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小看了野蜂子的浪劲儿!
看着她不?说话,却一副快要把自己烧熟了的样子,萧持笑?了两?声,用那团清凉薄透的兜衣蹭了蹭她潮红的面颊,逗她:“这时候就羞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办?”
翁绿萼瞪他。
还有待会儿?
她恨不?得今晚就和他分房别居!
“她们?做这些?兜衣,自然是为了让你我?夫妻之间,更进一步。”
是进,还是近?
萧持语意暧昧,翁绿萼佯装不?解,冷冷道:“兜衣就是兜衣。哪有什么旁的用处,夫君想多了。”
萧持拨了拨她在昏蒙烛光下泛着绯意的耳垂,哦了一声,他的姿态陡然正经起来?,翁绿萼还有些?不?习惯。
她眼睫微颤,正想看看他又要作什么怪时,一个温柔、不?带任何欲.念的吻轻轻落在她眉心。
“其实没?有那些?兜衣,我?亦为你神魂颠倒。”
萧持这话出自真心,看着她眼含春水,含羞带怯,又难掩欢喜地?看着自己时,他不?知怎得,又补充了一句。
“自然了,你若喜欢穿这样……清凉大胆的兜衣。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翁绿萼翘起的唇角一平。
她就知道,每次在她为他的话感动的时候,这只野蜂子总会再默默作妖,搞得她哭笑?不?得。
见美?人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径直往浴房走去,萧持也不?急,捻了捻那抹胭脂红。
那条注定了会被扯坏的可怜兜衣随着他的动作微晃。
不?多时,那抹胭脂红就被盖在了一片雪色之上。
红白相映,靡丽动人。
翁绿萼有气无力地?被迫趴在浴桶桶壁上,恨恨地?想道,下回她一定要在浴房前树一块牌子。
上面就写——‘萧持与狗不?得入内’。
第二日,萧持神清气爽地?出了中衡院,还不?忘叮嘱杏香:“别扰她,让她好?好?睡。”
杏香连忙点头应是。
目送着君侯那道巍峨身影远去,杏香琢磨着给女君炖点儿什么等她起身之后喝——是润喉的雪梨燕窝,还是补身的红枣乳鸽汤?
还没?等杏香做好?决定,就见有女使急急地?迈着小碎步过来?,低声道:“杏香姐姐,万合堂那边儿来?人了。”
杏香愣了愣。
来?人是侍奉在瑾夫人身边的采薇。
“我?方才过来?时,正巧看见君侯骑马出了府门。女君可起了吧?老夫人有些?话想要问女君呢。”采薇言笑?晏晏,言语之间很是恭敬,但说到女君起没?起身这件事儿……
丹榴上前一步,微笑?道:“君侯走之前说了,女君身子娇弱,昨日才归家,一路旅途辛苦,想必乏极了。特地?叮嘱了我?们?不?许扰了女君好?眠,采薇姐姐知道,咱们?这些?侍奉人的,自然是主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了。我?们?也不?敢违拗了君侯的意思,贸贸然进去打扰。”
采薇能把瑾夫人扯出来?当大旗,她们?也能借君侯的势堵住她的嘴!
采薇脸上笑?容不?变,攥着绢帕的手却悄悄收紧:“是么?君侯疼爱女君,这本是好?事儿。只是老夫人那边儿……怕也耽搁不?得。女君至纯至孝,想来?若是知道了是老夫人有事寻她,也不?敢惫懒推脱。”
杏香担心瑾夫人又要趁着君侯不?在,故意折腾女君,采薇故意字字句句都用孝道压人,偏生她们?又不?好?反驳。
此时屋内传来?一声银铃响动的清脆鸣声,丹榴先转身进了屋子,杏香觑了采薇一眼,笑?着道:“采薇姐姐略等等,女君很快就好?。”
采薇微笑?颔首:“女君娇贵,我?略等一等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杏香纳闷,她们?从?前与采薇没?有过节吧?今儿她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难不?成,是瑾夫人的态度,也影响到了她身边的婢子对女君的观感?
杏香东猜西猜,直到看着翁绿萼进了万合堂,也没?猜出个章程来?。
直到听到正房内传出一声瓷盏碎裂的脆响,杏香心里猛地?一跳,忽地?想起昨日那位表姑娘,生得也颇秀丽,难不?成,老夫人有意亲上加亲,让君侯纳她为妾,这才一大早传女君过去?
女君与君侯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又怎么会愿意有人横插一脚?
老夫人见女君敢拒绝自己的安排,怒上心头,这才掷了茶盏!
杏香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不?由得愈发替翁绿萼担心起来?。
女君还没?有诞下子嗣,在老夫人面前到底不?是那么有底气。如果?这时候来?了新人分走君侯的精力,女君今后的处境岂非更加艰难?
实际上,正房内此时的气氛的确十分紧张,却不?是杏香想的那般。
“翁氏!李三?娘的事儿,可是你从?中作梗?”
从?瑾夫人口中听到李三?娘这个名字,翁绿萼恍惚了一下,上次想起这个人,还是萧持向她承诺,绝不?会轻纵了她设计截杀翁临阳的恶行。
她十分平静地?迎上瑾夫人愤怒的目光,甚至还有心情?对站在瑾夫人身旁、一脸担心的瑾玉屏微笑?。
“夫人所指的是什么?我?不?大明白。”
还装!还在装!
瑾夫人的目光从?另一盏已经没?了热气的茶上移开,若不?是她在族里安排了人,特地?给她递传消息,她竟然还如上回孩子们?改姓、上族谱那事一样,被蒙在鼓里!
瑾夫人一拍桌面,质地?坚硬的紫檀木小几回赠给她一阵痛感,她蹙眉道:“女子善妒,本是天性?。但你总不?能为了往日那些?流言,嫉妒心起,就让奉谦下令送李三?娘回隋州陈家!她姑母与我?交好?,先前就与我?说了,李三?娘这会儿无心婚嫁,哪里会碍着你?”顿了顿,她的语气更加尖锐起来?,“从?前我?与你说过,奉谦并?非池中物,今后三?妻四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你能赶走一个李三?娘,今后那么多红粉佳人,你能一一驱赶,独霸奉谦?”
为何不?可?
翁绿萼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答案,微微一怔。
瑾夫人倒不?是真的要为李三?娘打抱不?平——说白了,她也瞧不?上李三?娘这种美?貌又会勾人的小寡妇去侍奉自己的儿子。但翁氏女明显逾过了自己曾给她设下的那条原则,因自身嫉妒去撺掇奉谦替她做主,今日发落了李三?娘,明日、后日,又该干什么?
奉谦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能为她一点儿妇人的狭隘心思所累?
瑾夫人有心拿着这事儿好?好?拿捏翁氏女一番,人已经进门了,贬妻为妾这样的丑事儿,
想来?奉谦也不?允许。但她敲打敲打翁氏女,这总是可以的吧?
翁绿萼站着,一身丁香紫色裙衫,衬得她娇柔美?丽,但瑾玉屏偷偷看她,觉得表嫂像她在琅琊时,卧房庭前的那颗梅树,坚韧芬芳,不?为严寒风雪低头。
“表姑母,不?如您先喝口茶,听表嫂怎么说吧?”瑾玉屏看着刚刚瑾夫人掷出去的茶盏,茶水浸透了地?上铺着的双喜百蝶织毯,还好?还好?,没?有溅湿表嫂的裙裾。
她连忙奉了一盏新茶给瑾夫人,乖巧道:“表姑母喝茶。”
瑾夫人的心气儿还是不?顺,但娘家人的面子,她还是要给的。
“夫人多虑了,我?并?没?有那样霸道的念头。”翁绿萼语气平静,身如翠竹,秀丽挺拔,“李三?娘谋划截杀我?阿兄在先,如今世道虽乱,却也不?能全无法纪公?道。我?只是请求君侯秉公?执法,并?未施加私刑,否则,李三?娘又怎么会有把消息透到您这儿来?的机会?夫人,你说是不?是?”
瑾夫人端着茶盏的手一抖,差些?又把茶盏给摔了出去。
“李三?娘好?端端的,派人害你阿兄作甚?”瑾夫人想起她那个一来?府上,就敢和奉谦打架的兄弟,记忆里仿佛脸上带着一道疤,看起来?很是蛮横凶恶,心下厌恶之情?更浓,口吻也跟着不?屑起来?,“没?得是你那兄弟半路上遇上流寇,自己不?敌,闹得浑身狼狈。怕人笑?话,这才编排出这么个藉口吧?”
她语气轻鄙,言语中流露出对翁家人的不?屑。
翁绿萼面色微冷。
“夫人不?信我?,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君侯并?非意气用事、仅听一家之言便断案之人,李三?娘如今的下场,是她罪有应得,并?非我?添油加醋,横加阻挠。”
昨日她才暗暗下定决心,不?让萧持两?面斡旋为难,她要与瑾夫人修好?关系。谁曾想,一早起来?,她那点儿天真的想法就被人迎头泼了冷水。
瑾夫人眉头倒竖,正想出声驳斥她,却又听得翁绿萼道:“夫人实在不?必担心李三?娘,这件事儿能传入您的耳中,可见她如今的处境并?不?是十分危急。若是君侯想让一个人彻底闭嘴,手段想必会比此更严酷。”说完,她低头行了个礼,“该说的,能说的,我?都说与夫人听了。夫人若仍坚信是我?从?中作梗,等君侯回来?,您自问他就是。”
说完,她对着瑾玉屏微微颔首,转身出了正房。
守在门口,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的杏香吓得脑子晕乎乎的,只下意识地?跟着翁绿萼往外走,听到身后又传来?瓷盏碎裂的声音和妇人隐隐的斥骂声,她不?由得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女君……”
杏香张了张嘴,待看到从?拐角处走过来?的年轻男人时,连忙闭嘴。
瑾相广风度翩翩地?对着翁绿萼颔首行礼:“不?知表嫂脚步匆匆,是要往哪里去?”说完,他又笑?道,“我?新做了一片骈文,想呈与表哥一观。若是表嫂不?介意的话,不?如——”
其实瑾相广生得一表人才,这样金质玉相的外貌颇受时下女郎的欢迎,但翁绿萼此时心情?不?大好?,无心同他客套,只淡淡道:“瑾公?子才华过人,你的文章内想必也自有锦绣天地?,待君侯有空,你自与他探讨就是,我?这等内宅妇人就不?奉陪了。杏香。”
杏香连忙欸了一声,跟着她一块儿离开了万合堂。
瑾相广站在原地?,被驳了面子的他一点儿也不?恼,嗅闻着空气中残存着的幽幽香气,面色有一瞬的扭曲。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瑾玉屏心有戚戚焉地?出来?,见他在这儿,连忙拉了他的手躲到芭蕉树旁,低声道:“刚刚表姑母发了好?大的火!阿兄这时候可别进去。”
表姑母对着表嫂那样天仙似的大美?人儿都不?手软,何况是自家阿兄?
瑾相广眉头微挑:“哦?发生什么事儿了?”
瑾玉屏将事儿和他说了,末了又闷闷道:“表嫂应是难过极了。阿兄,你说待会儿我?能不?能去找表嫂,好?好?安慰她几句?就说是表姑母叫我?去的?”
言语天真。
瑾相广无语地?觑了一眼妹妹,想起临行前母亲叮嘱他一定要让兄妹俩在平州站稳脚跟,最好?亲上加亲的事儿,就觉得好?笑?。
她这个脑子,能把宅斗那些?事儿整明白吗?
不?过瑾玉屏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若是表姑母与表嫂之间的婆媳矛盾愈大,他冷眼看着萧持的性?子,怕也是个不?耐烦的主儿,见自己的妻子与母亲有矛盾,一来?二去,他可不?就烦了?
可怜表嫂那样的美?人儿,所嫁之人不?体恤她,婆母又刻薄难伺候。
到时候,她就晓得他这样的翩翩男子的好?处了。
“阿兄?”瑾玉屏还等着他给自己拿主意呢,见他忽然笑?起来?,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就歇了心思,转身自己走了。
不?如她自个儿硬着头皮去!
翁绿萼从?万合堂出来?,闷头走了一段路,脚步却是一停。
杏香及时刹住脚:“女君?”
“黄姑她们?去了农庄那样久,我?都没?有去看过一眼,实在有些?失礼。”翁绿萼平静地?做了决定,“趁着今日天气好?,去看一看吧。”
杏香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阴云密布的天气,弱弱道:“婢看着,怕是要下雨……”
“下雨又如何?有伞就好?。”翁绿萼整理好?心情?,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走吧,我?们?去摘果?子吃。”
想到庄子上西墙边那些?果?树,如今正值金秋,那些?果?树上想必也挂满了累累硕果?。
杏香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回摘果?子前,婢得把动静闹大些?,可不?能再让女君遇到那样尴尬的事儿了。”
翁绿萼愣了愣,想起先前不?慎碰见萧皎与绝色小马奴亲密的事儿,嘴角微扬。
“走吧。”
女君出行,虽然这个吩咐来?得十分突然,但张翼还是很快就备好?了马车和护卫,一路护送她们?去到了平州郊外的农庄。
杏香猜得没?错,才到庄子上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黄姑絮絮叨叨地?拿着巾帕给她擦拭微湿的头发,一边儿又忧虑道:“这样大的雨,女君待会儿怕是不?好?返程。”
翁绿萼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连绵不?断的雨幕,慢慢吁了一口长?气。
“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在这儿歇一夜也挺好?。”
黄姑替她擦发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问:“女君……是和君侯闹口角了?”
翁绿萼摇头。
她一时意气下,没?给瑾夫人面子,又一声不?吭地?来?了庄子上,怎么看,都有些?怒而离家的嫌疑。
说来?可笑?,她初来?平州时,战战兢兢,唯恐让瑾夫人心生不?喜。
但现在,她那套忍字为上的原则似乎失了约束她的效力。她不?愿意再委曲求全。
这算什么,恃宠生娇?
翁绿萼托着腮,望向檐下像断了线般纷纷坠落的雨珠。
冲动过后,翁绿萼很快冷静下来?,借着这次机会,她想试探,萧持对她的底线在哪里。
今日的雨下得极大,连带着天也早早阴了下来?,还未到酉时,天就已黑透了。
当一道伟岸身影踏着雨水上阶时,女使们?愣了愣,才认出来?人。
“君侯。”
萧持嗯了一声,解下身上的蓑衣,正想进屋去,却发现里屋并?没?有点灯。
他皱眉,脸色一瞬比外边儿的天色还要吓人。
“女君何在?”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丹榴听见动静, 从耳房出来,见君侯站在正屋门前,檐下挂着?的灯笼被仍未停歇的风雨吹得遥遥欲晃, 泛着?黄的烛光也跟着?忽明忽暗,光影明灭之间, 落在那张轮廓深邃、鼻梁高挺的脸庞上?,莫名显出一种阴晴不定的迫人之感。
女使?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见丹榴来了, 急忙对她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女君不在, 中衡院里那股馥郁袭人的芬芳暖意也跟着?消失无踪, 君侯更是变得好冷漠, 好可怕!
“君侯,女君今日白天的时候出门去了庄子上?, 不料被
这雨势绊住了脚, 今日怕是得歇在庄子上?了。”丹榴低着?头,语气恭敬。
庄子?什么?庄子?
萧持一年?里泰半时间都在外?东征西讨, 戎马倥偬,对家中庶务并不上?心,听得丹榴回禀, 他皱了皱眉:“她可有?让张翼护送同行?”
“是, 张羽林备下车马, 护送女君去了庄子上?。”
萧持蹙眉,侧过脸去,看?见本该暖意袭人的屋子里此时一片黑暗, 冷冰冰的, 只剩下秋雨不断冲扬起的萧瑟之感。
萧持莫名觉得有?些冷。
“好端端的,她去庄子上?做什么??”萧持想起今晨他走时, 她似是累极,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露出半边潮红面颊,绵长呼吸之间隐有?醺然之意。
依着?他对翁绿萼的了解,昨夜他们胡闹了许久,今日她应该不是在罗汉床上?坐着?看?书,就是在院子里那颗老柏树下让人给她摆一把竹椅躺着?赏景。
再者,他们才从东莱城回来,按着?她又娇又懒的性子,哪会那么?快就又出门去。
“万合堂那边,来寻她麻烦了?”
丹榴正犹豫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在君侯面前给瑾夫人那边儿上?眼药,不料君侯自?个?儿就说了出来,她连忙点头,为难道:“今早上?君侯才走,老夫人身?边儿的采薇便过来唤女君过去。女君身?上?虽乏得很,但听老夫人有?事传唤,自?是不敢惫懒,赶忙过去了。婢没有?随着?女君一块儿过去,不知老夫人与女君说了些什么?,只知女君回来后一时兴起,想起庄子上?果子怕都熟了,一时兴起,想着?去摘些果子回来,给君侯与府上?各处都分?一些。”
萧持的脸色被昏蒙的雨夜衬得更有?几分?阴沉,他显然很是不快:“今日天气欠佳,你们不知道劝着?她些?”此时天空间忽地?劈过一道闪电,电闪雷鸣间,整个?中衡院都被照亮了一瞬。
有?胆子小的女使?被吓得尖叫一声,后又想起君侯还在,忙脸色煞白地?跪下请罪。
因他方?才话里的不快,丹榴也跟着?跪下请罪。
萧持望着?外?边儿落得更凶、更急了的雨幕,烦躁道:“她在哪个?庄子上??”
丹榴一怔,君侯这是要冒着?雨亲自?去接女君回来吗?
她一时没有?说话,萧持不耐,眉眼之中的凌厉之意更重:“说!”
丹榴忙将庄子的位置说了出来,萧持捞起丢在一旁的蓑衣披在身?上?,大步踏进滂沱大雨之中。
这场雨来势汹汹,又下得极久,翁绿萼坐在窗前贪看?了一会儿雨幕,便被黄姑给唠叨着?请回了屋内。
黄姑用放了香料的汤婆子给她滚床,细心地?压平被衾上?的每一处褶皱,尽可能地?叫她捧在手心、娇生惯养多年?的小娘子能睡得好些。
“这床被子是婢新缝好不久的,原本想改日借着?送果子的由头,将这床被子亲自?送去女君屋里。
今儿却是赶巧了。”
顺着?黄姑的话,翁绿萼的视线落在那床绣满了榴开百子的喜被上?,配色鲜艳、针脚细腻,一针一线里都藏满了这个?正微笑看?向她的老妇人的一片慈爱之心。
“黄姑。”翁绿萼闷闷地?埋在她带着?皂角香气的温暖怀抱里,黄姑生得体型丰满,她的怀抱也软绵绵的,翁绿萼靠在她怀中,被女性长辈的温柔爱意包裹着?的感觉让她在这个?风雨凄凄的夜晚感到分?外?安心。
她养大的小娘子依恋着?她,黄姑心里十分?熨帖。
她粗糙温暖的手轻轻顺着?翁绿萼那头乌亮顺滑的头发,低声道:“姁姐儿,可是担心今日不能回府,君侯会担心?”
翁绿萼摇了摇头,耳垂上?的绯红珊瑚珠轻轻晃出耀目华彩,黄姑慈爱的语气让她回到了仍在雄州、被父兄保护着?的岁月。
“我才不管他。黄姑,今夜你陪我睡,好不好?”
黄姑哪里经得住她这样声音软软地?撒娇,手掌轻轻拍着?她纤细单薄的背,笑着?道:“好,好,婢会守着?姁姐儿睡。”
说话间,她看?着那床红火喜庆的榴开百子喜被上?,语气有?些遗憾。
“之前老人们都说,这喜被啊,头一回用的时候,最好得夫妻二人一同盖着?,碧霞元君娘娘才知道夫妻俩求子的诚心,保佑他们顺顺利利地?迎来麟儿。”说着?,她又笑道,“改日婢再缝一床新的喜被送过去,到时候女君与君侯同寝时盖上?,取个?好意头,女君很快就能得偿所愿,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小郎君。”
翁绿萼柔软的面颊在黄姑胖胖的肚腹上滚了滚,借此掩去淡淡的羞意,她含糊道:“才不要,这样就很好了。做针线多费眼睛,黄姑总是不肯听我的话保重自个儿,再有?下次,我该恼了。”
小娘子的话听得黄姑心里暖洋洋的,她忙不迭地?应声下来,又像小时候那样,拍着?她的背。
直到将人拍得昏昏欲睡,黄姑想将人挪到床上?去睡,无奈力气不够大,正犹豫着?想要唤杏香进来帮把手时,却听得廊下隐隐有一阵脚步动静传来,下一瞬,屋门便被人从外?边儿推开,吹进来的一缕凉意让翁绿萼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黄姑怀里又钻了钻。
暖暖的、软软的,可比萧持那个?硬邦邦的石头身?子舒服多了!
在半梦半醒间,翁绿萼如是想到。
黄姑看?着?那浑身?湿透、水珠不断沿着?那张凌厉面容往下滴落的英俊男人,不多时,他脚下就已积了一个?小水潭。
黄姑知他就是姁姐儿的丈夫,那位凶名在外?的萧候,见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怀里的娇人,黄姑下意识将翁绿萼搂得紧了些,结结巴巴道:“君侯,您……”
萧持解下身?上?碍事的蓑衣,大步朝着?翁绿萼走去,见她睡得面颊红扑扑的样子,他心里升起一股微妙的不快。
他冒着?雨一路策马狂奔,过大的雨势让身?上?的蓑笠、蓑衣都失了作用,但萧持顾不上?这些,他心中记挂着?被雨势截停了归家之路的妻,怕她被电闪雷鸣的动静吓到,只恨不得立刻生出一双翅膀来,飞到她身?边,把暗自?垂泪思念他的妻子搂在怀中好生安慰亲香一番。
谁曾想,她早已呼呼大睡,全然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
萧持的神情太过阴郁可怕,黄姑壮着?胆子道:“君侯,不如您先去换身?衣裳吧,湿衣裳穿在身?上?,过了凉气就不好了。”
萧持没有?说话,嗤了一声。
等他病了,也不知她会不会心疼!
黄姑不知道该怎么?和暴脾气的君侯相处,正手足无措间,怀里的人动了动,抬起一张迷蒙晕红的小脸,问她:“黄姑,怎么?了?”
半梦半醒间,她的声音娇滴滴的,像一只需要被人呵护疼宠的小黄鹂鸟。
她的眷恋姿态明显,黄姑听得心都化了,顾忌着?萧持还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黄姑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女君,君侯来了。”
什么?猴?
翁绿萼困倦地?抬了抬眼,看?着?站在一旁,正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男人,忽地?扑哧一笑,仰着?头对黄姑道:“不是猴,是落汤鸡。”
余光瞥见萧持面色更加沉郁,黄姑吓得想捂住翁绿萼的嘴,这孩子,睡迷糊了。
却被萧持抢了先。
“你出去。”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黄姑犹疑间,萧持不耐地?上?前,双手从翁绿萼腋下传过,轻而易举地?将她捞进了怀里.
看?着?翁绿萼被冰得眉头蹙起,黄姑虽怕,但还是大着?胆子道:“姁姐儿,不……女君今日脸色瞧着?有?些不好,婢担心女君冒着?雨赶路,容易感染风寒,自?作主张留下女君,还请君侯多多怜惜,不要怪责她。”
一片慈爱之心,倒是令萧持多看?她一眼。
他知道,
眼前这个?胖胖的妇人是妻子从前的乳母。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萧持低头,“给我寻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黄姑迭声应了,最后看?了一眼被君侯掐着?腰搂在怀里的女君,低着?头退了出去。
翁绿萼的睡意都被背后那人身?上?传来的冷意给驱散得差不多了。
见她揉了揉眼睛,眼尾微微发红,看?到他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又瞪得溜圆,萧持冷着?脸,重重地?嗤了一声,被雨水浇得冰冷的手捏住她暖呼呼的面颊肉:“认得我了?”
翁绿萼皱着?眉,拍开他的手:“夫君,你身?上?好冷。”
听出她话里的嫌弃之意,萧持气笑了,又去捏她:“我是为了谁才冒雨赶过来的?你还嫌我身?上?凉?”
翁绿萼觑他一眼,慢吞吞道:“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明明是他自?个?儿不想孤枕难眠,巴巴儿地?跑了过来,翁绿萼还嫌他太粘人呢!
她头顶的那道呼吸猛地?一滞。
萧持觉得将来自?己一定不是寿终正寝老死?的,更有?可能是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气死?的。
翁绿萼以为他生气,却没有?避开,只扬了扬下巴,眼尾还残留着?潋滟水光,用眼神挑衅他。
萧持沉下脸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凶,但翁绿萼却没有?刚开始那么?怕他了。
嗯,这就是恃宠生娇。
萧持看?着?她白里透红的面颊,咬牙切齿道:
“我阿娘惹你不快,我何曾让你受过委屈?你一声不吭丢下我离家出走,又可曾考虑过我的心情么??”
黑漆漆的屋子,冷冰冰的床榻,他带着?兴致归家,再热的心看?到那一幕时都凉了!
翁绿萼怔了怔,没有?问他为何知道白日里的事儿,只看?向他的眼睛。
她早前就发现?了,他的眼睫生得密密匝匝,不输女子。
他一身?湿透,眼睫也湿漉漉的,但他火气极大,眼睛清亮有?神,有?淡淡的水雾洇在眼睫四周,让那双原本深邃锐利的眼眸中莫名多出几分?委屈之感。
这个?词与萧持关联起来,怎么?看?,怎么?古怪。
“哪里就是离家出走了。”翁绿萼不肯承认,含糊着?语气想去搂住他的颈,却被萧持后退一步,避开。
“不敢凉了女君的纤纤玉手。”
这人可真是记仇。
翁绿萼忍不住笑,追上?去,握住他的手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我给夫君暖一暖,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语气温软,神情诚恳,但萧持还是不满意。
“就这?”就把他给打发了?
翁绿萼语塞,此时外?边儿响起一道敲门声。她忙放开萧持的手臂,匆匆道:“我去开门。”
萧持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背影,眯了眯眼。
打开门,是黄姑。
黄姑隐晦地?扫了翁绿萼一眼,见她不像是受过委屈的样子,放心下来,将手里的衣物递给她,又侧身?让仆妇把两桶热水提进浴房里去。
“君侯冒雨前来,姁姐儿,得多体谅才是。”走之前,黄姑轻轻拍了拍翁绿萼的手,声音压得有?些低。
“我知道。黄姑,你下去歇着?吧,没事儿的。”
翁绿萼关上?门,走过去将衣物递给还笔挺站着?的男人:“秋雨寒凉,夫君快换下这身?湿衣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