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将目光放在?谢壑身上,他问道:“少傅,你怎么看?”
“回禀陛下,臣同意蔺相的观点?。”谢壑适时回道。
蔺祈的法子花钱少,可行,但就是官家丢点?脸,其余部分堪称无?懈可击。
被逼到绝路上了,什么面子不面子,面子能当饭吃吗?只当他为自己冲动行事付个代价吧。
齐璟这边松了口,由鸿胪寺那边给薛云疏等人献上重礼,恭恭敬敬的将他们请出?了汴京城,并?且希望平西王在?西北防事上能多为大齐出?谋划策。
薛云疏悄悄腹诽:本来平西王也没?打算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西秦和兀目人打败谢徽的话,对他们兴庆府又有什么好?处?!全都当别人跟齐帝一样小肚鸡肠的?
由是,薛云疏来的时候备受瞩目,有的时候亦是轰轰烈烈,他临走之前又去了一趟宁国府,谢壑交给他一个木盒子,里面盛着一个骏马木雕摆件,谢壑说是自己做来玩的,望薛云疏不要嫌弃。
薛云疏哪里敢?!他当即把木盒子抱回驿馆,放在?诸多厚礼中最显眼的位置,后来他趁人不备的时候,悄悄打开过?木盒子,发现里面竟有玄机,箱子是有隔层的,将箱内空间一分为二,上面一层盛着一个精致木雕摆件,下一层是一只制作精巧的拨浪鼓和一方麒麟送子的长命锁,长命锁有些磨损,想必是家传之物,不知带了几代了,便知这木雕大抵真是给自己的,拨浪鼓与长命锁是给大司农的,他不好?再看,忙原封不动的合上盒子,恨不得日?日?抱着它?睡觉,从汴京到兴庆路途遥远,可千万别处什么闪失啊!
薛云疏坐在?北上的马车上,极目远眺,一时十分感慨,这一路上虽然波折不断,好?在?最后的结果不错,送他离城的鸿胪寺少卿至少没?再提让平西王还新安城的事儿,这次不提以?后就都默认新安城属于?兴庆府属于?平西王闻人驰。
这次不仅仅是新安城,就连新得的大片西北土地,也在?齐室默认中名正言顺下来,还真别说,这次来汴京是来着了,还是大司农技高一筹,料事如神啊!
一路舟车劳顿自不必说,圆满完成任务让薛云疏这一路上都十分开心,他回到兴庆城时,恰好?谢宣也在?。
他悄悄将谢壑给的那个盒子递给谢宣,谢宣打开一看,是个精致的木雕,他顿时一阵沉默。
薛云疏低声说道:“下面还有,下面那层东西我可用不上,想必也不是给我的,您打开隔层看看。”
谢宣从善如流,他小心翼翼的将隔层抽开,里面赫然是一个拨浪鼓和一方长命锁。
谢宣认识这个长命锁,他小时候就戴过?,据他爹讲他爹小时候也戴过?,不久之后他的孩子也会戴上此物,想到这里他唇角微微向上翘起?,他拿了长命锁与拨浪鼓,顺手转动了一下拨浪鼓,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用说,看这精美的鼓面画和巧妙的做工就知道是他爹亲手做的。
在?谢宣小的时候,家里正窘迫,谢宣的玩具多是阿爹阿娘亲手给他做的,爹爹会做精巧的拨浪鼓,七巧板,华容道,鲁班锁,阿娘会给他缝沙包,攒鸡毛毽子,磨骨骰子。
时光飞逝,他马上都要做父亲了,一时感慨万千。
“多谢。”谢宣说道。
“举手之劳。”薛云疏说道,“若不是得了谢尚书指点?,下官还回不来这么早呢。要说感谢,也是下官感谢尚书大人和大司农。”
“他可有什么话要交代?”谢宣嗫嚅了一下,终是问了出?来。
“尚书大人说他已经骂了你八百遍了,当然……这是玩笑话,他没?有骂你,只说你既然出?来了,便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即可,他们在?汴京一切都好?。”薛云疏娓娓道来。
谢宣听?着听?着却湿润了眼睛,他扭过?头去,将拨浪鼓与长命锁揣入怀中,仰头望了望天,将眼中的湿气都望了回去才罢休。
自古忠孝两难全,为国尽忠,就在?奉养双亲上短了一截,还是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回到阿爹阿娘身边。
他终于?收拾好?心情,转头去寻了闻人驰。
西秦大军快要压过?来了,即便汴京那边不嘱托,兴庆府都不能置身事外?,现在?谈论的是由谁带兵主动出?击。
楚怀秀道:“我有丰富的对战西秦人的经验,熟知西秦军队的作战习性,由我来率部狙击西秦军队,再合适不过?了。”
楚怀秀当庭请缨,谢宣反对,他要领兵主动出?击。
二人平时住在?熙州,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回兴庆府这边来看看,不过?遇到大事的时候,不拘日?子还是会留在?兴庆府与众臣一道商讨。
楚怀秀见?谢宣拉自己后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暗中剜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回事?你又没?带过?兵,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你裹什么乱?”
“你现在?怀有身孕,领兵打仗会十分危险,我不放心你。”谢宣深深的注视着她,直言不讳道。
“我没?事,我年轻,我身体好?着呢。”楚怀秀并?不服气。
当然,若是以?往,这件事楚怀秀领兵也就领兵了,然而在?这种非常时期,闻人驰却是要顾虑到实际情况。
闻人驰道:“你们俩都不必争了,我亲自领兵,你们俩这次负责守住后方。”
也不是不行,楚怀秀摸了摸肚子,期盼他快快长大,快快出?生,她也好?与西秦人战个痛快!
兵贵神速, 趁着西秦与兀目的军队还没会?合,先行?截杀。
谢宣和楚怀秀在兴庆府负责给出征的大军调配粮草。
楚怀秀呐呐的跟在谢宣身后道?:“金金,我的肚子还不笨, 还能?打的,我想率军出征。”
谢宣哄道?:“只怕战事一时半会?儿先结束不了,到时候两?军焦灼住,你月份又大了,阵前临时换将可是大忌, 是不是?”
楚怀秀眸色微动, 没再说话了。
谢宣又道?:“左右兴庆府不止这?一场仗可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的。”
楚怀秀点点头, 轻声道?:“也?是。”
知道?西秦和兀目是为何开战的, 其实这?场战也?好打。
今年一整年大齐北疆, 西秦全境与兀目大部分地区都陷入干旱之中, 粮食减产严重,普通平民与士兵就会?陷入饥荒之中, 可……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啊, 没吃的只能?以战养战,去南边抢。
只要大齐和兴庆府的军需跟得上,避战不出,拖也?能?拖死敌国号称五十万的大军。
若赶在前几年,兴庆府可能?会?因为这?样的大决战吃点亏, 可自?从大齐五路伐西秦失败之后,闻人驰鲸吞了西北大片土地后, 战力大涨, 又有谢宣抢来的新安城连接了南北,使得兴庆府如今要钱有钱, 要粮有粮,要人有人。
所以闻人驰并不惧这?样的大战,只是单单出兵拖垮西秦人也?不是他?此次出征的目的。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志在燕云十六州以西的夏州,以期将兀目的势力赶回幽云十六州以东,这?样兀目的战线蜷缩了不少?,想要再次勾连西秦向?兴庆府或大齐发动大军团作战只会?难上加难,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在闻人驰出兵之前,兴庆府迎来了西秦使者。
这?就值得玩味了。
西秦使者携重金前来,主要商讨与兴庆府开商路的问题。
今年的大旱,不仅影响到了西秦与兀目,兴庆府也?受到了波及,西北地力薄,气候又比不得江南一带温暖湿润,每年的物产跟江南繁埠没得比,单单只靠种粮但凡遇到灾荒年份,就容易拉饥荒。
谁占西北之地都得考虑这?个?问题,之前西北在齐氏手中的时候,依靠便利的漕运将江南的米粮大量的往西北输送,这?才勉力维持西北的开边。
如今西北之地易到闻人氏手中,来自?江南的进项没了,西北贫瘠的那几个?州确实需要想想其他?办法,与西秦人通商,借机打通前往西域的通道?,以商济农是个?不错的法子。
西秦使者的提议很中肯。
然而?,无事不登三宝殿,仅仅是为了通商就特意?遣使携重金来兴庆府,怎么看怎么有点微妙。
因为他?们有二十万大军正?日夜不息的往东赶,意?欲与兀目人在翰儿朵大草原上会?师,再挥师南下。
此时西秦使者真正?的目的无非是迷惑住兴庆府而?已。
闻人驰直接连见都没见西秦使者,是谢宣接待的这?帮使臣。
他?们此时尚且不知谢宣是何许人也?,但闻金金的大名?在西秦可是如雷贯耳啊!新安城怎么丢的,他?们至今心有余悸。
所以,当谢宣自?报家门时,西秦使者达尔特简直有五雷轰顶之感,虽然看谢宣笑的很和善,但心里总有些犯嘀咕。
谢宣大喇喇笑道?:“使者莫忧,我们大齐是礼仪之邦,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绝对绝对不会?干出杀使臣的事来。”
别强调了,越描越黑。
之后的几日,达尔特却发觉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无论他?说什么,谢宣都说是是是,对对对,好好好,英雄所见略同云云。
哄得他?直将最?后目的合?*? 盘托出:他?们要出兵攻打齐国,希望兴庆府能?够作壁上观,不要出手。
谢宣轻啜了一口手中的香茶,神色散漫,闻言亦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达尔特一看这?事儿有戏,不禁继续游说道?:“平西王本是天龙之姿,帝室嫡脉,难道?甘愿偏居一隅,久处人下吗?即便是此次西秦与兀目联军攻破了齐国北境,合两?国之力亦无法将整个?齐国吞下,兴庆府此次按兵不动就能?尝尽甜头,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齐帝新丧,新帝狂傲无礼,数次刁难兴庆使臣,大家都有目共睹,这?样的君王并不值得人效忠,闻大人,你觉得呢?”
谢宣倏然笑了,淡淡说道:“使者汉话说的不错,可惜汉书读的不多。”
达尔特闻言,呼吸一凛,斟酌道?:“闻大人此言何意??”
“《诗经?》小雅棠棣篇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谢宣笑道?,“无论跟谁吵吵闹闹,我们是不出卖兄弟的,让兴庆府作壁上观是万万不能?的,这?时端看谁是兴庆府的兄弟,我们就帮谁,这?次使者许我们重利却不要我们出力,我觉得不太?妥当。”谢宣淡笑着解释道?。
西秦使臣道:“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谢宣故意?顿了一下,他?又笑道?,“一起出兵。”
达尔特当场哑住,这?跟他预想的很不一样!!
闻人氏窝在兴庆府数年,何曾与西秦或者兀目联过军?!以前倒不是没有这?两?个?国家的使者前来游说,可一概被闻人驰严词拒绝了!
所以,这?个?闻金金此言何意??
兴庆府方面转变这?么大,打了西秦使者一个?措手不及,达尔特当即被手中的茶水呛到,连声咳嗽起来,好不狼狈!
谢宣悠闲自?得的说道?:“你也?说了,西秦与兀目合两?国之力也?吃不下大齐,我们兴庆府也?能?在其中占到便宜,你知道?的,我向?来不白占旁人的便宜。”他?作势拍了拍自?己胸口道?,“于心不忍啊。所以你们这?次出兵,我们也?跟着出兵,到时候能?吃下多少?各凭本事,岂不美哉?”
达尔特听着谢宣的言论,好似很合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成功的被谢宣绕糊涂了,但谢宣坚持兴庆府也?要来凑凑这?份热闹。
所以,当兴庆府要出兵攻打大齐的消息传到汴京时,满朝文武惶然失色,这?可怎么办好,山雨欲来风满楼!
齐璟急的团团转,当即病倒了,又强撑着挣扎起来将朝中重臣叫到御书房商讨对策,如何闻人氏真的反了,谁能?辖制住他??!
大臣商讨来商讨去,总商量不出解决之策来。
这?时谢壑开口说道?:“陛下,您当初在熙州抚边时,曾与闻人驰学过几日的武艺,算是有几分师徒情分在。”
齐璟蓦然回过神来,知道?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抬眸眼巴巴的看着谢壑道?:“少?傅的意?思是?”
“给闻人氏加恩封赏,听说今年北疆大旱,可以给他?们运些米粮,先稳住他?们。”谢壑说道?。
“我不赞同,给他?们米粮是为了让他?们有粮来打我们吗?”谢靡说道?。
“钱帛也?行?,只是国库如今还能?凑出钱帛来吗?”谢壑瞥了他?一眼说道?。
蔺祈捋须道?:“闻人氏多年来从未与西秦或兀目有过什么勾结,此次传出他?们要出兵的消息来,兴许是不满朝廷曾扣过他?们的使臣,此事本也?是个?误会?,说开也?就好了,万不能?让敌国将闻人驰拉拢了过去,听说西秦已经?派了使臣去兴庆府游说,我们亦要遣使前去才行?。”
齐璟闻言老实了,他?现在非常后悔没听父皇的临终遗言,西北动不得,西北真的动不得!不仅父皇动不得,他?亦动不得,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
朝中唯一跟闻人驰有过交集的只有谢壑、蔺冕和裴逸安,这?里面数谢壑的才干最?高,办事最?为稳妥。
他?将稳住闻人氏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谢壑身上。
十一月初,趁着冰冻期还没来,齐璟命谢壑带人北上,特意?给闻人驰宣旨,加封闻人驰为太?子少?保,赐紫金光禄大夫,金鱼袋,赏一百万石米粮,望闻人驰能?出兵协助谢徽抗击西秦与兀目的联军。
得知汴京派来的使臣是他?亲爹,谢宣坐立不安了!他?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齐璟这?厮怎么把他?爹给派来了?!那可是亲爹活爹啊!
偏偏的,兴庆臣子还在一旁不断的恭维道?:“不愧是大司农,这?次王爷领兵出征粮草足足的。”
你们大司农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
谢宣最?后躲无可躲,一头扎进了楚怀秀的房间闷头不出。
楚怀秀正?在房间里给未出生的小将缝小衣裳,见状不由好奇道?:“你这?是怎么啦?”
“我爹要来兴庆。”谢宣用枕头蒙住脑袋闷闷的说道?。
“那岂不是好事儿?!”楚怀秀眨眨眼说道?,“你也?好长时间没见他?了吧。”
谢宣道?:“我总觉得他?来势汹汹的,哎呀,要不我回熙州去好了。”
“净瞎胡闹,他?巴巴的来这?一趟还不是为了看看你,你这?一躲就不知何时才能?与他?相见了,岂不遗憾。”楚怀秀劝道?。
谢宣丢开手里的枕头,怔怔的看着她,半晌后他?拿起一旁的小衣裳顾左右而?言他?道?:“怎的自?己动手做起来了,你又不擅这?个?,交给嬷嬷和绣娘她们就好了。”
楚怀秀笑道?:“左右闲着没事儿,况且旁的复杂的我做不了,小儿衣物还是可以做得来的。”
谢宣点点头,他?扭头对楚怀秀肚子里的小人儿说道?:“你爷爷要是发怒,你可得给爹爹求情说好话。”
楚怀秀:“……”
二人沉静坐了片刻,楚怀秀又道?:“我常年在西北,那些京官大多不识得我,可这?次来的使臣十有八九都是认识你的,你打算怎样应对?会?不会?有麻烦?”
谢宣晃了晃手中之物道?:“无妨的,我有这?个?!”他?刚刚在系统那里用积分兑换的人皮面具。
谢宣起身坐到梳妆台上,抻开人皮面具往脸上一阵怼,一炷香之后,他?扭头对楚怀秀笑道?:“铁铁,快来看你夫君的新脸!”
楚怀秀愣了片刻,走上前去摸了摸,边边角角都很熨帖,她不禁惊讶道?:“还挺别致的。”
谢宣收拾妥当之后,换上了兴庆臣子的官袍,除了那双出挑的凤眼未做改变,其余面部特征与他?本来的长相大相径庭,保证让所有看到他?新脸的人绝对联想不到他?原来那张脸。
趁着他?爹还没到兴庆府,谢宣顶着这?张脸在兴庆府转来转去,争取让大家迅速熟悉。
薛云疏每次见了他?这?张脸,眼角都得抽一抽,他?十分不解道?:“大司农,你还是原先那张脸好看,为何要易容成这?般模样?”
谢宣打哈哈道?:“那张脸呀,看来看去看腻了,想来点新鲜的。”
薛云疏眨了眨眼睛促狭的问道?:“啊?是闻将军不喜欢你了吗?”
“她钟爱我钟爱的很,才没有厌弃我呢。”谢宣抬手敲了敲他?的脑门说道?。
“那你是不敢见谢尚书咯。”薛云疏边捂脑袋,边跑到一旁去,快速说道?,“你别打我,我替你说好话,就说你的老脸被将军一拳打青了,没法见人。”
他?说完扭头就跑,结果就见楚怀秀摩拳擦掌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看着他?,薛云疏:“……”早知道?就不打趣大司农了,他?可打不过闻将军。
三日后,谢壑带着圣旨和粮草来到了兴庆城。
嗯,由薛云疏和兴庆老臣蒋先义共同接待的,依旧不见闻人驰与谢宣。
谢壑拧了拧眉,其他?随行?的大齐使臣直接面露不满之色,但一想此行?的目的又将心中的脾气按耐下了。
薛云疏察言观色道?:“尚书大人勿恼,实在是王爷与大司农不在城中,并非有意?怠慢诸位。”
“平西王人呢?”副使见状问道?。
蒋先义回道?:“在将台点兵呢。”
那副使瞬间哑住,不好再说什么了。
谢壑淡笑道?:“无妨,平西王不在,我们去城中等他?便是了。”
虽然副使口中问着平西王,但他?们最?想见的人是闻金金,这?个?诡计多端到将新安城骗到手的兴庆奇臣,除了谢壑几乎都在想,若是朝廷有这?等奇才,先帝也?不至于忧愤而?死了。
其实,他?们并不知换个?角度来思考问题,大齐地大物博,钟灵毓秀经?天纬地之才并不是没有,只是这?些人才在汴京并没有发挥的余地,饶是谢宣当年若不是家世显赫,说不定也?早就被景元帝给处死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谢宣,楚怀秀怕是早就被饿死在五路伐西秦的路上了,哪有后来的兴庆第一名?将闻铁铁。
谢宣和楚怀秀这?样的人才在汴京没出路,而?一些同样优秀但家世不如他?们的人才其处境可想而?知了。
所以当年当谢壑问谢宣可不可以给朝廷一次机会?的时候,谢宣是否定的,他?不会?像条鱼一样大喇喇的躺在汴京这?条砧板上任人宰割了。
是鱼合该游回大海里。
众人轩轩昂昂的进了平西王府,薛云疏和蒋先义还有兴庆府的其他?臣子陪同在左右。
随从给诸人上了谢壑最?爱饮的明前龙井茶。
谢壑抬眸,见给他?上茶的这?个?小幺儿有几分熟悉之感,他?故意?开口问道?:“是明前龙井吧?几成温的水?”
“回大人的话,七成温,八成温适合沏雨前龙井。”那小厮恭谨答道?。
谢壑点了点头,抄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道?:“不错,是个?懂茶的,我在兴庆的这?几日,所饮之茶都由你泡了。”
“是。”小厮乖巧的侍立在一旁,灵秀的金丝丹凤眼衬得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无端清秀了几分,竟有些赏心悦目起来。
谢壑抓紧茶盖,努力压下心中翻腾的怒气,呵……堂堂大司农没空接待使团,倒有空给他?当奉茶小厮,瞧瞧他?养的这?个?好大儿!
扮作奉茶小厮的谢宣一看就知道?他?爹这?是生气了,自?己越发恭敬起来,没办法,老子对儿子天生有血脉压制,他?在外?面再如何威风,暗地里也?是个?怕爹的。
午膳过后,汴京来的使团被安排在平西王西花园的院子里休息。
此时草木零落,寒鸦栖枝,西北的天空格外?辽阔。
谢宣望望天,望望地,望望树上的老鸹窝,最?后磨磨蹭蹭个?无其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进了他?爹的院子。
继续给他?爹沏了一杯极品明前龙井奉上。
谢壑脱了官袍,换了一身轻便的夹衣,套了一层香云纱外?衫,端的是雅致非凡,气质凛然若仙。
“闻人驰到底去了何处?”谢壑捻动手中的诗集,闲聊似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主子们的行?踪哪是我能?探听的。”谢宣乖巧道?。
哟呵,还装上瘾了。
“你从梅州诈死,就是跑到平西王府给人当奴做仆来了?”
谢宣还想温声细语的表演一会?儿呢,奈何被他?爹无情拆穿,谢宣顿时闭上张开的嘴巴,沉默住了。
他?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道?:“给阿爹为奴为仆是应该的,这?是阿爹专有的,换个?人就没这?待遇。”
谢壑听得一阵牙酸,他?又道?:“我听说你给旁人当儿子去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是给王爷当上门女婿来了。”谢宣赶紧辩解道?,“我还是您跟阿娘的儿子。”
谢壑抬眸打量了他?两?眼道?:“你这?是哪儿淘换来的这?张脸?我和你阿娘可没生给你这?么一张脸。”
“害,这?不是怕被人认出来给家里添麻烦吗?跟这?边的人稍微学了几招易容术,虽然我的手艺平平,但平平总有平平的好处,不惹人注目,我还挺满意?的。”谢宣解释道?。
谢壑看了碍眼,扫了两?眼扭过脸去,又道?:“你让从庚运回家的那具尸体怎么做到那么逼真的?也?是跟人学的易容术?”
谢宣一顿,老老实实跪到谢壑面前请罪道?:“是儿子不孝,让阿爹阿娘受惊了。”
时至今日谢壑仍然不敢回想那日的情景,明明直觉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不可能?是自?己的独子,可又禁不住想万一呢,万一是呢,所受煎熬如万箭穿心。
这?个?小东西他?怎么敢的啊,竟然那样吓唬他?!
以致他?之后隐约觉得他?在兴庆,却忍不住想过来看看,确定一下,万一李从庚为了不让自?己伤心没有说实话呢,他?得知道?他?的儿子到底在哪儿?到底过得怎么样了?不然他?不放心。
等见到这?小东西顶着这?么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险些气笑了。
谢壑将手中的诗书往桌子上一扣,轻叹了一口气,威仪的凤目微微阖着,半晌,他?才低声道?:“谢宣,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谢宣跪的笔直的身躯微微一震,他?彻底老实了,狐狸尾巴也?不翘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嗯,孩儿知错了,孩儿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呢。”
谢壑睁开双目,看这?面前这?个?认错飞快,打死不改的坏崽儿道?:“你媳妇呢?我听说她怀了身孕,现在可好?”
“好!好的很,儿子将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一准儿给您抱个?大胖孙子。”谢宣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睛说道?,“等午后儿子带她来见您,给您敬儿媳茶喝。”
“就知道?讨巧卖乖,见你媳妇的事儿不急,我且问你,闻人驰呢?”谢壑再次问道?。
“害,王爷知道?您来,特意?避了出去,让我们父子多说会?话。”谢宣说道?。
“方才在门外?的时候,我听说他?在点将台点兵?”谢壑问道?。
“西秦那边的大军已经?开拔了,兴庆府这?边一直在备战,随时准备出征,虽然齐帝人真的不怎么样,可唇亡齿寒的道?理王爷一直都懂,总不能?真让祖父一人对付五十万兵马吧。”谢宣解释道?,“本来我和秀秀要出征的,只是秀秀现在身怀六甲,没办法领兵,所以这?次是王爷亲自?带兵,我和秀秀在后方筹集粮草,今年北方大旱,粮草不太?好筹,正?好赶上西秦使臣来访,我这?不是将计就计嘛,多谢父亲成全。”
“竟会?兵行?险着,万一你等来的不是粮草,是大齐的禁军呢?”谢壑问道?。
“那必不可能?,本来西秦与兀目联军就让大齐北境吃紧了,这?时候大齐派兵攻打兴庆府?他?嫌自?己亡的慢了?齐璟要真下那样的决心倒也?好说,到时候咱们父子就不是在兴庆重逢了,而?是在汴京。”谢宣分析的有理有据。
谢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官家这?会?儿还在宫里悔着呢,嫌谢宣死得太?早,他?这?会?儿找人变法都找不到合适的。”
谢宣:“……”
变?变什么变?另起炉灶得了。
次日一早, 谢宣还在被窝里,就被楚怀秀拍醒了。
“天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谢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嘟囔道。
“我……我紧张。”楚怀秀干巴巴的说道。
谢宣睁开一只眼睛, 问道:“紧张什么?我爹又不是老虎。”
“他会不会觉得是我把你勾到兴庆来的。”楚怀秀忐忑不安的说道。
谢宣闷声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不会,明明是我勾的你。”他知她怀着身孕,心思难免敏感?些?,自己多些?耐心安慰着便?是。
及至天大亮, 谢宣又换了那套小厮行头, 楚怀秀为了与他相?配,特意?找了一套小丫鬟的行头换上, 乔装打扮完毕, 二人相?互对视, 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二人一前一后的朝平西王府西花园而?去?, 快到院子里的时候,谢宣递给她一盘轻巧的茶点端着。
谢壑一向稳重内敛, 但今日难得早起了半个时辰, 一会儿问一次贴身随从:“他们来了吗?”
随从笑道:“主子,哪里就那样快了,还要待会儿呢。”
谢壑:“……”
直到谢宣提着茶壶来敲门,本来站在门口的谢壑刷的一下子走到正座前正襟危坐,神?情十分庄肃。
贴身随从:“……”
谢宣提着壶, 拎着茶盒快步走进来道:“大人,您要的茶来咯。”
楚怀秀紧接着将?手里的茶点放在谢壑旁边的茶案上, 温声道:“大人请用茶点。”
她伸手接过谢宣手中的茶壶, 亲自来给谢壑泡茶,她久在行伍之中, 对于吃穿用度并不太讲究,起码不如文人那般讲究,而?谢壑又是文人之中的翘楚,她给他泡茶,很是心虚,但这是身为儿媳的一项礼仪,推脱不得。
她慢慢打开茶盒,只差数着茶叶放了,谢宣促狭道:“多点少点也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