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被谢徽着重圈出,标注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齐州简直是大齐西境连接西六州的重要关口,它像一个布袋一样,用连绵不?绝的群山将大齐旧边牢牢的锁在布袋里?,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要。
若真到了大齐断尾求生的那一日,不?得不?割断西六州,收缩兵力牢牢的将齐州守住,多余的兵力北上去抗击兀目人,与兀目人形成分庭抗礼之势,只要兀目人在战场上占不?到什么便宜,那么有大齐新政派在,兀目人在谈判桌上也尝不?到任何?甜头。
如此一来,大齐虽然损失惨重,但未必没有逆风翻盘的那一日,即便是朝廷真的放弃了西六州,只要齐州好?好?安营扎寨,缓缓图之,收复西六州只是时间问题。
想通这节关窍后,谢宣心境豁然开朗,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他又伏案深思?,在纸上写写画画的记录着什么。
颜斐的马车踢踢踏踏的朝颜府行去,他的贴身老仆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主子?为?何?不?将实?情告诉他?”
“事?已至此,让他过个好?年吧。”颜斐缓缓开口道。
既然所有的人都不?安生了,他愿将最后一片净土留给他的关门弟子?。
宁国府的两个当家主子都不在,家里?这个年过的甚不是滋味。
惠娘强打起精神来,预备着年货及府里?迎来送往的人?情礼, 今年来自?宫中的赏赐格外?丰厚些,大抵官家体谅谢家男人?在外?奔波劳碌颇为辛苦的缘由。
近来大抵唯一的喜事就是惠娘的诰命批下来了,为四等硕人?。
这是谢壑出使兀目前请的最?后一道旨,他如?今的官职是正四品的礼部侍郎兼左谏议大夫,请诰命的话, 按大齐律例其妻品秩较夫略低一品, 官家格外?开恩,特命惠娘的品阶与其夫相?同, 以此来安谢壑的心。
初封诰命, 惠娘少不得应酬往来一番, 略在雀金楼摆了几桌酒席, 请了相?熟的几家官眷来吃酒。
等忙活完了这些事儿,日子一晃就到了大年初一, 谢宣带着卯娘去院子里?放烟花, 惠娘和薛氏张罗着初一家宴。
薛氏看着卯娘脸上?无忧的笑?意,不由也跟着笑?道:“幸好家里?还有?孩子们添添热闹气,不然只剩我们几个岂不冷清?怪道人?人?都说多子多孙多福呢。许是前些年过怕了,如?今老三一出征,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
谢老汉也在一旁沉默着。
惠娘劝慰道:“公公吉人?自?有?天相?, 必会平安无事的,等来年事情过去了, 又是一个顺遂的好年景。”
“哎, 哎,是这么个理儿。”薛氏也知自?己?再说些别的在大过年的时候犹显晦气, 也就没有?继续颓丧下去。
用过早膳之后,谢宣代家中长辈去亲朋好友家里?走?动一番,等来到师父颜斐家里?,颜斐亦没有?像往日一样?问他文章之事,而是像幼时那样?在他的腰间系了一串祥云彩钱,把谢宣羞的什么似的。
谢宣难得红着脸说道:“师父,过了这个年我都十六岁了,已经长大了。”
颜斐笑?道:“你几岁都是师长眼里?的孩子。”
“那好吧,谢谢师父!”谢宣宝贝似的拍了拍那些彩钱,笑?道。
从?颜家用过午膳出来时,天空阴沉沉的下着一些雪沫子。
谢宣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搓了搓手翻身上?马,他扯过缰绳问身侧的贴身随从?伏远山道:“还没熙州那边的消息吗?”
伏远山摇头道:“我的主子爷,这大过年的驿人?也需要休息,等开了春再说吧。”
谢宣一想也是,他又问道:“我记得先时我爹从?熙州赴京赶考是从?深秋雪未封山时走?的,到过年这会儿大约也到汴京了,这几日可有?从?熙州来的举子找我?”
伏远山仍旧摇头道:“二门没来报过,想必是没有?的。”
“嗯,回?去嘱咐嘱咐守门的小厮,多上?些心,凡是从?熙州来拜访宁国府的,不问出身,一律直接禀给我,切莫胡乱打发了。”谢宣叮嘱道。
“是,主子。”伏远山恭敬应道。
如?今正值年节,天寒地冻的,当值的小厮难免有?吃些酒就当差的,见到不是富贵出身的来客多有?敷衍怠慢之意,便不是主家存心的,难免有?御下不严的嫌疑,为此惠娘已经耳提面命过好几次,又发落了几个人?,这股骄蛮之风才险险扼住。
这些日子一直没收到熙州的消息,可见是真没有?,而不是被守门的人?忽略了。
谢宣一边骑马溜达着往家走?一边跟伏远山交代着这些事儿,路过一道平民街坊时,角落里?有?衣衫寒酸者在屈膝抱臂埋头苦坐着,天空还在飘着半不落子,朔风呼呼的刮着,谢宣紧了紧身上?的锦裘披风,他从?袖口摸出几角碎银子扔在那人?跟前,提声说道:“快去打几斤热酒吃吧,冰天雪地里?坐在这里?没得要冻僵了身子。”
那人?刚欲抬头,忽听后面传来一道声音:“谢宣!”
谢宣勒马回?头道:“迟意!”
迟意打马快走?几步道:“刚刚我去你家拜年,谢伯母说你去了颜老家,我估算着时间想着走?这条街能不能迎上?你,果然……怎么,吃酒去?!”
谢宣道:“今日正月初一,丰乐楼关门了,雀金楼今日亦不开张,还是去我家吃吧,劳烦我阿娘张罗几个下酒小菜,你知道的,我阿娘做饭天下第一。”
“不敢麻烦谢伯母,便是几道寻常小菜亦可。”迟意笑?道。
“远山,你去裴家看看裴翎在干什么?没事儿叫他一起过来喝酒!”谢宣吩咐道。
“是,主子。”伏远山领命而去。
街上?人?很少,谢宣、迟意两个少年打马匆匆朝宁国府的方向而去。
一直闷头坐在角落里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他的眼眸里?映衬着红裳锦裘轻鞭快马的少年正渐渐远去,与他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人?不会知道,其实他并不是乞丐。只是等着大朝会上?有刑部或者大理寺的高官路过。
风雪簌簌,染白发尾,一个在街头左右张望的妇人看到角落里蜷缩着的人?,忙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走?过来,她俯身上前去拉那人道:“柱子,跟娘回?去!这天寒地冻的,岂不是要将人?冻僵了。”
“娘,我想快些见到刑部或者大理寺的人?,为爹爹申冤,为熙州枉死的五万军民申冤,若不是谢、穆两家争功的话,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我爹不能白死了,那两家人?害惨了熙州百姓却依旧高官厚禄,凭什么?”少年的双唇被寒风吹得皲裂,稍微一扯动便溢出暗红的血丝来。
“儿啊,听娘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事儿咱们需要从?长计议,万不可冒失行事。”李二媳妇苦口婆心的劝道,“回?去吧,娘煮了你最?爱吃的三鲜馅水饺,你好歹用上?两口,等你的手暖过来了,替娘写封信。”
“娘!”李从?庚不赞同的提高声调,“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去找阿宣他们,那是我们最?后一条路了。”
“好好好,娘不去求阿宣娘,只是熙州丰乐楼被毁于战火的事儿,过了年总得告诉她吧。如?今熙州的难民被穆氏和临安谢氏两家联手堵在齐州地界过不来,我们好不容易侥幸逃脱了,自?然应该谨慎行事,莫要逞一时之快。”李二媳妇搀起地上?的儿子,一手拢过亡夫的骨灰盒,母子俩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朝平民居住的深巷中走?去。
少年的心总是炽热的,怀着一腔孤勇以为能够改天换地,以为公道自?在人?心,殊不知属于他的牢笼还未曾张开,里?面深藏的獠牙还在潜伏着。
短短数月之间,西六州的熙、河、岷三州尽失,谢徽节制整个西北军,听闻熙州之乱后,率齐州之师出关拒止,这才勉力?保下西六州靠东的洮、叠、灵三州,并下令依山川之险,扎寨防御,安抚逃难过来的百姓,西北颓势这才慢慢得以扭转。
初春时节,大齐西北还带着凛冬的寒意。
“谢帅,熙州来的军民还是躁动难安,不服从?安排,动不动就要聚集纠结到一处。”谢徽的副将进来禀告道。
谢徽沉思?一瞬,说道:“将楚家那个女娃娃带来见我。”
“是!”副将领命转身出去。
末几,一个形容消瘦的妙龄女郎被人?领进谢徽的帅帐,她手中持着一柄磨了一半的刀,水不停的在刀尖儿上?滴落。
谢徽合上?战报,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打量半晌后方才开口说道:“我出征之前,家里?的孙儿千叮咛万嘱咐我,若是看到姓楚的小姑娘要尽力?照顾,不过,我觉得你不需要照顾。”
“是的,我不需要,我现在只想要复仇,带着熙州军杀回?熙州去,夺回?属于我们的城池。”楚怀秀冷俏的立于帐中,像傲雪凌霜的寒梅尽情绽放在枝头。
谢徽颔了颔首,对于她的说辞不置可否,他继续问道:“你以为熙州之失是一州一城之失吗?”
“不,是三个州。”楚怀秀继续反驳道,“不仅仅是三个州的土地,还有?许多百姓将命留在了那里?,包括我父亲的命。”
“仅仅如?此吗?”谢徽继续问道。
楚怀秀愕然,她攥紧了手中的刀柄,怆然笑?道:“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谢徽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很好,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勇敢坚韧,只是太年轻了。”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请谢帅明示。”楚怀秀问道。
“你父亲将你教养的很好,饶是遭此大难依旧心存家国。”谢徽褒扬道,“只是你父亲久不居庙堂,不知人?心险恶。姑娘,比起攻城夺地,你应该学会的是怎么守城?怎样?不落得你父亲那般下场,熙州之失并不仅仅失在一城一池,快快回?家去吧,你的祖父还在汴京等着你,你也不愿自?己?父亲身后落得枉负皇恩的骂名吧。”
谢徽一语惊醒梦中人?,楚怀秀瞬间冷汗涔涔,父亲已经战死,不能任由穆家和临安谢氏将失地的罪过都强加到父亲身上?,为他们自?己?争功生乱开脱,她沉默良久方抱拳道:“多谢谢帅指点,末将明白了。”
谢徽又道:“穆、谢两家的人?我会想办法?拖住,你需要快点扶棺回?京,比那两家的速度都要快。”
“熙州的部众我会想办法?安抚住的。”楚怀秀承诺道。
谢徽摇了摇头道:“你走?了他们自?会消停,特意安抚反而让人?生疑。”
楚怀秀点了点头,良久,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道:“楚谢两家并无太深的交情,您为什么会帮我?”
谢徽笑?了,说道:“如?今的局势越快平稳下来对大齐越有?利,此其一。不过最?重要的是谢宣是我唯一的孙子,他嘱咐我的话,我得听啊,不然回?去要被他念欺负小辈了。”
楚怀秀呼吸一滞,似是听不得这话,她抱拳行了个军礼,转身离了帅帐。
当夜天黑风高,楚怀秀领着寡母幼弟,率领亲兵悄悄踏上?回?汴京的路?*? 。
一直到三月初,仍没有?熙州的举子去礼部投贴应春试。
熙州地处大齐西陲,自?然不比江南繁埠,两京重地得人?瞩目,大家叫得上?号来的名士甚少有?来自?熙州的举子,所以此次熙州举子集体缺席春试并未引起过多的关注。
除了谢宣,他问了几次没有?结果后,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往后亦不再问了,只在家中专心备考,偶尔去颜府请教师父文章之事。
谢徽一直统兵在外?,谢壑一直在燕京和兀目人?谈判。
北疆局势风起云涌,暗流激荡,但明面上?还是不可避免的僵持住了。
战场上?僵持不下,谈判桌上?亦僵持不下,无论双方愿不愿意都达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或许,只要大齐稍稍让步就能达成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局,可谁愿意被史官记上?一笔,背负这天下骂名呢?!
此刻就看谁先熬不住了,比的就是耐心。
燕京的行人?馆内,蔺冕轻啜一口与汴京别无二致的香茶,心里?颇不是滋味儿,这明明就是大齐的茶,结果每年都要白送数万石给兀目人?,凭什么?就凭让兀目别打大齐?
可结果呢,以地事人?,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也。岁币也是同样?的道理,敌人?不会因为你示弱而放过你,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屠刀挥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谢壑坐在他对面,正临窗捧读。
蔺冕道:“还是临渊心静,我却一个字都读不下去。”
谢壑从?容道:“急什么?该急的是兀目人?,反正每日里?供我们吃喝的是他们,依兀目朝堂这股乱哄哄的劲儿,他们比我们更想看到结果。”
蔺冕百无聊赖的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厉害,在下佩服。”
“哎,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父亲被停职了,我也挺担心咱们那边的。”蔺冕叹道。
谢壑捻动了一页书,轻道一声:“无妨,只要我爹还节制西北,问题就不大。更何况楚涵战死在熙州,你觉得应国公楚鶂会放过那群人?吗?”
蔺冕难免唏嘘道:“谁会料到穆谢二家会在熙州踹锅,楚涵这死的着实冤枉啊。可……应国公楚鶂已不掌朝政多年,虽然威望深重,但……”
“你是想说楚鶂老了?”谢壑抬眸睨了他一眼说道,“这天下谁老了都行,唯独御座上?那位老不得。”
谢壑的意思?,蔺冕心领神会,二人?默契的未再多言。
蔺冕主动岔开话题道:“天天看你捧读不辍,你看的什么书?”他伸手扒了扒,见是谢宣默写的那些文书,他顿时:“……”
“你不是已经倒背如?流了吗?怎么还在反复观看?”蔺冕好奇的问道,几乎是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这是想家啦?”
“嗯,是有?些惦念家中妻儿了。”谢壑坦荡的承认了。
蔺冕想了想说道:“算算宣哥儿也快到下春试的时候了,何不修书一封传给家里??”
谢壑摇了摇头说道:“算了,现在我们与兀目人?正僵持不下呢,咱们这边即便修的是家书,还是会让兀目人?误会,以为我们心绪不够坚定,认为有?机可乘,说不定还会狮子大开口,得不偿失。左右那小子在家老实读书写文章,也无大事。”
这时,谢京从?楼上?走?了下来,一脸烦躁的坐在谢壑和蔺冕旁边,他张口问道:“大抵也就能谈成这个样?子了,谢侍郎为何不肯在两国国书上?签字?空空的在这里?耗着,有?何意义?”
蔺冕支颐看了他一眼道:“意义当然就是盼望你这个素有?辩才的人?将对方的价码再压一压咯,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卖国的。”
谢京:“……不敢当,还是蔺少卿更胜一筹。”
蔺冕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也知道啊,那就别这么多话,嫌寡要淡的,我要是你我就躺平了,而不是前脚与兀目宗室喝完酒,后脚反过来给人?当说客,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谢京闻言也有?些恼火了,他道:“蔺冕,你这是威胁我吗?”
“谈不上?,中丞大人?,我怎么敢威胁你呢。”蔺冕淡淡嘲讽道。
谢京脸色变了变,眼睛一觑说道:“我明白了,蔺少卿大抵是流连忘返了吧,毕竟蔺家的丑事如?今大齐朝野皆知,你回?去又有?何脸面出来为官呢?要说魄力?大还是令兄魄力?大,子告父,先杖责二十也忍得,也是,皮肉之苦哪里?比得上?亲父给自?己?戴绿帽子让人?锥心刺骨呢?”
谢壑当即放下手稿,单指扣了扣桌案说道:“议人?是非是临安谢氏的教养吗?两个钦差大臣为这种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这是嫌兀目人?看得笑?话不够多?还亲自?演一番猴戏不可?”
蔺冕、谢京二人?虽然面色不豫,到底安静了下来。
谢壑道:“无论兀目人?怎样?议论,我的底线二位是清楚的。”
说罢,他拿起桌案上?的手稿,起身回?了房间,蔺冕起身跟了过去,徒留谢京在原地。
蔺冕呈一个大字瘫倒在谢壑房间的软榻上?,毫不顾忌仪态,他怔怔的看着房梁,沉默了许久。
直到谢壑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谢壑褪去官服,换了一件轻薄外?衫,他转头看了蔺冕一眼道:“啧,谢京的话你还真听到心里?去了?”
“不是……是我哥的疯病,大抵越来越重了,父亲这次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生我还不在跟前尽孝,只是心里?特别过意不去。”蔺冕一字一句的说道,“临渊,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羡慕我大哥,自?幼聪慧绝伦,可以拜陆氏为师,后来更是顺风顺水科甲及第,他出仕的时候正是我爹最?风光的那几年,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坦途了,谁承想……即便是这样?的人?也逃不开老天的捉弄。”
蔺冕擤了一把鼻涕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我只觉得他偏执些,争强好胜些,家里?几个兄弟一道给长辈们请安前,必须先到他的院子里?给他问好,他再带领诸位兄弟一同去长辈那里?。若是有?哪位兄弟临时有?事去不了,他便一直等下去,亦要我们陪着等下去,可能旁人?会说蔺家重教养,可这样?的行事作风难免死板,有?时亦浪费大家的功夫,无甚必要,他却乐此不疲。”
“及至后来,他喜欢吃酸的,家里?的菜恨不得泡进醋缸里?去,他不爱吃甜的,家里?连个糖霜都见不到,莫说糖霜,一般的桃李果子都寻不到。我小时候狠狠的闹过几次,家里?的菜就统一变成寡淡味道。那时我觉得大哥是个很不可理喻的人?,而且被长辈宠的十分不像样?子,我想来想去就是没想到他其实是病了,哪里?有?这样?稀奇古怪的病,可他就是得了。”
“并且大哥婚后越发的变本加厉,对大嫂的管教令人?窒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大嫂嫁到蔺家这么多年,我们叔嫂面对面交谈不过五句话,但大嫂因为这其中的四句话受到了大哥粗暴对待,横加指责。打那之后我们兄弟能躲便躲,谁知道大哥接下来要抽什么风?父亲实在看不过眼去了,会训斥大哥两句,效果亦不怎么好。”
“到后来,大哥一直称病在家,闭门不出,行为却愈发妄诞,情况时好时坏,好时他便是世间最?好的兄长,丈夫,儿子。”
谢壑轻叹了一口气道:“你真觉得你兄长此举是犯病了?”
“啊?什么意思??”蔺冕从?自?己?的情绪里?挣脱出来,疑惑的问道,“难道不是吗?正常人?谁……谁会……那样?。”
“你阿兄在逼着官家挑一个替罪羊。”谢壑淡淡的说道。
蔺冕蹭的一下子从?软榻上?坐起来,半信半疑的说道:“你是说……”
“嗯。”谢壑点了点头道,“新?政败象早见端倪,那么主持新?政的蔺相?公将是什么下场呢?这次是我爹的动作够快,及时止住了西北颓势,西六州还剩下三州未失,若换第二个人?节制西北军,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龙颜大怒之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蔺相?公首当其冲要为败局负责。如?今你兄长闹了这么一出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因此次告发过于惊世骇俗而被吸引过去了,你父亲越早抽身越有?命在,之后的事情他亦不宜出面了。”
谢壑的安慰果然起到了作用,蔺冕也不颓废了,他又哭又笑?道:“大哥就不能换个别的招数吗?这也过于惊世骇俗了吧,关键是真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若大局无虞,他推说自?己?只是失心疯犯了,脑子不清醒。”谢壑说道。
“即便局势不好,也不能让父亲认这种子虚乌有?的罪名啊。”蔺冕叹道。
“确实不会认,只是调查会无限延长,你父亲的停职期也会无限延长。”谢壑说道。
蔺冕挠了挠头,好像要长脑子了。
他长吁一口气,胸中的郁结终于消散了些,望了望窗外?的晚霞,只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他不由分说,起身朝外?走?去。
“干什么去?”谢徽转身问道。
“去找兀目人?对战,争取早日谈妥早点回?家。”蔺冕朝后挥了挥手说道,他绕过屏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杏花春雨过后, 礼闱之?期悄然而至。
一大清早,卯娘手捧一束新折的杏花踏过青石砖,轻轻敲响了谢宣的院门。
伏远山哈欠连天着打开屋门, 笑道:“姑娘,早啊。”
卯娘看他?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不由问道:“天都大亮了,你怎么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是不是哥哥昨日又捧卷到了深夜?”
伏远山笑道:“姑娘英明?。”
卯娘停住脚步,轻轻嘘了一下, 压低声音说道:“让哥哥再睡一会儿, 我便不去吵他?了,你寻个梅瓶把这个插上, 讨个好彩头。”
伏远山接过杏花, 卯娘挥了挥手, 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谢宣一觉睡到黄昏, 到晚膳之?时才醒来,神?清气爽。
知他?一会儿要去贡院, 惠娘特意张罗了数道可口小菜, 都是谢宣素日里?爱吃的,桌上还特特的摆了一碗杏花粥,卯娘笑着推到他?面前道:“哥哥请用,我亲手做的。”
谢宣随手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脸蛋,笑道:“真的?”
“真的是我亲自盯着乳母做的。”小姑娘不着痕迹的将话补全。
谢宣从善如流的舀了一口, 夸赞道:“卯娘有心了。”
小姑娘瞬间甜甜的笑了。
晚膳毕,薛氏将谢宣要带的铺盖卷检查了又检查, 确认万无一失后这才包裹好, 她指着食篮里?的糕点说道:“这些怕污了卷子,没添什么油, 吃之?前记得烧壶茶水就着,如今这时节冷一天热一天的,又爱时不时的下场雨,潮气寒气大,这几块红褐色的糕点是药膳,有什么的话可以泡一块来吃,省的硬抗遭罪。”
谢宣接过考篮和铺盖卷,笑着对薛氏说道:“奶奶对我最好了。”
“行了,就你嘴甜,快去吧,今日车马多,莫误了时辰。”薛氏笑着又往外边喊道,“老头子,马车驾好了吗?”
“好了,宣哥儿可以出来了。”谢老汉应道。
谢宣前脚出门,后面拖家带口的跟了一堆人,他?扶额道:“快回去吧,有爷爷和远山送我呢,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过个八九天我就回来了。”
惠娘扶老携幼,站在宁国府门口亲眼看着谢宣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而行直到拐了弯消失不见了,她们?这才回府。
谢宣赶到考场的时候,贡院门外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应试举子,裴翎也刚好正?下马车,一抬头看到了宁国府的马车,忙等谢宣出来,向?谢宣招手示意。
谢宣疾走两步,迎了上去,二?人结伴去排队等候搜检。
裴翎是第一次下春试的场,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谢宣笑道:“你别搞得像第一次进京的模样,明?明?乡试就是在这里?考的。”
裴翎摇了摇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乡试岂能和会试比?乡试数得上名的那几号人哪个不是旧相识?会试就不一样了,天下群英咸集于?此?,比个痛痛快快,真乃人生一大畅快之?事,你看那边那个蓝袍瘦高个,听?说是镇江府乡试解元,此?人八股文作的妙。还有那边那个矮个子,是应天府的亚元,试帖诗写的令人拍案叫绝。我要是能盖过他?们?去,啧啧……”
谢宣亦抬头往四周看了看,依旧没看到想要看的人,他?回过神?来略微摇了摇头,心里?涌出淡淡的失望。
一翻搜检过后,谢宣拎着七零八碎的糕点与铺盖卷进了考场。
他?伸手抹了一下微微落有薄灰的考板,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将其擦拭干净,他?这次的运气一般,离着门口比较近,与他?同字号的考生十有八九会经?过他?的考舍。
这就需要合理分配做题时间了,以免后期被交卷早的考生打乱节奏。
宁国府内,薛氏小心翼翼的请出从云虚观请来的魁星点斗小像,奉上五色米及文房四宝,新鲜果蔬等供品,一日三拜无比虔诚勤勉,口中念念有词道:“魁星仙君在上,保佑我孙儿春试顺利,高登科甲。”然后将谢宣的籍贯及生辰八字报上,而且连报三遍,生怕魁星保佑错了人。
卯娘有样学样,折了两梅瓶的杏花供奉在魁星像两侧,希望魁星看在这两瓶杏花的份上保佑她的哥哥。
惠娘要照看丰乐楼的生意,并不时时在家,便随她们?娘俩在家折腾了。
这日丰乐楼的掌事娘子将一封信交给了惠娘,心中暗自纳闷,为何给惠娘的信会出现在丰乐楼的门缝里??难道不是应该送到宁国府去?!
她怀疑其中有诈,不禁提醒道:“这封信来的蹊跷,东家慎拆。”
惠娘看到上面熟悉的字体,心中一顿,摆了摆手道:“无妨。”话音未落,便拆开了信封。
信中内容却令她大吃一惊,里?面夹了三百两的银票,附带一纸书信,上面详细说明?了熙州丰乐楼被毁的经?过,并表达了自己没有看好丰乐楼的愧疚之?情,这三百两银票当是赔罪了,感谢惠娘这么多年来对李家的帮助,此?生她无以为报,惟愿来世当牛做马。
惠娘心神?俱震,鼻间一酸,眼前渐渐被泪水模糊了,她抬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忙问道:“什么时候收到的这封信?可看到了送信之?人?”
掌事娘子忙回道:“今日开店门的小伙计收到的,大约在辰时左右,并未看到送信之?人。”
惠娘手中攥着信纸,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跑出门去,在丰乐楼门口不停的张望:“李二?嫂,我知道你在!你出来当面跟我说说岂不是更好?有什么难处大家一起?想法子。”
来来往往的人向?惠娘投去疑惑不解的目光,掌事娘子亦跑出来将惠娘劝了进去:“她既然选择写信,必有她的理由,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是找不到的,东家莫急,咱们?仔细打听?着,一定?会将人找到的。”
惠娘的贴身侍女雪桃亦劝道:“是啊,若那李二?嫂真进了京,必会找住处吧,咱们?回去着人先去牙行那边扫听?着,相信很?快就会有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