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难免小孩子心性,或许如今他转了心意……”
话未哄完,却被她骤然扬了声调打断。
“我就是讨厌他!你不要再说他了好不好,有完没完嘛!”
小娘子糯甜糯甜的声音掺了几分哭腔,在这空寂寂的屋墙上撞了几撞,啪叽落到了地上。
半晌沉默。
意识到自己朝他说了什么,符柚小手僵在空中,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她……她在做什么?
明明她自己亲口说的,讨厌别人吼她,那她为什么要吼别人?
他又没有义务哄她开心,她凭什么迁怒他?
一道冰冷的寒流瞬间蜿蜒过她全身,冻得她整颗心都凉了。
她声音颤得不像话,“对、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闭了闭眼。
他一定不肯再理她了,她想。
“是我说错话了。”
意料之外的,江淮之开口很是平静。
“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与他被一纸婚约捆绑良久,也并非你所愿,我不该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劝你二人夫妻和睦,抱歉。”
符柚怔住,许久才试探性抬了眼。
他眉目疏朗,细细辨来只能窥探出三分歉意,并无半点怨怼。
“你……你不生气?”
“为何会生气。”
他微微苦笑。
“世人皆赞这桩好姻缘,赞门当户对,赞青梅竹马,却无一人考虑你身在其中,究竟是否心甘情愿,我方才下意识在你面前说乾景的好,维护这桩婚事,又与俗人何异,该是我反思才是。”
“可是、可是我凶你了呀……”
“一个小姑娘,有些脾气又怎么。”
他将她方才激动之下,扔到桌上的小帕重新递到她手上。
“我是你的先生,本就该好生护着你。”
说罢,他示意她擦擦眼中的泪。
“不哭了,妆都要花了。”
妆花了?!
符柚顿时如临大敌,接了小帕便背过身去,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头。
“讨厌死了……”
她呜咽。
“我好不容易画的妆面……”
“……其实也没有那么花。”
“不完美了,不好看了……”
“嗯,不好看了。”
他故意逗她。
果然,小娘子下一秒就转过头来,本就圆的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真、真不好看了?!”
“骗你的。”
江淮之挑挑眉,又选了几张图样放到桌案上。
“既不哭了,那便学作画?”
“……那个,我又有点想哭了。”
“这种哭,我不哄的。”
他看起来很有一套原则。
“好嘛……”
她吸吸鼻子,乖乖巧巧坐正了身子,心里反倒有些美了。
从头到尾,他都在好生安慰她,半点眼神没往李乾景那边给,哪怕她现在好了,也是接着教她画画,似乎根本没想过那边还有一个人在生气。
而且他脾气真好呀。
即便她是个千娇百宠的,也不敢随便冲撞爹娘和皇宫里那些贵人,有时跟李乾景拌上几句嘴,一来一往说过分了还怕人家告状到御前,治她爹爹教女无方的罪。
虽然李乾景也不曾这么做过。
但江淮之之于她,于公是凌驾于各国公及朝臣之上的帝师世家传人,官拜太子太傅连爹爹都要礼让三分,于私也算是她正正经经的先生,被她脾气上来了吼上一句,非但半点没有生气责备,反而还反思他自己的错误。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眼光好了。
胡思乱想的间隙,江淮之早已拿起那张薄纸,将她描摹好的画样上上下下端详了个遍。
他难得没有气她:“作画功底尚可,幼时学过?”
“学过一点点。”
似乎是凶了人理亏,她很乖地答了。
“小时候爹娘还没有放弃我的时候,我也去府上设的书院里学过,觉得有点感兴趣,就多听了两耳朵。”
“那这图样,倒是给你给简单了。”
江淮之起身,从身后书架的一方小柜里,又抱出厚厚一叠来,修长的手指细细捻过一页又一页。
他凝眉仔细思考着什么,那双好看的剑眉也不自觉微微蹙起来。
“其实柚儿于进学一道上还是有些天分的。”
他忽然来了句。
符柚想也没想就接道:“先生你直接说‘但是’的部分就好。”
“……”
江淮之被她逗笑了。
“但是为人处世上却是天真单纯的。”
话音刚落,他又自己驳回了,“罢了,就是有点笨。”
“舒服了。”
她娇俏一回眸,竟是捧腹笑起来。
“你还是这样说话我听的习惯耶!”
“胡闹。”
他的训斥中却是沾了些宠。
“挑一张。”
“都不想画。”
她随意扫了一眼就噘起了嘴。
“想学画人。”
“人?”
江淮之倒没有想到。
“倒是有些跳跃,你若喜欢,也未尝不可一试。”
符柚眸中一亮,顶着一双星星眼十分用力地点点头。
若是学好了,岂不是可以偷偷画下他的样子了!
“人像一道我并不称得上擅长,只为你聊作些启蒙,若今后学的好了,我另从江家请旁的先生单独授你。”
“嗯?先生怎么会不擅长呢?”
她眨着清澈的眼睛问。
“先生又不是万能的。”
他失笑。
“先生就是万能的!”
她声音好甜好甜,好似清晨她送来的那份最新鲜出笼的酥酪,一路蜿蜒直化到他心底,将那道寒冰般的防线一击击得粉碎。
那双眸子大胆又放肆地看着他,却又纯澈得不像话,仿若一朵被千万分呵护多年的昙花终于一现,美得几乎称得上摄人魂魄。
他不敢看了,偏过头去故意冷了声。
“不许撒娇。”
“就撒娇。”
小娘子滚烫着一张脸,伶牙俐齿却是不肯相让。
“不听话了,先生要打我手板吗?”
她一只嫩手故意摊开在他眼前,小脸通红地低下头去,眼神也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惹人生怜。
江淮之心跳骤然加剧了。
饶是方才开了几扇窗,他却觉身上的温度在急剧升高,多年冷淡的一颗心躁动得厉害,要费力去抑制才能勉强压下去。
他骂自己。
厚厚一叠图样被重重摔在桌案上,江淮之起身坐回上首的位置,饮下一口放凉了的茶,肃了声,“是学还是不学?”
符柚被他蓦然而来的气吓了一跳,乖乖坐在椅子上彻底老实了,“我、我学……”
刚才还夸他脾气好呢,怎么突然也……
初识之时,她无数次痛骂过他讲话刻薄气人,却也没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眼下屋内的气压猛得下降,渗人的压迫感更是一道道扑面而来,她再也不敢胡闹了。
辛夷不是说,没有男子能抵挡住她么……
不撩了,真不撩了!
“笔拿起来。”
他声音仍是那么冷,带着不容拒绝的肃穆。
“知道了,先生。”
她小声应着,乖得要命。
书屋中一时只剩下画笔擦过薄纸时的沙沙声响,偶尔还有淡淡的几句指导。
只是一扇窗外,本该坐在另一间房里的太子殿下,却立在寒风里,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很快便是春暖花开。
二月花神诞日,恰是未出阁的女子相约绾帘出游、赏花嬉戏的日子。帝京各世家大族的邀帖早早便递到了相府饮溪苑,符柚命人拆了来看,方知今年的花朝雅集,定于北边的香市里。
早早朝江淮之告了假,她选了件淡桃色滚雪细纱妆花裙,拎上竹编系蝶小花篮,便如小桃花一般蹦蹦跳跳跃进了风里,江萦月在相府门前不远处的街口等她,不出意外仍带着几个随行丫鬟。
符柚倒是习惯了,扑过去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直看得丫鬟们倒吸一口凉气。
大街上人来人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江萦月被弄得羞红了脸,故意嗔道,“小柚子,你坏死了。”
“我坏又不是一天两天啦!”
她笑起来,精致的桃花妆衬得她竟比百花还娇上三分。
“你近日如何?”
二人手挽着手朝北边走,花朝时节,一路游人如织,百花糕、百花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隔几步便有不少女儿家挤作一团,玩蹴鞠斗花草闹得不亦乐乎。
“还是那么过,每日去找你二哥哥念书,最近学画多一些。”
符柚的目光不住被这盛景吸引了去,答话不免虚浮。
“前些日子和李乾景吵了一架,之后我们就分开听讲了,你二哥哥有一半的时间单独授我,剩下一半我就自己背背书,或者睡一觉等他回来训我。”
“这倒是听说了。”
江萦月温婉道。
“有了矛盾,二哥哥便不叫你们在一起念了,似乎皇后娘娘不是很高兴。”
“什么听说了?!”
她一下子从人家蹴鞠上回了神。
“我跟他吵架的事,都传出去了?”
“东宫那么大,有几个碎嘴的也正常。”
江萦月挽着她,却是加快了步子。
“你快少看些吧,若是误了时辰,我们便要叫马车过去了,你定是不喜欢。”
“不看啦不看啦,我肯定喜欢和你溜达过去!”
小娘子噘噘嘴。
“这街上这般好玩,为何偏偏要去什么雅集吟诗作对,人一多好不自在。”
“自然是有公子。”
江萦月笑着来了句。
“什么吟诗系花笺选官仙,不过是添彩的玩意,未出阁的京中贵女,个个都是来看公子的。”
“看公子?”
符柚眼睛登时亮起来,随即又心虚地眨巴两下。
她去瞧好看的公子,莫不是太对不起江淮之了?
不对呀。
她瞧公子从小瞧到大,怎么忽然就愧疚上了?!
不及她乱七八糟去想,旁边便接了茬,“你看便是了,什么护国公府上七公子、刑部尚书嫡出幼子,威远将军府魏小将军,那可都等着我去呢。”
“哦——”
符柚恍然大悟,打趣道。
“江夫人竟同时给你安排了这么多场相看?”
“相看本非我愿。”
江萦月叹息一声,眸底似有若无一丝哀怨。
“届时若有什么事,小柚子你可要记得来救场。”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她颇有义气。
“有我在,还不可能有人欺负你!”
玩笑着,这香市很快便到了。
香市虽谓市,却好似一座琳琅小园,梨花木大门上被百花与嫩叶细细装点过,人雕的石山砌成花仙的模样,山下潺潺流水击石而过,赏花小角、曲水流觞、蹴鞠斗草之处被花架巧妙隔开,互能相看却又互不干扰,视线所及最远处,尚有一座挂着珠帘纱幔的临水香阁,供世家公子小姐休憩。
清甜的花香伴着微凉的水汽扑面而来,符柚甫一踏进去,便不由得感慨一句,“好香!”
“听闻今年的香市是英国公夫人与府上小姐们操办的,果然不同凡响。”
见她二人来了,正闲聊着的贵女们纷纷围了上来,好一阵嘘寒问暖。
“符小娘子当真是人比花娇,这身衣裳的绣工一瞧便是宫内束春阁官家绣娘的手笔。”
“堂堂丞相府千金,未来的太子妃殿下,穿着怎能不讲究,你这见识倒是浅薄了。”
她们七嘴八舌地调笑着,符柚无法,只得堆起满脸笑任她们瞧,半天方憋出一句,“好久不见。”
……谁来着。
她忘了。
好在她们叽叽喳喳说得欢快,很快又将话题挪到江萦月身上了。
“前些日子我去书坊里买书,还见到过江家七娘子的诗论,当下一读便觉爱不释手,当真是惊才艳艳!”
江萦月温婉得很,含笑应道,“聊作几篇打发闺中时光罢了,杨家五娘子谬赞了。”
想起来了。
大理寺卿杨俭家的小姐。
她有时当真觉得江萦月就是一本行走的京都贵女谱,谁叫什么名字在谁家排行第几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出门真的不能没有她!
那边,受邀到香市赏花的二十余位贵公子,也不约而同围了过来。
毕竟是名门望族出身,当朝帝师嫡出的女儿,太子太傅嫡亲的妹妹,只世家背景这一项摆在京中便已雄厚得不像话,更遑论江萦月本人温婉淑仪,生得一副花容月貌,一身才学久负才女盛名,又到了及笄之年,各家各户的公子们都要抢破了头,一车一车见面礼才往江府送。
江夫人倒也挑,看得顺眼的才给安排个相看。
见公子们过来了,贵女们方娇笑着一哄而散,拉上几个各自系花笺去了。
符柚这婚毕竟还没退,夫家又是当朝太子,自是没有公子敢跟她搭话,一时有些百无聊赖。
瞧着不远处江萦月已经坐到亭子里和人闲聊了,她没什么事干,又不好凑过去旁听,便也要了个花笺寻地方坐了。
花枝上早已缠上了不少花笺,写的皆是求姻缘的好愿望,她只粗略地扫上一眼,便能瞧见其中不少“江淮之”的字样。
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可那样光风霁月,清俊疏朗的君子,她能瞧上,别人如何就瞧不上了,若不是江淮之一直未曾娶亲,他比她足足大了九岁,她早就该有师娘了,哪轮得到她肖想。
只是他为何不肯娶亲呢?
京中对于此众说纷纭,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回应过半分。
心里头有些烦闷,她下意识地在花笺上落下三笔,恰是个三点水的笔画。
“姐姐。”
头顶蓦然传来一声呼唤,吓得她噌得一下就窜起来,赶紧把花笺藏怀里了。
她有些疑惑。
这历年的香市都是邀请适龄公子小姐来的,哪怕不是嫡出也好歹是家主那一房里的,符乔年纪不大又是旁支,也不知三婶婶如何费了大力气早做打算的。
正琢磨着说什么,那边却是有人笑着过来了,“符小娘子一人坐着多无趣,不若一同过来赏花作个画?”
这个她认识,当年去镇国将军府瞧二姐姐成亲时见过,是将军府的崔四娘子。
“来了来了!”
见到熟人她亦是开心,忙不迭便应了。
那位英姿飒爽的四娘子目光一转,抱臂询道,“这是……”
“这是我堂妹,唤作符乔。”
符柚甜声解释道。
孰料对方性子直爽,并不买账:“哦,堂的啊……”
说罢便径直挽了她手走了。
符乔在后面羞得满脸通红,一咬牙一跺脚,狠狠心兀自跟了上去。
她自幼专习琴棋书画,母亲好不容易替她博来个香市请帖,定要好生换个名声回来!
临水岸边,已有不少世家小姐坐到竹编小椅上,饶有兴致地讨论起画些什么来较量了,符柚随意寻了个位置落座,细细听起来。
“依水描花倒是古来妙趣,只是年年一味效仿古人,难免失些趣味。”
“照我瞧,这山水花草都被描摹个遍了,也实难再出彩,眼下这香市里诸位公子云集,大家不妨描一描他们如何?”
此言恰出自镇国将军府崔四娘子之口,却叫一众闺中贵女都羞红了脸。
有大胆些的很快附议:“如此也甚好!这画人最讲求画工,也便于评个一二。”
符柚听着,歪了歪脑袋。
也难怪京中人都常在背后讲她命好,真真是被福气庇佑,每次她学什么,就误打误撞上什么。
毕竟那日之后,她便不敢在他面前不老实,只愈发学得认真些,好讨他一个真心实意的夸赞。
只是以她的身份,却是如何下笔?
她默默盯着眼前发下来的薄纸,不由得咬住了唇。
大抵是万万不能画在场任一位公子的。
最好的,或许便是绘一张李乾景的画像,让帝京好生歌颂这青梅竹马的佳话。
可扪心自问,她自然不愿。
胡思乱想着,下笔也似乎没了什么章法,只托着腮凭着自己的心意勾勾画画,描她最喜欢的那道眉,勾她看不厌的轮廓线条,连日来的用功,竟叫这笔下人生出了七分灵气,连一根睫羽都称得上是栩栩如生。
落下那最后一笔,符柚回过神来,顿时背后生出了道道凉汗。
她竟是真的画出了江淮之的模样!
“姐姐画完了?”
旁边传来符乔嫩生生的询问,她下意识便折起画纸往怀中一抱,心下警铃大作,开口不免吞吐:“画...画完了,怎么了么?”
“符小娘子能画完,可就是胜利咯。”
杨五娘子开着她的玩笑,起哄道。
“近期小娘子可是跟着咱们闺中公认的第一公子江淮之江太傅用功呢,还不快拿出来让姐妹们瞧瞧江太傅的能耐。”
“你这一说,我倒也有兴致了。”
崔四娘子紧跟着接了话。
“小娘子快别藏了,你崔姐姐也想瞧瞧呢!”
“我……我能画成什么好东西,我什么样子你们还不知道嘛。”
符柚被众人起哄得慌张,想也不想便是拒绝。
“我就一个朽木,怎么雕也雕不出来的,倒、倒不如先瞧瞧姐妹们的巧手!”
“大家想看,你何必扫大家的兴致,难不成小娘子就那般拿不出手,怕大家看了笑话不是?”
声音自最前方传来,满是看热闹的调调。
符柚微微一怔,打眼瞧过去,那人花枝招展百婢簇拥,坐在最上首的位子,想来是今年香市的主办,英国公府的哪位小姐。
她有些气了,却碍于不想出门在外给自家爹爹找麻烦,生生压下一句爆发,反倒是勾起了唇角。
“我拿不出手,那你又是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画纸被随意揣进怀里,符柚伶牙俐齿,竟是毫不相让。
“不若先将你的画摆出来,让大家瞧瞧笑话如何?”
英国公府七娘子的脸登时便挂不住了,将自己的画重重往案上一拍。
“我自幼研习四艺,如何便成了笑话,你不过是丞相府的小姐,竟敢如此放肆同我讲话,若不是看在你是未来天家儿媳的面子上,我早就要给你轰出香市!”
“好一个‘不过’!”
被如此羞辱,她罕见地冷笑一声。
“英国公的的确确是一品的爵位,却早已是徒有虚名的世家,你不妨回家问问你的爹爹,他每日究竟还上不上那早朝?”
大靖千年历史,百年演变,江淮之都在课上细细同她讲过,故而她一出手就是刺人心窝子的话,直扎的七娘子几乎失了体面。
“果然是个不通文墨品行不端的,说话竟是这般不堪入耳!”
“那你说话倒是好听咯?”
符柚故意打量她几眼,一番思索的模样很是无辜。
“呀,忘了让辛夷进来了,你是行几的娘子来着?”
“你!”
那七娘子气得几乎昏厥,左摇右晃就要往一边倒,在场贵女一拥而上,连连将她接住了。
毕竟也是英国公府的小姐,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罪得起的,离得远的近的,都赶紧上去搀了一把。
“好了好了。”
崔四娘子第一个打了圆场。
“比得是画技,怎得过上嘴上功夫了,不妨都拿出来让大家瞧瞧,比个一二不就好了?”
“对!拿出来!”
七娘子闻言又起了架势,将自己的画使劲掉了个个儿,好让大家瞅清楚。
众人皆低头看去,那画上人物栩栩如生,只一眼便知是今日香市对诗时最出风头的礼部尚书家九公子。
那笔触细腻得很,连一根发丝都被细细勾勒过,高挺的鼻梁与紧抿的薄唇跃然纸上,鬓边簪上的一朵小花更添几分俊朗,亦是个难得的好面相。
“画得好!”
不知有谁喊了一句,随即众人纷纷起哄夸起来,也不知夸的是人还是画。
不过那画工确实是不错的。
这一点符柚承认。
只是她总觉得,笔下的那双眸子,并未画出九公子眼中的灵韵。
这般想着,她下意识提起散在一旁的画笔,朝那双眸中轻轻点下了两笔。
周围本是叽叽喳喳的很是热闹,却在那一瞬间静了下来。
不过半分钟,人群中蓦然炸出一声:“好!”
这一声似乎把人全叫活了,皆是用力鼓起掌来,潮水一般簇拥到符柚身边。
“这一笔可太灵了!”
开口的是杨家娘子。
“方才我便觉这画妙是妙极,却总像少了三分什么,小娘子这两笔添进去,这九公子仿佛真是活了一般!”
“是呀是呀!”
吴王府小郡主跟了腔。
“以前当真不知,小娘子还有这般本领呢!”
似乎这边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江萦月也不由得提起裙摆跑过来,打眼瞧上一瞧,顿时一掩口:“小柚子,你何时这么厉害了!”
七嘴八舌的,竟生生将东家的风头抢去了,英国公府七娘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最终竟是不堪其辱,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了人群。
开什么玩笑,她自小辛辛苦苦练这琴棋书画,哪年年节时分不是被家里人众口相赞,符柚一条吃了睡睡了吃的咸鱼,不就是命好了点,怎么也配上手指导她!
当真奇耻大辱!
“我倒要看看,你画出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七娘子当真是气狠了,连闺阁仪态都全然抛在一边,竟生生上手拽符柚揣在怀里的那张画纸!
符柚吓了一大跳,慌忙反身就去躲,众姐妹亦是惊了,有的去拦有的去帮,推攘间不知谁将那画纸勾了个边出来,又被人推了一下没握住,直直朝风里扬去!
她心下一紧,正欲冲出去拦,却眼睁睁瞧着一直躲在人群后面,静静看着这场闹剧的符乔,满是好奇地将那画纸捡了起来。
她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自家妹妹。
只是下一秒,那符乔竟嫩生生开了口。
“姐姐,这上面怎得画的是江淮之江太傅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硬生生愣在了原地。
符柚却?突然像疯了一般扑过去?,将符乔一把推开,抢过那画纸用尽全部力气撕了个粉碎!
她鼻尖眼眶都红了个遍,透过眼前那渐渐模糊的水雾,她眼睁睁瞧着自己那最隐秘最不敢示人的小心思,化成一片片碎屑自空中飘扬而下,活像满树梨花被狂风摧枯拉朽而折去?,散下漫天的白?花瓣来。
她蹲到地上,呜咽着竟是哭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江萦月守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抬眼怒目而视。
“谁推的她,又是谁抢的她的东西?!”
大家从?未见过,这位堪称京中贵女典范的帝师世家嫡女如此失态的模样,一时?竟都没敢出声。
“你再说一遍,她画的什么?”
盈满怒意的眸子蓦然转到符乔身上,吓得她生生后退一步。
“我……我说什么?”
符乔到底年纪轻,被那样一双眸狠狠盯着,连声音都发了抖。
“她画的什么?”
江萦月低声吼道,孤注一掷抱了最后一丝希望。
符乔咽了咽口水,并没有?如她的意。
“我说了呀,姐姐、姐姐画的江淮之!”
她硬着头?皮开口。
愚蠢的东西?!
江萦月暗暗骂道。
一个相府旁支家的女儿,费劲心机来香市这种地方,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来求个好姻缘。
她本以为这人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的婚事都该指着本家的夫人,就算方才是一时?惊讶脱了口,现?在承认是自己看错了还来得及,反正画纸已经被撕了,又上哪去?找什么证据。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毁了自家嫡姐的名声和婚事,还以为自己能高嫁到哪去?不成?!
那英国公府七娘子第一个回过神来,惊呼出声:“我没听错吧?”
她双手?掩口走过来,瞧着倒真像吓坏了一般。
“堂堂圣上钦定的未来太子妃,私下里却?画江太傅的画像?”
说完似乎尚不解气,还咯咯笑?了一声。
“哦——瞧我说的,这哪还是什么私下呀,当着这么多人都敢画了,这太子殿下的脸可往哪放呀!”
“你休得胡言!”
江萦月站起身,气得直发抖。
“小柚子与我二哥哥清清白?白?,你哪里来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造他们的谣!”
“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画人家做什么呀?”
七娘子嗤笑?一声,不依不饶。
“江太傅不过教了我们太子妃殿下小半年,这就变心到人家身上了?可真是精彩坏了。”
“你闭嘴。”
符柚终于?抬起头?来,满是泪痕的一张小脸上神色极为复杂。
“先生光风霁月的人物?,怎容你污言秽语!”
“我污言秽语?”
七娘子腰都要笑?弯了。
“符小娘子干出的这档子事,可当真才是天上有?地下无啊!”
“你大可以去?状告御前。”
她冷静下来,一向甜的嗓音凉丝丝的。
“你没有?证据,我倒要瞧瞧你担不担得起污蔑相府嫡女与当朝太傅的责任。”
“我没有?证据?你当你的堂妹妹是摆设么?”
“那倒也可以。”
她镇静得有?些可怕。
“不若再麻烦七娘子给我这妹妹带回去?严刑拷打上三天,或许还能吐露点有?关我的别的东西?。”
此言一出,符乔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腿一软就要往旁边歪去?。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七娘子仿佛听到个什么天大的笑?话。
“依我们英国公府的本事,把江太傅请到香市上也不是什么难事,直接请他过来问一下,今日这事要怎么处理不就好了?”
符柚脸色变了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