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金瓯(科举)by水渺
水渺  发于:2024年11月16日

关灯
护眼

撒落的骨灰被兄弟二?人齐心协力的收拢干净,谢宣站起身来,直面?谢英与?他的数十个?爪牙,平静的说道:“李从庚,站起来,站到我身后去。”
他的肩膀还很青涩,然?而他站在汴京城灼人的日?头?下,却是那么耀眼,他的光芒更胜太阳,他又重复了一遍:“李从庚,站起来,站到我身后去。”
彼时年幼,长留村里谢家单门独户,人丁稀薄,谢宣又是村里最小的孩子,不少兄弟多的大孩子都摩拳擦掌想欺负他,柱子撸起袖子来就跟他们对?着干,他比谢宣大一岁,身量亦足一些,他的堂兄是大孩子,所以他并不怵村里拉帮结派的孩子们,他嫌谢宣小胳膊小腿的碍事?儿,便一把将谢宣推至身后道:“谢宣,你还小,站到我身后去。”说完就是一阵胳膊腿乱飞,小小的人儿身上挂着彩,嘴上吹着牛,干完架后,小哥俩手拉手又跑到别处玩耍。
谢宣有过很多朋友,但被他视为?手足兄弟的,却只有李从庚一人。

李从庚蹲在地上, 将破碎的骨灰盒及撒落的骨灰都好好的收拢起来,用衣衫包裹着?。
泪水猝不及防的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微微仰着?头, 逆着?光望向挡在他面前的少年,少年的红锦披风被风扬起一角,颜色比朝阳还烈,像漫无边际的火焰,势要灼尽世?间污秽。
李从庚将怀里?的骨灰抱的紧紧的, 并肩与谢宣站在一起, 掷地有声的说道:“我要告御状。”
谢宣转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听到李从庚的话后,谢宣略点了点头道:“可?以, 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跟我见一个人。”
李从庚沉默的攥了攥衣角, 心中的念头却愈发的坚定了。
谢英站在不远处, 单手摩挲着?剑柄, 虽然谢宣是个让人十分头疼的人,时不时的跑出来和他作对, 对上他难免运气背, 不过即便有谢宣护着?,自己这次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叫李从庚的人。
李从庚的手中握有熙州百姓的万民表,这东西一旦被呈至御前,谢家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熙州事变说到底还是穆家要与临安谢氏争权才酿成的恶果,而且谢瑾在羌人酋长那里?得到的好处并未落入军中或府库, 而是落入临安谢氏的私库里?,到时候官家若真要详查熙州事变的案子……
思及此处关窍, 谢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姓李的交出万民表!天王老子来了也?无济于事。
“谢宣,让开!”谢宣手持利剑指着?他二人说道。
“有种你就上。”谢宣抱臂轻嗤一声道,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双方气氛紧张,冲突一触即发。
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即便知道谢宣与谢英一向势同水火,但此刻在御街之上,不宜斗殴,该劝则劝。
有人出来打圆场道:“大?家有话好好说,何必动刀动枪伤了和气呢,大?家各退一步可?好?”接着?他附在谢宣耳边低声劝道,“阿宣,你已高中会元,与谢英这种泼皮无赖不同,今日御街斗殴之事若被监察御史看到参到御前,还未出仕便见恶于官家,还是你比较吃亏。”
谢宣有一搭没一搭的掂着?手里?的镇厄说道:“诸位同窗且朝旁边让一让,省的待会儿镇厄出鞘溅你们一身?血。”
众人默了一下,知道谢宣是来真的,一时也?慌了神儿!
万不能真的让他们打起来!
伏远山早看势头不对,去家里?寻摸人了。
谢英听到谢宣的话,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道:“就凭你?没有迟意?在你身?边,你算什么??”
“谁在叫你爷爷我的大?名?!”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他身?后跟着?四个带刀的护卫。
众人循声望去,不是迟意?是哪个?!完蛋,迟意?一来,这架是非打不可?了。
迟意?大?马金刀的站在谢宣身?侧,抬头戏谑的望着?不远处的谢英说道:“哦,是你小?子欠料理?了?想让小?爷我给你松松骨头?”
迟意?说的松骨头其实是碎人骨头的意?思。
迟意?摩拳擦掌预备揍人时,突然从人流里?挤过一群衙役,两队衙役开道,从中走出一位绯袍乌帽的官员来,喝道:“本官接到报案,说此处正?抓着?个盗贼,在哪儿?”
李从庚一见是开封府尹,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刚要跨步过去,被谢宣蓦然伸出的手挡下了。
谢英脸上紧绷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他伸手指着?李从庚对开封府尹道:“大?人,是他!盗了我的紫荷锦囊袋便跑,我好不容易逮住了,就请大?人来主持公道。”
李从庚见自己被诬,气得涨红了脸,他怒道:“你莫血口喷人,倒打一耙。”
这任开封府尹段恒是临安侯谢靡一把提拔上来的,在朝中一向是唯临安侯马首是瞻,谢英这次是长脑子了,恐怕自己对付不过来,还暗地里?安排了帮手。
可?那又怎样?
谢宣扯了扯嘴角,挂上一抹冰冷的笑意?,出言问道:“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你的紫荷锦囊明明在自己腰上挂着?呢,凭什么?血口喷人。”
“这是我后来夺回来的。”谢英振振有词道,“我夺回了我的东西而已,但又不代?表他没偷。”
谢宣冷笑道:“我看那形制是在锦蚨祥买的吧。”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谢英此刻有人撑腰,态度极为嚣张。
“锦蚨祥的小?巧绣样十之七八来自大?齐各地最流行的花样,而你戴的这个紫荷锦囊上面的绣样来自熙州,是熙州丰乐楼给贵宾的小?玩意?儿,而设计它的绣娘就是李从庚的母亲,你觉得宝贝的东西,人家早就习以为常,何苦去偷你的?”谢宣有理?有据的说道。
“不错!那紫荷锦囊确实是我打的样子,第一个戴这种锦囊的人就是我儿,我儿实在没有理由去偷谁的什么?东西。”李二媳妇从人群中走过来说道,汴京城乃天子脚下,权贵再多也?需要讲理?,她虽然紧张但并不胆怯,尤其是涉及她儿子的事儿。
惠娘身后跟着六个部曲,她淡淡笑道:“段府尹,您怎么?看?”
段府尹看到连宁国府的部?曲都惊动了,再强行抓人,恐怕真要闹到御前去,况且宁国府的主事男人都不在家,就连陛下都对其多有优待,自己巴巴的凑上去讨不了一点点的便宜,他摆了摆手顺坡下驴道:“既然是误会一场,说开也?就好了。”
谢英神色一滞,暗骂一句:段恒废物!见了宁国府的部?曲,他也?知今日实在不能拿李从庚怎么?样了,便臭着?脸色冷哼一声,回家寻祖父商量对策去了。
惠娘笑道:“府尹大?人明鉴。”她转过头来对看热闹的众人说道,“今日我儿高中会元,是件天大?的喜事,丰乐楼免费赠杏仁酪给大?家吃,恭候诸位光临。”
她说完圆场的话,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纷纷拱手恭贺道:“恭喜,恭喜,果然虎父无犬子。”
宁国府的家丁热热闹闹的发赏钱给前来道贺的众人。
惠娘笑着?应酬了一会儿,然后对谢宣和李从庚说道:“你们俩快回家去!”
“我要去告御状!”李从庚固执的说道。
谢宣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从庚无奈,只得抬步跟上,边走边问:“你带我去哪里??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耽搁,如果错过今天上午这段时间,又得多等一个月了。”
谢宣摸了摸耳朵说道:“聒噪,千万里?路都赶了过来,舍不得花点时间跟我去见一个人?”
李从庚一下子闭紧了嘴巴,不再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没一会儿就来到一处庄肃的宅院前,漆黑的大?门?上挂着?素麻布与招魂幡,显然府上有丧事在办。
李从庚抬头望去,只见大?门?正?上方的匾额上写?着?“敕造应国府”字样,正?门?紧闭着?,只一旁的侧门?开了道缝儿,两侧站有穿孝服扎麻绳腰带的小?厮在看门?顺带迎前来吊唁的宾客。
谢宣领着?李从庚走过去,拿了名帖禀了姓名,让小?厮提前去知会应国公楚鶂。
未待多时,楚家的管家亲自将谢宣等人迎了进去。
分花拂柳间,一行人来到了灵堂,谢宣将祭文在棺椁前念了又放在火盆里?烧掉,然后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香郑重其事的拜了拜三拜,楚怀秀及其弟披麻戴孝跪在灵堂还礼。
吊唁完楚涵之后,谢宣带着?李从庚出了灵堂,去前厅找应国公楚鶂。
寒暄过后,谢宣说明来意?:“小?子斗胆,可?否请国公爷在殿试之后举荐小?子权知纪州?”
楚鶂轻啜一口香茶,思忖半晌后摇了摇头道:“不可?。”
谢宣并不气馁,继续劝说道:“是蔺相指点我来这里?的。”
孰料楚鶂并不为所动,他继续拒绝道:“无所谓是谁的指点,你放着?翰林院的清贵日子不过,选择外放,是什么?缘由??”
“为了不再有大?齐百姓遭遇熙州那样的惨事。”谢宣低声说道。
楚鶂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心中却暗暗思忖,这少年跟自己的心思倒有些不谋而合。
谢宣苦笑一声,直言不讳道:“当然,我想让熙州事变的始作俑者?自绝于天下,让穆九经的脑袋去祭奠熙州枉死的五万军民。”
楚鶂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谢宣见他态度有所松动,不由?再接再厉道:“我不允许,有人将熙州五万军民的白骨当成升官发财的踏脚石,楚公爷,楚统领是为戍守熙州而死,想必您亦不想有人在他的身?后泼脏水吧,此刻朝廷北伐,打的是为楚统领和熙州百姓复仇的旗号,成则是他人之功,败难免有楚氏之过,至于那些真正?的仇恨,没人在意?。我不是要记住仇恨本身?,而是要整个大?齐西北都免于这种祸事,我此举,没有私心,望公爷成全。”
楚鶂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沉默良久后才开口道:“可?,不过我有个条件。”
“请讲。”谢宣恭敬道。
“带上秀秀。”楚鶂道。
“好。”谢宣承诺道。
李从庚听了半晌,死活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露出个疑惑万分的神色。
楚鶂和蔼的笑了一下,问李从庚道:“你便是那个打熙州来的举子?”
李从庚点了点头道:“正?是小?子。”
“听说,你的手里?有万民表?”楚鶂问道。
李从庚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将怀里?的骨灰抱的更紧了些,像一只惊弓的雏鸟,防备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是预备告御状么??”楚鶂问道。
“是!”李从庚正?色回道。
“你可?知上个敲登闻鼓的人是谁?”楚鶂接着?问道。
李从庚摇了摇头,并疑惑他为何如此问,自己哪里?知道上个敲登闻鼓的人是谁?!
然而,楚鶂也?没指着?他真正?能答出来,遂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谢宣的母亲。”
李从庚震惊的望着?谢宣,谢宣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你可?知敲登闻鼓前需要挨一百廷杖?”楚鶂问道。
李从庚蓦然抬头,喃喃道:“不是二十五下就可?以了吗?”
“是,有功名之身?的人告御状确实可?以减半施刑,可?民告官需要加刑五十廷杖的。”楚鶂继续说道,“当初谢宣之母一案,是谢壑代?妻受刑,谢壑当时已经高中状元,被陛下亲授的翰林院修撰,而谢宣之母也?算不得真正?的民女,所以当初谢壑只受了二十五杖,行刑的是禁军,当初谢壑之父宁国公谢徽正?统领禁军,算得上这帮人的上司,因此行刑之人并没有下重手,饶是如此,谢壑依然卧榻养了三个月的伤。李从庚,你觉得自己单薄的身?板能承受得住几下廷杖?七十五下廷杖打下来,人早就断气了,而你家中的母亲再也?无人奉养,中年丧夫丧子,晚景必会凄凉无比,这样的御状你也?坚持要告吗?”
李从庚怔怔的望着?应国公,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他此时此刻像一只失水的鱼,努力翕动鱼鳃却无济于事,仿若下一瞬便会窒息而死。
不告御状,他心有不甘。告了御状,纵他不惜此身?,一旦身?故,母亲则无人奉养,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十七岁的李从庚头一次知道,登闻鼓看着?威武,庄严,肃穆,立于朗朗青天之下,却不是人能敲的。
楚鶂看李从庚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由?问道:“便是要告御状,你想得到怎样的结果?杀死穆九经?杀死谢瑾?要朝廷出兵剿灭羌人?”
“难道不应该吗?”李从庚仰面问道,“您知道那些人死得有多惨吗?您知道我爹死得有多惨,多不甘心吗?”
“我知道,因为我儿子也?在那场动乱中失去了生命,他的头颅被人齐刀切下,身?中数箭而亡,是我的孙女花了好半天才一点点缝补起来的。”楚鶂沉声说道,“那些害死他们的人都该死,确实不该这么?大?摇大?摆的活着?。”
李从庚仿若当头棒喝,呆愣在了原地。
“你知道谢宣为何带你来此处吗?”楚鶂又问道,他花白的头发因为丧子之痛显得愈发的沧桑了。
李从庚摇了摇头。
楚鶂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因为他自知劝不动你,托我来做说客了。”
“你可?知我为何没去告御状?”楚鶂接着?问道。
李从庚又摇了摇头。
楚鶂道:“人人都说死得其所,文死谏,武死战,便是死得其所,可?这里?面绝不能包括被人连累至死,老夫就不恨了吗?老夫也?恨!那判纪州事的位子是老夫给自己留的,和谢家小?子一个目的,都是为了要让那群人死得其所,不过一把老骨头是比不过年轻人啦,争也?争不过了,老咯。李从庚,你很幸运,有个头脑十分清醒的挚友。”
李从庚豁然抬头望向谢宣,却见谢宣对他点了点头。
“听说你的本经是《诗经》?”楚鶂问道。
“是。”李从庚锋芒般的伤痛缓缓向内收敛,整个人又恢复了温厚如初的神智。
“这次会试没有熙州举子参加,着?实可?惜,老夫不妨在这里?试上你一试。”楚鶂说道,“以《秦风·无衣》整篇为题,做一篇文章来。”
“啊?”李从庚抬头讶异的望着?楚鶂。
谢宣在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道:“啊什么??快应了啊!”
“小?子领命!”李从庚说道。
楚鶂点了点头道:“好好在家做文章,切莫胡思乱想,君子之仇十世?可?报也?。”
谢宣见李从庚不再执拗的非得去登闻院找死,心中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见话已谈妥,他恭敬的拱了拱手道:“楚公爷,那我等便先告退了。”
楚鶂道:“老夫让你带上老夫的孙女,你打算怎么?带?”
谢宣见应国府满府缟素,凄凄哀哀的,有些话似乎不是很适宜说,他只好隐晦的说道:“等家父回来自会来楚家说明。”
“好!”楚鶂捋了捋胡须道,“老夫便在府中等着?谢侍郎了。”
谢宣领着?李从庚告辞出来,刚刚走到庭院里?,一只五黑小?狗崽从廊下狂奔过来,一口咬住谢宣的裤腿,又咬又拽似是不愿让他离去,谢宣猫腰一把将小?狗崽捞起,稳稳托在手心里?叮嘱道:“好好在楚家陪着?她,知道了吗?做得好有肉骨头吃,做不好只能去洼里?吃草!”
拗脾气的小?狗崽丝毫不惧他的威胁,嗷呜嗷呜的冲他叫,尾巴摇成飞起的竹蜻蜓。
“小?东西,还挺有脾气。”谢宣摸了摸它身?上玄色的毛发感叹道。
小?狗崽儿被摸舒服了,露出了柔软的肚皮,张嘴就叼谢宣来回晃动的锦袖,玩的不亦乐乎。
谢宣趁势撸了一顿狗子,想着?下次买一只五彩绣球来看它,它正?好可?以抱着?啃。
“谢宣。”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谢宣扭过头来一看,见楚怀秀穿着?一身?孝衣走了过来,她从怀中取出一支檀木盒说道:“听说你中了会元,这支湖笔是我父亲私藏多年的,一直也?舍不得用,祖父老了,家里?没人用的上这个,便给你做贺礼吧。”
谢宣刚想推拒,乍然回忆起自己对楚鶂做出的承诺,他伸出双手将檀木盒子接了过来,说道:“谢了。”
他摸了摸鼻子,似是有些难为情,此时恰好怀里?的小?狗崽在抱着?他的手指啃,他不禁朝她举了举小?狗崽提议道:“她叫阿熙如何?熙州的熙。”
楚怀秀讶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它就是叫阿熙啊!我前两天才给它取的名字,熙州的熙。”
谢宣点点道,承诺道:“等阿熙长大?了,我就带你们回熙州。”
“谁要你带?!我没腿吗?!”楚怀秀面色一红,强撑着?说道。
“好好好,有腿,有腿,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熙州去。”谢宣说着?将小?狗崽放入她的怀中,玄色的狗崽子生生将这一身?孝衬得不那么?萧萧瑟瑟了。
楚怀秀手上一暖,被小?狗崽扑了个满怀,再抬头望去时,谢宣领着?李从庚昂首阔步离开了。
“秀秀,节哀顺变。”谢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喊的她心头一震。
谢宣带着?李从庚径直回了宁国府,他吩咐管家道:“管家伯伯,您命人在我的小?院子旁再收拾出一个院落来。”
管家笑道:“这事儿何须哥儿来操心,夫人一早就命人收拾好了,就等着?李小?哥儿回来了。”
李从庚连忙局促的摆了摆手道:“不不不,这怎么?合适呢?我有地方住。”
谢宣正?色道:“你原先的地方住不得了。如果不想哪一天曝尸荒野在开封府立案,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宁国府,好好琢磨琢磨楚老为你出的那道题目《秦风·无衣》。”
李从庚浓密的眉头蓦然垂下,他挫败的低声问道:“阿宣,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十六岁的少年举人怎么?能说是没用呢?你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当然啦,全天下我第一!”谢宣叉腰说道。
这臭屁的表情,可?太谢宣了!
李从庚嘴角抽了抽,故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为人要谦虚谨慎。”
“好吧,那我也?是谦虚谨慎的天下第一。”谢宣换了口风说道。
李从庚:“……”谢宣这狗到底怎么?长的,为何多年过去,脾气愣是一点儿都没变?!
说到这里?,谢宣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问道:“你何时来的汴京?”
“年前便到了。”李从庚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那怎么?没去春试?我寻了好半晌都没寻到你,你不会是故意?躲着?我吧?”谢宣半真半假的问道。
李从庚连忙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是礼部?驳了我的名帖,我没有办法参加春试了。”
“什么?名头?”谢宣忽然敛了笑意?,正?色问道。
“没有本籍的往科进士做担保……”李从庚叹了一口气说道。
谢宣倒吸一口凉气,他拍了拍李从庚的肩膀说:“难怪,难怪,听得我都想去告御状了。”
科举三年一次,虽然每次都有百十来个人中进士,看上去数目不多,可?分散到大?齐各地,一个州里?兴许都匀不到一个,出身?在熙州的进士更是凤毛麟角?*? ,一时亦不知散落在何处,京官中大?抵是没有的,谢宣天人交流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他爹不就是熙州的进士吗?!只是后来迁了籍而已,可?大?齐进士名录里?一直记载着?他爹是熙州人。
他啪的拍了李从庚肩膀一把问道:“你怎么?不来我家找我爹?”
李从庚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谢宣猛然想起自己老子不在家已有多时,他瞬间沉默了。
他有点想他爹了。

四?月廿六, 朝廷策士于太和殿前丹墀处,为殿试也。
历来殿试所考内容皆不固定,但大差不差诗一道, 赋一道,时务策论一道。
其中,诗赋要求只?要格律正确,语句通顺,文理清楚即可, 在殿试中并不重?要, 殿试以时务策论题最为重?要,可直接左右考生的名次。
今年的殿试题更是只?有一道时务策论, 诗赋等题一概没有。
景元帝端坐在御座之上, 对诸贡士言明?:“抡才大典, 为国取士, 以经?邦致用为先要,去岁秋羌人反水, 众胡犯边, 我西?北连失熙、岷、河三州,兀目于我大齐北境虎视眈眈,礼部侍郎谢壑、鸿胪寺少卿蔺冕、御史中丞谢京出使兀目至今未归,为的是守住谈判桌上的底线,外患如此, 朕心甚忧,今日?尔等便?以此为题, 说说解决之策吧。”
科举取士看似是寒门子弟的青云路, 实?则不然?,莫说寒窗苦读十年来所费的笔墨束脩, 便?是所阅书籍多寡也有相当大的差距,然?而这些不是最要命的差距。
这世间寒士与世家子弟最大的差距在于视野与格局,在于对消息的掌控。
世家子弟一早便?了解了西?北僵局,甚至在家里与父祖分析推演了数次,或许能从中揣摩出一二分的帝意,这样的条件在殿试中可谓是得?天独厚。
而不少寒门士子甚至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仓促之下,慌乱应答,效果会差上很多。
谢宣听完景元帝的阐述,拿到试卷题目详情?后,陷入了沉思。
这道题他做过,甚至老师还给他详批指导过,对于之前的答案他甚至能倒背如流,然?而……在殿试中,他却不能照搬照抄,很显然?之前颜老给他批的试卷意见,并不能得?到景元帝的认同?。
景元帝不认同?的观点,他便?是答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名次呢?
西?北僵局怎么解?
景元帝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想?要与羌人和西?秦人一决雌雄。
换句话说,景元帝是想?战的,颜老却是想?和的。
然?而,无论战或者和都不是长远之策,且后患无穷。
所以,他这次要重?新写答案了,因为他也有了新的想?法。
谢宣心中有了成算,沉思片刻后便?在草纸上列了个章程出来,然?后再逐条细化,草稿打完之后他通读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查漏补缺?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提笔誊录。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景元帝亦下场瞧了瞧了诸位考生的答题情?况,他很早就注意到谢宣了,盖因谢宣的师父这几日?总在景元帝面前晃悠,景元帝想?不注意谢宣都不行。
还有谢宣的父祖一个在东北和兀目人交涉,一个在西?北和诸胡抗衡,景元帝十分好奇谢宣会怎样答卷?
如果谢宣像他的师父一样不识时务,看在他父祖为朝廷辛苦的份上,可以酌情?赏他一个同?进?士出身的恩典。
如此想?着,景元帝悄声来到了谢宣身侧,静静的看着他答题,却发现此子虽然?年少却极为专注,貌似并不知道他来,下笔如有神?,并未有任何停顿。
然?而很快,景元帝就被谢宣所写的内容深深吸引住了,并且内心十分震撼。
谢宣誊录了多久的试卷,景元帝就在旁边看了多久,最后谢宣搁笔之时,景元帝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御宇多年来第一次在殿试的时候,当庭拿起一个考生的试卷仔细研读了起来,边读边往御案那边走,徒留谢宣在风中凌乱。
他是答完了试卷,可他预备交卷的呀,这样的话他是走还是不走?
系统亦在他脑海添油加醋的呼嚎:“这老登不讲武德!!”
谢宣深以为然?。
不一会儿,御前总管十分有眼?色的过来说:“若尔试卷无所更改之处,可以退场了。”
谢宣拱了拱手,收拾了自己?的笔砚准备出门回?家。
因为急着写文章,他错过了午膳,这会儿正饿的叽里咕噜呢。
岂料此时景元帝挥了挥手道:“将这盘点心带去路上吃吧,你外祖今天新做的,新鲜的很。”
“臣谢宣谢主隆恩。”谢宣跪谢后领了御点,逍遥出宫去了。
殿中众人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跟随谢宣而去,开封府的贡士知道谢宣何许人也,外地的贡士们却颇为好奇,见官家对谢宣这熟稔又恩宠的态度,一时心里又羡又妒。
能坐到大殿里考试的,哪个不是名满一方的才子,哪个不是儒林里的风流名士,自然?心气高傲,他们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文章能当殿得官家的青眼?,还要熟稔的赐食?!
虽然?谢宣早早的交卷走人了,可之后的人却要聚在一起等考生全部离殿后才能被引出宫去,礼部的人提前有教导,宫里不得?喧哗,人们十分默契的没有言语,等出了宫门之后,大家逐渐三五成群的围着开封府的贡士们打听谢宣的来历。
之前谢宣得?会元的时候就有人打听过他,只?是粗略的很,彼时人们心高气傲的很,想?着要在殿试中见真章,却后知后觉的发现,殿试里也比不过人家啊!这才好奇心作祟,详情?打探了起来。
听说此人出身国子监,去年头一次下的开封府乡试的场,便?高中解元,今年春试又连中会元,以往在国子监的时候便?门门功课第一,少年英才,十分了不得?。
众人闻言又叹息又是遗憾,还多少带点不甘。
开封府的贡士们意味深长的笑道:“你们输给他不丢人,此子虽然?在国子监里功课傲视群英,你们可知他的出身?”
众人纷纷询问:“是何来历?”
开封府的贡士们与有荣焉的笑了笑说道:“此子乃是宁国公谢徽的独孙,礼部侍郎兼谏议大夫谢壑的独子,而且他还是御厨金长庆的外孙,总裁国史玉牒,同?知制诰,龙图阁大学士颜斐的关门弟子,旁人输给他,一点儿也不冤。”
“不过是仗着父祖师长混些名头罢了。”有人开始酸言酸语的讽道。
“你可知他在入国子监之前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
“东宫伴读。”
汴京权贵何其多,家中子侄能够得?上东宫伴读那个位子的却寥寥无几,因为给东宫选伴读相当于给太子选心腹,不仅仅要求这人家世清白,人才也要一等一的俊秀才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