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郎亦是微微叹气,“明君之下,方有贤臣;昏君之下,你我也只能是力求自保了。”
周二郎声音不大,仿佛是随口一说,却把徐庚震得瞳孔震颤,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如此大逆不道的欺君之言,周二郎如此谨慎的一个人,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这说明什么?!
“你,你——”
徐庚不敢说出自己的大胆猜测。
周二郎却是转了话题,“周某刚才过来的时候,先去看了一眼徐大人的家眷。”
徐庚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喃喃道:“周大人能如此对待老夫,想必对我那无辜的妻儿也不会苛待,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说完,徐庚对着周二郎深深的鞠了一躬。
周二郎道:“兔死狐悲,周某亦是有妻儿之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不过,”周二郎停顿了一下,道:“徐大人时运不济,却是生了个好儿子。”
“来这里之前,周某看到他小小的孩童,在如此环境之下竟还能细心照顾母亲,面色平静,不哭不闹,好好培养,必当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徐庚突然间反应激烈起来,双手颤抖,紧紧握住牢房的栅栏,指甲深陷,他声音嘶哑道:“大人说的是老夫的坤哥儿吗?”
周二郎微微点头。
徐庚毫不犹豫地朝着周二郎跪倒在地,深深一拜。
他身为前首辅大臣,是何等精明之人。
周二郎先是暗示他,自己已经掌握了锦衣卫,又向他透露了自己控制了永和帝,言外之意就是周二郎此时已经权倾天下,他又说坤哥是可造之材,已经点拨到这儿了,徐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大人大恩大德,徐庚来世定当衔草结环,大人有什么需要在下做的,徐某全力配合。”
周二郎命人搀他起来,“待会儿我会叫人把他送过来,你们爷儿俩说说体己句话吧。”
徐庚指天发誓,“徐庚用徐家的列祖列宗发誓,定会与我儿说明白,让他誓死效忠大人。”
周二郎轻笑,“效忠我就不必了,是钰哥儿来求了我,你也知道我是宠孩子的,让他记着钰哥儿的好就行了。”
周二郎处理完了徐庚的事,就要往外走,身边侍从轻声道:“大人,端王在牢里叫骂,说是要见您。”
周二郎的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来,“他想见本官就见本官?现在是本官说了算。”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问道:“他没有说什么胡言乱语吗?”
“除了骂骂咧咧对大人说了一些不敬的话,貌似没有说其他的。”
周二郎哼笑了一声,“我听说端王挺怕疼的,真的,还是假的?”
说完,他就大步出了诏狱。
他的野心顶天了也就是做到官居一品,之后就是拼尽全力保住自己的位置。
而周二郎的野心却是想他之不敢想。
执掌乾坤,君临天下!
看一个人的野心,大概就知道这个人的格局。拘泥自身的,为自身所束缚,放眼天下的,反而是一往无前。
诏狱里的另一头儿。
端王披头散发,赤足上带着重重的铁链,身上血迹斑斑,有些是暗紫色,有些是鲜红色,可见是新伤叠着旧伤。
他满腔的愤怒不甘化成对周二郎的蚀骨恨意,悔自己辛苦一场,白白为周二郎做了嫁衣。
狱卒刚刚对他动过刑,他多年不曾犯过的喘症竟然再次发作了……
不久后,有狱卒过来给他送药,看到熟悉玉盒,熟悉的药丸,端王的瞳孔猛然紧缩——周二郎竟然知道了。
他大概明白周二郎不会让他那么痛快死去的。吃了这药,被药性一日日侵蚀身体,直到彻底腐朽。
当初他为了控制周二郎,把这药给了周锦钰,如今又被用到了他自己身上,还真就是报应!
如今皇宫之中,最兴奋的莫过于二皇子母子,唯一的竞争对手五皇子完蛋了,就算永和帝不怎么喜欢二皇子,他也没得选了。
在宫中再次见到周二郎,他身上没有了以往唯唯诺诺的恭敬,跟周二郎说话时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眉飞色舞。
“大人,本王有一事想请大人指教。”
他已经开始用本王自称了。
在他眼里,周二郎已经是他的得力下属。
周二郎视线浅浅地掠过他的头顶。
还真是……
愚蠢的清澈。
“指教不敢,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周二郎并未下轿,手肘撑在轿椅的扶手上,浅笑道。
二皇子并未看出周二郎的不耐烦,继续道:“大人,五皇弟如今还住在原来的寝殿中,是否有些不妥?”
周二郎听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让自己帮他处理五皇子这个隐患呢。
处处等着投喂,凭什么呢?
我又不是你爹,对吧。
周二郎面露难色:“既然陛下没有旨意要撵他出去,本官亦不好多说什么,这毕竟也是陛下的家事。”
说完,不待二皇子多问,便道:“陛下还在等着,不敢误了时辰,本官就先不与殿下多说了,起轿!”
赵正桓没有在周二郎这里得到满意的答复,不由对周二郎心生不满,跑到他的母妃曹惠妃处,说了此事。
曹惠妃听完,面露思索。
她挥退了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把赵正桓叫到跟前。
“皇儿,此一时彼一时,这次我们母子不能再指着周凤青了。”
“母妃此话何意?”
赵正桓面露疑惑,不指着周凤青,那要指着谁呢。
“皇儿怎么就不想想,如今那周凤青已经是大权在握,就以你父皇对他的宠信程度,将来的辅政大臣非他莫属,拥立你和拥立五皇子有什么区别吗?”
赵正桓不由点头,好像确实如母妃所说。
曹惠妃继续道:“你看你父皇当初是如何对待太子的,再看他如今对五皇子有多宽容啊。”语毕,曹惠妃的目光中迸出一股狠色,“所以,五皇子活着一天,这皇位就不一定是你的……”
永和帝的寝宫里,随着他的身体日益衰败,性子越发喜怒无常,伺候的太监宫女无不战战兢兢,周二郎到殿门口的时候,一名小太监正被架着往外拖,嘴里喊着“陛下饶命!”
周二郎瞥了一眼,抬抬下巴,“怎么回事儿?”
“回禀大人,小德子扶陛下起来时,不小心弄疼了陛下,惹了陛下恼怒。”
周二郎微微皱眉,永和帝最近身体开始出现浮肿的现象,哪怕宫女太监们再小心扶他,亦难免让他不舒服,这小太监不过是受了迁怒。
他摆了摆手道:“行了,我知道了,陛下亦是一时之怒,未见得真想要他性命,先关起来处置吧。”
那被架着的小太监露出劫后余生的激动,刚要开口谢恩,就被架着他的侍卫捂住嘴带了下去。
瞎嚷嚷什么?
让陛下知道大人私下放过你,惹皇帝怒吗。
永和帝看见周二郎进来,脸上露出几分喜色,“爱卿,快与朕说说那万灯塔修建得如何了?”如今他朝政大事一概不关心,只关心那让九百九十九名高僧为他祈福的万灯塔是否完工。
周二郎笑道:“陛下又扩大了规模,肯定要比原来的工期长一些。”
见永和帝面露不满,周二郎安慰道:“不过陛下不必过于忧心,已经命令工匠加紧修建,估摸着再有一个月左右,定能完工。”
“还要一个月?!”
永和帝对周二郎的答案十分不满,道:“不行,朕的身体最近愈发的不好,朕最多只能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朕要高僧提前为朕祈福求寿,越早越好!”
“是,陛下。”
周二郎没有反驳,欣然应允。
不要说半个月的时间,就是半年也不可能完成。
按照永和帝的要求,全部要用最好的木材,层层都要以金丝楠木做柱子,且要求最好的画工雕梁画柱,描金画银,并以珠宝玉石镶嵌之……
呵呵,银子呢。
替你搞来银子,修完台子,然后再赐我周凤青一杯毒酒?
七日后,宫中发生一件惊天大事。
五皇子殁了。
自打那日宫变,五皇子最亲近的母妃以及大将军舅舅等人悉数被下了诏狱等候处斩,五皇子又听见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议论说他做不成皇帝了,以后可能是他平时里最瞧不上,也欺负最狠的二皇子做皇帝。
他从小就备受宠爱,娇生惯养,骤逢如此大变,又被惊吓过度,直接就病倒了,这些时日一直在自己的殿里养病,昨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发起急症,说不行就不行了。
太医院里的御医发现事有蹊跷,第一时间禀告了周二郎,说五皇子像是中了毒。周二郎告诉他,“陛下如今的身体禁不起刺激,暂时就先不要让他知道了。”
御医领命,宫中没有傻子,五皇子没有了,谁最受益不言自明,谁愿意为了一个已经没命的皇子,去得罪未来的皇帝呢。
是以,悲愤交加的永和帝把御医叫来问话,几个御医言辞一致,俱都说是五皇子忧虑成疾,一直绵延不好,外感内忧以致气血阴阳两亏,瘀血阻滞,心脉不畅,突发心悸而死,巴拉巴拉一大通,简单说就是感冒发热引起了严重的心肌炎。
永和帝半信半疑。
真也好假也好,他都不想再追究了,唯唯诺诺的二皇子若真有这个胆量和决断,也算不得什么坏事,皇位之争本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二皇子母子听说了御医对永和帝的说辞,俱都兴奋不已,曹惠妃哈哈大笑,对二皇子说道:“母妃早就同你说过,如今周凤青和你父皇手里只有你这一个选择,我儿就算闯出天大的祸事来,他们都得给你兜底善后。”
说完,她双手用力抓住儿子的肩膀,目光里跳跃着几分癫狂,“皇儿你需记住,在这座宫殿里最不需要的就是心慈手软,那些心慈手软之辈早都填了后宫里的枯井,喂了荷花池子里的鱼,能光鲜亮丽站在台面上的没有一个不是狠角色。”
赵正桓听着曹惠妃的话,却突然对那把龙椅产生了巨大的恐惧,因为他想到太子哥哥的惨死,端王和徐庚发动的宫变。
那么,坐上去,他就安全了吗?
周二郎以为五皇子的死会对永和帝是一个重大的打击,毕竟是永和帝最疼爱的一个皇子,没想到他属实想多了,永和帝最关心的仍然是那祈福的万灯塔有没有建好,九百九十九名高僧有没有到位。
至于五皇子是不是被人害死,他压根儿就不关心,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至高无上的皇权竟能够让一个人扭曲至此吗?
答案都在史书之中。
而他,会书写属于周凤青的历史。
忙完五皇子善后的事,周二郎难得有了一点空闲,问周锦钰明日想去哪里玩,他可以陪着。
他道:“如今荷花已经有开的了,要不爹带你去泛舟湖上,可以摘荷叶,采荷花,爹还可以教你垂钓,如何?”
周二郎的建议听起来很有吸引力,很诗情画意的画面。
周锦钰大眼睛眨了眨,道:“爹,我想要你跟我一起种番薯。”
周二郎:“……”
周锦钰解释:“让爹体验劳作的快乐。”
周二郎摸了摸鼻尖,“……好吧。”
劳作的快乐?
大概只有不劳作的人才能体会到吧。
事实上,周锦钰还真不是不知农人的辛苦,在周家庄那几年,他又不是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农民有多辛苦。
实在是这番薯有一个最令周锦钰兴奋的绝妙之处。
他本以为番薯发了芽苗以后就没有用了,结果系统却提示他,番薯的芽苗竟然和韭菜一样,掐去一茬之后,还会继续长,只不过这第一茬的芽苗最茁壮,成活率也最高;第二茬次之,依次类推下去。
照这样类推下去,这番薯用不了几年就可以在大干朝大范围的种植了。
再想想这番薯的产量,可是比土豆产量还要高呢,然后再想想这番薯可以做成的美食,怎么能不让人兴奋。
他是真心想让周二郎体验这个收获惊喜和奇迹的过程。
番薯喜欢松软的沙土地,府里的土壤偏粘性肯定不合适种植,要去自家京郊的庄子里种。
爷儿俩天刚亮就起来了,起得太早,周锦钰吃不下饭,周二郎命人把饭食装进保温食盒里带着,喂了儿子两块儿小点心,怕太干,喂完又给喝了点儿温水,不至于让肚子空着不舒服。
周锦钰就乐,不过看他爹乐在其中的样子,他也就配合着做个饭来张口的少爷了。
因为今日里要劳作,自然不能穿什么宽袍广袖的飘逸华服,爷儿俩头戴青布巾、身穿交领窄袖衫并长裤,脚下是带绑带的白布袜和皂布鞋。
周二郎小时候最不喜欢穿这身代表他农家子弟身份的衣衫,如今站到了峰顶之上,却是穿什么都无所谓了,果然是越缺什么就越喜欢掩饰自己缺什么,小心翼翼维护着自己那点儿可怜的自尊。
唯有在底层挣扎过的人,才会有那样的切身体会吧——自尊和自卑的极致对立。
钰哥儿确是不需要再经历他经历的那些了,周二郎大手握住儿子的小手,牵他出了屋门儿。
“钰哥儿起床了,钰哥儿起床了。”
廊下的小鹩哥儿扑棱着翅膀叫得欢快,周二郎把鸟笼子从挂钩上取下来,举着让周锦钰喂了会儿。
“爹,最近怎么没有看见刘三儿呀。”周锦钰随口问了一句。
“告了几天假,好像说是家里有事儿。”
“怪不得没见他,走吧爹,不喂了,我们赶紧去园子里吧。”
爷儿俩走到后面园子里的时候,大郎已经等他们一会儿了。
番薯苗绿生生的,在小小的苗圃里挤得密密麻麻一片,周锦钰按照系统里的提示,蹲下身子观察了一番,下手拔下一根儿又高又粗壮的藤蔓来,约莫有筷子长。
“爹,大伯,你们看,要采摘这样长短的才行,太短的不好成活。”
多简单个事儿,周二郎随手一拔,“就……从半截折断了。”
“哎呀!爹,不能像你这样拔,要贴着根部拔。”周锦钰心疼不行,一根小苗栽培下去可是能长出一串儿番薯来的。
“爹,要不你去那边亭子里歇会儿吧,这个活儿你不擅长,等会儿种的时候,你再参与。”
周锦钰用力推着周二郎往一边儿去。
被嫌弃的二郎:“……”
一点儿试错成本都不给吗?
周二郎被周锦钰硬推着给按到了亭子里的石凳上,完了还怕二郎不听话似的,安慰一样的拍了拍他肩膀,“等着啊,我们很快就好。”
周二郎:“……”
周锦钰跑回来的时候,大郎已经把活儿干掉一半儿了,本来就只有书桌大小的育苗菜畦,如今像被剃过头一般泾渭分明。
拔过苗的地方都只剩下了高度不合标准的,拔下的苗子整整齐齐码放成堆儿。
大伯真是做农活儿的一把好手。
可问题是大伯您得给我留点儿呀。
我还没得着趣儿呢。
周锦钰一头扎进苗圃里,小手儿紧倒腾起来,唯恐谁要跟他抢一样。没办法,拔这玩意儿有点儿像在现代的时候挤气泡膜,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感。
大郎见状弯了弯嘴角儿,识相地放慢度,这点子活儿对他来讲实在不能算是劳作,热身都不算,左右是陪着侄子瞎玩儿,顺道去庄子上看看爹娘。
二郎被人嫌弃的挫败感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呢,大郎和钰哥儿就已经把番薯苗掐完装好篮子了。
二郎摸了摸鼻尖儿,微微脸热。
马车到了京郊庄子外,胡安猛地拉住缰绳,声音微沉,“大人,庄子上好像有情况。”
闻声,大郎二郎几乎同时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就见自家的庄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足足大几百人。
大郎、二郎对视一眼。
围着自家庄子的这些人,看衣着打扮都是些佃农,手里并无器械。
不用周二郎吩咐,胡安已经跑过去探听情况,很快就跑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些苦笑不得。
整个京郊的农庄里,周家的农庄是待遇最好的,简直好到让人不敢相信的离谱,对于这么个破坏规矩的异类,之前皇帝眼前的大红人,东厂大太监的外甥教训过老爷子,结果就是他自己被咔嚓不说,还连累他那位权势滔天的太监舅舅被降了职。
做周家的佃农有多幸福,看看周边庄子里那些佃农的目光有多羡慕就知道了。
前些日子,府里的夫人又置办了个庄子,一听说是周家的庄子又要招人,方园几百里地的佃农全都沸腾了。
胡安简单说明缘由,周二郎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民以食为天,然土地一旦被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里,就会“富者阡陌成群,穷者无立锥之地”,资源分配的严重失衡,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难解问题。
土地兼并越严重,朝廷越没有税收来源,税收来源减少,朝廷就必然向百姓加税,百姓不堪重负,只能变卖田地逃避赋税,从而造成土地兼并的进一步恶化,如此循环往复下去,直到矛盾爆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引发战乱,而战乱又会造成土地荒芜,苦的还是老百姓。
一直以来,莫不如此。
眼下大干朝面临的困境也逃不出这个规律。
所以他才要推行土地赋税改革,让土地重回农民手中。另外,或许放宽重农抑商的政策,促进商业发展,亦可以极大程度削减对土地的依赖,减少土地兼并带来的影响。
周锦钰好歹是大学生,而且是站在千年后的眼光来看待历史上朝代的兴衰,但他也不敢随便给周二郎出主意,高谈阔论可不能解决实际问题,就如那个被怀疑成穿越人士的王莽,理想很丰满,但要受现实条件制约。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真要他给一个国家做主,天下万民的命运都交到他手上,他自问没有这种工作经验,更加负不起这个责任。
当这是剧本杀,玩游戏呢,动动嘴,然后一切就都照着你想象的方向发展?
他怜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但他也只敢做自己能做的,有把握的。
比如把番薯推广开来,最起码在一定程度上能缓解老百姓的温饱问题;比如让爹派人把玉米的种子也给搞回来;比如他可以想办法升级农具,根据系统的提示普及更科学的种地方法,从这些实实在在的具体事帮助他们。
至于什么大方向上的事儿,还得是爹这样的人治国之才来。
周老爷子此时是忙得满头大汗,他只是受儿媳妇嘱托,帮着寻些佃户来打理新买的田庄,要求真不高,会种地就行。
怎么眼下看着就要打起来了的架势,他起先是要按报名先后录取,排在后面的人不同意,说是这样不公平,这朝廷选拔人才,那也是得看谁念书厉害,不能说谁先来了就录取谁。
这招种地的人,也得遵循这个理儿。
要么你就力气大,能干活儿;要么你就是有经验,能把活儿干好;你总得占一样才行。
老爷子犯了难,这可怎么选?
这玩意儿用什么方法选才能保证公平,让大伙儿没话说呢。
“都让一下,老爷前来探望老太爷。”
胡安喊了一嗓子。
堵在庄子门口的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循着声音回头望去,上下打量着来人,目露狐疑之色。
老太爷的儿子那可是新上任的首辅大人,你们这身穿着打扮咋看咋不像呢?
当他们没见识吗。
虽然狐疑,可来人不俗的样貌与威严,又让他们不敢小视,低声窃窃私语其来。
周二郎朗声笑道:“周凤青亦是农民的儿子,是老父亲土里抛食儿把我养大,供我读书识字,本官从你们中来,深知耕种劳作之不易,亦和你们一样对脚下的土地有很深的感情。”
一番话把一众人都说懵了。
他说他也是农民的儿子,他还说他从他们中来?
周二郎又道:“一两个庄子解决不了你们大家的吃饭问题,更解决不了天下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本官在努力寻求解决之道,两年前就已经把禹北当做试点在实施新政,目前来看禹北的百姓们都得到了实惠,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
所有人都在屏住呼吸静静地听周二郎讲话,他们很多人此时甚至没听明白周二郎在说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何种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们只知道朝廷的一品大官在同他们讲话,这就足够他们一辈子自豪了。
况且,他还说得那么好。
声音那么好,意思那么好,哪哪都好,他还穿着平民的衣裳,一点儿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
周锦钰抬头看自己爹:感觉哪里怪怪的,爹好像……在营业?
周大郎低头看自己弟:二郎你啥时候对土地爱的深沉了,大哥怎么不知道?全家都知道你最讨厌种地,恨自己没生在富贵人家好不?
一开始周二郎确实有几分周锦钰想的那个意思,但看到一众人望过来的目光后,他不由动容了。
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卑微的、满含期待的、膜拜的、小心翼翼的、依赖的、茫然的、半信半疑的……
有什么东西在二郎的胸口澎湃欲出,他微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语气决然道:“等到时机成熟,禹北的成功经验定会推广到全天下,届时让咱大干朝的老百姓都能有地种,都能有饭吃,不但有饭吃,咱们还要能吃饱!”
人人都能吃饱饭,在周锦钰眼里没什么,但对大干朝的老百姓来说,那种震撼和鼓舞是无以伦比的。
这些佃农中的大部分人原本都有自己的地种,种地之人一旦失去了土地,意味着什么,他们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赋税太高,高到地里的粮食打回来都不够缴纳各种杂税的,他们又怎么会舍得贱卖自己的耕地去给人当什么佃农。
可如今的世道就这么现实。
把地卖了给人当佃农好歹还能有口饭吃,若是不卖,还得倒贴钱进去才行。
周二郎简简单单几句话说出了他们心底最朴素的愿望,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直击痛点!
大几百人同时哗啦啦跪倒的场面有多震撼,周锦钰是真的被震撼了。
周二郎忙叫大家起来说话,众人哭着不起来。
周二郎只好以躬身之礼回之,再三请求大家都起来。
周锦钰:“……”
爹啊,您如此努力营业,摄政王都快接不住您了。
再上进,大干朝的皇帝就要坐不住啦。
——功高震主呀。
周老爷子在旁边儿看得热泪盈眶,千言万语在老头儿心里汇成一句话——我们家有出息的好大儿!
大郎默默牵着小侄子往屋里走,有他在这儿,弟弟抹不开脸面,不利于发辉他水平。
哥儿俩从小一起长大,他可太了解二郎了,弟弟如今想干什么,他大概也心里有数。
毕竟他们姓周的想要取代姓赵的,在外界看来就是谋权篡位。以弟弟的性子,骂名他肯定不会背,搞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的戏码再正常不过。
等着吧,倘若分量还不够的话,弟弟还有后手。
对了,二郎出生的时候有什么异象呢?
周大郎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了,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光顾着担心娘和刚出生的小弟弟了,哪还有功夫注意别的。
算了,这事儿不用他操心,有什么异象还不是二郎他自己说了算。
“大伯。”周锦钰开口。
“怎么了,钰哥儿。”
周大郎低头笑道。
“我爹会是个好官。”
“嗯。”周大郎点点头。
弟弟自然是个好官,他还会是个好皇帝,而钰哥儿也会是最好的太子。
第218章
对于前来应征的这批佃农,周二郎给出了解决方案,先把家里确实生活极度困难的人留用。
扶弱济贫,众人对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当然了,他们也不敢有意见。
这就是权威的作用。
因为不管做任何决定,你总会伤害到一部分人的利益,周老爷子那样的老好人做得再好,也无法同时满足所有人。
周二郎给出了处理意见,自然有庄子上的管事去具体执行。
这事算是处理妥当。
父子二人往屋里走,周老爷子嘴角儿笑得合不上,频频侧目看向小儿子,目光里满是骄傲和自得,为儿子骄傲,得意儿子是他的。
周二郎低头摸了摸鼻尖。
好吧,他在爹心里总是最好的。
这一折腾就是大半天的时间过去,周锦钰担心晌午的日头太毒,会把刚栽上的小幼苗给晒伤喽,要求傍晚再去种,等种完再吃过晚饭收拾利落,天已经大黑了。
周锦钰还是不放心他的宝贝番薯,想要留在庄子上确定那些栽下的小幼苗扎根成活下来再回去。
周二郎不同意。
他担心儿子万一犯起病来,老头儿老太太没经验弄不过来。
老头儿原想着替孙子撑腰,却被旁边儿老太太拽了拽衣角儿,他正不解,却见老太太慈爱地看着孙子笑道:“咱这庄子上包括你爷爷在内,都是种地的好手儿,钰哥儿尽管放宽心回府就是,乖娃的身体现在还没恢复好,有府里的医官照应着,你爹放心些。”
周锦钰想到自己头疾发作时的狼狈样儿,也不想让老头儿老太太跟着担惊受怕,点了点头,“我听奶奶的。”
“乖娃,跟你爹和大伯回去吧。”老太太轻轻摸了摸孙子的头。
与父母不舍道别,大郎二郎带着钰哥儿上了马车,往京城赶。老头儿和老太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马车走得很远了,才回去。
乡间的夜色很美,空旷的野外,繁星满天,清新而静谧。偶有几声小虫子的鸣叫合着车轮碾过乡间泥土路的轻微咔擦声亦不能破坏和谐宁静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