遴选御杏园管事这?件事儿是?绝对当场定不下来的,不过城里众富户今日?难得齐聚一堂,谢宣也不好就这?么放过他们,于?是?他又宣布了第二件事儿,关于?天家绯衣使要乘天子之舟代天子游幸纪州之事,事儿定下来了,奈何河道不够宽,得修河道!
关键是?此时州衙的库里是?空的!纪州的官府衙门没钱!
没钱怎么修河道?!州里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呗!
心?思活络的富户一眼就看出了谢宣的打?算,谢宣故意将两件事放在一起说,那不就是?暗示诸人谁在修河道一事上出钱多,那御杏园管事的肥差就会落到谁的头上嘛!
很显然,拼财力的时候到了,第一名捞得肥差,那第二名岂不是?冤大?头?!竹篮打?水一场空。
几家富户悄悄走?了个眉眼官司,一时都没有出声。
一个鹿眼圆圆的少年?坐在人群中,不停的打?量着谢宣,目光热烈且跃跃欲试,谢宣若有所觉的看过去时,他又若无其事的将视线离开?了。
谢宣:“……”
宋吉问出了诸位富户的心?结:“知州大?人,州衙的库房里银钱恐怕不够修河道的,朝廷可否给拨发银两?”
谢宣笑道:“朝廷批银需要经户部与工部的审核,若是?为御杏园修河道户部大?抵是?不允的。”
“知州大?人,敢问若是?为钱粮修河道呢?”那个鹿眼儿少年?插言道。
“大?抵可以?批下七成银两来,剩余的还?需我们纪州自己再凑凑。”谢宣回道。
“那可不可以?先借运送钱粮之名整修河道?”鹿眼儿少年兴奋的问道。
“云疏!”少年?身侧的长辈赶紧严厉的低斥他一声,“诸位大?人在此,这?里哪有你插言的份?!”
少年?懊恼的低下头去,老实了没一会儿又开?始悄咪咪抬头打?量谢宣。
谢宣:“……”
虽然少年?说话冒失,但不无道理,众人议论?半晌后,决定一试。
谢宣故意开?口打?击道:“诸位,本官先将丑话说在前面,户部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花的,你说运钱粮最好是?真的有钱粮可运,不然便是?欺君罔上。”
听得谢宣如此说,众人又不言语了,显然他们的想法与现实是?有矛盾冲突的,他们想要纪州全州都栽种甜杏树,又不想运钱粮给汴京,还?想要户部拨银给纪州修整河道。
许信义沉默良久,试探道:“如此一来的话,纪州前两年?需得种庄稼才行,推种甜杏的进度就慢了许多,诸位老板有何看法?”
“做生意嘛,需将目光放长远些。”王善堂含糊说道,但具体什么态度是?一点?儿都没表露,其他几个富户暗骂一声:滑不溜秋的老泥鳅!
“我们并没有多少时日?可犹豫了。”谢宣提醒道,转而他起身弹了弹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离开?了此处,朝后宅走?去。
谢宣一走?,厅内的氛围蓦然一松,大?家又交头接耳的谈论?起来,试图拿个万全之策出来。
那个叫云疏的少年?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直直的追着谢宣离开?的方向而去,气得他族中的长辈大?喊道:“站住,后面是?知州大?人的官邸,你胡乱闯什么?小心?给家里惹祸!”
“必不会的,我找知州大?人有事请教。”云疏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谢宣背手在身后,气定神闲的在花园小径旁溜达,他但要看看谁会先找到他?
“谢知州,谢知州——知州大?人请留步——”谢宣耳边传来一声声的呼唤,来了,真快。
他从容淡定的转过头去一看,见?是?那个鹿眼儿少年?,不由有些微讶。
“大?人,我姓薛,叫薛云疏。”少年?自我介绍道。
谢宣矜贵的点?了点?头,问道:“你找本官何事?”
“草民的请求有些斗胆,还?望大?人见?谅。”少年?的眼神十分纯粹,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继续说道,“敢问大?人可是?师从颜老?”
“不错。”谢宣点?头承认了。
“我今年?十五岁了,是?个秀才,在纪州州学里进学,虽然州学这?块不归大?人管,可大?人能不能赏光去州学里讲一段经书?”
谢宣倍感好奇的问道:“你是?想听我讲经还?是?想听我师父讲经?”
“同窗们大?多向往德高望重的颜老,我想听大?人讲经。”薛云疏坦诚的说道。
“哦?为何?”谢宣问道。
“羡慕大?人少年?及第呀。”薛云疏说道,“说实话我想沾沾大?人的文气。”
谢宣好笑的摇了摇头道:“不过几分运气使然罢了。”
“非也,非也,我有一本大?人的文章集锦,大?人的文章浑然天成,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我辈着实钦佩。”薛云疏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觉得大?人虽然文章做得极好,但为人有些瑕疵。”
谢宣凤目怒睁,显然想跳起来骂人了,又觉得在知州官邸后花园骂一个小秀才实在不成体统。
“你的人不如你的文章清白,赵方令派人给你送银票,你来者不拒,前几任知州宁可辞官也不要让纪州甜杏成为禁庭贡品,你一上任就给他们办成了,你可知此举会让纪州百姓多遭多少罪?!”薛云疏义愤填膺的说道。
“哦?现在纪州百姓过得好吗?”谢宣抬眸似笑非笑的问道。
薛云疏顿时卡壳了,沉默良久之后,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仍不知说什么好。
谢宣当即补刀道:“薛公子既有此忧国忧民之志,何不毁家纾难,在修整河道方面多出些力气?”
“钱财本来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留着有甚的用,花了才值。”薛云疏继续道,“知州大?人以?为我不敢吗?只要纪州不推种甜?*? 杏,修河道落下的亏空我薛家补了。”
“小书生,别意气用事,回去跟你的长辈们商量商量吧,毕竟纪州城多的是?富户愿意出这?个钱。”谢宣说道,“你想独占还?轮不到呢。”
“你……你……”薛云疏憋的双脸通红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谢宣冲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果?然,也只过了一晚,第二天有不少富户找到谢宣,表示愿意出这?个钱。
谢宣承诺道:“这?钱当然不白出,凡有所捐赠者都立功德碑铭刻,不仅如此,捐赠数额巨大?者,朝廷每年?有封赠乡绅的名额,凡是?对乡里有大?贡献者皆可由当地父母官呈报礼部,由礼部进行核验后例授其为登仕佐郎。”
登仕佐郎,从九品的文散官,虽然不领实职,但到底是?官身啊!以?后的婚丧嫁娶都要比普通的乡绅体面的多,不少人为之意动。
虽然请封很难,但谢知州的父亲是?礼部尚书,若谢知州肯为此上折子,那亲爹还?能驳了亲儿的面子?旁人觉得难办的事儿,在谢宣这?里简直是?易如反掌。
为了以?后的体面,为了以?后的发财大?计,纪州富户竟然争着抢着出银出粮支持修河道。
山上采冰的百姓也被?召回了,全被?调去修整河道。
在夏汛到来之前,谢宣夜以?继日?的研究纪州之地的水文地貌,将容易泛滥的河道该分流的分流,该拓宽河道的拓宽河道,纪州水系焕然一新。
谢宣命曹问等官员带人督修河道,他带着人对空闲的田地进行灌溉,又在别的州借到了粮种,借着农时未过进行生死时速般的抢种。
赵方令等人像条小尾巴似的,几乎天天跟在谢宣身后道:“大?人,推种甜杏,何时推种甜杏啊?”
“莫急,河道都修好了,推种甜杏的日?子还?会远吗?绯衣使马上就要到了,大?家不妨想想将御杏园建在何处?”谢宣心?平气和的安抚道。
实际上,谢宣天天去地里看庄稼的长势,差不多早就将推种甜杏的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大?面积种这?玩意儿,建个御杏园安抚这?帮富户已是?极限,多余的真就没有了。
想以?乡欺政?在他这?里根本不可能,借修河道之名给这?些乡绅富户放放血已是?十分温和之举了,总比随便给他们安个罪名抄家的强,别不知足啦,况且他们干得好,他倒不是?不可以?给他们请封。
这?样大?家都体面,心?照不宣嘛,就别不识抬举提些过分的要求了,如果?他们现在转不过这?个弯来,等见?过绯衣使之后就顿悟了。
谢宣万万没想到,随绯衣使来的还?有自家那个满脸阴云密布的爹!
那日?,谢宣穿了一身粗布短褐站在田间地头正认真观察新出苗的庄稼,日?头很烈,晒得他口渴,他头也没回的往后伸手道:“远山,拿我的冰镇酸梅汤来。”
一个水囊递到他的手中,他看也没看打?开?水囊就吨吨……吨……嗯?谁把他的冰镇酸梅汤换成普通白水啦?!
“远山,拿错了,我要冰镇酸梅汤,白水不解渴。”谢宣扣上木塞说道。
半晌,伏远山没有搭话,谢宣只听见?一声十分熟悉的冷笑,他心?头悚然一惊,霍然回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哪里是?什么伏远山,是?他半年?未见?的亲爹!
伏远山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一脸纠结的朝谢宣打?手势,那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很惊讶,家里没人来信说这?件事呀!
谢宣认命的站在他爹面前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要反了天了!”谢壑冷声道,“你之前打?量我不在家,你师父又宠你宠的厉害,真真是?为所欲为,无所顾忌。”
谢宣低垂着头,悄悄抬眸瞄了他爹一眼,很好,他爹很气,但气到千里奔袭来骂他就离谱了好嘛!
他暗中冲伏远山打?了个手势,命伏远山带着随从站远点?儿,他要跟他爹说几句心?里话。
见?四周空旷无人,谢宣这?才问道:“爹从汴京来,想必见?过柱子了。”
“你想说什么?”谢壑问道。
“没什么,阿爹对朝廷西征之事如何看待?”谢宣话锋一转问道。
“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结局难料。”谢壑思忖了一下,无奈说道。
“这?里就咱们父子俩,您说话可以?直接一点?儿,就像刚刚骂我那般。”谢宣继续道,“您也不看好西北的战局吧。”
“柱子他们进京时,您还?在兀目,有些情况或许并不清楚。”谢宣叹了一口气说道,“秀秀的阿爹死了,被?羌人直直的削去脑袋,柱子的阿爹死了,被?杀进熙州城的胡人连捅了十四刀气绝身亡,石敢叔叔也死了,为了护住一只乖巧的小狗崽儿,被?人碎了尸,本来那只小狗崽是?要托秀秀的阿爹回京述职时带给我的,如今养在秀秀那里,取名叫阿熙,熙州的熙。”
谢宣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您不能理解我,不管怎么说,您在临安长大?,您的故土一直在临安,您习惯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莼菜鲈鱼。我不一样,我的家乡在熙州,从我记事起就只有熙州的山峦与旷野,李二叔轰着颠簸的牛车载着我和柱子去永宁县城赶大?集,石敢叔叔带着人来爷爷家帮忙春播秋收,阿娘和柱子娘每日?起早贪黑的做点?心?,忙忙碌碌,却也甜蜜快乐,可……有朝一日?,熙州没了,永宁县没了,长留村也没了,我所熟悉的人泰半死于?非命,秀秀和柱子每日?囿于?仇恨的苦海里无法挣脱。”
“爹,身为熙州子民,我总得做点?什么吧。”谢宣沉声道,“我在汴京的时候,请教过蔺相,倘若西北战败,大?齐会怎样?蔺相毫不忌讳的告诉我,假如西北战败,整个陕甘北道都会保不住的,那么发生在熙州的事就不会是?个例,还?会有好几个州县遭受熙州那样的打?击,由己?推人,我不愿再有人承受亲人离世,故土沦丧的痛苦,阿爹急匆匆的从汴京赶来,不单单是?为了骂我一顿吧,想必我要做的事儿,阿爹也能猜到几分?”
谢壑沉默半晌,开?口安慰道:“时局哪就像你说的那么糟糕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
谢宣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做最坏的打?算吧,假如北境防线被?兀目人撕破,兀目骑兵长驱南下,兵临汴京城,阿爹会选择怎样做?南逃苟安?固守汴京,誓死不降?”
风萧索的吹过谢壑的衣襟,他长叹一声回道:“自然是?固守汴京,依兀目现在的兵力不足以?侵吞整个大?齐北境,他们即便攻到汴京城也是?虚张声势,赢不了的。”
谢宣点?了点?头道:“父亲好气魄,临危不惧,在人心?惶惶的乱世中是?颗药力十足的定心?丸,兀目确实暂时打?不赢,毕竟大?齐在汴京京郊大?营里有二十万常备禁军呢,父亲一力主?战,兀目人却跟我们耗不起,迟早会退兵,到时候父亲在朝野的声望定能达到前所未有的巅峰,人们不会像父亲这?样头脑清醒的分析时局,只会记得是?谢壑带领他们打?赢了这?一仗,守住了大?齐江山。兀目畏惧父亲虎威,在父亲有生之年?绝不会兴兵南犯。”
“可父亲一旦身故,便是?大?齐的灭顶之日?,朝中恐怕再无此谋略之臣,多得是?鼓动帝驾南迁的贪生怕死之辈,到时候长江以?北的大?片领土将被?兀目一点?点?的鲸吞下去。那些失去家园被?迫南渡的臣民,心?怀无限憾恨,日?夜嗟吁,到时候谢氏子孙有一个算一个,因为父亲的声望,都会被?这?些人架上神坛,成为他们恢复故土的希望,背负大?齐残缺的江山伛偻前行!”
“爹,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子孙要受这?样的罪?朝廷给的俸禄有限,而承受的苦痛折磨却无穷无尽,如果?这?是?谢氏子孙的宿命,那就从我这?一代结束好了。”谢宣凄惶的笑了一下,“我送两船纪州甜杏入汴京,官家可曾龙颜大?悦?”
“嗯,官家很高兴。”此时此刻,谢壑内心?十分复杂,听得儿子这?一句句一声声的控诉,他不知为什么,心?里像被?人扎了数刀,痛得了不得。
“在纪州富户不要的烂杏,十文钱六斤,正常的甜杏二十文一斤,五斤起卖。去普通的酒楼点?普通的三菜两饭要十两银子,纪州推官的俸禄不足以?养活一妻一稚儿一老母,他们借粮借到我的官邸来,还?要坚持打?借条,却只借些裹腹的粗粮,因为细粮他们还?不起,在纪州吃食是?天价,乡绅勾结官员却只想推种甜杏以?谋取暴利,纪州依山傍水却五年?三旱,清吏靠着放青苗钱接济百姓,寅吃卯粮,到最后放无可放,年?轻力壮的男丁去山上给富户采冰换饭钱,干活麻利的跟富户沾亲带故的女子去富户的庄园里采集甜杏,一天的报酬便是?可以?捡一盘富户不要的有些破绽的甜杏。至于?老弱病残者,只有当乞丐的分儿,我当初请旨来纪州就是?因为听说纪州有旱灾,可官家有问过纪州百姓一句吗?他只会因为有人孝敬他甜杏而高兴,夸赞他的臣子懂事,官家富有四海,权御九州不假,但他也是?全天下人的君父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冷漠的君父?!我想不通。”
“爹,我还?是?那句话,我心?中奉行的信仰是?先天下后君臣,臣民有血肉,吃多了甜杏嘴巴会长脓疮,也想吃几口粮食,哪怕是?粗粮,我送往汴京的那两船纪州甜杏,不过是?诱饵罢了,到头来逐利者被?放血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就着这?件事纪州水利被?迅速修好了,庄稼也种了下去,我日?日?来看看,有缺苗的地方需得立马补苗,农时不多了。”谢宣望着一望无际的青翠幼苗,对父亲如是?说道。
谢壑的目光随着谢宣的目光看过去,沉默良久深叹了一口气,短短两个月能做这?么多的事情,可见?宣儿也十分不易,宣儿这?孩子太聪明了,根本不需要他教,他不敢保证自己?做纪州知州会比宣儿做的好。
“然后呢?”谢壑开?口问道。
“垦荒种粮,让每个百姓都有饭吃。”谢宣顺道。
“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谢壑说道。
“爹,我是?个失去故乡的人,最想做的当然是?把熙州夺回来。”谢宣摊牌道。
“你想怎么做?”谢壑问道。
“时局瞬息万变,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咯。”谢宣故意敷衍道。
谢壑凉凉的剜了他一眼。
“说句正经的,您跟阿娘也还?年?轻,不妨再要一个。”谢宣提议道。
谢壑横眉冷对,一字一句道:“没可能,有你一个还?不够我操心?的?”
谢宣:“……我有时候也挺乖巧的。”
“吃饭的时候。”谢壑道。
“说真的,爹,你回京之后一定要狠狠的参我一本,骂我骂的越狠越好。最好叫着我师父一道参我。”谢宣正色道。
“怎么?这?么急着跟家门和师门切割?”谢壑凉凉的问道。
“以?防万一嘛,这?叫未雨绸缪。”谢宣嘴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说道。
谢壑沉默了。
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之感, 理智告诉他?应该及时将?儿子带回汴京,可情?感上他?又做不到彻底无视儿子的抱负。
他?拍了拍儿子还略显单薄的肩膀道:“回去?吧,我带了你?阿娘做的酥琼叶、广寒糕, 都是你?爱吃的。”
谢宣见他?爹这是明摆着转移话题,深吁一口气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父子之间,还谈何?连不连累?你?既有此志,我又何?必在你?背后捅刀子?”谢壑说道。
“我还是希望你?能参我一本?,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一些。”谢宣低声道。
谢壑气笑?了, 抬脚毫不犹豫的踢了他?一下, 力度却不轻不重:“比起参你?,还是揍你?一顿更令人舒心。”
谢宣径直把脖子伸过去?, 十分好脾气的说道:“孩儿任打任骂。”
“我所担心的, 是你?为达目的奋不顾身, 你?说我不能理解你?的失乡之痛, 殊不知?熙州也是我第二个?故乡,在命途困窘之际我几乎赌上了所有的身家性命去?往那里?, 那里?见证了我最落魄的时候, 也是我青云直上的起点,大抵终此一生都不会有第二个?如此让人魂牵梦萦的地方。”纵然谢壑说的平静,但他?眼里?始终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可人一旦做了父母,总有几分私心, 希望你?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除此之外, 别无所求。”
“是孩儿不孝。”谢宣懊恼的说道,“你?放心,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给你?留后的。”
系统暗中提醒谢宣道:“别说了,快别说了,你?看你?爹都快碎了。”
谢宣顿了顿又道:“阿娘跟您提过吗?我看上一个?姑娘,想讨来做媳妇,彼时您人在燕京,便没有下定。”
谢壑:“……说了,我请冰人去?楚家提了亲,定礼也过了,只等三?年后楚家姑娘出了孝,便可商议成礼。”
“爹!你?是我亲爹!”谢宣开心的简直要跳起来了!
谢壑:“……”但凡这崽儿不是他?亲生的,他?保证一脚将?他?踢到九霄云外,可真够费心的,旁的父亲总担心子嗣不够出色,不能成材,哪个?像他?,总怕儿子太成器了,不知?哪会儿就会惹火上身,偏偏这孩子总有一套自己的歪理邪说,狡辩的全天下都是他?的理。
“到时候给你?抱个?大胖孙子,你?别气了啊。”谢宣调皮道。
“没个?正形!”谢壑轻斥道,“我去?楚家提亲的时候,应国公对你?很是赞赏看重,我与?楚涵交情?平平,应国公不像是因为我而对你?青眼有加,你?娘当初说你?看上了楚家姑娘,我只道你?们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仔细想来,你?来纪州任知?州除了自荐,听?说还有应国公的助力,说罢,你?和应国公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谢宣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爹果然不愧是年纪轻轻就位列六部堂官的人,其洞察力不容小觑,哪怕是微末的令人难以察觉的异样,都能被他?爹抽丝剥茧的寻出,他?罕见的沉默了。
父子俩站在田间地头上,举目望去?,禾苗青青,犹如一汪平静的幽潭,无波无澜。
“不能再给朝廷一次机会吗?”谢壑率先打破宁静,出口问道。
“爹,我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谢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的做事准则一直都是先天下后君臣,心中也无所谓偏着谁向着谁,我只取最优解破局,给不给机会这等话更是无从谈起。”
谢壑扭头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谢宣又道:“父亲在朝为官也有七八年了,应当清楚大齐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变法折腾了,现在所有人都把赌注压在西北战局上,西北胜则大齐可以稍稍喘口气,西北败则江山颓倾之势立现,届时朝廷无法顾及西北,这片大好河山又怎能任由异族蹂躏脚踏。”
谢壑不再旁敲侧击,直接挑明道:“将?闻人氏这只猛虎放出来,不等异族来侵,我们自己内部便先乱了。”
谢宣无声的笑?了,他?道:“您饱读诗书?,当知?道横扫六合的秦国是怎样建国的,闻人氏若想乱齐,必须压制住异族才可以。大齐软弱了上百年,若真出现一个?能制服夷狄的政权,那不是闻人氏乱齐,而是华夏天命所归。”
谢壑大为震撼,在他?的心中身为人臣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王大似天,他?从未设想过除此之外的道路,如今听?了儿子这番话怎能不心惊。
系统也暗悄悄的叹了一口气道:“幸亏跟你说话的人是你?亲爹,换第二个?人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这是反贼之言啊。”
谢宣暗自回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大齐最大的尸位素餐者便是顶尖上的那一位,天下没人想做反贼,除非活不下去了。再者?说,能把百姓逼的活不下去?了,这样的君主与?百姓相比,不知?谁更反动?!唐太宗李世民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同样是做君王的,没道理景元帝不知道吧,不,他?心里?清楚的很,可是他?在乎吗?他?都不在乎了,旁人还在乎他做什么?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哪个?不是先从反臣做起?”
系统嗫嚅了一下,回怼道:“你?这么能,你?怎么不揭竿起义做皇帝?”
“吃瓜-种田系统,还让我再提醒你一句吗?我只是个?种田的,愿望十分朴实?无华,那就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有饭吃,都有暖和的衣裳穿,并无窥伺神器之意,你可知久在神器之侧,容易产生一种幻觉,觉得自己能够对旁人予生予死,无所不能。这就脱离了实?际,与?我种田的本?愿相悖。我只需要一个能听懂我说话的上司,并不需要自己就是这个?上司。”谢宣淡淡说道。
系统闻言闭上了嘴巴,也安静了下来。
谢壑消化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不禁凄楚的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可若什么都不做,百姓更苦。”谢宣郑重注视着他?爹的眼睛回道,“唯有快刀斩乱麻,才能挣得一片生机。”
比起妥协成刀俎鱼肉,他?更愿意刮骨疗毒,毒疮挤尽了,病体也就恢复了,什么都不做只会让情?势变的更糟糕。
父子二人一并沉默着。
曹问等人连忙来这边找谢宣道:“知?州大人,知?州大人,绯衣使到了,似是有旨意要宣,大家四处找不到你?,问了您官邸的管家,才知?您在这里?,请回吧。”
谢宣转过头去?,点了点头道:“就来。”
曹问的目光被谢宣身侧之人吸引了过去?,只见那人长身玉立如华茂春松,周身有股说不出的雅正之气,他?的眉眼与?谢宣很是相似,却要更为成熟稳重一些,曹问心里?暗暗有了猜测,他?不禁看向谢宣求证。
谢宣并未介绍此人的来历,脚下一步不停的朝栓马的地方奔去?,动作却比以往更跳脱些,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谢壑摇了摇头暗自叹道:都是一州之长官了,还这样冒冒失失的。
他?却又在瞬间想起,他?的宣儿也不过将?将?十六岁啊。
谢壑将?千愁万绪压在心底,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栓马的大柳树旁,接过伏远山手中的缰绳,父子俩一同翻身上马,动作出奇的一致。
谢宣带着父亲回到官邸,换了一身大齐官服后出来应酬绯衣使,他?留父亲在官邸好好歇歇脚,自己独自出门去?了。
谢壑心里?好奇,悄咪咪的跟了上去?。他?见过儿子撒娇耍赖的模样,见过儿子勤学?苦读的模样,见过儿子被师长惩罚打手心时的模样,就是还没见过小家伙为官做宰的模样,给人当爹当久了,总觉得孩子跟长不大似的,孰料他?才离开汴京半年,宣儿就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悄悄长大了。
他?现在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谢宣倒不是很急,他?知?道绯衣使是绝对不缺人陪的,即便自己这个?知?州不在问题都不大,同知?与?通判,还有数位富户保证能把绯衣使伺候的明明白白的。
曹问之前因为自己兴修水利、广种庄稼的事儿对自己很有改观,怕绯衣使被赵方令等人哄了去?,这才急吼吼的来通知?自己,生怕自己因为落后赵方令等人一步而吃亏,这会子他?又不跟自己讲什么名节了。
谢宣失笑?的摇了摇头,站在大堂外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迈着四方步踏入堂中,他?面上堆起歉意的微笑?:“绯衣使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着实?失礼。”要说完全失礼倒也算不上,他?提前派了人去?城外迎候了,同知?赵方令和通判许信义?就是负责迎接绯衣使的官员。
绯衣使淡笑?着回应:“无妨,谢知?州接旨吧。”
谢宣立马行跪拜礼口中道:“臣纪州知?州谢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谕:纪州所贡物产朕已知?晓,甚好,着令纪州知?州谢宣在城外特修一座御杏园专供御用,钦此。”绯衣使将?圣旨卷好递到谢宣手上,而后又叮嘱道,“谢知?州,既是御用之物,纪州甜杏可就不许民间再私植了。”
谢宣笑?道:“下官明白。”
在场的众人闻言齐齐变了脸色,怎么……纪州甜杏成了贡品,反而倒私种不成了?!旁处也没听?说有这样的道理啊,虽然明面上也是不许,可没有被特殊强调过,大家私下如何?还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