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虽然还稚嫩,却能一下子就抓到解决问题的关键,知道要从对方怕什么上着手。
他自己的确是不想让儿子对自己有所隐瞒,他得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在干什么,才能及时的纠正他,帮助他,也才能放心。
周二郎故意露出几分被戳中事实的羞恼,道:“那你就没有办法了?若你有道理,自可来说服爹。”
周锦钰忍不住反击,“那还不是你的道理就是道理,你的标准就是标准,有没有理都是你自己说了算。”
周二郎这次是真有点被儿子噎住了,厚着脸皮道:“那是你以为,不是事实。”
视线落到儿子怀里的小猫身上,周二郎目光闪了闪,他又理直气壮了,道:“爹不想让你的小猫上床,最后还不是爹向你妥协,让你的猫上床了吗?爹怎么就不讲理了?”
周锦钰:“……”
爹您可是找着个替自己背锅的了,连猫你都欺负。
——可真能强词夺理。
心里腹诽归腹诽,但周锦钰却听懂了他爹话里要表达的意思,这是暗戳戳向他妥协呢。
周锦钰忍不住开心地在心里比了个胜利,他把猫放桌上,站起身来,拉着周二郎坐下。
周二郎有些不明所以,却见儿子绕到了他身后,两只小拳头落到他的肩膀上,俨然一副要给他捶背的架势。
嗯,这殷勤肯定不会白献。
周锦钰声音特诚恳,“爹,我错了,是我对爹有偏见,我给爹道歉。”
说着话,他两只小拳头敲鼓一样,有节奏的落在了二郎的肩膀上。
周锦钰能懂那门子捶背,他就是胡乱锤,自然比不得二郎身边的小厮手法有讲究,力道也合适,是真能让他感觉肩颈好受一些。
不过,这两者当然是无法相提并论的,看到儿子卖萌讨巧的可爱模样,又好笑又慰贴心灵,什么疲劳和烦恼通通都不存在了。
他突然有点儿理解为什么他小时候把爹气成那样,只要撒个娇,挤出几滴眼泪儿,爹就拿他没办法了。
如今他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跟当初爹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
周二郎享受着儿子的“孝顺”,自然也要拿出自己的诚意来,问周锦钰:“钰哥儿有什么事尽管和爹说,爹能办到的一定为你办到。”
周二郎都这么说了,周锦钰自然大胆提要求,“爹,我求你件事儿呗。”
“嗯,说吧,什么事儿?”
周锦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爹,就是我在翰墨书院读书时,徐坤还挺照顾我的,总觉得欠人家的人情……”
周锦钰没往下说,先试探试探他爹是什么态度,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周二郎故意沉吟了一下,假装在思考……
周锦钰见爹没有直接反对,忙趁势又说道:“爹你忘了吗,向阳花的种子也是徐坤给我的,若不是他,咱们也不会靠着向阳花大赚一笔。”
周二郎微微点头,作出认同的样子。
周锦钰忙道:“如今他落难了,我想求爹能不能保住他一条命,他年龄那么小,根本不可能参与到大人的事。”
儿子用了小心机来求自己,周二郎自然不能让他希望落空产生挫败感,于是道:“爹会尽力去办,不过爹想问钰哥儿一个问题——”
“钰哥儿救了他,他也未必会对你有任何感激之心,还有可能会恨你,即便如此你还要救他吗?”
周二郎把儿子拽到身前,看着他,捶背什么的,意思意思就行了,待会儿孩子手腕子该酸了。
关于这一点,周锦钰自然明白,他点点头道:“爹,救不救他是我的事,是感激我还是恨我是他的事,钰哥儿只管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就好了。”
周二郎眼眸一亮,小小地惊讶了一下,看不出儿子竟然如此通透,欣喜道:“钰哥儿能如此想甚好。”
周锦钰虽然不懂政治,但也知道面对政敌斩草不除根,很可能会有后患,他的一念之仁,有可能为全家招来祸害,斟酌了一下道:“爹就让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吧。”
周二郎没想到儿子还能想到这一步,他自然能理解儿子口中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不要给徐坤翻身的机会。
心怀仁慈却非妇人之仁,儿子今天给他太多惊喜了,周二郎觉得儿子把身体养好将来一定可以做一个好皇帝,天下万民之福。
儿子竟然没有提到端王,按道理周二郎默契地不提就好了,但他憋不住想问,一想到自己儿子喊了端王半年爹,心里很难舒坦。
他道:“钰哥儿怎么不问端王?”
周锦钰对端王谈不上恨,更不可能喜欢得起来,顶多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道:“徐坤是因为钰哥儿想要还他的人情,况且他也不是爹的敌人,更没有伤害过爹,至于端王——”
周锦钰顿了顿,道:“钰哥儿为什么要为了爹的敌人来伤爹的心,那样的话,钰哥儿将爹的感受置于何地,岂不是不孝?”
周二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夸自己儿子了,怎么能这么贴心懂事。
“子不教,父之过。”
都是他的错,前世但凡他懂得一点儿引导,两个都会是他的好孩子。
今生,他若一开始就懂得做父亲的责任,明熙也不会带着怨恨走。
没有什么如果,珍惜眼前拥有的,这就是一个人成长的代价,很痛,但大概是无法逾越。
周二郎郑重地拉着儿子的手,道:“乖娃,是你让爹懂得了做父亲的责任,也感受到了一个父亲无与伦比的快乐。”
有你,爹很开心,也很知足。
第214章
周锦钰的心愿得到了满足,又被周二郎拉着说了一会儿小话,欢欢喜喜地跑出去玩儿了。
周锦钰离开书房后不久,周二郎把贴身伺候周锦钰的小厮叫了进来。
小厮名叫周昌,二十来岁,为人老实本分得有点儿过了头儿,看上去憨头憨脑的,周二郎正需要他这份老实。
他要了解儿子的真实情况,坏事不能对他隐瞒不报,好事也不能为了拍马夸张其词,似刘三儿那种精明的,自然是不能用到这儿。
至于为什么不像其他人家那样给儿子找个年龄相仿的,既能陪伴读书玩耍又能照顾起居。
实在是因为他早在南州书院读书时就听说过很多主子与书童之间的龌龊事,甚至他自己的同窗里就有人拿自己的书童疏解欲望。
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林夫人说要钰哥儿给她儿子做伴读时,他能气成那样。
到了安京城,这种事儿甚至在很多公子哥儿那里被当作是“雅好”炫耀。
不管是书童勾引钰哥儿,还是钰哥儿到了年龄好奇,他都绝对不能允许发生,更不会创造可能性。
周昌这种一根筋,不会讨钰哥儿喜欢,但也绝不会让孩子讨厌,有时候冒傻气的时候还能把钰哥儿逗乐,最是合适不过。
除此之外,周昌还有一个别人难以企及的特长,记忆力惊人。
周二郎当初在一群人里测试时候,他的表现最为亮眼,二郎随便写了百十来字在纸张上,然后又找来另外一张纸,把刚才写过的字取了一部分夹杂在新的内容当中。
最后,让这些人来辨认,在第二次发下来的纸张当中,有哪些字是曾经在第一张纸上出现过的,周昌大字不识一个,却指对了大部分曾经出现过的字。
在对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都有如此的记忆力,不得不说是一个人才,连周二郎都有点儿佩服他了。
“老爷,您找我。”周昌一躬身行了个礼。
周二郎“嗯”了一声,道:“周昌,你把小少爷最近的一些情况,包括都干了些什么,吃饭好不好,午休的时候睡了多长时间,”
“诸如此类的,只要是和小少爷相关的事你都同老爷说一说。”
“是,老爷。”周昌一拱手道:“六月初三,早上小少爷辰时起床,早饭喝了小米红豆粥,总共喝了十二口,”
“噗!”周二郎嘴里的茶水喷了一书桌。
周昌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周二郎。
周二郎强憋住笑,掏出丝帕,擦了擦唇角儿,道:“倒也不必如此精心到小少爷喝了几口,你只需要观察他与平日里的饭量相比,有无明显的增减即可。”
“咳,咳……”周二郎清了清喉咙,又道:“另外你不要时时刻刻总盯着小少爷,会让钰哥儿不舒服,到时候他厌了你,老爷在他那里也不好为你说话。”
一听到自己的饭碗,周昌紧张了,老爷一个月给他发二两银子,有了这银子,他就能给他娘治病,还能给他兄弟娶上媳妇儿,可不敢弄丢了这么好的差事。
他忙解释道:“老爷,小人从不敢盯着少爷看,小少爷吃饭时,小人怕打扰到他,都站得远远的,少爷叫小人的时候,小人才敢上前伺候。”
周二郎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笑道:“周昌,记住老爷交代给你的话,把差事办好,老爷不会亏待你。”
闻言,周昌脸上露出激动来,“小人知道老爷待我好,听刘管事说,老爷给小人发的月银比府里的一等大丫鬟还高。”
周二郎轻笑,“你继续说说小少爷的近况吧。”
周昌老老实实向周二郎汇报了周锦钰最近的一些情况,听到周昌说儿子最近喜欢上了摆弄花草,周二郎忍不住会心一笑。
他自己刻苦攻读,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和自己的下一代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儿子却好像对种田很感兴趣,现在又喜欢上花草了。
也不失为一个闲雅情趣,应当支持。
想到这儿,他把周昌打发出去,周昌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他叫住了,“周昌,回头儿老爷会安排人到你家去给你娘治病,去吧。”
周昌的眼泪儿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老爷真好,他从没见过像老爷这般菩萨心肠的大官。
竟然连他这个下人的老娘都惦记着。
周二郎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惦记他老娘,只不过二郎对自己儿子身边的人了解特别详细而已,就怕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有没有不良嗜好都给查了。
条件如此苛刻,能找到周昌这样的人才,也真是难为周二郎了。
所以,二郎自然要爱惜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人才。
“咣,咣,咣!”
二郎听到动静,嘴角动了动,周二郎忍俊不禁。
周昌给周儿郎磕了三个大响头,欢欢喜喜出去了,周二郎又把刘三儿找来,吩咐他弄些好养活的花花草草给儿子玩儿,同时再给弄些养起来稍微有点难度,但又不要太夸张的花。
刘三儿多机灵,立即就明白了周二郎的用意,道:“老爷小的有一事请示老爷。”
“嗯,你说吧。”
“回禀老爷,咱们府里的后花园花草平时都是下人们随便打理,也没有个精通此道的,小人想着一来少爷喜欢,二来咱们府里如今也不比从前了,若是来了客人,咱们这园子不说有多好,也不好太过马虎,不若让小的去买两个精通此道的花草匠人来。”
刘三儿说的是事实,平日里老爷子和老太太都住在京郊的庄子上,比起这些花花草草,他们更喜欢地里的庄稼;
大郎不在家,凤英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她更喜欢有银子花,而兰姐儿虽说有时候来园子里转一转,但她对花园里有什么花并不在意,红红绿绿的,看着热闹就行了。
至于二郎,他哪有那个闲情逸致摆弄花草。
府上的主子们没有一个重视的,这花园里的花草长势潦草也就可见一斑了。
不过显然刘三的重点不在这里,他找园丁来最重要的目的是偷偷摸摸帮周锦玉伺候那些花草,不然小少爷养的花全都养死了,那多扫兴。
再说了,他听老爷话里也正是这个意思。
周二郎垂了垂眸,复又抬眼看向刘三儿。
刘三儿美滋滋等着夸奖,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哪一点比不上周昌那个憨憨,凭啥他就能到少爷身边伺候去。
谁不知道小少爷不是一般的受老爷宠爱,能在小少爷身边贴身伺候,那都得是老爷最信任最倚重的人。
“刘三儿,你没读过书,但班门弄斧这个故事家喻户晓,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啊?”刘三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味儿来之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己用力抽自己的嘴巴,“老爷,小的错了,求老爷赎罪,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周二郎视线一凉,低沉的声音压下来,“你在干什么?”
刘三儿:“???”
“小的犯了错,自罚。”
“罚什么,怎么罚你,是由你来替我做主吗。”周二郎勾唇,“嗯?”
刘三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周二郎冷脸,被二郎强大的气场压的冷汗直冒,战战兢兢,一句话竟是也不敢说了,低头听训。”
“你为人机灵是好事,但擅自揣摩主人的意思就不好了,我需要你做什么,自会交代于你,用不着你在我这里讨巧。”
周二郎极短的轻哼了一声,继续道:“揣摩对了也就罢了,若是揣摩错了,”
周二郎停了一下,短暂的悬停,刘三儿撑住地面的两只胳膊吓得直打颤。
“若是揣摩错了,还敢擅作主张,我定不轻饶你!”周二郎语气严厉。
他低头看了一眼刘三儿,见对方吓得狠了,敲打的目的达到,缓和了语气。
“起来吧,念在你平日里办事尽心,此次也是初犯,老爷就罚你半年的俸禄。”
像是刘三儿这种人,你对他进行体罚未见得是最好的手段,自从来了周府,他就过上了舒坦日子,与之前在鸟市讨生活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日子过惯了,上来就下不去,这时候你再让他品尝一下过穷日子的感觉,知道不听话就没好日子过,用他最害怕的东西来敲打他,下次他自然就学乖了。
说完,周二郎一副怒其不争地语气道:“本来你最近的几件差事办的都不错,尤其是为少爷找来的那只小猫,很受少爷喜欢,老爷还想着要把你的月银涨一涨,倒是没想到我这月银还没找呢,你自己倒先飘了。”
刘三儿悔得简直肠子都要青了,跟那儿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自己失去的半年的银子,更哭老爷本来要给自己的奖赏。
“还有,老爷我一向护短,你是知道的。”
周二郎身子向后靠了靠,“便是我周凤青府里的花花草草,也是不能任旁人踩踏的。”
“记住,我不喜欢自己府里的人做出自扇耳光这种自贱之事。”
刘三儿不由抬起头来,目光中的感动无以言表,老爷还是护着他心疼他的。
话音一转,周二郎又道:“既然你喜欢用扇耳光来惩罚你自己,那老爷就成全你,让你喜欢个够。”
周二郎薄唇轻启,轻描淡写道,“开始吧,扇到老爷说停为止。”
说完他就头向后一仰,微微闭了眼睛,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儿。
刘三儿:“……”
“啪,啪,啪啪……”
“大点儿声,没吃饱饭吗。”
“啪!啪!啪啪啪!……”
刘三儿扇得自己的手都麻了,脸更是肿起了老高,上面全是红红紫紫的手印子。
“行了,停吧。”
周二郎终于叫了停。
“记住现在的感觉,老爷不想轻贱你,亦不允许你自己轻贱自己,听明白了吗?”
刘三儿哭着点头。
“在这儿呆着吧,晚点儿再出去,少爷心善,看到你这个样子定然心疼,老爷允许你在家里休息七天再过来。”
说完,周二郎一甩袍袖,跨步出了书房。
换成是府里其他人犯了周二郎的忌讳,若是初犯,又没关系到儿子周锦钰,他也倒不会如此为难对方。
像是周昌这样的,他可能顶多口头教育两句就是了。
但刘三儿不一样,人很聪明,在府里成长也快,周府需要他这样会办事儿的人,但前提是必须要绝对的忠诚。
对于这样的人,第一次对他进行惩罚,必须要严厉,足够把他镇住,以后用起来才能放心。
到了晚上的饭点儿,有人给刘三儿送来了吃食,都是些软烂易咀嚼的,显然周二郎体谅他的嘴巴受了伤,刘三儿边吃边掉眼泪,心里对周二郎又怕又敬又爱,又无比崇拜。
吃过晚饭,天忽然黑下来,乌云翻滚,远处的闷雷声越来越近,不时间有闪电划破夜空,周锦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忙不迭地披了衣服往周二郎房里跑,周昌赶紧跟上去。
周锦钰倒是不怕打雷,不过是正负极的两朵云撞到了一起,所产生的自然现象而已,但他爹周二郎害怕打雷,是家里人人都知道的事。
因为爹小的时候特别倒霉,怕淋湿了自己的新衣裳,跑到大树底下躲雨,差点没被雷劈中,回家以后吓得高烧了好几天。
后来懂的事儿多了,虽然不知道打雷是一种自然现象,确实明白了那雷电就喜欢找树木来霹,假如当时树下站着的不是自己,也一样会被雷劈。
他可是文曲星下凡,老天爷劈谁也不能劈自己人呀。
不过明白归明白,但是条件反射让他厌恶打雷!
第215章
周锦钰过来的时候,云娘正在同周二郎在屋里说话,她是过来跟周二郎商量说想要再置办一些庄子田地。
挑在今天过来,主要是她知道周二郎怕打雷,这会儿对过来,不用她多说,周二郎亦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有爱情,也总还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维系关系,占着主母的位置又如何,全府看的还是二郎的脸色,二郎对她尊重、看重,她才会真正有话语权。
那怕二郎官至首辅,只要她这个当家主母做的让人挑不出错处,进来多少妾室,也还是得看她这个主母的脸色。
周二郎自是点头应允,并提出以后置办田地庄子的事不用再同他汇报,置办完了亦不用挂在他的名下,记在云娘自己的名下就行。
都是会做人的,亦会说话,谈话的气氛轻松愉快,云娘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周二郎亦喜欢看到这样的局面。
两人都在外间坐着,周二郎半靠在的罗汉榻上,云娘坐在他斜对面的圈椅上。
“娘。”
周锦钰上前规规矩矩给云娘行了个礼。
“钰哥儿近日看着气色好多了。”云娘笑着夸了一句。
周二郎笑着把儿子拉到身前,道:“你娘夸你呢。”
周锦钰:“我知道,娘每天都让小厨房给钰哥儿炖补品呢。”
周二郎摸了摸儿子的头,看向朱云娘的方向,“钰哥儿快谢谢母亲。”
不待周锦钰开口,朱云娘玩笑般道:“不用钰哥儿谢我,全都记在老爷你的账上,回头儿你要还我的。”
周二郎大方笑道:“你赚得银子不必归公,我的银子随便你花。”
“这可是你说的。”朱云娘抿着嘴儿笑,“行了,时候不早,我就先回了。”
周二郎欲要起身送云娘出门。
云娘按住他,“你歇着吧,叫丫头送我回屋就行。”
周二郎点点头,“那也行,雨天路滑,你当心些。”
云娘“嗯。”了一声。
周二郎吩咐人拿来油靴让朱云娘穿上,小丫鬟撑着伞,主仆二人踏入雨幕中。
屋子里只剩下爷儿俩,周二郎牵着儿子小手进里屋休息。
“爹,外面雨下得很大。”
“爹知道。”
“您该送送。”
周二郎笑了笑,答非所问道:“我们钰哥儿这般好看,长大了可莫要做那多情公子,太过怜香惜玉,到时候都跑来找你负责,钰哥儿吃不消的。”
周锦钰下意识接道:“我才不会自作多情,人家喜欢的是周凤青的儿子。”
周二郎轻笑了声,揉了一把儿子的小头发。
周二郎把周锦钰抱到床沿儿上,感觉孩子身体似乎比之前沉实了一些,心中欣慰。
他弯下腰边给儿子脱靴子边道:“对了,爹还没有问你呢,你今儿怎么舍得跑到爹屋里来睡了?”
周锦钰像条小泥鳅似的,往铺好的被窝里一出溜,只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来,“爹要不欢迎,我回自己屋睡去。”
“哪敢不欢迎,老父亲我是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周二郎笑着脱了外衫,在儿子身边躺下,脑袋凑道儿子身前,小腔小调的,学着儿子说话的语气,“外面雷声滚滚的,怪吓人。钰哥儿不会是特意来保护爹的吧?”
周锦钰无语望房顶,又垂下眼皮,看着自己胸前黑黝黝的大脑袋。
——没眼看了,爹你这副样子,真的是……很一言难尽。
不过周锦钰亦很明白自己爹打败徐庚和端王,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期间所承受的巨大压力和风险可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所以,爹偶尔的脆弱也是可以理解的。
周锦钰伸出软软的小手,安慰般抚摸着周二郎的大脑袋,就像在撸小狸一样。
不过小狸的毛是哪种绒绒的,摸着很舒服,爹的头发让人很妒忌,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能长成爹这样的,按照遗传学来讲,自己的头发将来也不会太差吧。
嗯,有点儿期待了。
周二郎自然发不出小狸那样治愈人心的咕噜声,他只能胸腔震颤,发出低低的闷笑,似是也知道老子像七岁儿子撒娇什么的,大概也就只有他能干得出来了。
大概是最近真得是太累了,周二郎竟然不知不觉被儿子给哄睡着了。
周锦钰给他拉好被角儿,爬起来吹了床头的烛火。
天光渐亮,周二郎醒来,一低头看到儿子窝在他身边酣睡的小模样,莫名就想起在周家村的时候,小狗娃子、小猫娃子还有小鸡小鸭也都是窝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就……很温暖。
二郎帮儿子整理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下了床,又回身拉好帷帐,防止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影响孩子休息。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逐渐停歇,门一打开,清冽的草木泥土清香扑面而来,舒爽的凉意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院子里周昌正在给廊下周锦钰养的两只鸟儿喂食。
要说刘三儿也是个能耐的,竟然能把两只鸟训练得早上不乱叫,以免打扰主人家休息,周二郎看到这两只鸟儿,想起刘三的好来,又觉得自己好像昨天对刘三儿的处罚重了一些。
难道说在锦衣卫看多了各种酷刑,受影响了?这个念头儿在他脑子里也就是打了个转儿,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卷入到权力争斗的漩涡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上一刻还功名赫赫,荣宠加身;下一刻就可能惨遭屠戮,满门抄斩;就如今天的端王和徐庚一样。
五年以来,他把脑袋拴在裤腰上给喜怒无常又多疑的永和帝干活儿,一颗心早已冷硬如磐石。
端王先是被永和帝逼得整日假装风流放荡,后又被他逼到起了造反之心;太子才十六岁就被永和帝逼到崩溃,不惜铤而走险,弑父杀君。
永和帝有多难应付,只需看看待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有多痛苦就知道了。
周二郎被永和帝不当人使唤,说冲他发火就冲他发火;说让他罚跪,就让他罚跪,还是跪在殿外当着来来往往的人;
他明明是靠自己的努力上位,永和帝却偏偏要营造一种他是佞臣宠臣的假象出来,故意称呼他为爱卿,让人产生误会。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有多谦卑,内心的权力欲和掌控欲就有多强烈。
怎么可能还是那个干干净净的白衣少年郎呢,身上的衣服再白,心里盛开的也是妥妥的黑莲花。
所以说,刘三儿犯的事儿要说不大,但就刚好踩在了周二郎的逆鳞上。
周锦钰套路他,他是满眼欣慰小星星的亲爹眼,我的好大儿如此聪慧,必须得被儿子套路成功;哪怕放了徐坤有可能是个隐患,他也要满足儿子,不能打消了儿子的积极性。
刘三儿套路他?
老实些,认清你自己的本分。
永和帝不想在自己寿诞前大搞杀戮,端王和徐庚以及其重要党羽被安排在了秋后处斩。
镇抚司的昭狱里,端王一直在等着周二郎前来,但周二郎似乎并不着急见他。
周二郎先去了见了徐庚。
徐庚是要犯,跟家眷等人分开关押。
没有他想象中的大刑伺候,甚至关押他的牢房还被收拾得极为整洁干净,每天都有人过来早晚打扫,甚至他使用的恭桶也是每天有人会清洗干净的。
一日三餐虽比不得他平日里的吃食,但也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壶小酒,徐庚搞不清楚周二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酒?
但他却很明白,如今的锦衣卫是周二郎的锦衣卫,而不是皇帝的锦衣卫,周二郎如此礼待他这个谋逆重犯,却不担心会传到皇帝耳朵里,就足以说明一切。
“徐大人,这几日可还习惯?”
徐庚循着声音转过头,从干草堆上站起身,往周二郎这边走来,随着他脚步的走动,身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托周大人的福,老夫在这儿过得尚好。”
“只是不知道周大人如此优待老夫,是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些什么呢?”
“莫非大人还有什么是周某要惦记的吗?”周二郎轻淡一笑,“你我皆为棋子,进退身不由己,彼此之间本无深仇大恨,周某何必要为难徐大人。”
“你我虽在对立的位置上,但不管是禹北救灾,还是西北平乱,在事关国家兴亡的大是大非上,徐大人没有使绊子从中作梗,这一点周凤青敬佩徐大人。”
语落,周二郎勾了勾唇角,“所以,在能力范围之内为徐大人行些许的方便不足挂齿。”
徐庚听完,半晌后,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角迸出了老泪。
收住笑,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想我徐庚从无谋逆之心,可为了自保,却不得不结党营私把更多的人拉到老夫这艘船上,即使到了最后,老夫也只是想要扶持皇子上位,从未有过取而代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