
永庆伯府太夫人大寿当日,宾客络绎不绝,男子自然是留在前厅,由永庆伯与世子亲自招待。
女眷们则到后院来,由永庆伯夫人与世子夫人陪同,与寿星见礼。
杨妗妗与林黛玉母女到的时候,永庆伯夫人与世子夫人的态度并不热络,太夫人本人也只是点头朝她们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话。
母女二人便自觉在边角处寻了处清静所在待着。
“妗姨,小皇孙不是一直待玄珏十分亲厚的吗?这永庆伯府身为小皇孙的外家,似乎并不欢迎咱们?”
“玉儿这就看不透了?玄珏那伴读的位子,原本永庆伯府是给他们自家人备着的,若非当年小皇孙随圣上离宫外出,偶遇上咱们家玄珏,今日这伴读便指定是出自永庆伯府,这下你可明白了?”
“原是如此,难怪方才……”
“虽说咱们并非有意为之,到底是截了人家的好处,这番冷待受便受了吧,你就当来看看热闹。”
“也好,我倒也懒得摆笑脸应付她们。”
母女二人说着悄悄话,不多时,以往交好的几位夫人小姐也主动凑过来找她们说话,倒也并不无事可做。
不过一众命妇自打进了门,大多都还是选择围在寿星身边,极尽奉承。
“太夫人这天大的好福气,可真是叫我等羡慕。”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太夫人的好福气还都在后头呢,将来女儿做了太子妃,还要做皇后,再往后便是太后,光是替老太太这么一想,我都要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永庆伯太夫人本人听了她们的这番话,更是乐不可支,不过到底年纪长些,坐得住,并未张狂,反而谦虚推脱。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哪就真的成了,你们呀,就拿这些光哄着我高兴吧。”
“太夫人,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您还瞒着呢?这就有些不拿咱们当自己人了,满朝都传遍了,如今谁不知晓圣上有意要立储,小皇孙又如此深得圣宠,内务府连小殿下的冠冕礼服都提前备好了,不就是要正式立小皇孙为皇太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