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也算是高淀粉食物,尤其混合了排骨的汤汁儿,软糯中带着咸香,十分对他的胃口,周凤英给他盛碗里的三小块儿很快就被吃完了,碗里的排骨倒是没有动。
他有点儿想吃,但小胳膊太短够不到,抿了抿唇,抬头瞅了身边的周二郎一眼,希望爹有点儿眼力价。
周二郎挑眉,不解地问:“怎么了?”
周锦钰怎么好意思当着众人讨嘴吃,摇摇头,“没事。”
说完,生怕周二郎看不见似得,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你那么聪明,这么明显的暗示你懂吧。
周二郎视而不见。
周锦钰只好低下头,不甘心地去扒拉自己小碗里的排骨吃。
坐对面儿的周大郎勾了勾嘴角儿,夹了一大块儿芋头,就要往小侄子碗里夹。
周二郎朝他微微摇头,周大郎动作一顿,心里了然,二弟大概是担心给吃多了不好消化,手肘一抬,将芋头越过小侄子直接扔到了周二郎碗中。
周二郎整个愣住,小时候芋头都吃吐了,不要说吃,他现在看见芋头都够够的了,大哥这是成心的,成心的!
大姐若整治他,还可以理解,可对面是他憨厚的大哥呀。
难得二弟有吃瘪的时候,周凤英忙笑着挑了一块儿最大的芋头也放到二弟碗里,道:“二郎,今天姐做这芋头绝了,快尝尝,尝尝。”
周锦钰抬起头来,你们怎么回事儿?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周锦钰毫不客气地从周二郎碗里抢了一块儿到自己碗里,“爹,我也尝尝。”
周二郎摸摸儿子的小脑瓜,“乖娃。”
一家子再也憋不住,哄堂而笑!
周锦钰:???
兰姐儿:发生了什么?
辣椒种植的成功,让周锦钰对种植产生了兴趣,去年吃了一冬天的萝卜豆豉,今年他想捣鼓捣鼓大棚蔬菜,中学劳技课上有讲过大棚种植的内容,他多少还有些印象。
大棚种植的难点在于温度和湿度的控制,这点系统里的实时天气系统倒是可以帮上忙,他只需往大棚里一站,系统便能准确播报出当前环境的温度和湿度。
至于其他的就得摸着石头过河,靠摸索了。
周锦钰闹着要在菜园子里种蔬菜,周二郎以为他是种辣椒成功以后上瘾了,笑道,“要种也得春天再种,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种下去种子不会发芽的。”
周锦钰理所当然道:“我们给它搭个窝,不就暖和了。”
周二郎本想说“你想得倒是简单。”转念一想,孩子自己提出的问题,应该让他尝试着自己找答案,反正也闲来无事,陪着玩儿得了。
跟着儿子一块儿到了自家菜园,指着菜畦道:“钰哥儿打算怎么给冬天的蔬菜搭个窝呀,爹听听。”
周锦钰假模假样思索一番,道:“爹,钰哥儿知道冬天里,小蚂蚁,小兔子都会挖深洞过冬,我们不如也挖一个地窖出来,然后像垒鸡窝一样,在上面给地窖用稻草搭个棚子,不就暖和了。”
周二郎诧异地望向儿子,这小脑瓜转得也太快了,别说,他竟然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周锦钰继续道:“我们还可以在地面上铺上草木灰,马粪,牛粪什么的来保温,咱们南州府的冬天最冷的也不过那一个月,到时候还可以考虑看怎么在地窖里升些火,而且我们还可以找一些不怕冷的蔬菜来种植。”
周二郎不由蹲下身子,拉着儿子的小手赞赏道:“爹觉得钰哥儿说的很有道理,这么好的法子,爹都想不到。”
周锦钰:“爹,若我们做成功了,咱们的辣椒还可以继续卖一两银子一根,我们就是在地窖里升火也不亏的,爹还可以像卖辣椒种子一样,把冬天种辣椒的法子卖给上次那些人。”
周二郎忍不住搂过儿子,在脑门儿上用力亲了一口,“我钰哥儿可真聪明,爹觉得可以。”
实际上可不可行先放一边,毕竟理论可行和实际可操作,完全是两个层面的事情。
儿子不但想出解决冬天天气冷的方法,并且还逻辑上可行,关键是他竟然还能联想到把地窖种辣椒的法子卖出去,这足以让周二郎感动震惊和自豪了。
不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周二郎决定陪着儿子折腾折腾。
若不是上次大哥陪着钰哥儿胡闹,周家至今还在为钱财发愁呢,哪像现在早已超越了温饱线,就是镇上的大户也不见得比周家更富有。
钰哥儿要现在种蔬菜,二郎竟然还要跟着胡闹,一家子简直无法理解,周二郎却道:“并非不可能,我听闻京城就有专门供达官贵人冬季吃的蔬菜,京城远比我们南州气温低都能种成功,咱们试试,成了更好,不成也损失不了什么。”
二郎的话在周家那就代表着对的,二郎都这么说了,说不定还真有戏,那要是大冬天种出蔬菜来,可赚大发了。
一家子说干就干齐上阵,开始了大棚蔬菜的尝试。
第42章
乡村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天凉了,就连喜欢夜里活动的蟋蟀也不上工了,只偶有远处几声犬吠传来。
周家东厢房里的灯还亮着,周二郎俯首书案前正勾勾画画。
儿子的想法哪些可取,哪些有待商榷,还需要注意些什么,废了几张草纸,终于凭借着对儿子的描述的想象加上自己的补充,勾勒出来较为满意的暖房示意图。
钰哥儿显然对暖房种菜这事儿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希望,他想尽最大努力帮助儿子一起把事情搞成。
倒不是赚几两银子的问题。
主要孩子亦是同那小幼苗一样,越小越受不得打击,需要大人的细心呵护,比起挫败,幼时把事情做成的经验越多,幼苗的根便愈加强壮,愈能在将来有能力抵抗各种风雨。
就如他自己一般,镌刻在幼时记忆里的那些把事情做好做成的体验是他一生的宝贵财富。
朱云娘轻手轻脚走过来,默默为夫君披了一件厚外套,一场秋雨一场凉,入夜以后,这天就更冷了。
周二郎抬起头,顺手拽过朱云娘欲要从他肩膀上抽离的手,轻轻握住,温声道:“娘子把咱们钰哥儿教养得极好,二郎很欢喜,还未曾感谢过娘子呢。”
男人的手清洌冰凉,却让云娘感受到无限暖意,红了脸,道:“钰哥儿很懂事,并未让奴家操太多心。”
周二郎当她谦虚,笑了笑,握住云娘手的拇指在她手背上安抚般轻轻摩挲几下,“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夫君的动作宠溺而温情,酥麻的感觉自手背上蔓延开,仿佛连夫君身上青松翠竹般爽净的淡淡冷香也一并浸透入体。
朱云娘心里很甜很甜。
她知道庄子里很多女人都爱慕夫君的好颜色,却根本不知道夫君不仅是好颜色,亦是会生活,有情趣之人,虽不知道别家夫妻是如何相处的,但从那些女人的只言片语中大概也能拼凑出个大概,如二郎这般的男人实属不多见。
周二郎完成稿纸上的内容,收起来,复又拉开桌案的抽屉,自抽屉最底层掏出一本深蓝色封皮的线装册子,翻了几页,在最新页上提笔写下:今,钰哥儿欲要暖房种菜,问之,奇思妙想令人拍案,……父甚慰。
落款儿:壬寅年,八月二十六日。
当他参与到孩子的成长,便觉儿子的每一个成长瞬间都让他生出无限的感动。
孩子三岁之前的好多事他都记不得多少,便想着不如记录下来钰哥儿成长过程中的重要的点滴。
等到以后他变成垂垂老翁,娘子亦白发戴花儿,老俩口拿来这册子一起消遣最后时光,亦是人间一件快乐事。
周二郎收拾干净书桌,去外屋净了手,回来先熄灭桌案上的油灯,这才脱靴上床,顺手扯下床帏。
天凉了,担心儿子半宿踢被子着凉引发喘病,不敢让他像夏天一样继续自己睡,又给拎回大床上来了,睡在两人中间。
小子还挺倔,死活要自己睡一张床,说什么睡父母中间不舒服,他都快五岁了,应当独立!
想得美,才不过四岁半就要远离父母,门儿都没有,老老实实睡到六岁再说。
现在的问题不是儿子能不能自己睡,是他这个爹感觉能和儿子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间实在没几年,且睡且珍惜。
周二郎有点儿明白猫啊狗啊的为啥总爱把它的崽叼回窝里寸步不离,他也喜欢。
黑暗中,他俯下身子,大的,小的,各自亲吻了一下额头,目光中是浓稠似墨的温柔。
可爱的儿子,贤惠的妻子,夫复何求,周二郎觉得很温暖亦很好,他愿意成为一棵参天大树,为娘俩儿,为这个家遮挡一切风雨。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周二郎拿了自己绘好的图纸摊开在桌案上与大哥和爹一块儿研究,钰哥儿也用力垫着脚丫,小脑袋往前拱着看,小泥鳅似的。
大郎直接给拦腰抱起来,把娃放到了桌子上。
周锦钰看到那图纸对爹佩服得不得了,爹可是古人啊,从未见过现代大棚,这绘制出来竟然同现代的大棚十分相似,只不过没有现代的塑料膜而已。
大郎虽然哑,但心思灵巧,尤其是动手能力极强,这点儿是连二郎都比不了的,他看了一眼二郎手里的图纸,便已心中有数。
爷儿仨带着工具往屋后菜园子里走,周锦钰被大郎抱着,大郎往他手里塞个小铲子,孩子越小,越想干大人的活儿,给他手里塞个东西,他能自己玩半天。
进了菜园子,周大郎放下小侄子,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下,拿着铁锹划出一块光照时间最长的菜地,对着爹点点头。
父子俩开始动手挖,挖多深最合适却是没人知道,周锦钰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越靠近地下,温度就越高。
周二郎看了一下太阳光照射过来的角度,道:“大哥,不必太深,太深了虽能保温,却是影响日光照进来,我看折中一下,取两尺多深即可。”
周大郎点头,周老爷子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二郎要下去帮忙一起挖,被周大郎拦住,冲他摇摇头。
大郎虽不是读书人,可也知道大干朝的读书人全都以不事稼穑为荣,二弟要与那些人交往,倘若他伸出手来,让人看到他手掌心有劳作形成的茧子,定会嘲笑与他。
二弟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哪能受得住这份儿委屈。
周二郎没有非要逞能,帮不上啥大忙,瞎给大哥和爹添乱,他还是看孩子算了。
大郎干活儿快,铁锹挥舞,不到半天的时间,爷俩就把地窖挖好。
头一次实验,周锦钰说他喜欢吃韭菜饺子,周大郎和老爷子便撒了韭菜和辣椒两样种子。
周大郎还给了周锦钰一小把韭菜种子,让小侄子全程参与进来,若到时候真能种成喽,娃自己种的菜吃着定然感觉香。
撒完种子,几人又在地面上撒了一层草木灰,自家有现成的鸡粪,这些肥料本身的发酵特性就可以产生一部分热量。
地窖上面则用树枝和竹子搭成带顶的帐篷,覆盖上稻草席子,晚上气温低的时候将席子盖好,白天气温高的时候则把席子卷起来,使得阳光可以最大程度地晒照。
有村民挑着水从周家菜园子外面路过,隔着菜园子半人高的篱笆墙看见爷儿几个折腾,好奇地跑进来看热闹。
“长庆,你们这是弄啥咧。”
周长庆有些不好回答,周二郎却接话道:“叔,娃儿想天冷了也能吃上青菜,这不给搭了个窝棚保暖,寻思着试试能不能把菜给种活了喽。”
似辣椒那般的赚钱奇迹,时也,运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似这等好事儿一辈子遇上一两次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实非常态。
这暖房种菜之法若能成功,不可能瞒得住众人自家独享,既是瞒不住,索性把人情做到前面,若这温房种菜之法可以成功,可推荐给族长在全庄推广开来,使得乡人受益的同时,亦可无形中提高周家人的威望。
有朝一日兼善天下,才是他人生的大抱负。
对面的村民咧着嘴儿咯咯乐,“啧啧啧,长庆,二郎是读书人不懂咱这地里的活儿计,你咋也跟着瞎胡闹哩,这要真能把菜种出来,可真稀罕咧。”
“嗐,它长就长,不长就不长,现下又没啥子农活,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哄娃子玩儿哩。”周长庆道。
“那是,还是老哥你行,可真有闲心陪娃子耍,怪不得俺家铁蛋儿成天嚷嚷着要给二郎当儿子哩。”
“哈哈哈,那敢情好,俺家白捡一个大胖孙子。”
“给你,给你,调皮捣蛋鬼,俺巴不得送人哩,哈哈。”
今日要送兰姐儿去薛家,一大早周凤英就爬起来忙乎着帮闺女梳洗打扮,给扎了两个活泼的平顶花苞髻,两个花苞髻上分别簪了粉色珠花,双耳亦戴上了珍珠耳饰。
望着铜镜中娇俏秀丽已成大姑娘的女儿,周凤英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既盼着闺女长大,又害怕闺女长大,想到过两年闺女就要嫁人,当真是舍不得,更放心不下。
兰姐儿忍不住将头靠在娘的怀里,抱住了娘的腰,有娘的娃子才是宝,她头一次意识到是娘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前日里庄子里出了件大事儿,周有福家三闺女香草儿上吊了,也是抗婚,不像上次周秀菊那样幸运,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透了。
是个苦命的,四岁就没了娘,跟着继母长大,成日里挨打受骂,有后娘就有后爹,她敢告状,被揍得更狠些。
弟弟吃肉,她喝汤,这都不值一提,她那继母竟是要把她卖给镇上的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妾,那老头子的暴脾气在三里五乡都出了名,生不出儿子恨不得给人闺女打死,也不想想生不出来是谁的锅。
兰姐儿前些日子还同那香草儿说过话呢,当时她正和王老七家闺女在自家门口踢毽子,香草儿跟门前路过,头发散乱,背着一大捆柴火,压得人都抬不起腰,都秋天了,脚上还穿着漏脚趾头的破草鞋,裤腿儿也短得盖不住脚脖子。
兰姐儿看她可怜,叫住她,把自己穿着有些小的几双鞋子送给了她,虽她比香草儿小,但个子长得高大,关键是她娘心疼她根本没让她缠过一天脚,是以她的鞋子香草穿着竟还有些大。
就这,香草也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眼泪一个劲儿的顺着脏乎乎的小脸儿往下流,说她长这么大都没穿过这么好的鞋。
兰姐儿只是把自己不要的给了人家,没想到对方竟这样感激她,她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接受着娘给予的一切,这是第一次感受到给予别人,被人感激被人需要的感觉。
当下又把自己的一些衣服收拾收拾都给了香草,还给她头上插了一朵粉色的小绢花儿。
二舅给买的鲍螺也装她兜里一些,让她在外面自己吃了,莫要拿回家让那可恶的后娘看见。
娘死后,香草儿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暖,把兰姐儿当成了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前几日不知道从那儿弄来几颗红枣儿,自己一颗也舍不得吃全都给兰姐儿捧了来。
这样好的一个姑娘,跟她一般大的年纪,说没就没了,死了连副棺木都不配,直接卷个席子,因为嫌丢人,三天停灵都没有,当天就给埋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把香草卖给那糟老头子竟然只得了五两银钱,当真命如草芥。
兰姐儿的心里浮现出一个坚定的念头儿:女孩子没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钱!
正如娘所说:抢俺的男人给你,抢俺的钱,滚!
周二郎对外甥女今天这身装扮很满意,得体也不显得小气。
周锦钰嘴巴甜,“姐姐今天可真好看。”
兰姐儿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你也好看。”
因为二郎要带钰哥儿一块儿去薛家,早上朱氏给儿子也换了新衣裳,月白色长身圆领小道袍,道袍的领口袖口以及襟摆处缀有竹青色缎面缘边儿,另宽袖以及肩膀处还绣了颜色浅淡的竹叶点缀,飘带上也散落着三俩竹叶。
像是个小小的二郎。
朱氏先给二郎做的,觉得二郎穿上很好看,干脆给钰哥儿,大郎也一人做了一套,只大伯似乎不太喜欢穿浅色衣服,制式一样,颜色给换成了深色。
爷俩儿一大一小,穿同样的衣服往那儿一站,朱氏觉得很是喜人。
周凤英也稀罕得很,嚷着让弟妹给她和兰姐儿也做两套一样的。
周二郎蹲下身子,给娃整理了一下腰间的绦绳,绦绳的穗子处系了一枚小小的平安扣,比铜钱还要小两圈儿,不起眼,但细看就知是水头儿不错的上等玉。
老爷子已经把小毛驴喂饱,车也给套好了,看见自家儿子、闺女、孙子、外孙女儿一个个的精神劲儿,心里乐呵。
周二郎在前面驾着车,一家人往村外走,后面儿有人悄悄议论:“老周家养了多少鸡呀,可真赚钱,要不咱也试试?”
“人家有十亩地,非但不交税粮,二郎每个月还有朝廷补助,你家养鸡喂啥?人都喂不饱,还喂鸡呢。”
“就算有粮食喂,可也喂不起他家那么多只,关键人家赔得起,咱可赔不起,再说二郎这次说不得还能中举呢。”
驴车行至小石桥上,正碰见香草的后娘从桥对面儿走过来,香草的后娘是个嫌贫爱富的,瞅见周家人,紧走几步,笑呵呵凑过来打招呼:“这一家子穿得可真喜欢人,这是出门儿呢。”
说着话,她目光在钰哥儿身上转悠,兰姐儿给香草的那些衣裳都被她扣下给娘家侄女儿穿了,这钰哥儿身上的衣裳要是拾给她家娃子穿,岂不是更好?
“呸!”
毫无预兆地,兰姐儿猛地从车上直起身子,狠狠朝香草儿后娘淬了一口,一双杏眼对她怒目而视!
“嗐,你这闺女干啥吐俺,俺招你惹你啦!”
香草后娘避闪不及,被兰姐儿吐到胸口,只她还惦记着周家的好处,忍者没翻脸。
兰姐儿冷冷看着她,突然朝她身后道:“香草儿,你都变成鬼了还怕她做甚,我要是你,直接把她推河里淹死!”
“鬼呀!”
“别找俺,是你爹同意!”
香草儿后娘边嚷嚷,边疯了似得撒丫子往前跑,人家都说了,吊死的都是厉鬼,做了亏心事的人怎能不虚!
周凤英淬道:“黑心肝的缺德玩意儿,早晚遭报应!”
周二郎低敛了眉眼,周锦钰忍不住感慨男尊女卑的社会对女孩子的极度不公平。
即便强势如大姑这样的女人,若不是恰好爹是秀才,有点儿人脉有关系,周家也多少有些积蓄来疏通关系,当然,最主要还是大姑的夫家是没有势力的平民,不然的话,大姑殴打丈夫做牢一年,姐姐也要在那个小妾的手底下讨饭吃。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从车上爬起来,小手儿抓着车帮往车前边挪,周凤英手疾眼快忙扶住他腰,“小祖宗,别摔了你,是要找你爹吗?大姑抱你。”
周二郎闻声转过头来,忙把孩子接过来,“钰哥儿是要和爹一块儿赶车么?”
周二郎将手里的鞭子递到他手上,周锦钰在父亲怀里抬起头来,长长卷翘的睫毛下,泉水般清澈的大眼睛扑闪着,似无辜似妒忌,道:“爹,村里人都说你不会只有钰哥儿和娘,还会有很多其她的女人和孩子,是真的吗?爹有了其他孩子还会像现在一样疼爱钰哥儿吗?”
周二郎食指点了点儿子的额头,“小脑瓜儿里想什么呢,什么很多女人很多孩子,你听人家瞎说,爹自己都要靠我们钰哥儿种辣椒赚银钱养着呢,哪有闲钱养那么多人。”
他大手握住了儿子的小手,“就算有钱,养那么多人,岂不是要把爹累死。”
周锦钰将头靠紧了父亲。
周二郎摸了摸儿子额前软软的小头发,“爹有我们钰哥儿一个就很好。”
九月初五,乡试放榜的日子到了。
府城在贡院张贴榜单的同时,亦会派人到中举人的家中报喜,只不过没人能淡定在家中坐等,都会提前跑去贡院门口第一时间等待放榜。
周二郎亦不例外,虽说他心里已经十拿九稳,但榜单一日没有公布出来,一颗心便落不了地,南州府考生接近万数,每年录取不过百人左右,录取率低不说,何况文无第一,科考题目没有真正的标准答案,主考官的主观偏好亦是会影响录取结果。
周老爷子比儿子更加紧张激动,天还没亮就催促着儿子起程,两人到达镇上码头时,天不过才刚刚见亮,薛良父子竟然比他们爷儿俩到的还要早,也跟码头上等船呢。
薛良特别激动,多亏了周二郎给他眷抄的那些笔记心得,他感觉自己这次超常发挥,运气好,说不定真能摸到个榜单的尾巴。
坐上开往南州府城的第一班客船,四个男人一路上都没咋说话,实在是等待的心情太焦灼,无心聊天。
他们几个到达南州府贡院的时候,张灯结彩的贡院外墙前已经里三层外层挤满了呜呜嚷嚷的人。
周老爷子后悔没带大郎来,大郎指定能够挤得进去,挤不进去也舍不得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几个人淹没在人群中,眼巴巴等着放榜。
一声震耳锣响,贡院的大门在众考生的望眼欲穿中,缓缓打开,有官差捧着榜单从里面走出来。
“张榜了,张榜了,都让一让,让一让!”
官差吆喝着,围着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狭窄的小道,官差刚一过去,便又迅速围的水泄不通。
榜单张贴完毕,其中一官差敲了一声锣,示意众人安静,按照惯例,给前三名报喜,其他人自己看。
人群中,周二郎只听得耳边响起:“头名解元,周凤青……”
后面说得什么他全都听不到了,周围沸腾的人群在嚷嚷什么,再入不得耳。
他三岁启蒙,十几年寒窗苦读,终于有个结果了!
周家庄。
族长周长元一大早就跑到周家了,他见识广,又听自家女婿多次夸周二郎,说是中举希望极大,是以比周家人对周二郎更有信心。
来了见周长庆不在家,便指挥着周家几人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一遍,又替周长庆给家里的众神上了香,尤其是给文昌帝君多上了三把。
周凤英有点儿忐忑,问周长元,“叔,俺家二郎脸皮子薄,咱这么折腾,万一要是中不了,让他脸往那儿搁呀!”
“呸,呸,呸,赶紧吐,赶紧把刚才那话吐掉,今儿放榜的日子哪能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周凤英被族长满脸的严肃镇住,忙在地上连吐了好几口,她比周家任何人都盼着二弟高中,二弟若中了,兰姐儿以后就有大靠山了。
周长元吩咐周凤英,“去,封几个红包,一个里面至少放一两银子,一会儿若有官差来报喜,咱得给人赏钱,这都是规矩。”
周凤英转身要去准备,又被周长元叫住,“大人孩子都换身体面的新衣裳,别在官差面前丢了二郎的脸面。”
“成,叔,俺都听你的,得亏您过来了,要不俺爹不在家,俺们几个啥也不懂。”
快临近晌午时分,周家庄村口突然响起一阵喜庆的锣鼓鞭炮声。
差官进村报喜,到村口先给放了共计101响的鞭炮,寓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明白点儿就是——哥们儿,看好你呦,解元的前面是会元。
整个周家庄炸天了!
妈呀,中了,中了,周二郎竟然真中了!
周家庄真出了官老爷了!
乡民们一窝蜂地往周家跑,几乎全村出动了。
有人比官差更早一步冲进周家院子,“二郎中了!中了!官差来报喜啦!”
刚才听到村口的锣鼓鞭炮,一家子就有预感,这会儿得到准信儿,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郎和钰哥儿还好,对周二郎本来就很有信心,兰姐儿还不明白中举对于周家,对于她的真正意义,只是特别高兴,不像老太太,朱云娘、周凤英几人激动地手脚都不知道往那儿放。
周长元也是激动地有点儿手抖,周氏宗族上一次有人中举已经是百十年前了。
四名报喜的官差已经敲锣打鼓进院儿,高声贺喜:“恭喜南州府临河镇周家庄周凤青周老爷高中——乡试第一名,解元!”
周长庆一听竟然是乡试第一名,忙叫凤英赶紧把红包里的赏钱翻倍,自己紧忙着出来招呼,一通忙乎。
前脚报喜的官差刚走,后面乡民们便纷纷过来贺喜随礼,把周凤英乐得合不拢嘴,一边儿招呼着,一边儿让王老七家给宰猪,周家明日要请全庄吃席!
一众人挤在周家的院子里,大姑娘小媳妇儿看向朱云娘母子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
以前是嫉妒,嫉妒人家有个好夫君,人家娃有个好爹,如今知道对方已经高不可攀,这份嫉妒便化成了羡慕。
朱云娘其实并未如众人所预料那般兴奋,丈夫地位的突然拔升,让她本能的感到有些自卑。
她忍不住握紧了儿子的小手儿,这是唯一永远都会爱她的人,不管她是年轻还是变老。
南州府这边,薛良激动到难以自抑,抱住他老子薛神医又哭又笑,一百多斤的体重差点儿没把他爹勒得喘不过气儿来。
周二郎中头名,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人家那都不是正常人,少年秀才小三元,南州府书院的佼佼者,这中了头名是顺理成章,谁都不会感到太奇怪。
可他不一样啊,他卡着录取线,榜上最后一名!
这超常的发挥,学渣碾压了一众学神;
这逆天的运气,差一名都扒不住榜单。
他这心情大概相当于在现代,班上的中等生考上了清华北大,那种人生惊喜简直就是爽到炸。
意料之中的事,虽欢喜,但不至于惊喜,周二郎这边显得要淡定得多,况且就算他不淡定,也不会在公众场合如薛良这般不成样子。
周二郎在人前永远是得体的,端雅的,人家就是仙儿,除了在老婆面前狼狈过,啥时候都拒绝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