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目朝野皆震, 一震向来软弱可?欺唯唯诺诺的?齐人为何会?主动进攻?二?震齐庭居然有如此骁勇善战的?悍将。
谢徽来这么一下子,直接将兀目人楔懵,本来兀目和大齐就因边境划分有争端,齐国?使臣已经在兀目都城燕京逗留了大半年了,双方?还没争论出什么结果来。谢徽突然攻下袄子口, 真真打了个兀目人措手不?及。
兀目朝廷得知对面领兵的?将领正是谢壑之父谢徽, 一时?心思各异。
甚至有朝臣提议,将谢壑押至前线威胁去威胁谢徽。
又有人进言道谢壑本为谢徽的?过继子, 又不?是正经亲生儿子, 恐怕效果寥寥, 再者?说两国?邦交不?斩来使, 此事先河一开则后患无穷矣。
大齐与兀目的?关?系蓦然紧张,尤其兀目人听说有闻人氏参加了袄子口战役, 更是坐立不?安了。
当年闻人氏还是汉人皇族的?时?候, 意图夺回前朝遗失的?幽云十六州故地?,挥师五十万北上攻打兀目人,兀目人闻飞丧胆,使计勾连策反汉军统帅齐赫章,齐赫章直接黄袍加身南面称帝, 闻人氏主少国?疑,最终政权被?瓦解, 兀目人危急解除, 这才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如今听说袄子口战役中,谢徽的?部众里有闻人氏的?影子, 兀目人安能不?多疑?
一时?之间,针对闻人氏、宁国?公谢徽的?谣言甚嚣尘上,有离间宁国?公与齐国?朝廷的?,有怀疑宁国?公要?效仿齐太祖黄袍加身的?,甚至离谱到有人离间闻人氏与齐氏,这对老冤家还用人离间?本身就关?系尴尬。
但如此紧要?关?头,景元帝是万万不?能再把谢徽调走的?,但又怕谢徽借北境战事用兵自重,最最关?键的?是怕谢徽与闻人驰勾连,然后发动政变。
所以,当务之急是赶紧下道旨把闻人驰调到西北战场上参加伐西秦的?大战,但……请神容易送神难,齐帝的?旨意在闻人氏那里本就是时?灵时?不?灵的?,换个体面点的?说法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景元帝也不?好总把目光集中在闻人氏身上,总共闻人驰只带了一千骑兵,能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齐帝面对闻人氏时?,心中发虚。更何况谢徽又不?是世家出身,与闻人氏并无什么故旧交情,景元帝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多思多疑的?。
后来闻人驰放出风声,要?闻人氏在银州退兵也可?以,兀目需得把大齐使臣全须全尾的?送出兀目边境。
就这样,在几方?默契之下,兀目人终于同意将谢壑他们?放回大齐了,兀目与大齐的?边界国?土之争算是无疾而终了,闻人驰亦带着自己的?部众奔赴西北战场。
临行前,谢徽特意给?闻人驰送行,他拱手道谢:“多谢王爷仗义?,犬子才得已回归故国?。”
闻人驰摆摆手说道:“与本王关?系不?大,是谢帅作战勇猛,指挥得当,及时?威慑兀目的?结果,谢帅留步,孤这便?率众告辞了。”
黄沙滚烫,绿草茵茵,兴庆府的?骑兵皆是一袭玄色戎装,萧然肃杀,奔驰在旷野上。
谢徽不?禁暗叹,即便?闻人驰不?满西伐,也有资格直接打道回兴庆府的?,根本没必要?追上自己与自己一起撕开兀目防线,但他这样做了,并且在大齐和兀目双方?都忌惮他的?时?候,只提出无条件送齐臣归国?这一个要?求来便?同意撤兵,着实令人费解。
不?过谢徽没在这件事上多费功夫,军营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他呢。
大齐沧州官道上,谢壑和蔺冕身穿大齐官服,端坐在马车里,当马车踏入齐地?的?那一刻,皆松了一口气,出使兀目大半年,幸不?辱使命,大齐的?国?土未曾在他们?手中丢掉一分一毫。
在驿站歇脚的?时?候,蔺冕还是有些好奇道:“在兀目的?时?候就听到风声说平西王在银州用兵与宁国?公一起发动奇袭打赢了袄子口战役,兀目惧平西王,想让平西王退兵,听说平西王只提了让咱们?归国?的?要?求便?同意退兵,先前我还道是有些夸张呢,没想到咱们?大齐也是这个说法。”
谢壑兴致缺缺的?点了点头。
谢京有些羞恼道:“不?知闻人驰往这里面掺和什么?万一回朝后被?人以为我们?和闻人驰有什么勾连呢,就这么回去,岂会?有好?”
蔺冕道:“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难道燕京那狭窄的?驿馆你还没住够?竟然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没平西王开口说这句话,你在燕京还有的?住呢!”
“我临安谢氏可?用不?着他卖好心,别以为这样他就能将我拉拢了去。”谢京回道。
蔺冕嗤笑一声,说道:“你也太高看自己了,若不?是主谈判官是临渊,大齐不?知叫你卖了多少回了,是,大齐北地?离你临安谢氏的?祖地?有千里之遥,对你来说无足轻重,但你须知一寸山河一寸血,大齐疆土来之不?易。这会?子跟我谈骨气,不?臊得慌?”
“哦,我说闻人驰也不会是看我的面子上才跟兀目人提这样的?要?求,要?在熙州时?你们?关?系就不?清不?楚,形迹可疑。难免早有通闻人氏之嫌!”谢京回道。
“当年东宫西行抚边之时?,曾拜闻人驰为武师父,很?是跟闻人驰学了些拳脚功夫,你这么说的?话,是不?是连东宫都要?攀扯上?”蔺冕说道。
“成冠。”谢壑低斥一声,蔺冕自知失言忙闭了嘴巴,不?再言语。
谢壑又对谢京道:“当初离开燕京时?,你也可?以选择不?离开的?,以全了你这白璧无瑕的?名声。”
谢京:“……”说他是说不?过谢壑的?,只能一拍大腿,选择闭嘴。
谢壑的?心里也很?惆怅,不?过不?是谢京那种不?知好歹的?惆怅,而是若宣儿知道此事后,不?知要?怎样感谢闻人驰呢,宣儿一向重情重义?,对他看得上的?人一向掏心掏肺的?。哎,不?管怎么说,总归是欠了闻人驰一个人情的?。
却说,谢宣这边知道他爹消息的?时?候,已经到了仲夏,他终于拎着大印走马上任权知纪州事。
他收到的?第一封家书便?是他阿娘在信中写他爹要?回来了的?好消息!
听说是平西王那边使的?劲儿,谢宣仔细一琢磨便?也想明白了,爷爷在北边立下多大的?功劳,此刻都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而是就算爷爷打了胜仗也不?好向人开口,让兀目无条件同意送大齐使臣归国?。
假若父亲不?是爷爷的?儿子,这倒也好说。可?偏偏使臣中有父亲,爷爷再怎么开口都难逃徇私的?嫌弃,所以这事儿八成是闻人师父看出了爷爷的?为难,主动来帮忙的?,这份恩情需要?他们?谢氏记在心里的?。
谢宣又看了两遍家书,刚要?预备回,便?见伏远山往书房里又送了一个冰盆来,里面的?冰块很?结实,完全不?是碎渣模样,甚至比往年他在宁国?府里用的?冰盆都好。
谢宣不?禁问道:“这才午月还没有入伏,以后闷热的?日子还多着呢,怎么就用上了这等冰盆?”
伏远山回道:“主子有福了,这不?是窖里的?冰,是山上的?冰,纪州城西郊有座巍峨的?高山,顶上积雪终年不?化,上面的?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要?多少都是有的?,自然不?像咱们?在汴京时?那样,一分一毫的?冰都节省着用。”
谢宣放下手中的?笔,凑近冰盆看了看问道:“府里的?随从各司其职,没听说过有上山采冰的?,这冰是何人送来的??”
“是衙门里的?差役。”伏远山回道。
谢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抬眸吩咐道:“你去暗中打听打听,究竟何人在采冰?”
伏远山摆摆手道:“奴才早就打听过了,今春纪州遭了旱灾,地?里的?秧苗颗粒无收,前任知州以工代赈想出这么个法子,如今纪州城内家家户户抽丁上山采冰,然后运到周围州县去贩卖,赚了钱便?分给?这些工役买口粮,如此一来便?可?度过今年的?荒年了。”
谢宣奇怪道:“单单只有纪州有旱情,周围的?州县没有旱情吗?”
“其他州县还好些,数纪州旱情最严重。”伏远山道。
谢宣挥了挥手,命伏远山退下了,自己在书房里给?阿娘写回信。
半炷香后,伏远山又端着一盆冰进来了。
谢宣道:“之前的?冰还没化完,何以又端了一盆过来?”
伏远山忙道:“底下的?人怕主子热到,这是特意孝敬的?。哎,我听说纪州地?民风彪悍,可?见也不?尽然,这不?挺热情的?吗?”
谢宣晃了晃手中的?书信道:“将这封信让咱们?的?人送回汴京,不?可?假于他人之手。”
伏远山乖巧应是。
谢宣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屋里的?冰盆,收回了视线。
他换了一身丝麻青衫,手执折扇,作普通读书人模样打扮,信步走出了官邸来到城中转了转。
他满心以为纪州今春遭了旱灾,城中大抵会?萧条些,街市上大抵不?会?有太多的?商贩才是,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纪州城远比他之前想的?热闹的?多,城东的?街市上小摊小贩的?摊位挤的?满满当当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兀自逛了一会?儿,伏远山匆匆忙忙的?跟了上来,边跑边擦汗道:“主子你可?真能转,让奴才找的?好苦。”
谢宣指了指一旁的?茶摊说道:“店家,来两碗大碗茶。”
“好嘞,客官。”不?一会?儿一碗温热的?茶汤被?送上来,伏远山如牛饮水一样,仰脖一口灌下,这才消了渴热,大汗一出,凉风一吹,别提有多爽快。
谢宣端着手里的?茶汤一口一口的?慢慢饮,明明是一文?钱的?大碗粗茶也被?他饮出品明前龙井的?风雅来。
茶汤还带着一丝温热,暑天入口再舒服不?过了。
谢宣抬头问道:“店家有加冰的?大碗茶吗?”
“哟,客官,冰可?是贵价物,我们?小本生意搞不?到那些。”一个头戴蓝布印包巾的?大婶回道。
谢宣蹙了蹙眉,没再说什么。
伏远山闻言抬头张望了片刻,不?禁讶异道:“真是奇怪,怎么纪州城里净是女人出来摆摊?”
卖茶的?大婶道:“听口音两位客官是外乡人吧?”
谢宣道:“我家在北边的?熙州,去年秋遭了兵燹,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便?也想开了,四处兜兜转转,落到哪儿算哪儿。”
大婶一听谢宣是熙州人,忍不?住同情心泛滥,又白送他们?一碟茶果子,这才说道:“小哥儿有所不?知,这边今天春天地?里的?秧苗都旱死了,颗粒无收,每家每户的?男人都去府衙应杂役,专门上山采冰,换些辛苦钱补贴家用。”
“官府竟招得了一个州的?杂役?”谢宣故作惊讶的?问道,“这么多人如何安排?”
“害,纪州城五年三旱,每任父母官来了都是这个法子,有旧例的?,依循往年旧例即可?。”卖茶的?大婶习以为常道,“我家男人几乎每年一到暮春就跟着族人们?上山采冰,去晚了好冰点被?人可?就被?人占了,忙活半天也赚不?了几个钱。”
谢宣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正值农时?也要?上山采冰吗?”
“家里地?少,拢共没三亩薄田,我在家便?打发了,用不?着他。”卖茶的?大婶说道。
谢宣轻啜了一口大碗茶,伏远山的?双颊像小仓鼠一样,被?茶果子撑的?鼓鼓囊囊的?,他伸手将茶果盘子推向谢宣,忙里偷闲道:“主子,这个好吃的?。”
谢宣闻言亦用了一块茶点,末了放了十文?钱在桌面上,这才带着伏远山起身离开。
街市上有不?是小贩挑了满筐满筐的?金灿灿的?杏子沿街叫卖道:“又甜又香的?黄金杏嘞,吃一个口不?渴吃两个口不?干,三个四个下了肚,保准舒坦的?你赛活神仙嘞。”
谢宣爱吃杏李等鲜果,一听摊位上的?大娘叫卖的?有趣儿,遂也停了下来,他俯身看着麻布上摆着的?这些甜杏,问道:“大娘,你这甜杏怎么卖的??”
“十文?钱六斤。”卖甜杏的?大娘说道。
“这么便?宜?”谢宣打量着这些甜杏说道。
“小郎君第一次买杏吧,那是地?主老财家里的?落盆杏,烂在地?里不?要?的?,被?人趁天黑偷摸捡了来卖的?,你仔细看看那堆杏是不?是每个都有瑕疵?”临摊位的?人说道,“看小郎君你穿的?也算整齐,何苦吃烂杏,快来这边看看正宗的?大甜杏。”
谢宣闻言果然朝临近的?摊位看去,问道:“这位大姐,你这杏怎么卖的??”
“二?十文?钱一斤,童叟无欺,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那卖杏的?大姐回道。
谢宣挑眉道:“差这么多?我还头一次听说有二?十文?一斤的?杏。”
伏远山道:“是这个理儿,恐怕连两京里都没这个价吧。”
“小哥尽说笑,两京里能吃到纪州特产的?甜杏?”那卖杏的?大姐也是会?说。
谢宣道:“今年纪州刚受了灾,大姐这样要?价,恐怕这甜杏熟烂了也卖不?出去吧。”
“不?怕的?,总有爱尝鲜的?人,实在卖不?动了就拿去做杏酱做蜜饯,卖给?点心铺做甜馅儿用,总有它的?去处的?。”那卖杏的?大姐回道,“我们?杏农一年到头就收成这么点杏子,全家一年的?吃喝就仰仗着它了。”
谢宣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他笑道:“大姐,来称二?斤。”
“小郎君,我这杏是五斤起卖的?。”卖杏的?大姐咧嘴笑道。
“那就称五斤。”谢宣回道,伏远山轻轻拽了拽谢宣的?衣角劝道,“旁边那个大娘卖的?杏除了长得不?好看也没别的?毛病,主子何苦要?当这冤大头?”
谢宣眼神示意他往旁边看去,却见那大娘在他们?说话闲聊的?时?候早就把杏卖光了,此刻正在收摊儿准备回家呢。
伏远山:“……”看来今日这冤大头必当无疑了。
伏远山解下钱袋子预备付钱,排在他们?后面的?人催促道:“你们?前面的?能不?能快点,刚刚叽叽歪歪的?说了半晌话白耽搁功夫,我们?还等着买点杏回家度饥荒呢。”
伏远山:“……”他扭头往后一看,尽是衣衫褴褛之人,啧,这冤大头当的?,不?止他家主子一个。
卖杏的?大姐将谢宣要?的?五斤杏称起:“称杆打的?高高的?。”
她见他们?主仆手里都没带提篮,便?将一旁苇叶编的?简易篓子装了甜杏,递给?了伏远山。
伏远山搂着这几个金瓜蛋蛋似的?杏,小心翼翼的?跟在谢宣身侧。
谢宣敛了扇子,伸手掰杏吃,还每个杏只尝一点儿便?随地?一扔,边吃边扔边逛。
伏远山见状心疼的?都快碎了,他哀嚎道:“我的?主子我的?爷,您就算家大业大也不?扛这么造的?啊?夫人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没一会?儿,谢宣他们?身后跟了不?少衣衫褴褛的?人,就擎手等着谢宣随手扔杏呢,一口一个:“谢谢爷的?赏,谢谢爷的?赏。”
自有虎视眈眈盯着伏远山怀里的?篓子的?,打量着谢宣快将这五斤杏玩……呃,吃完的?时?候,一个腾跃眼疾手快抢了伏远山怀里的?苇叶篓子,头也不?回的?跑了,迅速钻进小巷子里连找都找不?见,后面亦跟着一大帮瘦骨嶙峋的?乞丐。
伏远山挠了挠头,呆呆的?立在原地?,口道:“竟然在街头明抢,岂有此理!我要?报官!”
谢宣手里把玩着折扇道:“报什么官?你家主子我就是官。”
“可?……他……你……我……”伏远山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无他,带你见识一下纪州之地?的?彪悍民风。”谢宣说道。
“真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伏远山踢了脚下的?小石子一下说道,“纪州的?乞丐怎么这么多?咱们?从汴京出来沿途也路过不?少州县,就没见过这样的?。”
“没钱没地?没力气,不?做刁民做什么?做饿死鬼吗?”谢宣淡淡的?说道。
伏远山好像明白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他挠了挠头,老老实实的?跟在主子身后。
谢宣道:“别想了,那苇篓子里拢共也没几个杏了,我又没责怪你。”
伏远山讷讷道:“主子,我怎么感觉你像故意的?。”
“毁了,我的?小厮要?长脑子了,以后可?不?好轻易糊弄了。”谢宣笑道,“再继续逛逛吧,今日我开恩,带你去吃天价酒楼。”
伏远山痛定思痛道:“主子,今天我没看好您的?东西,你还带我大吃大喝,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来世我还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行了,别耍贫。”谢宣用折扇点了点伏远山憨憨的?大脑门。
二?人来到一家装饰华美的?酒楼,在太阳底下逛了大半日,二?人都被?晒的?有些蔫巴了,甫一进酒楼,阵阵凉气传来,好不?舒爽!
原来酒楼里每五步就安置了一个冰盆,可?不?凉爽?!
伏远山刚想要?一个上好的?齐楚阁儿,被?谢宣及时?制止了。
伏远山不?解,他纳闷道:“主子每次进酒楼不?都是要?一间上好的?齐楚阁儿吗?这次怎么改性了?”
谢宣暗笑道:“我没改性,我是疼你,今天这齐楚阁儿开了,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了,我没带那么多银子。”
“吃个饭能有多少钱?”伏远山好奇道。
谢宣淡笑不?语。
伏远山自打给?谢宣当贴身小厮以来,第一次陪谢宣堂食。
二?人要?了三道店里的?招牌菜:陈皮白菜、羊杂?四软、荷塘小炒。
每人要?了二?两米饭。
伏远山在汴京的?时?候,时?常跟谢宣去吃雀金楼和丰乐楼,嘴巴养叼了,多出色的?美味在他尝来也就那样。
这次听说主子带他来的?是天价酒楼,期待感直接拉满,等饭菜端上来时?,主子夹了第一口后,他紧接着夹了一口,放嘴里尝了尝,没说话。
谢宣一向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只吃饭,不?说话。
伏远山也就陪着他吃饭。
等谢宣放下碗筷时?,伏远山也就手扒拉完碗里的?米饭,放下了碗筷。
谢宣问道:“饭菜如何?”
伏远山嘿嘿笑道:“菜名都是好菜名,但要?说味道嘛,虽然是主子你请的?客,我还是要?说一句,他家这饭菜给?夫人的?丰乐楼提鞋都不?配。”
谢宣笑了笑,没有说话。
伏远山招来跑堂的?伙计买单,伙计打眼一看,说道:“客官,三菜两饭共十两银子。”
伏远山睁大眼睛道:“你怎么不?去抢?”
伙计道:“客官说笑了,抢劫犯法。”
伏远山将盘子里的?残羹剩饭都打扫了,然后掏空钱袋子,付了帐!
他蔫巴巴的?跟谢宣出了门,哀讽道:“店家好人啊,他明明可?以直接抢的?,还给?了咱们?三菜两饭。莫说别处,就是在雀金楼里吃饭都没这价儿!”
谢宣单手背在身后,站在自己的?官邸前,轻声问道:“知道自己今天早晨错在哪儿了吗?”
“不?该收衙役的?冰盆?”伏远山试探的?回道。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谢宣意味深长的?说道。
伏远山立马变了脸色,认错道:“小的?再也不?敢了。”
谢宣道:“你头一次跟着我出来做官,自然不?比在京里读书的?时?候,凡事多长个心眼。”
“是,小的?遵命!”伏远山忙道。
谢宣拍了拍他的?肩膀,纪州之行,任重而道远啊。
第83章
次日, 谢宣去衙门办公,向下属问起纪州旱灾的情况,下属皆奉承道?:“托大人的鸿福, 灾情控制得宜,已无大碍。”
谢宣问道?:“本官没来之前,你们怎么控制的?”
“依旧是老办法,以工代赈,抽调农户里的壮丁上山采冰, 每日按采冰数量发放银钱, 日子总还过得去。”纪州的都曹官宋吉回道?。
“老办法?”谢宣似是无意间重复了?一句。
宋吉道?:“说来惭愧,纪州本就是旱情多发之地, 常言道?五年旱三?年。这些年的旱情都有记录在?案, 其处理?办法也都是有旧例可循的, 请大人过目。”他迅速将往年的案卷都找出集齐, 一并?放在?谢宣的书案上。
谢宣拿起略翻了?翻,抬眸问道?:“纪州之地水网密布, 怎么还会有旱情发生?”
宋吉躬身回道?:“回大人的话, 纪州的水系全分布在?不适宜耕种的地方,比如燕子坞,这些地方土地贫瘠,肥力欠缺,都是些石砂地, 再如何精耕细作,禾苗插下去也生长不起来, 而适宜耕种的土地离水源太远, 地势原因,贸然修改河流走向会让纪州洪水泛滥成?灾的, 而且不止淹纪州一个地方,下游的州县都会被殃及到的,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
谢宣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纪州旱情频发,怎么甚少见之前的长官通告朝廷,请求赈灾?且纪州之地有军队驻扎,军需是怎么筹备到的?”
“回禀大人,军队有屯田,无需地方官府照应。”宋吉回道?。
谢宣单手支颐,翻着纪州这些年来的文献记载,房间里瞬间沉默下来。
良久,谢宣将书卷一合,开口道?:“知?道?了?。”
宋吉打?量了?谢宣的神?色片刻斟酌道?:“同知?大人与通判大人俱在?山上看顾受灾百姓采冰呢,还未来得及下山拜见大人,请大人见谅。”
“不急。”谢宣气定神?闲的摇了?摇头回道?,“公务要紧。”
听得谢宣这样说,宋吉显然松了?一口气,心道?:眼前这个朝廷新派来的知?州大人虽是少年及第,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到底太年轻了?些,未必分辨的明白官场非科场,不过,无论谁来了?纪州都得按纪州的规矩来办事,天王老子也不例外。
思及此处,宋吉又试探道?:“前几日小的们给大人送去的冰盆缘何大都退了?回来?可是下官的安排不够妥当??!”
谢宣抬头笑道?:“倒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幼身子骨弱,有些不足之症,素来畏寒,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受不得那么多的冰盆的。”
宋吉忙歉然道?:“是下官疏忽了?。”
“无妨,纪州的公文呢?”谢宣问道?。
宋吉一拍脑袋有些懊恼的说道?:“真是下官该死?了?,前任知?州挂了?印之后,州府的公文都呈到了?赵同知?和许通判那里,既然大人已经上了?任,公文合该呈到您这里来的,下官这就去山上与二位大人通告一声,要不了?多久的,还请大人耐心稍候。”
谢宣摆摆手,同意宋吉退下。
伏远山在?一旁气的脸都发绿了?,他低声道?:“这些人就是想给主子一个下马威,竟然敢这么敷衍对待朝廷命官,他们的胆子挺肥啊。”
“稍安勿躁。”谢宣摆了?摆手,起身从容淡定的说道?,“州衙里没有公文,无事一身轻,咱们也出去逛逛。”
伏远山面色依旧有些紧绷,他低声道?:“八成?会有人盯梢主子。”
“盯就盯吧,他们一时半刻又不会杀人灭口,怕什么?”谢宣一点儿都不像生气的模样,脾气好的不得了?,甚至还弯唇笑了?笑。
只有伏远山知?道?自己主子的雷霆手段,阎王爷大抵已经在?下面翻看那两个狗官的生死?簿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抖掉一身鸡皮疙瘩,他只能?提步跟在?自己主子身后。
这会儿谢宣脱掉一身官服,穿上昨天在?成?衣铺买来的粗布衣衫,这才带着伏远山出了?官邸,混迹在?人群中。
“主子,我们去哪儿?”伏远山问道?。
“就去不能?耕种又河网密布的燕子坞看看。”谢宣说道?。
伏远山往四周瞧了?瞧,做贼一样低声说道?:“主子英明。”
纪州四周的土地现在?都属于大齐,所以纪州的军事要塞地位并?不明显,一旦西北战事失利,朝廷生了?放弃陕甘北道?的心思后,纪州特殊的地理?位置才会显现出来,变得举足轻重。
今日谢宣在?州衙里看往年的文献记载,才发现纪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久矣啊。
纪州频频旱灾颇为蹊跷,但?甚少有纪州的父母官选择上报,一遇到旱灾年景,民不聊生但?军队不缺吃喝,纪州四周的百姓貌似亦不缺吃喝,可见这旱灾跟长了?眼一样,专门赖在纪州普通老百姓的地里不走了?,你说怪不怪?!
谢宣不管纪州原本是怎样离谱的存活下来的?既然他权知?纪州,那接下来纪州得按他的方式存活,如若不然的话,纪州也不过是第二个熙州,不,兴许连熙州都比不上,熙州去年至少有熙州军为了?保城奋力与敌军搏杀,纪州有什么?有蹊跷的旱灾,衣衫褴褛的百姓,鱼肉百姓的当?地官员,要价高到离谱的吃食。
谢宣立于轻舟之上,望着浩浩汤汤的水面若有所思。
伏远山在跟撑船的渔夫打交道:“老丈,我们去燕子坞北面看看,可否带路?”
那渔夫道?:“燕子坞有啥看头?不过是以讹传讹的称号,原来那地方叫莲子坞的,不知?哪个舌头不好使的误传了?去。名字听着好,其实也没什么看头,不过是一片滩涂罢了?,连脚都下不得。”
伏远山笑道?:“咱们就是猎奇,看看连脚都下不去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渔夫也不多做争论,只嘱咐道?:“那二位客官可要坐稳了?,前面风浪急,暗礁众多,小心落水。”说着便撑桨划起船来。
伏远山心里暗自嘀咕道?:不是说那片区域都是石砂土壤,不便耕种吗?怎么会成?为滩涂的?
他看了?自己主子两眼,见主子一派云淡风轻,面无异色,这才按耐住心里的好奇,什么也没问。
谢宣乘坐的小舟在?风浪中来回颠簸,宋吉这会儿却是乘了?一顶青绸软轿上山去了?,去给在?山腰处避暑游玩的赵同知?和许通判通风报信。
对于历任知?州,他们能?同流合污的就拉着他同流合污,不能?同流合污的就想办法挤兑着人走。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烧的再旺,也烧不到他们头上来,更何况这次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顶什么事儿?他才吃过几斤盐?脚下又丈量过几寸土地?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