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私底下说些让她?耳热的?亲昵话而已,偏他要当真。
翁绿萼一头扎进他怀里,吃吃笑道:“物件儿还是?旧的?好,但老?男人就不好说了。”
老?男人?
老?男人?!
看着埋进他怀里怎么都不肯动?弹,有贼心撩没贼心灭火的?某人,萧持久违地感受到了被气笑了的?滋味。
当晚,颇具实践求证精神的?萧持拉着翁绿萼探讨了半宿关于‘老?男人到底顶不顶用’的?事。
翁绿萼被一阵又一阵凿击的?力道逼得整个人不断地往上蹭,眼角的?泪光还来不及成型就被颠碎。
萧持护住她?的?头,声音沉肃而正?经,但凿击的?动?作越来越重。
“不满意?老?男人?”
翁绿萼被撞得神魂狂乱,听到他用那样?平静之下隐含危险的?语气问话,呜咽着摇头。
她?真的?后悔了!
谁知道这野蜂子听到‘老?男人’三个字就发了狂,这样?介怀,可见她?说的?也没错!
萧持看着她?笼着水色的?眼睛,低下头亲了亲她?哭红了的?眼皮。
她?越来越爱作弄人了。
但还是?和从前一样?,胆子小,一到要她?善后的?时候就容易撂挑子不干。
萧持重重沉了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老?男人也是?你男人。”
那些小男人娶妻,娶得明白吗?
定然没有他稳重会疼人!
隔日清晨,虽然翁绿萼浑身酸软,不想?动?弹,但今日是?瑾夫人要启程去琅琊的?日子。
她?身为儿媳,理应前去送行?。
丹榴心细,留意?到昨夜屋内的?灯直到丑时才歇,一早起来就默默调治了一桶解乏的?药汤,见翁绿萼起身,忙扶着她?进了浴房。
泡了有小半刻钟,翁绿萼呼了一口气:“我好了,把巾子递给我吧。”
待她?带着满身的?草药味道出了浴房,见萧持长身玉立,正?立在窗前望着庭院里那几株积了霜雪的?芭蕉,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见到她?,原本冷淡的?神情倏然被春风划开,露出一个笑。
他大步向?她?走去,丹榴识趣地后退两步,下一瞬,就看见女君那双柔软小手
被君侯紧紧捉在掌心里,她?脸上一红,连忙避了出去。
萧持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幽幽香气中夹杂着草药的?清苦味道,知道她?刚刚在泡药汤,想?起自己?昨夜的?孟浪,再厚颜的?男人此时也有些赧然。
“昨日是?我不好,该打。”
他握着翁绿萼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啪的?清脆一声,把翁绿萼吓了一跳,她?忙抽出手,嗔他一眼。
“待会儿还要出门,仔细别人看到你脸上的?痕迹。再往我身上扣一个悍妇的?罪名,言我胆大包天,都敢对君侯大打出手了。”
她?语气轻快,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萧持心里一荡,又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去。
“闺房之乐,外人焉知其中妙处?”
他语气轻佻,眼神坦然中又隐隐流露出几分?狂浪之意?,翁绿萼轻轻推他一把:“一大清早,谁要听你油嘴滑舌。走开些。”
说完,她?唤杏香和丹榴进来替她?梳妆。
女使们?进来,他也不好再胡闹下去。
萧持爱极她?这副可爱得过分?的?口是?心非模样?,见她?含羞逃去内室,也没有乘胜追击,只走到罗汉床前,随意?翻看着她?昨日放在炕几上的?游志。
翁绿萼从菱花镜里看他,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从前他走个路都只顾自个儿大步往前,哪里会顾及她?跟不跟得上这样?的?事。
牵扯着他心神的?那根绳,她?握得很紧。
甚至翁绿萼怀疑,哪一日她?丢了绳,萧持也会主动?捡起来,递给她?。
高高在上的?君侯愿意?为她?低头,这样?的?认知让翁绿萼一阵神清气爽。
“夫君,我好了。”
萧持抬眼,看见丽光盈盈的?人站在不远处,对着他微笑。
他为她?的?笑靥晃了晃神,顿了顿,才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故作矜持道:“哦,那走吧。”
翁绿萼看着他十指紧扣贴上来的?大手,哼了哼。
老?男人,还挺会装。
去万合堂的?路上,萧持与她?说了会送瑾夫人一行?人到琅琊的?事儿。
瑾夫人肯听瑾玉屏的?话,愿意?回琅琊养病,顺便?探亲,这让萧持颇觉欣慰。
见母亲愿意?自退一步,他自然也要做出些表态,安排好军务之后,便?送瑾夫人等人启程去往琅琊。
有他护送,琅琊那边的?人便?不敢小瞧了瑾夫人,拿她?当开罪了儿子与新妇,被赶回娘家的?可怜虫。
毕竟瑾家人有多势利眼,只从她?们?在萧持阿耶灵堂前就在劝瑾夫人拿着亡夫的?半壁家财另嫁他人这事便?可知一二。
听萧持这么说,翁绿萼怔了怔,先问的?是?雪天路途难行?,此去又什么时候能回?
萧持知她?担心自己?的?安全,和她?解释琅琊距平州顶多四五日的?车程,他骑马,回程便?更?快些。
他有些歉疚:“我定会在上元夜之前赶回来,再陪你去看平州的?花灯节,可好?”
翁绿萼知道在瑾夫人这件事上,他已为自己?做了许多,怎好再表露出不快之态。
……只是?她?的?确有些舍不得他。
罢了,大不了叫杏香她?们?多在被衾里多给她?塞几个汤婆子,也一样?管用。
见翁绿萼露出笑容,点了点头,萧持放下心来,摸了摸她?的?脸。
儿子愿意?送自己?去琅琊,这对瑾夫人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与荣耀。
任凭翁氏女再怎么得奉谦宠爱,这母子血脉是?割不断、切不掉的?,只要她?妥协一些,奉谦自然也就会恢复从前对她?的?孝敬态度了。
瑾相广被丢在队伍最后的?那辆小马车上,瑾夫人与瑾玉屏共乘一车。
萧持骑着挟翼走在队伍前面,面容冷然。
有君侯一路疾驰带领,原本五日的?路程很快就缩短到只需要三日。
瑾夫人虽纳闷行?车速度有些快,但想?到自己?儿子肩上扛着重任,能拨冗送她?回琅琊,她?已是?受宠若惊,自然也不能在这些小节上计较。
瑾玉屏静默温顺,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只可怜了瑾相广,身上的?伤反反复复没愈合,被这么一颠,更?是?痛得生不如?死。
自然了,在场没有人会关注他的?感受。
瑾相广就这么疼晕了过去。
直到夜幕垂临,卫兵找了驿站投宿,萧持翻身下马,给挟翼喂了块儿糖。
他临行?前,翁绿萼给他装了一袋的?苹果糖,说是?挟翼辛苦,让他适时给它喂一些。
给人吃的?口粮,倒是?一点儿没提。
萧持想?起,还有些郁闷。
挟翼果真很喜欢这糖的?味道,原本懒洋洋半垂下的?大眼睛倏地睁开了,精神百倍地开始拱萧持的?手,还想?吃刚刚的?美味小糖块。
萧持又喂了它一块,之后不管它怎么撒娇,都不肯给了。
挟翼气哼哼地转过身,用健美的?马臀对着他。
萧持:……谁养出来的?这么个臭脾气?
随行?的?女使和仆妇伺候着队伍里唯二两个女眷下车。
瑾玉屏乖巧地扶着瑾夫人往里走,听她?半是?得意?,半是?庆幸道:“还好那年老?皇帝要我奉谦做女婿,他给拒绝了。不然,这不是?往家里迎来了个搅家精吗?”
快要亡国的?公主,还比不得那翁氏女呢,起码她?祖上显赫,身家清白,不会给奉谦带来什么麻烦。
瑾玉屏在一旁听得微讶:“君侯表哥从前竟有过尚公主的?机遇吗?”
说起儿子的?风光事,瑾夫人是?停不下来的?,她?进了驿站,见里边儿没有旁的?散客,说话便?也随意?了些:“依我儿的?人品风度,公主又如?何?不过奉谦眼光好,皇城里的?公主也难攀上咱们?家。”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儿,乐道,“奉谦虽然无意?,但皇城里适龄的?公主可不少,我听说啊,就有几个公主为了偷偷见奉谦一面,大打出手,为此跌破了头的?也有呢!”
瑾夫人的?那些话随着风灌入萧持耳中,他眉头紧皱,正?想?出声让母亲别再说那些掺杂了好些无稽之谈的?陈年往事,但被她?最后一句话一拨,脑海中原本混沌模糊的?记忆一角猛然复苏。
他想?起来了,为何会觉得翁临阳的?新婚妻子隐隐有些面熟。
他还未曾与老?皇帝正?式撕破脸前,也曾去过都城述职,皇城里的?那群公主,他也的?确见过。
群芳逐艳中,里边儿有一个灰扑扑的?公主,就被衬得格外引人注意?。
此事虽已经过去有五六年之久,但萧持将?那人的?轮廓与前几日瞥见的?女人面容一重合,心头发沉。
元绛珠费尽心思潜入翁家,是?要做什么?
绿萼对她?不设防,仍当她?是?亲亲阿嫂,若是?元绛珠生了歹心……
萧持眼神一凌,拍了拍还在闹脾气的?马屁股,与身边的?卫兵低语几句,安排好之后纵身飞上马,眨眼睛就冲出了几里之外。
“嗳,奉谦,你是?要去哪儿——”
瑾夫人才坐下没多久,见萧持突然翻身上马,一句话都不给她?留,一人一马疾驰而去,忍不住起身喊了一声。
自然是?没有回音的?。
瑾夫人又是?生气,又是?觉得丢脸,嘟嘟囔囔地又坐下了。
瑾夫人这一走,府上大半的?主子都跟着去了,偌大的?君侯府陡然间变得空空荡荡的?。
杏香担心君侯不在,女君会怏怏不乐,提不起精神,没成想?推开门去一瞧,人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游志,专心着呢,哪儿有半分?她?们?假想?中相思别离苦的?垂泪之态。
见杏香她?们?进来,翁绿萼看了看外边儿的?天色,突然道:“阿兄和阿嫂她?们?是?住在成华巷的?那处宅院吗?我想?去寻他们?说说话。”
女君有令,再加上杏香她?们?也有心让她?开心些,立即风风火火地去办了。
翁绿萼一时兴起,等到了成华巷那座宅院时,才知道自己?的?阿兄被军师蔡显喊去请几件有关新兵器的?事儿了,不过翁绿萼也不没放在心上。
阿兄不在,那就找阿嫂嘛。
守在门口的?女使见她?来了,主动?替她?打开了门:“女君,大奶奶就在里边儿。”
翁绿萼迈着轻盈的?脚步进了屋,
见元绛珠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
“阿嫂?”
翁绿萼停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只轻声唤她?。
元绛珠听得那声呼唤,心里一慌,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被衾里一塞,转过身去,看见翁绿萼那张盈盈笑靥,原本郁丧的?心情也跟着一亮。
“阿妹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元绛珠一脸热情地起身想?要迎她?,不料却被榻上的?东西一绊,人跌了下去,被她?藏在被衾里的?东西也咕噜噜滚了出来。
元绛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东西滚到了翁绿萼脚边,又被她?捡起。
翁绿萼以为这是?阿嫂的?爱物,本不欲多看,但她?只瞥了一眼,就再难挪开视线。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她?低低念出了玉玺底部的?八个大字,缓缓抬起头,看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元绛珠,心里砰砰直跳。
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翁绿萼低下头, 又看了?一眼手?中托着?的那个沉得过分的东西?,语气有些犹疑:“阿嫂,你为何会有此?物??”
翁绿萼只是待人纯善, 不代表她没?有心眼儿,这块应该出现在?都城紫宸殿上, 被人用金底宝座好生供着?的玉玺,却出现在?她阿嫂,一个据说被山匪害死了?全家的孤苦村女手?里,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元绛珠抿紧了?唇, 脑子里飞快思索着?成功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有一瞬间, 她曾想过以翁绿萼为质。
但想起这位君侯夫人出行时身边必跟随的两队精兵, 元绛珠后?心默默一凉,继而她又想到, 她辛辛苦苦从都城金陵逃了?出来, 为什么还要为了?胥家人抢得头破血流的东西?,抛弃她现在?安稳的生活, 让她陷入无休止的追捕之中?
再者,翁临阳那妹妹的颈子生得又细又白,很是好看。
若是被她挟持时不小?心割伤, 元绛珠想, 她会很内疚的。
电光火石之间, 元绛珠脑海里飞快闪过了?许多思绪。
她整了?整因为先前踉跄而微乱的裙衫,端端正正地跪下,仰起头, 一脸严肃道:“女君, 可否先关个门?”
女使们虽然规矩,但这样?的事, 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翁绿萼轻轻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去关上了?门,末了?又叮嘱杏香她们:“我和阿嫂说说话,没?有我吩咐,你们不必进来。”
女使们柔声应答的声音被门关在?了?外边儿。
翁绿萼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冒险,她不知道面前这个女人的真实来历是什么。
但与她眼神对视时,翁绿萼莫名觉得,她也不是个坏人。
元绛珠很识趣,她微笑道:“不瞒女君,我来此?,目的只有一个。”
元绛珠的目光落向?翁绿萼用两只手?才能托起的那块沉甸甸的玉玺上面,眼神中飞快闪过一分晦涩,但她很快又恭敬道:“就是向?君侯献宝!”
这个宝贝有些过于沉重了?。无论是它自身的分量,还是它代表的意义,都非寻常之物?可以比拟。
翁绿萼颔首,又道:“你是以何身份向?君侯献宝?既是献,想来此?物?先前必然属于过你,或是你的家族。”
她凝视着?元绛珠,她虽然跪着?,但背脊挺直,姿态极美,面颊、脖颈乃至露出的双手?,无一不是细腻若玉,手?指骨节细长,没?有因常年干农活儿而变形,更没?有茧子。
先前发现时,翁绿萼只当是阿兄心疼嫂嫂,唤人为她调养身子,是以她看起来并?不像寻常村女。
但现在?翁绿萼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是金陵城里的某位公主,是吗?”
元绛珠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编一个假身世,毕竟谎话要用另一个谎话来圆,但冷不丁听到翁绿萼拆穿了?她的身份,元绛珠下意识摇头:“不,我怎么会是公主。”
皇兄与皇姐们都厌憎她的出身,一个自小?在?冷宫中长大的公主,也的确不是什么正经公主。
她虽然飞快否认了?,但语气隐隐有些古怪。
翁绿萼摇头:“我不信。你就是。”
元绛珠一噎,生出些自暴自弃之感,也不端端正正地跪着?了?,爬上贵妃榻上,双臂展开,把自己摊成一张饼,有气无力道:“反正东西?已经到你手?上了?,你看着?办吧。”
至于她们要将?自己下狱,幽禁还是充作旁的用处。
元绛珠闭上眼,她逃出了?那座巍峨却腐朽的宫城,在?外潇洒了?这么些时日?,已是够本了?。
只要不是死在?金陵的那座皇城里,元绛珠觉得,旁的死法,勉强也能接受。
她闭着?眼,其他感官更加灵敏,听见‘咚’的一声,仿佛是有什么重物?落在?了?桌面上。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幽幽香气,落在?了?她的身边。
元绛珠猛地睁开眼,看见翁绿萼坐在?一旁,离自己不过两拳的距离。
她竟不怕自己对她生出不轨之心?
翁绿萼语气幽幽:“阿嫂以为我要做什么?棒打鸳鸯吗?”
元绛珠怔了?怔。
“你们夫妻之间的事,自有你主动和他说明,我不会妄自代劳。”但她的身份特殊,又涉及到玉玺这样?极其烫手?的东西?,翁绿萼温声道,“只是在?君侯回来前的这段时日?,得委屈阿嫂佯装抱病,莫要外出。还有玉玺,我也要一并?带走,阿嫂莫怪。”
于公于私,翁绿萼分得很清楚。她虽很喜欢这个阿嫂,但囿于多方因素,她既担得别人一声‘女君’,就不能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
元绛珠沉默了一会儿,点?了?头,说好。
其实她大可直接将自己幽禁起来,却用了?她抱病不出的理由?。
是为她之后?能留下来,继续体面地和翁临阳做对夫妻吧?
身边传来她与自己道别的声音,元绛珠没?动,将?手?臂盖在?脸上,仿佛是觉得屋里的光线太过刺眼。
那阵幽幽香气渐渐远去了?,门又关上,将?她叮嘱女使们好好照顾大奶奶的话一同隔绝在?外。
元绛珠恼怒地擦了?擦眼睛,觉得翁临阳那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
怎么把他妹妹养成这样柔软又良善的性子的?!
这让一心想做个无情毒妇的她很难办啊!
杏香见翁绿萼怀里抱着?个什么物?什,用包袱皮裹着?,她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下意识道:“女君,婢来抱着?吧。”
翁绿萼摇了?摇头:“去军衙。”
去军衙?可是君侯不在?那儿啊。
杏香微讶,见女君面容淡然,点?了?点?头,忙探出头去和马夫与张翼说了?女君要先去军衙的事儿。
马车很快平稳地驶动起来,不多时,就到了?军衙。
军衙两旁的守卫见一辆香车宝马迤逦而来,而后?又在?军衙前停下,车上缓缓走下一个耀如?春华,气韵恬和的高门女郎,又见张羽林随侍在?车架一旁,猜出了?来人身份,连忙恭敬唤她‘女君’。
翁绿萼对着?他们微笑颔首,环步从容,进了?军衙。
她要见军师蔡显。
张翼点?头,将?翁绿萼引到了?君侯从前处理政务的东屋,又去请蔡显。
蔡显得知女君有事见他时,有些惊讶,但他深知君侯对其妻子的重视,不敢怠慢,得了?信之后?就抬脚往东屋走去。
翁绿萼先前只在?雄州外的驻营里见过这位军师一面,当时情态窘迫,她没?有正式与军师见礼,今日?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些礼节,伸出手?虚扶了?蔡显一把,道:“我有一物?,请军师一观。”
点?头,道了?声劳驾女君,便见女君素手?轻轻拆开桌上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包袱,露出里面宝物?真容。
那是一座方圆四寸的玉印,四四方方,代表着?天子享有四海,是天地四方的权威。
蔡显粗粗一看,已是心惊,顾不得其他,连忙走近了?查看,见玉玺上钮交五龙,五龙相背而踞,尾部交缠,瑞目圆瞪,极具威严。
他再抬起玉玺一看,下面的八个大字映入眼帘,蔡显心中一定,小?心翼翼地将?玉玺放下,对着?翁绿萼恭敬道:“不知女君从何处得来此?物??”
翁绿萼摇头:“机缘巧合,我不过一内宅妇人,不知该处置此?物?。如?今托于军师,我便也放心了?。”
见女君不愿回答,老人精蔡显自是不会再继续问下去,客气几句之后?,亲自送了?女君登上车架,他在?军衙门口驻足片刻,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不顾两条旧疾发作的老寒腿,快步去往西?屋,给萧持去了?一封信。
那些人苦寻而不得的玉玺,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君侯之妻所得,献于君侯,这岂非天命所归之兆?
蔡显的激动与快乐并?不能感染萧持分毫。
他记起元绛珠可能就是皇城中那位备受冷落的公主时,距离他们自平州出发的那日?已经足足过去了?两日?一夜。
萧持想起可能随时会落入险境之中的妻子,五内如?焚,纵马狂奔,厚厚的风雪扑面而来,将?他眉上凝出两道冰晶也毫不在?意。
挟翼与他相伴多年,通晓人性,此?时也感知到了?主人急如?星火的情绪,自是拼尽全力,撒蹄奔跑。
翁绿萼给的那袋苹果糖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萧持腹热心煎,自是喝不下水、吃不下东西?的。但挟翼一路疾驰极为辛苦,除了?让它喝些干净的雪水,萧持也会给它些苹果糖。
得了?绝世美味小?糖块的挟翼动力十足,原先两日?一夜的路程,被缩短至一天。
直到深夜,他单人快马,入了?平州城。
“君侯归!”
“君侯归!”
翁绿萼睡得正香,听到外边儿逐渐喧闹起来的动静,人也只是皱了?个眉头,翻了?身接着?睡。
直到杏香轻手?轻脚地掀开蜜合色的帷幔,小?心翼翼地睇了?一眼沉得仿佛快要滴落冰水的君侯,上前去摇了?摇将?自己裹成一团,睡得香沉的翁绿萼,轻声道:“女君,女君……快醒醒。君侯回来了?。”
持续不断的细碎声音入耳,翁绿萼有些烦躁地睁开眼,她刚一睁眼,满目酸涩。
她忍不住用手?蹭了?蹭眼睛,嘟囔道:“杏香,你也睡糊涂了?吗?夫君怎么可能现在?回——”
满室的薰暖香气中,突然闯入一抹极为冷冽的色彩。
有一座巍峨玉山般的身影,落在?了?那床绣着?凤穿牡丹的被衾之上。
翁绿萼怔怔地抬起眼,便看见数日?不见的,她的夫君,正站在?床前望着?她。
此?时已是深夜,女使们被萧持惊醒,匆忙点?了?灯,但光线昏暗,他逆着?光站着?,脸上神情便显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深幽。
翁绿萼的心口砰砰直跳,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不顾纤细的身子暴露在?寒风之中,探过身去牵他的手?,被他犹如?冰块儿般的手?冻得一激灵,一双还残留着?睡意的眼眸中却满是欢喜:“夫君,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她伏在?他腰腹间,抬头看他,却见他面容隐隐沉肃,眉上、眼睫上甚至还挂着?霜雪,但他的眼睛却极亮,压过了?满脸倦容,含着?深沉意味的视线径直落在?她无知无觉的娇媚小?脸上。
翁绿萼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她有些迟疑地想要放开他的手?,却被萧持反过来紧紧握住。
“你们先下去。我与女君有话要说。”
杏香有些担心,君侯风尘仆仆地漏夜归家,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两人不会又吵架吧?
杏香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随着?木门关上的‘嘎吱’一声轻响,翁绿萼心里一跳,醒来见到他归家而升起的欢喜之意渐渐冷却,她看着?他不发一言的冷沉表情,不解道:“夫君?你何以不理我?”
听出她话中的委屈和懵然之意,萧持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潮一阵汹涌。
他在?路上遇上了?军师蔡显派去给他送信的人,接过信一看,萧持非但没?有被蔡显信中所透露的欣悦与对女君的赞美之意感染,反倒升起了?一股熊熊怒火。
这簇火苗没?有被迎面的风雪扑灭,反倒越燃越烈。
萧持放开她的手?,扯过床上的被衾披在?她身上,力道有些粗暴,翁绿萼身子一暖,却又被随即落在?她耳中的那道质问声吓得一愣。
“玉玺,是你从元绛珠手?中得来的,是不是?”
听得他有些冷然的声音,翁绿萼仿佛猜中了?他为何不悦。
她重又寻过他的手?握住,试探着?道:“夫君,我阿兄先前并?不知阿嫂身份,至于那玉玺,也是我阴差阳错之下意外发现的,我已将?它送去给军师保管,你明日?便能瞧见了?。”
萧持如?何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到现在?了?,她还在?担心他会疑心她的兄嫂串通一气?
他在?乎的何曾是这个!
“你发现了?元绛珠的不对劲,却不呼人进来保证你的安全,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之中。”
“只为了?那么一块儿破石头?”
萧持的声音沉而怒,他想起自己这一路来归心似箭、忧心如?捣,这个女人却丝毫没?将?她的安危放在?眼中,傻乎乎地信任一个连身份都是假的,对她虚与委蛇的心机深沉之人,她何曾将?自己走之前的叮嘱放在?心里过?
萧持越想越觉得不快,这种怫然不悦的心绪中,后?怕占了?上风。
他无法想象,若是元绛珠生了?歹意,利用姑嫂关系之便遮掩了?外边儿女使、卫兵的认知,将?她劫出平州。
萧候之妻的这个名号,在?胥朝王室、裘沣之流眼中,应当还是很好用的。
他们以她为质,会对他怎么狮子大开口,甚至举兵相压,萧持都不畏惧。
但他无法保证,她落入那伙人手?中,会一直被以礼相待。
光是想到她有落入敌手?,饱受折磨的可能,萧持便感一阵心如?刀绞。
他语气之中的愠怒与后?怕太过明显,翁绿萼一怔,心里一柔,知道他必定是得了?消息,急急赶回来的,一路上不知有多么担心。
她轻轻地将?柔暖的面颊贴在?他的手?背上,感觉到他原本冰得已经僵硬的手?渐渐回暖,他却一动不动,像是一尊被冻僵了?的雕像。
气性真是大。
翁绿萼低声道:“我知道此?番做得有些不合宜,夫君恼我轻敌,是应该的。”
在?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强调她觉得元绛珠是个好人的事。
萧持与元绛珠,他们的立场天然对立。
“我阿嫂是个聪明人,且她既能将?玉玺藏到现在?,必定有她自己的盘算与考量。我既发现了?她的身份,她走投无路之下,唯一的出路便是主动表态,将?玉玺献于夫君。夫君得到玉玺,阿嫂也有了?庇护之所,两全其美,不好吗?”
“我知自己有些想当然了?,鲁莽行事过后?,我心里也是砰砰跳个不停,但夫君不在?我身边,我心中慌乱,又无人可诉。但方才我见夫君满脸疲惫,知夫君定然是知道了?消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心里边儿又添了?几分愧疚。”
说着?,她伸出手?,随着?她的动作,中衣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她滑若凝脂的手?臂。
翁绿萼轻轻抚着?他脸庞上滑下的湿润痕迹,屋内燃着?地龙,原先积在?他眉眼间的霜雪渐渐化作水珠,顺着?他冷峻轮廓蜿蜒滴落。
“我下次再不敢了?,夫君莫要恼我,可好?”
她紧紧贴着?自己,玉般油润细腻的肌肤温柔地摩挲过他仍泛着?凉意的面颊,萧持就是有心发火,想让她引以为戒,下次多生出些警惕之心,也被她主动的示好之态给灭去了?大半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