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很快被写满字,谢宥盖上自己的官印,丢给常钺:“这?样够了吗?”
常钺翻开看?,上面写明了所谓盐官背后是太子全系谢宥自己查错了,太子甚至派人助他查案,更列述太子种种贤举,切实?为太子歌功颂德,虽然未附上什么证据,但官印盖上,以谢宥在皇帝心中?的忠臣印象,已经够了。
他拱手,翻身上了马要离去,被两侧护卫拦住。
谢宥问:“我娘子的下落呢?”
“我找来找去才发?现,你夫人竟然下了江南,”
常钺还强调道:“同行的还有几个不?知何处来的男子,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呢?我记得第一次劫持她?,马车外一个男子问她?,是不?是舍不?得你,师弟,你娘子看?来是有新的心头好了,要弃了你。”
这?是他第一次做挑拨离间之事,可?惜似乎不?见什么收效。
这?位师弟自小?就这?样,风雨不?惊,好像遇到?娘子跑了这?种事,都能成竹在胸。
俊马嘶鸣间在原地踏着步子,谢宥没有答话,实?则心中?已惊涛骇浪。
从前许多事他不?问,以为都是小?事,能敷衍过去,可?她?漏洞却越来越多,连骗他都显得不?用心了。
甚至肃雨也问过,夫人的箭术,是不?是他教的。
谢宥问她?,她?说是崔父要她?学?的,他就不?再管了。
他也知道,从一开始二人成亲就是一场算计,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因为和男子掉进一个水潭子里就寻短见呢,可?他心甘情愿上当,后面的事也愈发?身不?由己。
到?今日的地步,都是谢宥咎由自取。
崔妩身上的漏洞太多了,真真假假,谢宥已经不?想去分清。
她?的身份就像屋子正中?央的巨大摆件,盖着黑布,他只要一掀开就能得知真相,却故意视而不?见。
他担心知道一些与自己相悖的事情,那?时?候就再也不?能装傻。
只是几个铺子,几个捕风捉影的男人,事实?也证明阿妩心里只有他,她?平日里只是贪财了一点?,偶尔心狠手辣一点?,有很多他不?知道的本事罢了,谢宥为何不?能包容?
至少目前,他们夫妻很开心不?是吗?
若他执意去查,真到?查出她?草菅人命,贪赃枉法那?个地步,他该何去何从呢?
可?原来一再容忍,并不?能让平静无澜的日子过下去,她?始终有自己所不?知道的牵绊。
甚至,在她?心中?有更加重要的事,值得弃他于不?顾,就算背着他也要离开。
她?的事,比他们夫妻的关系更重要!
情绪如跳动的岩浆,谢宥绕在手掌之中?的缰绳已隐隐有崩断的预兆。
所有情绪又?压在冰面之下,谢宥点?头道:“我知道了。”
见他并未有什么表示,常钺有些失望,不?过已经拿到?奏折,他要赶回京城去,崔妩的账待来日再算。
连道别也没有,常钺转身就要策马离开。
背后,谢宥已经张弓搭箭。
拉满放弦,箭矢飞出如白昼流星,朝常钺而去。
震响空气的声音常钺已经听到?了,可?他伤口还在痛,无法扭身躲避,这?箭被摘了箭头的箭已经打在他麻穴上。
常钺僵直着,直直倒下了马。
谢宥驱马上前,不?见愧色:“得罪了,师兄放心,你死?不?了,我让人送你回上清宫去,师父他老人家会好好管教你,朝堂上的事你不?懂,以后还是莫要再沾手了。”
掉在一旁的请柬被捡起撕碎,常钺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夫妻二人……怪不?得是一对儿。
护卫上前把常钺抬走。
元瀚看?着主子还在那?儿不?动,不?禁对崔妩又?生了怨气。
娘子总是这?样,一而再地伤郎君的心!到?底还要郎君包容她?多少!
她?就不?能少闹点?妖,不?能像别的娘子一样规矩吗?
元瀚下马跪下:“郎君,今日就是砍我头我也要说,您绝不?能为了一个女子再糊涂下去了!请您一定彻查娘子的身份!”
冷雪又?下,谢宥深深吸入一口寒冷的空气,他在寻找头绪。
阿妩和春安县那?个主簿一定是认识。
她?说县令和主簿都死?在火里了,会是真话吗?
一个人去春安县,搜查县令和主簿的卧房。”
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崔家待嫁的娘子,谢宥终于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
为什么她?能从漆云寨劫匪手中?逃脱,为什么掌着季梁城的地下消息网,为什么要背着自己下江南……
崔妩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这?次一定要查清楚,把她?揪出来。
第084章 南下
下江南的脚程格外快, 北风凛冽,崔妩骑着马没有一刻停歇,绝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见到常钺之?后, 她?一路都没有说话。
他?一定找阿宥去了。
不知哪一日阿宥就会知道,算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和离吧。
曾经闹得不可?开交也不愿分?开的两人,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每每想到此处,崔妩就呼吸不上来。
晋丑此人贱足了半辈子,知道她?想着谢宥的事, 还故意说:“咱们?快马赶路,都是南下, 离谢宥的车队想来不远, 到时候得绕开才行。”
崔妩没踹他?只是因为腿没生足六尺。
半路歇脚时,她?守着火堆打开了水壶喝水。
为了赶路,崔妩换了一身带绒毛的苏方色骑装,披着大氅,摘去平日戴的白玉冠,乌发束成马尾, 仿若一位征战四方的女将军。
不过这位女将军现在一点也不杀伐决断,她?捧着水壶,呆呆望着火堆。
晋丑听完北面来的消息,低头压住唇角走了过来。
“你?家官人亲自调头往回京的车队追去, 发现你?并不在马车之?中, 妙青很快就会回来。”
晋丑说完这句,火堆旁的人如映着暖色的瓷器, 顷刻间?破碎了。
感情比理智来得更快, 崔妩闭上眼睛,终于?还是瞒不住。
怎么办?
这一回, 她?还能安抚住谢宥吗?
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连个告别都没有,两个人就结束了?
这一次,自己绝对踩到了他?的底线。
就算他?能够原谅自己不告而别,听她?解释,她?又能撇去所有跟他?回谢家,一辈子受规训吗?
思绪纠结成一团乱麻,一时想着这么冷的天,她?脑子有病才为了不着调的计划在外奔波,要是能在阿宥怀里多好,一下又跟突然惊醒一样,怨恨自己真?的被男欢女爱腐蚀,失了志气?。
一时她?又想,既然已无可?挽留,不如……真?把他?杀了,防备他?来日彻底对自己失望放手,转头再娶新妇……
不不不,还没到那个份上!
要是她?造反路上死了,眼不见心不烦,谢宥再娶也没什么……
不行!干脆把他?一起带走,这才安心……
“你?不会还想着一直骗下去吧?”
晋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优柔寡断的神情。
她?突然看向晋丑,阴沉下脸:“要是江南没什么让我看上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你?放心吧,这些年咱们?在江南难道光躲在山上吗?你?得到的东西,远远比一个男人值当。”
“最好是这样。”
崔妩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让自己变回那个唯利是图的土匪。
男人罢了,还不如眼前的火堆暖和!
晋丑在她?旁边坐下:“不过那三?千万两白银,你?真?的没有想法?”
崔妩怎么可?能没想法,她?那天知道这么大一笔钱不属于?她?的时候,晚上为了不让谢宥听到,都是咬着被角哭的。
“我不是说了吗,如今银两已经被三?路地方军押送,你?省省吧,一对三?,没有胜算。”
这句话不知劝他?还是劝自己。
晋丑摇摇头:“不是一对三?,而是三?对二,咱们?还是很有胜算。”
崔妩抬起眼,像发现猎物的老鹰:“你?说的是真?的?”
“三?千万两白银,心动的可?不止我们?一个。”
“说来听听。”
“王靖北你?认不认识?”
“滑头老豹子?”崔妩想起来他?设计王娴清和离的事,此人成算可?是很深的,跟他?合作可?得提防些。
晋丑被这称谓弄得嘴角一抽,“看来你?认识,就是这个王靖北,前些时日被罚没了不少银子,又,他?领着兵,正有个缺口要补上,可?以说是燃眉之?急,登州负责押送的正好是他?的把兄弟,二人合计之?后,找上了漆云寨,让漆云寨当鼓皮,届时里应外合拿下这批官银,到时候三?方的平分?。”
“王靖北出人吗?”
“咱们?出多少,他?就出多少。”
崔妩思虑甚多:“出了人,再让我们?漆云寨担锅,这倒无所谓,听起来似乎是门好生意,但?这不是将把柄交到我们?手上吗?他?要是使诈,把我们?的人一锅端了,在皇帝那可?就算诱敌深入,将功补过了。”
“既然是合作,那他?的人就和我们?的人穿一样的衣裳,到时候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会分?得清跑得了,还有一路军队做内应,胜算很大。”
“让他们的人打前锋。”
“这个可?以谈,只要他?们?的人先冲进去,不用留什么把柄,这份合作就成了,我们?这些土匪也不能到皇帝面前告发不是?”
“不过,这样一来,鼓皮敲响,漆云寨就彻底和朝廷宣战了。”
晋丑脸上不见什么所谓:“不然怎么叫造反呢,等你?到了江南,一切就都成定局,原本嘛,你?和你?那官人的关系就是覆水难收,不过,要是他?愿意投靠漆云寨,也不是不能……”
“他?不会投靠,他?一辈子都不会做乱臣贼子。”崔妩目视火堆,说得斩钉截铁。
“唉,那就没办法了。若是当初你?不嫁他?,今日也不用这么为难。”
崔妩不再说话,将下巴磕在膝盖上。
晋丑不给她?伤春悲秋的时间?,道:“休息够了就走吧,谢宥这下肯定得到处找你?呢,可?别故意被他?抓回去,还拖累咱们?这帮兄弟。”
“烦死了,你?能不能别老提他?,那是你?官人啊!”
崔妩抓一把碎草扔他?身上,翻身上马。
“好啊,不提。”
晋丑看她?快马离去,扬鞭随行。
如此又急奔了几日,草木更迭,山林仍旧碧绿,呼吸间?已是南方湿冷的气?息。
滁州城外,两个人正等着树上等着,飞鸽早就把崔妩等人的消息传了回来,算算脚程,大概就到滁州城这儿了。
一看到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引起,他?们?就伸长了脖子看,直到傍晚,才等到人来。
“定姐儿!”祝寅远远就喊,比前一次乖觉许多。
周卯、祝寅皆已归寨,他?们?承了方镇山的命令,远远就来接崔妩。
蕈子责任重大,一直掌管着季梁城中的消息往来,不能走开。
“你?们?怎么来了?”崔妩有些惊喜。
“接得越远,越显得诚心嘛。”周卯说道,“这眼看天都快黑了,你?们?怎么这么慢?”
晋丑也好久没见周卯和祝寅,脸上笑意都带上了真?心:“好了,既然碰面,那就停下来歇歇脚吧。”
一行人要说的话恐隔墙有耳,也不去客驿投宿,找了一处山庙落脚。
周卯把一包银子抛给了晋丑,说话慢慢地:“这是娘子在季梁城的时候赏的,这是你?的份儿。”
“果然只有你?还记挂着好兄弟。”晋丑在手里掂了掂,放进怀里。
周卯嘿嘿一笑,勤快地去生火。
几个好兄弟见面,亲亲热热地挨在一起,坐在一排掌火,崔妩就在对面坐着。
见晋丑也回来了,祝寅一锤他?胸口:“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跟男人跑了,你?虽然是个小?白脸,但?也算个爷们?。”
晋丑笑眯眯道:“你?乱传我什么消息?”
祝寅疤脸一僵,仰头看着掉漆的菩萨面:“没,没人传啊。”
“那方定妩上哪儿知道的?”
“那应该是……”
崔妩语速极快:“就是他?说的,他?说你?跟男人跑了。”
“噗——”周卯把好不容易生的火喷灭了。
晋丑仍笑:“都多少人知道了?”
周卯举手:“我也知道了,二哥,
这是真?的吗?”
那就是全寨都知道了。
祝寅被晋丑笑得毛骨悚然:“不、不、不怪我啊,”
晋丑掐着他?的后脖颈:“再有下次,我扒了你?的皮,喂你?儿子吃下去。”
祝寅有一条长毛狗儿子,闻言赶紧求饶:“是是是,二哥您高义,莫与小?的一般计较。”
晋丑松了手。
他?还是好奇:“所以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受寨主?之?命,帮他?的谢……贤婿查贪。”晋丑压低了声音,还刻意看了崔妩一眼。
崔妩打开水壶喝水。
“有这好事?”老实的周卯都不信。
当然没有。
方镇山帮谢宥清干净了登州,真?正的目的是杀鸡儆猴,让江南的盐官好好看看,这位提举盐茶事有多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又有多受皇帝宠爱,做事不留余地。
谢宥干得越好,越会成为江南百官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越是个清官,无懈可?击,就越有人想除掉他?,就算谢宥能逃,方镇山也会推着他?,让他?自取灭亡。
欲海独这一叶行舟,注定覆亡。
这一切,从他?拿到黑木手杖那一刻,就安排好了。
“别做让我生气?的事。”崔妩警告他?。
“你?都说了我是个狗腿子,能做什么,少在这儿欺软怕硬,警告你?老子爹去。”
“他?坟地我都挑好了,敢背着我搞鬼,不缺你?一个陪葬的。”
周卯生好火之?后火速坐在祝寅身边去,祝寅压低声音道:“我打赌他?们?就是一路吵过来的。”
周卯深以为然:“一定是这样。”
二人唇枪舌剑又战一轮,方才消停下来,晋丑还给把没那么硬的那张炊饼给她?了。
燃烧的木头爆出“荜拨”声,山庙里安静了一阵儿,几个人吃起干粮。
祝寅打破寂静:“你?们?说,要是江山真?打下来,定姐儿是不是就是太子了?”
“皇太女!”周卯纠正他?。
崔妩不满:“怎么,那老头子不是说让我直接坐皇位?”
有赵琨这个前车之?鉴,崔妩很计较这个,要是方镇山也被美色迷了眼,她?等到哪年去?
“那直接就是皇帝了,皇帝都要干点什么?”
周卯高高举手,他?又知道了:“纳三?宫六院,一堆小?老……小?官人!”
祝寅打了一个冷战:“那到时候咱们?不会被抓去定姐儿后宫去,变成小?老婆那种东西?”
他?觉得这很有必要担心一下。
晋丑笑得不可?收拾:“不如现在就适应一下,喊声‘妻主?’来听听。”
周卯摇头:“不喊,不喊,咱们?得当大官,我还得娶漂亮小?娘子,带她?游山玩水呢。”
“这说不准,要是谁想吃软饭,定姐儿还是会关照几分?的。”
“你?要乐意,那就是你?妻主?了!”祝寅拿肩膀撞晋丑。
晋丑撞回去:“你?妻主?!”
周卯也遭了殃。
“你?妻主?!你?妻主?!你?妻主?!”
三?个人的肩膀撞来撞去,比八婆还八婆。
崔妩忍耐了半晌,水壶都掐瘪了,实在沉不住,直接砸了过去:“喊喊喊,再喊大声点,怎么不青天白日对着宣德门喊!”
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议论进她?后宫,要不要脸皮。
“一个个有空多照照自己的尊容,晚上端水我都嫌吓人!”
母老虎!
三?个人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句。
待崔妩不理他?们?了,祝寅和周卯还在无声比着嘴型:“你?妻主?。”
晋丑自诩稳重,不再与他?们?斗嘴。
但?不管怎么说,老友重逢,总是令人开心的,大家说笑着,各自提起分?别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定姐儿,烧鸡——”祝寅手臂长长地递了出来。
崔妩面目凶恶,一手抡走:“有烧鸡不早拿出来!”
他?赶紧收回手,像投喂的是一头凶兽。
她?扒了一个鸡腿,剩下的抛回给他?。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只在这一刻,大家刻意地斗斗嘴,露出些不稳重的一面,让心贴近些取暖。
明日一早,又要恢复正经的样子,去干那些要命的正事。
天光大亮,鸟儿啁啾,休息够的人继续赶路,四人进了滁州城。
崔妩还没来过滁州,这儿比北面温暖了许多,并未下雪,但?终究是冬日,天总是阴沉沉的,好似要下雨。
“这就是我不喜欢南方,连冬天也下雨,真?是又湿又冷。”祝寅抱怨道。
崔妩看得脖子跟麻花一样要打结了,阿宥曾想让她?跟着一起来江南,当初就是说要将她?安置在此处的。
晋丑一看她?这死样子,就知道她?又想男人了。
“你?好歹看一下路吧——”
刚说完,崔妩的马就跟别人的马车别在一起了。
赶车的马夫先发制人:“小?心点,司使夫人的车驾你?也敢冲撞,不要命啦!”
“司使夫人,哪个司使的夫人?”
崔妩立刻回过神来,其他几?人也提起了?警惕。
“嘿你这有眼无珠的东西——当然是度支司使兼提举盐茶事的谢大?相公的夫人!那可是京城也都数得上?数的大?官啊,速速下马赔礼!”
可司使夫人不是她吗?休妻再娶也没那么快吧!
崔妩倒不知自己那么快就到滁州了?。
而且京城之外的地方, 谢宥原来已经?有了?“大?相公”的称呼。
她愣是不让开?,就杵在那儿了?,隔着帷幕,眼睛紧盯着车帘子。
“真是司使夫人?”
马夫见?她不信,怪叫了?一声:“不然呢, 你知道什么是大?相公吗,那可是杀了?一座城贪官的谢司使, 就是本府的府尹都战战兢兢的人物, 你什么身份敢在这里?拦路,几?个脑袋够砍的?”
崔妩只?是盯着车帘:“倒是出?来让我瞧瞧。”
四周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原本畅通的街道就这么堵在了?一起,路人走不通,正想抱怨,看到护卫们雪亮的大?刀, 也不敢出?声,互相打听起生什么事了?。
车帘被掀开?,出?来的是一个结着双丫髻,瓜子脸, 嘴巴尖突突的丫头。
“什么人在此挡路, 我们这是要去给府尹娘子贺寿的,耽误了?时辰, 哪个开?罪得起!”她声音脆亮, 一下吸引住了?来往的行人。
居高看着那些行人目光变得敬畏艳羡,这豪奴有些得意?, 继而才看向崔妩。
这骑马的显见?是个娘子,只?是帷帽遮着脸,看不清是何长相。
“让我瞧瞧马车里?的人。”崔妩仍旧坚持。
丫鬟见?她没被名号压住,有些不满:“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来人啊——”
护卫们已经?拔剑了?,路人退避开?,又?探长脖子瞧热闹。
晋丑见?场面僵持住,伸手拉着崔妩让到一边:“失礼了?,她犯病了?,请娘子莫要的较真,我这就把人拉走。”
“等一下。”
马车里?传出?这一声,似带着柔香,似还带着笑,“这位娘子是犯病了??”
晋丑抢了?崔妩的话:“是犯病了?。”
“真可怜,给几?两银子打发去看郎中吧。”
“娘子还真是心善,也算你今日赶着了?,拿着这点银子,快走吧。”尖嘴丫鬟从荷包挑拣出?几?两碎银丢出?去,没人去接,银子掉在了?地上?。
“娘子,他们不要呢。”
“穷人都是有些自尊心的,咱们走了?
,她自然就会捡了?,走吧。”
“是。”
崔妩又?驱马站出?一步:“怎么光看到你们,却不见?司使露面?”
尖嘴丫鬟见?她还在纠缠,咬牙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信不信抓你下大?狱去。”
“娟儿,莫要惊吓了?她。”马车之中的人始终有礼,说道:“官人公事繁忙,将我安置在滁州,自往杭州去了?,毕竟已近年关,又?事务繁杂,许多?事都得抓紧些。”
“原来如此,那就多?谢这位……司使娘子解惑了?。”
马车之中的人又?笑:“这位娘子不必客气,我和?官人一体同心,他不愿在京城享受安逸,请命为百姓奔走,视民如子,便是遇到再无礼的人,只?要是可怜,也愿意?施舍些,我也是一样的,给了?你的银子,尽拿去用就是。”
还一体同心,崔妩真想把马车盖掀开?,看看是哪处鬼怪在此作祟。
晋丑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把事情闹大?,惊动谢宥的人找过来吗?”
她不说话,马车就这么从面前?过去了?,崔妩至今也没看到那位司使娘子的真面目。
“走吧。”
晋丑拖着她想快点出?滁州城门去,不然看她蠢蠢欲动的样子又?要惹事。
崔妩随晋丑拉着自己的缰绳,抱着手臂沉着脸不说话,由他牵着马将自己带走。
祝寅和?周卯不时看他们二人,再窃窃私语几?句。
祝寅问:“定姐儿嫁的那户人家怎么样?”
周卯道:“家里?头人口杂,麻烦事不少,不过三郎君对她是挺好的,长得也是一等一的俊俏,定姐儿最?看重他那份洁身自好。”
“那定姐儿是不是舍不得那郎君?”
“当然舍不得,三郎君算是我在季梁城见?过了?最?出?众的男子,离了?他,还有谁值得定姐儿托付啊。”
“切,好男人哪儿没有,等定姐儿成事了?,多?少男人不得乖乖凑过来求着定姐儿垂怜,嘿嘿,到时候,我也可以娶个最?漂亮的娘子,这事儿她自己就能想明白,不用担心。”
周卯应声:“就是,想这么多?做什么。”
蓉娘见?丫鬟坐回来,有些担忧:“娟儿,你说她会不会见?过所?谓的司使夫人,才一再让我出?来相见?,想拆穿我?”
丫鬟拍拍她的手:“您多虑了?,贵人家的夫人哪会轻易露面,那女子奴婢打眼一瞧就是江湖里?混的,娘子,您可是监察御史带来滁州的,山呼海啸得一群人拥着,降临在这个小地方,住在最?好的宅子里?,谁会怀疑?
她一个村妇莫说敢不敢,就是到处说了?,几个人会信?若来日听到一点风声,再让她闭嘴也不迟啊。
这滁州是小地方,绝对不会有人见过真正的司使娘子,您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再说了?,不做这一单,谁来填补你家的亏空,再怎么样也比被卖进青楼好吧。”
“当真如此?”
“当然,若是您害怕,等过了?今日,咱们拿到那些银票,再走也不迟。”
“好……”
娟儿见?蓉娘子还是有些心神不宁,道:“娘子别再想了?,您的气质与这城中别个不同,就是城中官吏娘子都不及您许多?,断断不会有人怀疑,瞧瞧这几?日走出?去,谁不道您和?司使一句般配?可见?是天衣无缝的。”
“真的?”
蓉娘子咬嘴唇看向别处,羞红了?脸。
娟儿可知道她爱听什么:“那是自然,若不是为这一身气度,御史怎么会选上?您呢?可见?您容貌的气质与司使是般配的,才会让人相信,奴婢在京城就伺候过那些世?家娘子,同她们比起来,您也不差什么的。”
“从前?我确实与官吏家的娘子们交好,结过诗社……”
回想跟在那些娘子们身后的日子,憋屈感又?上?来了?,若不是差一个好出?身,她也不会收敛一身才华,做那些草包娘子们的陪衬。
蓉娘道:“娟儿,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做一位司使夫人的,只?要没人见?过真的司使娘子,就绝不会有任何破绽。”
“奴婢自然相信娘子。”
安抚好蓉娘子,娟儿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今儿个不拿到那些官员娘子们送来的银票,他们这场戏不就白做了?吗。
马车慢慢靠近府尹宅子,蓉娘子无声叹了?一声,无数次地想,若她是真正的司使娘子就好了?。
可她只?是一个默默注视着谢宥的商户之女,看他意?气风发,年少就扬名于京畿,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如明月一般光辉难掩。
她淹没在追随的人群中,如同萤火,连仰望都不敢。
这样的人,蓉娘原本以为他会娶一个门当户对,同样不可仰望的世?家才女为妻,那样,蓉娘就算黯然神伤,也不会去惦念些什么。
可那么多?云端里?的女子谢宥不要,偏偏娶了?一个出?身和?自己差不多?的娘子。
蓉娘这才知道,原来像她这种出?身,也是能攀上?明月的。
那既然可以是崔家二房,为什么不能是她?
蓉娘日日悔断肝肠,想着要是自己当初能抓住机会,或许也可能和?谢宥相守一世?。
但机会已失,后悔无用,这一次假扮司使夫人非她所?愿,只?是家中经?商亏空,债主是一位监察御史,要她扮作司使娘子南下,若不如此,她是卖身都还不上?债的。
再者?,蓉娘子有一份难以与旁人言说的心思,每当在人面前?称呼谢宥为官人的时候,她的心跳就会加快,真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就是谢宥的娘子,是这天底下与他最?亲近的人。
她迷恋上?这种人人追捧、艳羡她的日子了?。
若是可以,一直扮下去就好了?。
四人在靠近城门的茶点铺子停下买干粮,旁边就是一家酒馆,酒客总要茶点配酒,算是互相帮衬生意?。
此刻酒客们说的也是司使夫人到滁州的事。
毕竟,这位司使夫人来得甚为高调,是由监察御史亲自护送,在大?中午进了?城门,阵仗浩大?,在城中最?富贵的桐花巷宅子里?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