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上衣都给?我脱了!伺候得好,另有重?赏!”
金叶子纷纷扬扬,荡漾出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璨光。
那些男子闻言,直接撕裂了身上轻薄若无物的纱衣,露出大块紧实?的古铜色肌肉,场景香.艳,让翁绿萼目瞪口呆。
她连忙别过脸去,低声问在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的好友:“七娘,你不是才和檀家玉郎成婚,正如胶似漆呢吗?”
怎么会想到出来找这样……狂野的乐子?
王七娘轻轻用团扇扑了扑她,扇起?一阵香风,她笑?道:“夫妻恩爱归恩爱,又?不耽误我在外边儿快活。”
他在外边儿也未必会为她守身如玉。
王七娘愈发?理直气壮:“再说,我只是过过眼瘾而已。”说着,她声音猛地拔高,激动地攥住翁绿萼柔软洁白的腕子,“你瞧你瞧,第三排最左边那个!他刚刚跳的那一下胸都在……”
王七娘给?好友递去一个你懂我也懂的眼神,放开她的手腕,嘿嘿道:“真是极品啊。”
翁绿萼沉默,她好像听到七娘吸溜口水的声音了。
她抬起?茶盏,遮了遮泛红的面颊。
管事?引着萧持进来时,他远远就听见一股管弦丝竹之?声。
她们是在赏乐?
萧持脸上神情愈发?温和,待走近了,却见那座建设得十分华美的高台上,一群半.裸.着上身的男人正在翩然起?舞。
管事?突然觉得周身一冷。
怎么,要变天了?
他抬起?头,仍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接着,管事?发?现了冷气的来源。
君侯的脸色看起?来太可怕了!
浑身都在嗖嗖冒着冷气,看得他一阵心惊肉跳。
管事?不由得暗自叫苦,七娘子也是,自个儿胡闹便罢了,怎么还拉着女?君一块儿看人跳艳.舞?
翁绿萼对那些黑皮美男兴趣寥寥,用团扇遮了遮脸,托着腮打瞌睡。
王七娘看得津津有味,神思荡漾,突然,她发?现了不对劲。
那边儿怎么多出了个穿着衣服的?
她可是事?先就打过招呼的,今儿可不是规规矩矩的场子,一个出来卖弄姿色的男人穿得格格不入,不就是为了引起?她们的注意,好一步登天?
王七娘轻轻哼了一声,娇艳脸庞上露出一个蔑视的微笑?,她揉了揉眼睛,想要好好审判一番那个妄图别出心裁攀龙附凤的男人是个什么姿色。
看着他越走越近。
宽肩窄腰,长腿挺秀,嗯嗯,看起?来下盘挺稳,床上功夫应该不错。
是个极品!
王七娘抬起?眼,准备好好看一下这人生得如何,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铁青的脸。
王七娘被吓得差点儿原地去世。
在萧持的眼神示意下,王七娘哆哆嗦嗦地戳了戳翁绿萼——姐妹别看了,别看了啊!
你家那个死鬼找上门?来了!
翁绿萼被她推得心里一激灵,人醒了过来,下意识道:“嗯嗯,好看。”
一阵沉默。
就在翁绿萼想要再打个哈欠的时候,听得一阵似笑?非笑?的男声犹如轰轰春雷,在她耳畔炸响。
“好看?”
萧持铁青着脸,语气却温柔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地步,他看着妻子呆住的脸。
睁得圆圆的眼睛、泛红的面颊,这些可爱之?处,本该他一人独享。
他再也忍不住心底那头暴躁得快要冲破樊笼的野兽,攫住她细弱的腕,咬牙切齿道:“我不在家,你竟然来看别的男人跳艳舞?!”
翁绿萼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被他攥紧了手腕,感受着他炽热的体温再度包裹住她。
她才有了些看到真人的实?感。
她停顿的时间?有些长,看着萧持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才弱弱道:“不是艳.舞……是剑舞,是一种艺术!”
“艺术?”萧持反问一句,见那胆大包天的傻女?人还敢点头,一时怒意上涌,人倒是平静了下来。
他手上用力,翁绿萼就被一股力道牵得带到了他怀里。
是她暌违的、熟悉的怀抱。
翁绿萼偷偷把脸往他胸膛里蹭了蹭、埋了埋。
察觉到她小动作的萧持冷笑?一声,现在想到撒娇卖痴了?
“行,我这就带着你回去好好研讨一下,所谓艺术。”
萧持把持着那截细腰的掌心微紧,手背上的青筋分明,看起?来有一种蓬然的男人味。
他冷冷看了一眼在一旁缩着脖子当鹌鹑的王七娘,又?扫了一眼那群早已吓得不敢继续跳下去的半裸.男人,心里怨气滔天,带着翁绿萼扬长而去。
王七娘苦着脸看着很快就被拖着走没?影儿的好友,悔得捶胸顿足。
那些黑皮美男无措地停在原地:“贵人,奴们还要继续吗?”
王七娘正要点头,却听得一阵温润如玉的嗓音传来。
“继续吧。如此好戏,我当与夫人共赏。”
看着不疾不徐地步过最后几节台阶,朝她走来的人。
王七娘浑身一震。
不是她的新婚夫君檀尧臣,还能是谁?
王七娘疑心自己今日出门?前没?有翻一翻黄历。
怎么今天她们姐妹俩都这么倒霉!
翁绿萼几乎是被萧持半挟半抱着上了马。
挟翼看见翁绿萼,懒懒半垂着的眼皮顿时完全睁开了,亲热地打了个响鼻,要去拱她的手。
绝世美味小糖块!
萧持无情地一巴掌推开了那张殷勤的马脸,握着翁绿萼的腰让她坐上了马,脸上神情冷沉,任哪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现在很是不快。
翁绿萼不怕他,戳了戳他硬邦邦的胳膊,轻声道:“你对它那么凶做什么?”
她俯身,摸了摸挟翼油光水滑的鬃毛,许诺等回府了就喂它吃苹果糖。
夏日衣衫轻薄,随着她的动作,那截纤细的腰在萧持眼底下愈发?美得勾人。
见她还有心思担心一匹马,萧持冷冷嗤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省省力气,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不要做着做着又?哭着说自己受不住。”
“我往日就是太体谅你,才让你还有力气出门?看别的男人跳艳.舞。”
说到后面,萧持又?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语气。
翁绿萼听得很想笑?,但她知道,倘若她这个时候笑?出声,萧持会更?加生气。
挟翼尽职尽责地当着老黄牛,驮着两位主人飞快朝城内的君侯府奔去。
“夫君想要怎么罚我?”
翁绿萼倚在他怀中,回眸看他,目长而媚,眼角眉梢都带着盈盈的笑?。
疾风擦过,她鬓发?微乱,有几缕发?丝随着风的方?向擦过她面颊,却更?显得她姿容妩媚,灵秀动人。
翁绿萼又?往他胸膛前靠了靠,听着男人重?若奔雷的心跳声,声音柔媚:“看到夫君归来,我很是欢喜,无论夫君想要什么,我都会配合。”
这是翁绿萼头一回说这样的话。
才出口,她自己都觉得羞窘得不行。
或许是如七娘所说,她独守空房多日,又?或者是沾染上了几分那群舞剑之?人身上散发?出的妩媚之?意。
一见到萧持,翁绿萼心头萦绕的那股空寥之?意就被填满了。
她很想他。
夫妻之?间?,诚实?一些又?有什么要紧。
翁绿萼这样想着,又?抬起?头,笑?吟吟地在他绷得冷硬的下颌上亲了一口。
她依偎着的那具身躯却一动不动。
翁绿萼羞窘之?意未退,又?有些忐忑——他会不会觉得她这样太孟浪,太轻浮?
她刚想抬头,就有一只温度炽热的大掌从天而降,罩住了她不过巴掌大的娇媚脸庞。
随即头顶响起?一道隐忍男声:“你若是想要体验一番以天为被、地为席的滋味,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不然就给?我老实?些。”
翁绿萼哼了哼,这人,火气这么大作甚?
不过接下来的一路翁绿萼安静了许多,没?再存心撩拨他。
饿了好几个月的野蜂子,可怕着哩。
事?实?证明,翁绿萼先前的猜想没?有错。
野蜂子采起?蜜来,格外卖力。
萧持很喜欢趁着她神思迷乱的时候问一些问题。
想起?白日里他看到的那些黑皮男人对着她妖妖娆娆跳舞的样子,萧持仍不痛快。
虽然得了她的千般柔情,百般逢迎,但他心头就是觉得堵得慌。
“之?后你还要去看那些男人跳艳.舞吗?还去不去了?”
他逼问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酸,翁绿萼眼里水光迷蒙,听清他话里在问什么之?后,连忙摇头。
她是再不敢随王七娘一块儿大饱眼福了。
福气是没?领会到的,但是她的腰却快断了。
见她乖乖摇头,说绝不再去了,萧持这才展颜,摸了摸她酡红的脸庞,低声道:“你若想看剑舞,我跳给?你看就是。”
“不许去找别人。”
翁绿萼怔了怔,想问他是否说话算数,却被他轻轻吻住。
一切结束时,她砰砰的心跳还没?有恢复,唇边就凑过来一盏温水。
萧持见她眼神仍然迷蒙,浓密卷翘的眼睫被方?才不自觉淌出的泪珠洇成湿漉漉的一团,眼尾泛红,神情懵然,看起?来实?在是可怜又?可爱。
见她慢吞吞的就是不动,萧持挑眉:“方?才失了那么多水,不渴?”
翁绿萼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地上那团凌乱被褥上大片的水渍还未干涸,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得发?腻的幽幽香气。
让人有些胸闷气短,都快喘不过气了。
“回神了。”萧持轻轻碰了碰她发?烫的脸颊肉,又?将茶盏往她面前送了送,“快喝。”
翁绿萼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末了又?道:“还想喝一杯。”
萧持嗯了一声,转身又?给?她倒了杯新的,见她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红扑扑的娇媚小脸都舒展开来了。
萧持唇角翘起?,手指微弯,在她仍染着潮红的面颊上刮了刮:“缓过来了?抱你去浴房。”
翁绿萼点了点头,两只雪白藕臂绕过他脖颈,被他稳稳地抱了起?来。
察觉到她无意识下流露出的依赖,萧持面上的愉悦之?意更?重?,低下头亲了亲她乌蓬蓬的发?顶。
儿子得胜归家,瑾夫人十分欢喜,但她也知道不必再继续问下去,这会儿奉谦没?能过来给?她请安,可不就是宿在翁氏女?的床榻上舍不得起?来么?
她面色如常,只吩咐万合堂这边儿的小厨房提前准备好明日的家宴。
刘嬷嬷笑?着给?她奉了一盏参茶,老夫人不再处处针对女?君,乐见他们小夫妻恩爱和睦,这不就对了?
萧皎这时候过来,和瑾夫人说了明日要搬回驻云巷的事?儿。
瑾夫人又?不高兴了,但她在琅琊住了这么些时日,看着从前不把她当回事?儿的哥嫂亲戚们都对她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她想要重?新与一双儿女?修好的心愿也就越发?强烈。
她的一儿一女?,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她是得罪不起?的!只能采用怀柔政策。
见瑾夫人轻言细语地和她说了明日有家宴,她那时候搬走不大妥当,她也许久没?见着愫真和行哥儿两个孩子了,想拉他们在膝下多疼爱疼爱,让她们娘仨在君侯府上多住些时日,就当陪陪
见老母亲这样言辞恳切,萧皎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
寒朔只能在庄子上多守几日空闺了。
瑾夫人打着一家团聚、和和美美,顺势与一双儿女?重?归于好的盘算,却不料在家宴上,萧持突然提出他之?后会随大军去豫州长驻,时日不定,或许是一年半载,也有可能是三年五年。
此次他大败裘沣,顺利取下了河东、河内、弘农三州,旗下版图又?得以扩张了一步。
裘沣深耕东原多年,一下子丢了三座大郡,自是元气大伤,裘沣因病倒下,其子裘訾领兵退回了胶东。
有道是‘衢地合交,绝地无留,围地则谋,死地则战’,大战过后,萧持与军师蔡显等人选择了位于黄河流域腹地的豫州作为兴兵之?所,豫州辐射南北,可联络八方?。
举兵去往豫州,也是萧持打破原先‘天下三分,东看裘王,中原皇室,南有萧候’之?言的第一步。
他意在天下,如今的平州在军事?一道上的职能已经?不能再满足他。
听萧持这么说,翁绿萼执箸的手微顿。
儿子才回来就又?要走,瑾夫人很舍不得,但她随即想到什么,忙道:“你一个人去豫州,忙军营里的事?儿已是十分辛苦,总不能再住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睡吧?那多亏身子。”
萧皎笑?着和翁绿萼递了一个眼神。
翁绿萼只做不知。
不等萧持说话,瑾夫人已经?下了决定:“叫你媳妇儿跟着一块儿去吧。有她照顾你,我也放心些。”
说来也是奇怪,翁氏女?独承雨露那么久,也没?见有个喜信儿传出来。
哪怕是先生个女?儿出来也好啊。
这夫妻俩若再是天南地北、聚少离多,只怕她连孙女?儿都抱不上了!
萧持难得从善如流地附和母亲的话:“阿娘说的是,既如此,就叫她跟着一块儿上路吧。”
瞧这语气十分勉强,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美呢。
瑾夫人憋回去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不过她还记挂着翁氏女?迟迟没?有怀孕的事?儿,便提出想带着她去平州城外的流云寺上香进福。
那儿的菩萨灵验,她再多添些香油钱,好让菩萨保佑他们萧家快些有个男丁。
萧持捏了捏她羊脂般软滑细腻的手,觉得有些凉,又?放在手心替她捂了捂,至于瑾夫人说的话,他不假思索地替翁绿萼否了:“她手脚慢,东西又?零碎,收拾起?行李来不知要多久。启程去往豫州之?事?耽搁不得,此事?便罢了。”
瑾夫人被噎了噎。
别当她是傻子!奉谦舍得让他捧在手心里的人亲自收拾行李,糊弄鬼呢?!
不过萧持虽然拒绝了她,却也铺好了台阶,瑾夫人见好就收,表示她自己去也成。
徐愫真到底心软,见外祖母落寞,连忙表示她也想去。
她得多在菩萨面前替舅舅和小舅母祈福美言。
外孙女?儿孝顺懂事?,瑾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隔日一早,瑾夫人就带着愫真和刘嬷嬷一行人去了流云寺。
但直到当日晚了,还不见瑾夫人一行人回府,翁绿萼觉得有些不对劲,瑾夫人带着愫真一早就出发?去流云寺,如今暮色四?垂,怎么着也该回来了。
杏香见她担忧,建议道:“不如给?君侯传个信儿,让君侯拨些卫兵出去找吧?”
翁绿萼点头,却见郭管事?面色凝重?地过来,将尾端附着一封信的一簇箭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翁绿萼拆开信一看,眉头紧皱。
竟是长房的萧珏将瑾夫人和愫真绑去了。
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萧皎得到消息匆匆赶到中衡院时, 萧持已出了城,带着人秘密围住了流云寺所在的?南山。
这样?的?事,她们几个妇道人家帮不到什?么忙, 只能在家里干着急。
看着萧皎发白的?面孔,翁绿萼给?她倒了一杯苓桂术甘汤, 轻声道:“我与萧珏的?接触虽不多,但相较于萧程,萧珏当时掳走我时, 并无被仇恨折磨得偏执疯魔之态, 还算知礼。此番他潜入流云寺, 劫走老夫人和愫真, 应当是为换回他的?耶娘弟妹,既如此, 他应当不会让老夫人和愫真受苦的?。”
萧皎叹了口气?:“我知道, 但……”那张英气?妩媚的?脸庞上罕见?出现?了一些脆弱之色。
“为什?么是愫真呢?这个孩子,自小多灾多难, 从前被徐中岳那个贱人当成和别人幽会的?幌子,数九寒天?,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娘子跌入冬湖里, 身上氅衣吸水之后又沉又重?, 带着她直直地往湖底坠去, 她那时候有多冷、多害怕,我都不敢细想?。”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些哽咽:“那个时候,愫真醒过?来, 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了, 她还一心只想?着安慰我,不要我难过?自责, 可?这一切,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才让她遭此大难。如今她又被萧珏劫去,我实在是怕,怕她再出什?么事儿……”
虽然萧皎也认同翁绿萼的?话,萧珏虽深恨二房一家,但并不是会因仇恨丧失理性之人。
但她就是止不住焦虑,万一天?黑,愫真慌乱之下磕着哪儿,跌到哪儿,又或是不小心碰见?野兽……
瑾夫人年纪大了,虽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但是身体的?老毛病还是不少,她乍一落难,又是被长房的?人掳去,一惊一吓之间,身子怕是也吃不消。
萧皎脸上愁色明显,中衡院上的?气?氛也被一层沉抑的?乌云笼罩,只期待着男主人能够带着平安的?喜讯归家,吹散那一阵让人心中惶惶的?阴云。
正值初夏,山中葳蕤清气?盛行,白日里看着时只觉停僮葱翠,竹影交加,一派生机盎然之感。但入了夜,莫名就叫人觉得鬼气?森森,不远处夜枭的?几声啸叫入耳,更让人胆颤。
入了夜之后,山里气?氛骤降,一行人穿的?都是轻薄柔软的?夏衫,哪怕刘嬷嬷将自个儿的?褙子脱了盖在瑾夫人和徐愫真身上,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养尊处优惯了的?瑾夫人冷得脸色青白,偏她又不敢出声叫骂。
她心里,对着长房一家始终还是存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亏之意。
当年萧熜正当盛年,打了败仗还要靠侄子萧持去救不说,自个儿还跌下马摔伤了脊柱,成了只能瘫痪在床、要人服侍一辈子的?老废物?。
不过?一夕之间,长房和二房的?地位便骤然颠倒,天?差地别。瑾夫人很是享受从前对她冷淡又高高在上的?嫂子如今也只能客客气?气?地在她面前说话的?快.感,但她听着族里那些妇人嚼舌根的?话,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萧熜大败又落得个半身不遂,是不是奉谦想?要上位夺权,这才设计他叔父一家跌落云端?
后来陆续又发生了一些事,瑾夫人不敢再问儿子是否确有其事。
只默默替长房一家做了场法事,给?他们点了长明灯,祈求他们早登极乐。
结果长房的?人,个个都活得好好的?,去岁奉谦带着她去看时,瑾夫人还吓了一跳。
现?在她和外孙女儿被萧珏给?掳走了,瑾夫人心里自然是怨的?,却也不得不相信一句话——因果报应。
瑾夫人的?思绪不由得又发散了起来,翁氏女迟迟没?有孕信,难不成就是奉谦造了太多杀孽,损了阴鸷的?缘故?
一行只有她们三?个女眷,萧珏将她们关在了一处地下石洞里,不知是何时凿开?的?石洞,人进去时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难闻不说,整间石洞还格外阴冷。
瑾夫人看了一眼外孙女儿,见?她头靠在墙上,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瑾夫人却睡不着,忍不住和同样?没?有睡着的?刘嬷嬷低声道:
“奉谦日日过?的?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如今我们一家子能享得荣华富贵,都是仰着他在外边儿奔劳。”
“但这世上因果报应不爽,奉谦造了那么多杀孽,里面还有他自个儿血亲手足的?一份儿,我到这一步了才真正心慌起来,都报应到我头上便罢了。”
“左右我这个老婆子寿数也不长,替我儿挡一挡灾也是好的?……”
“我就怕,那些罪孽都到了下一辈儿头上,奉谦今年便二十六了,膝下空空,连个女儿都没?有。这让我下到九泉之下,怎么有脸去寻夫君与翁姑他们呢?”
说到后面,瑾夫人声音哽咽。
听着她真情实意的?担忧,刘嬷嬷有些为难,低声道:“许是今儿受了惊吓,夫人忧惧多思,一时之下想得多了些。
君侯乃是天?命之人,福气?大着呢,说不定您的?孙儿孙女,也是想等天下时局大定之后,才来这太平人间享福。夫人莫要多想?。”
刘嬷嬷是她的?心腹,是随她从琅琊嫁到平州来的?陪嫁侍女,多少年来,若没?有她从旁提点协助,瑾夫人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过?得那样?舒服。
刘嬷嬷说的?话,她还是会听上几句的?。
瑾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的?话,很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幸而屋里没?有外人,要是被奉谦听去,他定然要生气?。
她讪讪地点了点头,替一旁睡着了的?外孙女儿掖了掖衣角,又摸了摸她的?脸,见?没?有起高热,这才放心。
有残枝腐叶被轻轻碾碎的?声音传来,石洞里的?女眷们担惊受怕了许久,天?又冷,靠在一块儿取暖都来不及,自然没?有注意到石洞上方的?动静。
萧珏默然转身离开?。
去年夏,裘沣找到了他,想?要与他做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裘沣那样?的?人物?自然不会亲自见?他,派了手底下的?一员将领前来游说他。
“那可?是您的?阿耶一手兴建起来的?平州军,大公子舍得让萧持小儿一人独霸平州军,今后坐拥天?下么?他脚底下踩着的?,可?是大公子您全家人的?脊梁骨啊。”那将领叫做纪灵,见?萧珏神色不像刚开?始那般抵触,又笑了笑,“我家主公意欲助大公子一把,就看您敢不敢接下这青云梯了。”
“事成之后,您将萧氏女君交给?我,主公许诺的?五万兵力也会如期借给?您,待您重?新夺回平州,重?掌兵权。”
“到那时,咱们再继续谈后边儿的?合作。”
萧珏知道,裘沣生性暴戾凶残,又好享受,这样?的?人虽在行军打仗、卖弄人心方面有所建树,但他不齿与此类人为伍。
但想?起低矮茅房里,死?气?沉沉的?阿耶、疯疯癫癫的?阿娘、毁了容心性扭曲的?弟弟,还有柔弱的?妹妹。
萧珏还是点头答应了。
但他心底始终存了一道提防,在成功劫走萧持之妻的?那晚,他连夜去了纪灵与他定好交付之处,略使计谋一诈,心中猜测成了真,裘沣怎么可?能真心助他,他只想?看平州内乱,前有从前的?平州军主帅之子带军宣扬萧持得位不正、扰乱军民之心,后有其妻落入裘沣之手,或是凌辱,或是作为人质逼迫萧持让步,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裘沣的?确派了五万士兵随时待命,但只需扯他萧珏的?大棋,而非要他做真正领兵杀回平州之人。
萧珏暗嘲自己落魄几年,连心性也跟着肮脏起来,干脆利落地反杀了纪灵,逃脱他身边亲卫们的?追杀回到山上时,他受伤不轻,却又发现?草屋已被大火烧了个精光,遍地狼藉,而他的?耶娘弟妹,还有萧持之妻,全都不见?了踪影。
借着对地势的?熟悉,萧持悄然立在山顶,看着几队卫兵神情严肃地在山间来回巡逻,知道耶娘她们多半落入了萧持手中。
他扯了扯身上的?蓑衣,转身遁入密林之中。
时至今日,萧珏知道,他将见?到暌违的?萧持,那位凶名在外、悍勇无比的?萧候。
连自己亲娘都在潜意识地谴责他造杀孽太重?,踩着大伯上位,萧持为何不解释?
只怕是确有其事,辩无可?辩了。
萧珏听到疾驰而来的?脚步声,脸色未变,放下擦拭剑刃的?布,剑锋锐利,映出他冷漠的?半边脸庞。
萧持来的?速度之快,也在他意料中。
萧持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眼眸中闪过?几分复杂与厌恶,嗤道:“上回掳走我妻,这次又劫了我阿娘与外甥女儿,怎么,萧氏长房长孙的?风骨,就是在女人身上敲骨吸髓吗?”
萧氏长房长孙。这个从前给?予他与生俱来荣耀与地位的?身份,如今给?他的?,只有迷惘与厌恶。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相比于踩着亲大伯上位的?贼子来说,略胜一筹罢了。”萧珏冷冷望着他。
“连你阿娘都不相信我阿耶当年大败又落马受伤之事与你无关,外人眼中,你这君侯之位,只怕也来得并非实至名归。”
扯来扯去,还是那些陈年把戏。
萧持不耐:“我与萧熜之间的?恩怨,只止于我与他之间。你们硬要往里凑,闹得家不成家,如今将罪责归咎到我身上,不过?是想?找个人转移你们无能为力的?愤怒而已。”
“至于我与萧熜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今日带了他过?来,你不妨自己问一问他。”
他拍了拍手,副将陈犀将萧熜从板车上扯了下来,带到两?人面前。
萧珏看着奄奄一息的?老父,心头大恸,又听到萧持冷冷道:
“隆绪二十三?年,你与我阿耶举兵伐东胡人。你听信身边亲信之言,担心我阿耶在军中威严日盛,终有一日会盖过?你这个主帅的?风头,所以趁着攻打东胡人的?藉口,设局让我阿耶率兵出击,却早已与东胡通敌报信,我不知你是想?让东胡人活捉我阿耶,还是想?让他们就地斩杀。若东胡人妄以他为人质,依我阿耶的?性子,断不会容忍自己成了大军的?拖累,必然会自尽以全大义。若是就地斩杀,你也能对外宣称,我阿耶好大喜功,贸然出击,罔顾主帅命令,掉几滴眼泪,说他糊涂而已。”
提起旧事,萧持眼眸幽深,他望了一眼僵着脸的?萧珏,嗤笑道:
“那个叫做岑蟾的?谋士,你们能忘,我却忘不了。”
“岑蟾屡屡捕风捉影,在萧熜耳边提及我阿耶有取而代之之心。捕的?也不过?是萧熜你心中的?真实所想?罢了,岑蟾此人固然可?恶,但萧熜你这样?的?不仁不义之人,你落到这般地步,是咎由自取,我不过?替天?行道,有何不对?”
阿耶猝然离世,阿娘和阿姐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家,但风雨不止。
萧持在种种疑窦与不甘之下,隐姓埋名投军,从一个最低贱的?小卒做起,直到他屡立奇功,得了一些名望,这才进入了萧熜的?视野。萧熜几番设局,萧持都侥幸逃脱,在萧熜更疯狂的?反扑之前,他终于得到了当年遗留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