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阿耶,翁绿萼连忙问了他们的近况,瑞叔连连点头:“好,都好!用了大娘子送回去的药膏,主君的腿疾好多了,如今天冷了也不再痛了。只是老奴无用,奉主君之命南下来给大娘子送来生辰贺礼,却还?是没能赶上大娘子芳诞的好日子。如何,大娘子可?还?喜欢主君和大公子给您备下的礼物吗?”
翁绿萼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点了点头:“喜欢——瑞叔何时到?了?如今又住在?哪里?”
瑞叔笑呵呵地说了,听他说是昨日到?的,翁绿萼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又与瑞叔说了几句,让他搬去庄子上住几日。
翁绿萼让杏香留下,带着瑞叔他们去庄子上,她乘上马车,先回了君侯府。
丹榴见只有翁绿萼一人回来,却不见杏香,疑惑道:“怎么只有女君您一人回来?杏香呢?”
翁绿萼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一番,听到?老管家瑞叔来了平州,丹榴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欢喜之色。
下一瞬,却又听翁绿萼道:“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搬回芳菲苑。”
这个命令来得十?分突然,丹榴吃了一惊,但见翁绿萼面色冷淡,俨然已是下定决心的样子,她默默点了点头:
“是,婢这就?去收拾。”
暮色深沉,萧持踏着有些迟疑的步伐归了家。
他已想?好了,待查验过她父兄送来的礼物后就?给她送去。
到?时他再认个错,反省一下先前的糊涂想?法。
有他主动服软,又有那些礼物哄她高兴,她不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萧持自觉这么做十?分稳妥,但当郭管事哭丧着脸表示,那辆载着礼物的马车已经?被女君缴去了时,他脸色一变,怒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让女君知道此事吗?”
郭管事缩了缩脖子,委屈道:“小人们的嘴严着呢,女君耳目灵通,小人也始料未及……且女君有令,小人也不敢不遵啊。”
萧持拂袖而去。
原定的计划被打乱,萧持半是不快半是不安地回了中衡院,穿过一道垂花门外,下意识往一个方?向看去——主屋一片漆黑,并没有点灯。
他心跳倏然加快,几步踏了过去,一把推开门,一股冷幽香气扑上他面门,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点灯,他瞧着,只觉得今日这屋子莫名显得空空荡荡的。
“女君何在??”
萧持怒了,平时跟小麻雀似的围着她转的女使们如今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有仆妇听到?动静,赶忙从小厨房跑出来,面对?脸色铁青的君侯,心头害怕得紧,忙声道:“回君侯,女君搬去芳菲苑了!其他人,也,也跟着搬了过去……”她的尾音在?萧持盛着怒火的注视中渐渐低了下去。
其他人也跟着搬了过去。
怎么没人知会一声他这个最该跟着搬过去的人?!
真是岂有此理!
萧持再度拂袖而去。
女君忽地又搬回了芳菲苑,联想?到?昨夜的那场争吵,女使们侍奉得更加温柔小意,生怕再惹得女君伤心。
因此,当她们看到?君侯气势汹汹地推门而入时,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坚强地站起身,弱声表示:“君侯,女君身子不爽,已经?歇下了……您明日再来吧。”
被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扫过,女使们怯怯地低下了头。
萧持懒得同她们多话,只迈着沉而重的步伐朝着点着灯的主屋走去。
他要好好问一问那个狠心的女人,到?底把他当什?么了!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门被人从外面砰地推开, 翁绿萼给绿梅盆栽浇水的动作微顿,不曾看他,语气冷淡:“你来做什么?”
萧持的眼神落在那盆绿梅上一瞬。
见她低着头?, 对面前的盆栽宝贝得紧,猜出来这大概就?是她父兄送她的生辰礼物。
“你是我妻。你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来?”
在此?事上,萧持到底有些心虚,他转了话题, 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 只觉得哪哪儿都看不顺眼。
“这里屋子又小又潮湿, 怎么能住得舒服?”萧持说着, 过去握她的手,“随我回去。”
翁绿萼避开他的手, 顺势起?身:“我从前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 从前住得,如今当然也住得。”
她油盐不进, 姿态疏离,萧持忍了忍因?她的拒绝而生出的不快,低声道:“我昨日没与你说你父兄遣了人送了东西来, 是我之过。绿萼, 莫要再同我闹脾气了。”
“我闹脾气?”翁绿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霍然转过身来看向萧持,眉眼间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冷玉似的面颊也因?为?情绪剧烈的波动而浮上两抹红, “到现?在, 你仍觉得我气得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是不是?”
她的话里尖锐之意太?重,萧持脸色微沉:“我说了,我已知?错。那封信的事就?此?翻篇,我向你允诺,今后不会再生出那样的念头?,一心待你,如何?”
他连说着低头?的软话时,姿态中都有藏不住的倨傲。
夫妻之间,再天?经地义不过的尊重而已,在他口中,恍然像是对她的恩赏。
翁绿萼冷笑?一声,伸手向他。
萧持以为?她被自己的话打动了,已迫不及待想要投入他怀中,悄然松了口气,伸手去握她那双皓白如玉的手腕,不料却被她狠狠推了一把,不设防之下,他往后踉跄两步,难得显出些狼狈之色。
那张冷峻脸庞上带着难掩的错愕。
翁绿萼看着,只觉心头?郁气稍稍纾解些许,但这还不够。
“你厌恶我父兄以我为?质,借此?交换雄州的安宁。可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又何曾把我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在牵涉到你们紧要的事情上时,你们都未曾将我视作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一味逼迫着我依随你们的心意行?事而已,有什么分?别?”
被父兄送去萧持身边,一夜之间处境骤变,翁绿萼焉能不害怕,不怨恨。
“我父兄送来的礼物,你私自截下不说,还吩咐他们不许与我通风报信。这算什么?
对一个漂亮的小宠物的占有欲?你只想让我生活在你打造的金笼子里,我这个人的意愿,你又何曾放在心上呢?”
“你要我做挡箭牌也好?,吉祥物也罢,我都无妨。可我无法忍受,你口口声声将我视作妻子,言语行?事之间却仍只将我当作一件器物对待。你骗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萧持,我实?在厌倦了每次都要抬头?看你。你何曾平等地对待过我?”
在这个世道下,直呼丈夫姓名,无疑是一件会被别人视作大不敬的冒犯事。
萧持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不悦。
可能是因?为?……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
她低垂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睫,神情怆然,轻轻抽了抽鼻子。
咄咄逼人的是她,但掉眼泪的还是她。
萧持沉默地看着她,心底的惊愕与被戳中的狼狈都被面上的冷淡掩盖。
他先前的不快与怒火已尽数被她的眼泪浇熄,像一个无法引燃的哑炮,却仍顽固地梗在他心口,喉头?间亦升起?闷闷的堵塞感。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有晶莹的泪珠连成线般顺着她莹润面颊滚落,翁绿萼用手随意拂了拂,声音里染上了些许哭腔,鼻音微重,听起?来令人揪心,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平静下来,如同一方?波澜不惊的静湖,所有的波涛都被她紧紧按在湖面之下。
“……我话说得多了些,你若不爱听,只当没听过就?好?。我今后亦不会再说了。”
“时辰不早了,夫君自便吧。”
说完,翁绿萼转身往卧房走去,身后却被人小心翼翼地覆上一层温热。
萧持从背后抱住她,动作间甚至能让翁绿萼感受到柔和,他嗓音低哑,带了几分?艰涩。
“这些话,从前你都不曾与我说过。”
他不知?道,他以为?的对她好?,落在她眼中,却是另一番苦涩滋味。
翁绿萼沉默,没有说话。
萧持有些狼狈地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只匆匆丢下一句:“你好好歇息,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甚至都来不及等她回话。
翁绿萼眨了眨酸涩的眼。
他的步伐听起?来微有些凌乱,夜风中遥遥传来他叮嘱女使们好?生侍奉她的话。
……怎么有点儿像是,落荒而逃?
翁绿萼想笑?,但被泪水淌过的面颊稍稍一动,就?觉得有些刺痛。
明日还要登门贺阿姐她们的乔迁之喜,红肿着眼过去只怕会惹得她们担心,扰了举宴的兴致。
翁绿萼扬声叫了丹榴进来,低声问?她有没有清凉去肿的药膏,丹榴连忙点头?说有。
她去寻药膏的空当,杏香拧了浸过热水的巾帕给翁绿萼擦脸。
君侯进屋之后,她们就?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是以只能隐隐听到女君说话的声音,她们更不敢细听,只躲在廊下等着吩咐。
后来见君侯匆匆而去,女君又哭成这样,二人心里都难过得紧。
君侯怎么这样不知?道疼人?
冰冰凉凉的眼膏敷在眼周,翁绿萼有些困乏,索性早早上床睡了。
杏香和丹
榴放下帷幔,就?要离开,却又听得帷幔后的女君仿佛迟疑着说了句什么。
“女君?”
杏香她们想要再问?时,翁绿萼却又摇了摇头?:“无事,你们出去吧。”
那些埋在她心底的话,说都说出去了,她不会后悔。
倘若萧持为?此?耿耿于怀,恼羞成怒……
那就?随他去!
翁绿萼攥紧了被子一角,闭上了眼。
翁绿萼安然入睡,另一边,萧持大步流星地离开芳菲苑后,脚下步伐凌乱,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羞恼、惭愧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的茫然等诸多情绪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将他紧紧裹在其中,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气势汹汹地去,狼狈不堪地走。
萧持靠在树上,仰着头?闭了闭眼。
任凭他再自视甚高,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妻今日说的那番话,发?自肺腑,字字句句都戳中了他的心,那是一种微妙而持续的痛感。
萧持投军多年,承受过的伤痛无数,但即便是他受伤最重、险些夺去他性命的那几次,回忆起?来,也不及方?才听到她含着哭腔的话时心头?闷痛的万分?之一。
周遭夜色寂静,秋露深重,连虫鸟都不愿意在这样凄清的夜晚探头?出来纵声歌唱,萧持靠在树干上,任由树叶颤抖着将冰冷的积露落下,顺着他的额头?蜿蜒下滴。
那张英俊而清正的脸庞上一片颓然,闭着眼,眼窝微凹陷下去,愈发?显得眉骨挺秀,锋锐轮廓中流露出一种极为?少见的踌躇不定之色。
尊重二字,提出来轻巧,但他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展颜,让她感受到他珍重她的心意?
萧持头?一次恨起?自己蠢笨。
……他现?在头?脑一片空白,略闭一闭眼,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她泛红的泪眼。
萧持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夜色散去,月落星沉,东方?欲晓,有薄薄的晞光破开云雾,落下的模糊光影将那道挺拔身影勾勒出几分?孤寂意味。
负责花园洒扫的林风一如既往地拿着扫帚出了门,时辰还早,他打了个哈切,眼角溢出些泪花。
秋日的清晨有时候也让人冷得受不了,林风低着头?拿着扫帚左右横扫,却冷不丁扫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林风纳闷地睁开困顿的眼,看见一个生得极高、极英武的男人站在树下,神情冷淡,下巴一圈青色胡茬,整个人看起?来凶劲儿十足,他顿时吓得瞌睡虫都飞到了十万八千里外,抖着声音唤他:“君侯……奴才不是有意的……”
他心里叫苦连天?,这么早、这么冷的时候,君侯不在中衡院拥着貌比天?仙的女君舒舒服服地睡觉,来花园里做什么?吸收天?地灵气啊?!
林风在心里小声嘀咕的时候,萧持动了动僵硬的肩,不发?一言,大步而去。
他走动间,依附在衣裳上的湿冷之感随着他逐渐升高的体温迅速蒸发?,这种感觉算不上好?,但他现?在顾不得那些。
萧持回了中衡院,没要仆妇们伺候,自个儿提了水去浴房,就?着井水简单洗了个澡,水珠淌过他劲瘦有力的身体,冰冷的井水却没能让他感到片刻的松缓。
他胡乱擦去脸上的水渍,新生的胡茬有些扎人。
之前他有一次坏心眼地留着胡茬,没刮,故意去蹭还在熟睡里的人,直到把那片雪白蹭到发?红,她在不自觉中的嘤咛声中渐渐醒来,用绵软的手去推他,却只会得到他更兴奋的回应。
现?在想想,只顾着他自己爽,却不顾她的意愿的行?为?,可不就?是不尊重么。
萧持出了会儿神,西平隔着一道门在屋外唤他,说是蔡军师有急事找他相商,已在军衙等着了。
萧持脸色一整,回了声:“知?道了。”
他不再纵容自己沉浸在纷乱又晦涩的思绪中,迅速收拾好?自己,拿起?桌上的佩剑出了门。
蔡显寻他,的确是为?一件大事。
探子来报,躲在都城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的老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几个皇子为?了继位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已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这一点众人自然乐见,但只怕皇室纷乱,反而会便宜裘沣打着勤王的旗子出兵,到时候他先一步占据了都城,在天?下人眼中先占了个‘名正言顺’的名号,于萧持他们终究不利。
萧持在军衙一直待到天?色转暗。
众将按照先前的部署依次行?事,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放下手里的文书,踌躇半晌,还是唤来携翼,纵马归家。
他直直奔向芳菲苑。
萧持清楚地认识到,气未消,芥蒂仍在,她不会搬回中衡院。若他去芳菲苑,她仍会小意温柔地服侍他,甚至在床榻上也一如既往地配合他。
但萧持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他的妻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看似娇弱,却能抗住冰封雪盖,是真正的雪中高士。
真心二字,说起?来简单,但要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诚意,却极难。
今日白天?时,他也曾趁着喝茶小憩的空当,问?了几位早已成家的将领,扯了一个朋友的筏子,问?他们该如何讨得家中妻子欢心。
当时将领们脸上浮现?的暧昧笑?容,萧持不愿多加回忆。他们给出的回答,无非是送金银珠宝、送屋契地契,要么,就?是再送她一个小孩儿,让她没有精力再计较先前的不快。
这些回答对他来说,都不适用!
翻身下马之后,萧持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一路疾走,到了芳菲苑前,他却生出些近乡情怯的迟疑。
直到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玛瑙看见一道巍峨人影直挺挺地立在那儿,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之后,连忙往旁边避了避:“君侯。”
萧持往里走了几步,便停下了。
芳菲苑这座院落很小,他一眼就?看到了漆黑的主屋。
有一个想法猛地窜上心头?,萧持难掩惊喜,回头?问?道:“女君可是搬回中衡院了?”
玛瑙摇了摇头?,老实?回答:“没有,女君一早便出门赴姑奶奶的乔迁之宴了。”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萧持想起?来了,阿姐曾遣人去给他送了信,说她意已决,要和愫真她们搬出去住。
萧持不会随意置喙别人已经做好?的决定,哪怕他知?道瑾夫人必然会大发?雷霆,但他也没在意,只给阿姐和外甥女儿多拨了一队侍卫过去。
去阿姐新搬的宅院里庆祝暖居这种事,若是他们两人没有争吵,她定然会等着他一块儿过去。
萧持对从前那个狂妄不逊的自己的厌恶之意,又骤然深重起?来。
他的情绪抑制不住地变得有些低落。
玛瑙瞧瞧抬头?,看见君侯方?才脸上的飞扬之色转瞬又黯淡下去,看起?来,还挺可怜的。
这个念头?一出,玛瑙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在心里唾骂自己,君侯连着两日来寻女君的不痛快,惹得女君这样伤心,她怎么能因?为?这点小小的动容就?更改立场?
玛瑙懊恼间,那道挺秀身影已经不在她跟前了。
她转头?,只能看见一点残影,迅速消失在小路尽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皎赶女儿回房睡觉。
等徐愫真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回了房间之后,萧皎给女使递了个眼神,女使很快会意地将桌上原本备着的果子露拿走,换成了果酿。
“愫真不在这儿,咱姑嫂俩总算能聊点别的了。”萧皎笑?眯眯地给她倒了一杯果子酿,“奉谦怎么给你赔罪的?我瞧着,怎么像是越哄越乱?”
翁绿萼慢慢摇了摇头?,举起?那盏果子酿,一饮而尽。
见她不愿意说,萧皎也不强求,一杯接一杯地给她续上,笑?道:“好?,今晚不说烦心事。喝酒!”
翁绿萼从前鲜少饮酒,也不知?道自己酒量深浅如何,但她忽地不想再顾忌那么多,只笑?着举起?酒盏,与萧皎碰了碰杯:“好?,喝酒!”
在她旁边站着的杏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女君一杯接一杯的喝,就?算是喝蜜水,也没有这样豪迈的喝法呀!
没多久,翁绿萼‘砰’地一下放下酒盏.
清亮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狠狠震颤,如同扬起?的浪花一般,洒在了桌面上。
萧皎一愣:“怎么了?可是要去更衣?”
杏香都准备上前扶人了,却被翁绿萼摆着手拒绝了。
众人的眼光都落在翁绿萼身上。
她柔白面颊上浮现?出淡淡酡红,那双一直笼罩着淡淡忧郁的眼睛重又变得水润发?亮。
萧皎使了个眼神,芙蕖和杏香她们连忙先行?退下,将地方?留给姑嫂俩谈私密话。
刚出门,看到那道峻挺身影疾步走来,杏香喉咙里的尖叫声差些没刹住——君侯怎么过来了?
萧持冷冷觑了她们两眼,不耐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赶紧走。
房门虚掩着,里边儿泄出些许暖光,幽幽地往萧持鼻间送来一阵夹杂着果酿香气的芬芳暖意。
她们这是在喝酒?
胡闹!她那小身板,滴两滴酒下去怕是就?要醉倒。
萧持抬手推门的动作一顿。
里面传来一道含着些愤愤之意的温软女声。
这个声音,萧持再熟悉不过,是他的妻。
他屏气凝神,平生第一回做起?他从前不屑为?之的事——偷听。
萧皎酒量好?,方?才又只是浅尝辄止,这会儿神志清明,自然发?现?了门外那道晃动的人影。
她偷笑?,见翁绿萼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严肃又可爱,忍不住逗她:“怎么了?接着喝啊。”
门外的萧持皱了皱眉。
翁绿萼摇头?,醺然的她说话变得慢吞吞的:“不想喝了。”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好?闷,有点难过,喝不动了。”
“他们说酒能解忧,原来是骗人的。”
“阿姐,我心里还是不舒服。”
翁绿萼声音压得有些低,说完,她却举起?酒盏,猛喝了一大口,又被呛到,喉咙一片火辣,她咳个不停,眼角都含了泪珠。
萧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想过去给她拍背,却被人捷足先登。
萧持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进去,将咳个不停的人搂在怀里,温热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单薄的背,见她咳得厉害,面颊红得越发?厉害,萧持手忙脚乱,忍不住抽空瞪了一眼在一旁看好?戏的萧皎,埋怨道:“阿姐真是的!好?端端的,让她喝酒做什么?”
萧皎翻了个白眼:“你没听绿萼说喝酒解愁?要不是你让她生出愁闷来,她至于喝酒?”
萧持一噎。
……好?像是这么个逻辑。
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萧持用掌心贴了贴她发?烫的脸,想把人抱回去,却见她慢慢地将面颊靠在他胸膛前,蹭了蹭。
萧持连着焦躁了多日的心被她一个小小的动作软得不成样子。
“阿姐……”翁绿萼将他认成了萧皎,把脸又往他胸前埋了埋,纳闷道,“阿姐,你怎么变得硬邦邦的,靠着好?不舒服。”
萧持脸色一僵。
萧皎憋笑?。
翁绿萼叹了口气,似乎决定就?这么将就?下去。
“阿姐,萧持真的好?过分?。”
“他骗了我,却气我不生气……好?没道理。他还不把我当人……”
此?话一出,萧皎愤怒的眼刀立刻刮了过来,什么意思?难不成,奉谦在那种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爱好??!
看着翁绿萼纤细柔弱的小身板,萧皎不由得毛骨悚然,一阵心痛。
翁绿萼呼吸慢慢变得绵长,脑袋一歪,陷进已经完全僵立住的萧持怀里,睡着了。
萧皎压抑着喉咙里的尖叫声,崩溃道:“你到底对绿萼做了什么!奉谦,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衣冠禽兽!”
难怪绿萼今早来时,面色虽然光润泛红,但仍能隐隐看出憔悴之态。
不知?道她这两夜遭受了奉谦多么荒唐的索取!
萧皎越想越痛心疾首。
萧持无奈地看了一眼,低声道:“阿姐……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我火上浇油?”萧皎叉腰,“绿萼多好?一个姑娘,嫁给你,你却不知?道惜福!我早就?说你那臭脾气惹人嫌,你不改,现?在好?了,把绿萼气成这样,若是就?此?伤了你们夫妻情分?,我看你怎么后悔!”
她的话劈头?盖脸般落在萧持耳中,他掌心微紧,将怀里软哒哒的人抱得更牢。
“我不会给我自己后悔的机会。”萧持神情平静,语气坚定而有力,“阿姐,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低落下去。
“可我不知?道,绿萼想要的,我该怎么给她。”
他脸庞上的失落之色,不似作伪。
萧皎看着他这样,心念一动,叹了口气:“罢了,看在你替我拦住阿娘的份儿上,我再帮你一次。”
翁绿萼是在芳菲苑那间屋子里的床榻上醒来的。
她不必多想,都知?道是萧持把她抱回来的。
上回她伏在小桌上睡,也是他把她抱上床。
但她醒来之后,两次都不见他身影。
那日争吵之后,他没在自己面前出现?过。抱她回来,却又不露面。
……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将就?着,糊里糊涂地过?
翁绿萼闷闷地捶了一下床。
“女君?”
杏香她们听得动静,得了翁绿萼的同意之后掀开帷幔进来,见她面色还好?,并无醉酒后的不适,松了口气。
杏香关怀道:“还好?丹榴熬的解酒汤管用,女君头?可疼吗?还想不想吐?”
翁绿萼摇头?,随即动作一停,怔然问?道:“我昨晚……吐了吗?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没有?”
丹榴瞪了杏香一眼,她怎么那么快就?把君侯吩咐的事儿给忘了!
昨夜君侯抱着女君回来,她们还来不及惊讶,却见女君酒醉之后又是另一番性子,霸道得很,搂着君侯的脖子就?是不让他走不说,还对着君侯……又亲又摸,吓得她们两个都犹豫着要不要先避开,别看到更多不该看的。
但女君耍了会儿酒疯之后,就?开始吐,她自个儿身上倒是没弄脏,但是君侯的衣裳,鞋面上都是女君吐出来的秽物。
当时丹榴她们害怕极了,唯恐君侯发?怒,但君侯竟轻言细语地哄着吐完之后又开始哭的女君,又吩咐她们去准备沐浴的热水,没让她们伺候,君侯自己脱了弄脏了的外衣,竟是亲自动手,把女君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送上床之后,这才离开。
这一点上,他做得的确无可指摘。
但想起?女君这两日的低落,丹榴她们又硬起?心肠,正好?君侯也吩咐她们不必将今晚发?生的事告诉女君,她们也乐得如此?。
但没想到,杏香不小心露出破绽,女君又如此?聪慧,一下就?把事情给摸清楚了。
杏香苦着脸和丹榴对视一眼。
这可如何是好?啊?
翁绿萼从她们口中得知?昨夜发?生的事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替我梳妆吧。今日不是要去碧波别院赴宴吗?不好?耽搁了。”
她的神情与语气都太?平静,杏香壮着胆子道:“女君……您就?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翁绿萼沉思须臾,点头?:“我想吃红枣粥,让小厨房熬些来吧。”
就?这?
察觉到翁绿萼在看她,杏香连忙摒下心底莫名其妙的失落,点了点头?:“是,婢这就?去。”
翁绿萼轻轻哼了一声。
他隐忍,他体贴,他不露面。
那就?一辈子都别出现?好?了,她看他能忍多久!
翁绿萼跟随瑾夫人前去赴宴,随着一块儿去的还有瑾玉屏。
她是瑾夫人的娘家亲眷,也到了适婚的年纪,瑾夫人特?地带上她,恐怕是为?了要让玉屏在平州的贵妇人面前多露露脸,今后谈婚论嫁也便宜些。
但翁绿萼没想到,她只猜对了一半。
瑾夫人心知?郑明淑先前的盘算是不成了,但这场宴会还是得去.
既然如此?,她何不趁势将玉屏带到众人面前转一转,让她们看看瑾家下一辈里最出色的女郎。
这几日她虽闷在万合堂里生气,但她的耳目仍旧灵通,自然知?道了翁氏女搬回了芳菲苑,闹着要与奉谦分?房而居的事儿。
而奉谦竟然也没有强硬地带着翁氏女回去。
这两人之间,必定出现?了问?题!
瑾夫人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男人么,在一个女人那里不得志,这时候另一个女人小意温柔地凑上去,纾解他心中的苦闷
,再这样那样一番,有哪个男人能抵得住这样的温柔乡?
瑾夫人带着瑾玉屏赴宴,的确是要她在众人面前惊艳亮相,但瑾夫人给她选好?的婆家,正是君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