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累归累,却和床上那种掏空身体一样的疲惫不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畅快得流动起来一样,反而有些难言的兴奋和痛快,周二郎想:儿子说得对,那薛神医说得或许还真有点儿道理。
蓝天白云并着绿水青山,眼前是一片沾尘带露的清新景象,松软湿润混合着青草香气的空气,很自由的飞入肺腑,当真身心舒畅。
爷俩儿一大一小并排坐着,周二郎顺便考较起儿子的功课,“钰哥儿,跟爹说说这段时间你都学了些什么。”
“爹,三子经,千字文,百家姓,千家诗,幼学琼林这些都已经学完了,爹上次买的论语钰哥儿也已经背了七篇。”
自年前林氏要讨他做伴读那事儿以后,周锦钰对自己的生存环境有了更清醒的认知,等级分明的古代社会谁跟你讲权利讲平等,若想不受制于人要么如爹这般考科举走仕途,要么就让自己变得有影响力,让人不敢轻举妄动,就如当世那些受人尊重的大儒一样。
考科举做官他没什么兴趣,做大儒他没那本事,不过仗着系统的天气预报和可以识别各种植物的功能,走种田或者神棍路线貌似都还挺有优势。
为了做事方便,这神童的人设他得苟。
周二郎显然对儿子的回答很是满意,大手摸摸周锦钰的小脑瓜,道:“还不错。”
再努努力就快赶上他当初的成绩了。
我都这么夸张了,在爹那里竟然就得一个“不错?”周锦钰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周二郎见儿子漂亮的大眼睛里尽是不服气,笑道:“应该是很不错,我们钰哥儿比爹当初要强上许多。”
周锦钰小脸儿一红,不自在地别开眼,爹才是货真价实的真神童,他纯属冒充大尾巴狼的西贝货。
小毛驴吃得小肚儿溜圆,脑袋伸过来轻轻拱周锦钰,那意思是:吃饱了,咱该回了。
周二郎就笑:“它还挺通人性。”
周锦钰解释道:“爹,钰哥儿没把它当牲口来着,所以它也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就像我们自己的家人一样。”
周二郎被他这话逗乐了,细一想,又觉儿子这话说得很有几分道理。
来的时候跑着,回去的时候周二郎揽着儿子一块儿坐在驴背上,倒不是懒得走那几步路,主要这会儿村里人都起来活动了,他若走在路上,碰上熟人亲戚难免被问东问西,骑着驴子点个头就过去了。
回到家,周凤英和朱氏将早饭做得很是不错,家里一人一个煮鸡蛋,给二郎和钰哥儿以及兰姐儿做的是鸡蛋羹,上面淋了盐和香油,周凤英还煎了两张二弟喜欢的葱油饼,知道他臭讲究不喜欢用手拿,给切成了菱形块儿,方便用筷子夹取。
周二郎心里感动,昨天晚上生大姐的气归生气,但兄妹三个自小感情极深的,大哥大姐自小都很宠他,到现在仍是,大姐就算再糊涂那也是他的亲大姐,他恼她说她可以,别人说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就是朱氏的会做人之处,她知道夫君昨晚生大姐的气那是爱之深,恨之切,他自己话说得多难听都行,她最好不要发表任何意见。
这不,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要让大姐吃亏学乖,这会儿吃着大姐做的饼,眼睛又开始潮乎乎了,仗着他自己睫毛够密够长,轻眨两下,将湿气打散了。
周老六其实说得很对,周二郎恃才傲物,性格看似温和实则霸道,确实不大好伺候,朱氏能得他喜欢,当然是有过人之处。
周二郎吃着饭,先是感谢了大哥给挖的人参,又夸大姐养鸡很有经验,为家里做出很大的贡献,老周家能有今天,大姐功不可没,又提议家里的鸡可以扩大规模。
他心里想的是养死养活都没所谓,死多少,补上多少,给人造成自家养鸡赚钱的假象就成了,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能对周凤英说的。
他又嘱咐周老爷子可以留意一下有没有人家卖地,家里可以适量买入一些土地,人家若问,就说现在儿子读书不需要花钱,孙子的病也大好,家里的收成加上养鸡赚了点儿。
有了闲钱置办田产,不是人之常情嘛。
周凤英现在赚钱上瘾,她又是个闲不住的,自然没什么不同意,对于老头儿来说,做生意那都是不靠谱的事,说不定那天就赔了,手里有地才是实实在在的,因此对儿子的提议自然是双手赞成。
吃完饭,周二郎叫兰姐儿去自己屋一趟,周凤英好奇二弟叫闺女干嘛,要跟着,周二郎扫了她一眼,“没你的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俺闺女,咋能没俺啥事儿呢。”周凤英死皮赖脸非要跟着。
周二郎不搭理她,一甩袖子,头前走了。
周凤英翻了个白眼儿,“爹,你瞅你儿子白眼儿狼不,俺早上给他煎葱花饼,一根一根儿掐得全是小嫩葱,他吃完就给俺甩脸子。”
老头儿呵呵笑着偏袒小儿子,“那你指定是那儿得罪他了,二郎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你就偏心眼儿吧,将来端屎倒尿你可得找老二,别找俺和大郎。”周凤英没好气道。
老头儿忙摆摆手,“别别别,他那臭干净劲儿,爹可用不起他,还得是闺女你来。”
周老太太憋不住笑了,道,“行了你,别逗她了,那个娃子你不是心肝儿肉呀。”
转过头又对闺女道,“别嘴贫了,去看看二郎找兰姐儿啥事儿,赶紧解决了,别耽误他读书。”
“还是俺娘会说话。”周凤英乐呵呵追着闺女出去了。
兰姐儿现在大了,周二郎不想当着人的面儿教她,让娃子难堪,让朱氏带着儿子出去玩儿。
周锦钰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兰姐儿大概率要挨骂,因为爹向来是当面夸人,背后教人,他单独叫你的时候,八成没啥好事儿,给了姐姐一个自求多福的小眼神儿,很有那么几分幸灾乐祸,被兰姐儿伸手轻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蛋儿,跑开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兰姐儿和二舅两个人,她开始有点儿忐忑起来,平时她就有些怵二舅,二舅天生就和家里人不一样,和村里其他人也不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合该就高高在上让人仰望。
“坐吧。”
二舅语调平缓,听不出什么不妥,兰姐儿仍旧感受到了淡淡的压迫感,磨蹭着挪到椅子前坐下,期期艾艾叫了声,“二舅。”
周二郎自是知道外甥女儿有几分怵他,怵他才好,说话管用,钰哥儿不怵他才叫人发愁呢,上次揍一顿第二天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以后长大了指定不好管。
“二郎,你找兰姐儿到底啥事呀?”
话音未落,周凤英推门儿进来,屋子里略紧张压迫的气氛一扫而空,兰姐儿看到她娘进来,莫名松了口气。
周凤英进屋,一屁股坐到了二弟的床铺上,周二郎看了她一眼,他很不喜欢别人坐他的床,不过对象是周凤英,坐就坐吧。
周凤英还能不了解自己二弟,她就是故意的,谁让二郎刚才给她甩袖子,一挑眉道:“看俺干啥?咋,嫌俺坐你床铺了。”
“不敢,大姐想坐就坐,躺上面打滚儿都成。——不过,二郎跟兰姐儿说话,希望大姐别随便插嘴,有意见憋着。”
“你——”周凤英被二弟噎住。
周二郎不理她,转过头面向外甥女儿,缓声说道:“兰姐儿,你再过两年就该议亲了,低娶高嫁,舅舅就你这么一个外甥女儿,自然希望你嫁得好,只这高门大户的好人家向来规矩也多。退一步说,就算不是高嫁,若想将来公婆认同,夫君喜爱,也是要有很多东西要学习的,兰姐儿你愿意学吗?”
古人女子早熟,十三、四岁嫁人的比比皆是,甚至大干朝刚建立初期,为了尽快恢复战乱中流失的人口,朝廷曾要求女子满十四岁必须出嫁。
云娘当初嫁给周二郎的时候亦不过刚满十四岁,两个人没有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却也细水长流,夫妻和睦。
那个少女不做梦,尤其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之时,对未来的想象那都是不现实到没边儿,兰姐儿虽然才十二岁,但平时和王老七家闺女已经开始偷偷讨论有关未来夫君的话题了,但是被大人问起,还是忍不住羞得小脸儿红了,含含糊糊点了点头。
见外甥女儿点头,周二郎又道,“兰姐儿大了,会打扮自己了,二舅瞅你今天这身衣裳很好看,头上的珠花也漂亮,穿出去以后大家都夸你了吗?”
“啊?”兰姐儿抬起头来,有些跟不上二舅的思路,怎么突然扯到衣裳上去了,不过她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听到有人夸她,就连最好的朋友王老七家闺女看到她的新衣服和新头饰也只是敷衍地说了句还行吧,就不愿意再跟她讨论,最近几天也没有来找她玩儿。
至于其她人,看向她的目光好像也不太像夸奖的样子,最气人的是碰上那高氏,那高氏竟然还阴阳怪气地说,“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家千金大小姐呢,这细一瞧,才发现是和离娘子家的拖油瓶子闺女呀,瞅瞅这绫罗绸缎的,咱周家庄这小地方可放不下你了。”
这会儿想到高氏这话,兰姐儿仍就气得红了眼圈儿,越不让她穿,她就偏穿,和离娘子怎么了?我娘有本事赚钱给我买,我凭啥就不能穿了,就要穿,不光穿,还每天不重样儿,气死你们!
兰姐儿委委屈屈讲了自己的遭遇,周凤英气得腾!就站起来了,被周二郎强行按下去,对外甥女儿缓声说道:“二舅很理解你,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有气性是好的,人若没了气性,唯唯诺诺叫人瞧不起,但光有意气之争可不行,还得多动脑子,高氏这种人自不必多说,可你最好的朋友都没有夸你,还同你疏远了,兰姐儿有没有想这是为什么?”
兰姐儿道:“俺有的,她没有,她妒忌俺。”
周二郎:“不错,你能想到这一点儿,很好,是个有心眼儿的孩子,二舅再问你,族长家小孙女儿穿金戴银,有人因为妒忌她而不和她玩儿吗?高氏见了她会说她不配穿么?”
兰姐儿低下头去,“俺那能跟她比,人家是族长家的孙女儿,一堆人扒着她呢,至于那高氏,人家本来就是千金大小姐,平时就穿的是绫罗绸缎,她有什么好说的。”
周二郎没接话,起身给外甥女儿倒了一杯水,放了一颗给钰哥儿买的糖,又给大姐倒了一杯,什么也没放。
见外甥女儿脸上若有所思,这才缓声道,“你说得很好,咱们周家只是普通农户,不是什么豪绅富户,甚至连小地主都算不上,现下靠着双手努力奋斗,有了那么一点儿小钱,日子稍微比以前好过了一些,但我们的身份地位却还停留在以前,并没有上去。”
稍顿,“所以,现在穿这些与我们身份极为不匹配的东西,就叫不合时宜,非但得不到你想要的尊重,还会招惹无数恶意,兰姐儿能明白吗?”
周二郎没有上来就指责兰姐儿的不对,更没有直接把自己的意见直接灌输给她,而是循循善诱,把道理掰碎了,一步步引导着兰姐儿自己得出结论。
人喜欢跟别人对着干,肯定不会跟自己对着干,兰姐儿自己把事情想通透就好办了,周二郎放她离开,让周凤英留下了。
外甥女儿身上的问题是很多,却不急于一时解决,一下子在她身上挑出一大堆毛病,不要说是孩子,大人也是很难接受,没人喜欢被否定,况且兰姐儿本就有些敏感自卑,还是应当以鼓励为主。
周凤英其实也不想让闺女太招摇,她给闺女做那些衣裳是想着闺女出门儿时穿的,但小姑娘爱俏,见了新衣裳就不想穿旧的,磨着非要穿,她见不得闺女小可怜,就答应了。
她知道刚才二郎那番话是说给闺女听,更是敲打她的,但二郎说得有理,她不服不行。
刚才有些话当着小姑娘不好说,现在只剩下姐弟俩人,周二郎肃了神色,语气也硬起来,“大姐,以后兰姐的教养问题交给云娘。”
“啥意思你周二郎,俺才是她娘。”周凤英不干了!
“没跟你商量,我早就跟你说过,兰姐儿过继到我的名下,她的事儿我说了算。”
“算,算,算什么你算,俺自己闺女,凭啥交给云娘管教,云娘哪儿比俺强了,还没俺能干呢。”
周二郎抬起眼皮,一字一顿道:“云娘比你讨男人喜欢,云娘比你更了解男人,兰姐儿将来若有云娘的一半儿,你也不用操心她的后半辈子了。”
周凤英噎住!
周二郎又道:“兰姐儿成不了你,她没你那份泼辣,让云娘教她,比你教她更合适,单就细心你就不如云娘,兰姐儿如今大姑娘了,身材抽条儿,长得也俊,每天去找王老七家闺女玩儿,王老七家住村外你不知道吗?他家邻居是个老光棍儿你想到过吗?”
周二郎这话一说,周凤英的脸色瞬间变了,“谁敢!看俺不剁了他。”
“所以说你根本不了解男人,下半身的玩意儿,激动起来哪还有什么理智可言,你自己不看好自己的闺女,指望着男人有什么理智可言吗?”
周凤英嘴上硬,身上早已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村里闺女被人糟蹋的事儿不是没有发生过,二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闺女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她还赚什么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到时候即便剁了人家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
见大姐害怕,周二郎缓和了语气,“我已经跟薛良那儿通过话了,回头儿让兰姐儿跟着他家大姑娘一块儿学习,在那之前先纠正兰姐儿一些毛病,免得去了被人轻视瞧不起。”
他今天这番话,大姐应该多少能听进去一些的。
距离秋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周家一家人都变得有些紧张焦虑起来,朱氏甚至白天都不敢让钰哥儿进屋,唯恐打扰到丈夫读书,周老爷子原本只有初一十五烧香,现在恨不得一天烧三次。
反倒是周二郎自己显得十分淡定,他对自己的才学有足够的自信,至少乡试这一关对他来说算不得有什么难度,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身体,这段时间在家里睡得好,吃得好,喝得好,是的,他感觉自家的水都比书院里还要清甜上几分。
再者,每天早晨起来和儿子跑跑步,晚上一家人出去遛遛弯儿,妻子体贴,儿子可爱孝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这天中午,爷俩儿躺在床上午休,周二郎揽着儿子一边有节奏的轻拍着,一边儿和儿子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小话,柔声细语的,很催眠。
周锦钰的眼皮子开始打架,周二郎最喜欢儿子犯困时的萌样儿,小睫毛可真长,眨一下,又一下,像是蝴蝶的小翅膀一样,周锦钰的意识已经游离,眼瞅就要睡着,院子里冷不丁传来一句吆喝,“请问这是朱云娘夫家吗?”
第38章
周二郎从来人口中得知,岳父病重,已经是卧床多日,怕给闺女女婿添麻烦,自个儿硬挺着,这几日突然不好了,才使人过来报信儿。
朱云娘是独女,母亲早已过世,只这一个老父亲,听到这信儿,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不敢耽误,周二郎立即着大姐帮着收拾东西,自己则跑去族长家借马车,娘子家路子太远,驴车耽误时间,他那个岳丈非是到了迫不得已不会麻烦闺女。
朱云娘想要带上儿子,她知道爹最是稀罕钰哥儿,老头儿性格古板,不似公爹那般与子女亲近,唯有一次,让她发现爹其实亦是有柔情的一面。
钰哥儿办满月那日,她瞧见爹抓着钰哥儿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侧,目光里的神情似悲似喜,似满足,似释然,又似希冀,复杂到她无法看懂。
周锦钰这个名字,亦是爹给起的,爹说他梦见娃子长大后身着锦袍,金冠玉带,富贵至极。
公爹十分中意这个名字,二郎亦说“钰”字极好,美玉也,光华高洁;加了金字旁,既有金玉珍宝之意,又少了阴柔,多了阳刚,且周锦钰读起来朗朗上口,是个好名字。
也就是那会儿她方才明白,爹虽然不说,心里大约一直是想要个儿子的,钰哥儿弥补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虽想着带上钰哥儿,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钰哥儿是周家唯一的孙子,公爹又最是迷信,来报信儿的人话说得隐晦,她又岂能听不出爹怕是危在旦夕。
钰哥儿本就体弱,到时候爹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吓到钰哥儿,她该如何与夫家交代。
周二郎套了马车回来,见朱氏愣怔,道:“带上钰哥儿,赶紧上车。”
朱氏含在眼眶中的泪珠儿一下子掉下来了,周二郎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别瞎想,一会儿到镇上接上薛神医,岳父不会有事。”
周二郎安抚的眼神和肯定的语气让朱氏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感激地看了夫君一眼,慌忙跑回屋子收拾钰哥儿的东西,仔细看,那感激中带着对夫君的无限信任。
兰姐儿在旁边儿瞅见,想起舅妈跟她说:对一个女子来说夫君的责任心是最珍贵的,若有所思。
周老爷子吩咐大郎和周凤英跟着一块儿去,古时可不似现代有各种急救措施,一说不好了,大概率就是没救了,亲家那边没人,万一真有什么事儿,二郎肯定忙不过来。
趁朱云娘进屋的功夫,老头儿偷摸儿往孙子衣襟里塞了个辟邪铜镜,他担心亲家稀罕外孙,万一真走了,阴气儿会缠上宝贝孙子。
周二郎无语,抱儿子上车的功夫把那铜镜掏出来,塞到了马车上的垫子底下,周凤英看见了,没吭声。
爹爱护自家宝贝孙子独苗苗儿,可以理解,可确实不咋妥当,她亦是女人,与云娘换个位置,看到儿子身上揣个这玩意儿防着外公也会不高兴。
收拾妥当,由周大郎驾着马车,先到镇上接了薛神医,而后直奔朱氏娘家。
“吱扭”
一声轻响,朱氏上前推开了自家小院儿门扉,瞬间泪流满面,心就像被一把刀子直直捅了进去。
落日斜阳,满目荒凉,自家的屋脚墙根已是杂草丛生,院儿里四处是残存的雨后的积水,几只麻雀肆无忌惮地啄食着屋檐下父亲拾回来的谷穗儿,见到有人进来,轰得扑棱着翅膀四散飞走。
周二郎皱眉,以岳丈极爱干净的性子,这到底是病倒在床上多久不能动了。
周二郎抱起儿子,“钰哥儿,外公生了很重的病,人若生了病,模样儿和正常人就会有点不大一样,呆会儿钰哥见了外公莫怕,外公很疼你的,明白吗?”
周锦钰点点头,“爹,钰哥儿自己生病也不好看,不会害怕的,我们快进去看看外公吧。”
几人匆忙进屋,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瘦到脱相,见到姑娘和外孙,枯萎的脸上,折射出一种回光返照式的激动,嘴巴张了张,基本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爹!”朱云娘哭着扑倒在床前,握住老头儿瘦骨嶙峋的手臂哽咽到无法自抑。
现下不是哭的时候,周二郎把娘子拉开,给薛神医让开位置,薛神医忙上前把了脉,打开药箱,一根根金针迅速果断地扎在了老头儿的身体各处。
薛安现在已经把周家当成了自己人,尤其是周二郎把卖掉辣椒种子后得到银钱,按照钰哥说的一成分红交给他之后,对周家人的人品绝对信任。
知道病人情况不妙,来之前他就已经询问了报信人病人的各种情况,做了病情预测,药箱里除了金针,各种常用药,救命药都一应俱全,就连药罐子带来的都是自己的珍藏。
吩咐周凤英赶紧生火,他亲自熬药,药该熬到什么火候效力最好,没人比他更清楚。
这就是自己人的好处,换做别人,薛神医尽一尽自己的医者本分也就是了,哪会如此上心,给朱家老爷子的用药里有好几样都是他的珍藏,换做普通人,他断然是舍不得给用上的。
周二郎看到薛神医一通忙乎,知道这是有救,若是没救约莫就该让准备后事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朱隐没有力气说话,眼睛却是一直望着钰哥儿,实话说病了这些个天,脸色蜡黄,凹陷发青的眼眶子着实有些吓人。
周二郎虽说提前给儿子做了心理预期,可娃子毕竟年龄小,两家离得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外公几次,彼此不熟悉,内心里他还是担心儿子被吓道的,在床前蹲下身子,环抱住儿子,“钰哥儿,外公这是看见你来了,高兴呢。”
周锦钰这还是第一次直面病入膏肓之人,说不上有多害怕,可对着一个名义上的外公,实际上几乎算得上陌生人的老人,要说多亲近那也不可能。
但,他怜悯眼前这可怜的老人,慢慢伸出小手儿握上了老人的大拇指,“薛爷爷是有名的神医,外公的病很快就好起来了。”
朱隐望着钰哥儿稚嫩的眉眼,神情一片恍惚,真的好像,比云娘更像。
朱云娘端过来熬好的汤药,周二郎将老爷子从床上扶起来,让老头儿靠在自己身上,周大郎目光闪了闪,没有上前帮忙,这是二弟的责任,一个女婿半个儿,理当尽孝。
喂完药,周二郎让众人出去,这些天都是老头儿自己雇的人照顾他,能有多上心,天儿热,身上的衣服已经发馊了,得给换换。
朱云娘知道夫君极爱干净,闻不得一点儿异味儿,能做到这一步,实在叫她感动不已。
老实说,以周二郎的性子不嫌弃那是不可能的,岳父毕竟不是亲爹,只出于对云娘的责任,不愿意干也得干,再说钰哥儿还在旁边儿瞧着呢,以后有样儿学样儿嫌弃他这个老子脏,他可得伤心死了。
七日之后,朱隐已经可以坐起来吃饭,在旁人的搀扶下也能走几步,催促着闺女和女婿赶紧回去,说他有钱,雇人照顾就好了。
再说,周大郎已经把院子收拾利落,给砍了足够的柴火,周凤英则收拾干净屋子,买回来各种吃穿用具,家里什么也不缺。
周二郎还有十来天就要考试,确实不能在这里继续耽搁,主要他在家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在这儿也帮不上多少忙,便提议让老爷子去姑娘家修养身体。
朱隐坚决不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姑娘的家,不是他自己的家。
周二郎只好让云娘留下来照顾,他带着钰哥儿回去,朱隐却道这几天和外孙处出感情来了,舍不得小外孙这么快就走,让钰哥儿和他娘一起留下来呆些日子。
周二郎无法拒绝。
他心思谨慎,对朱云娘的远房表舅,也就是岳父花钱雇来照顾的男人不放心,岳父病弱,儿子年幼,娘子长得出挑,万一对方起了歹心,一家子没一个有反抗能力的,临走前,他拿了银钱雇了两个临时的粗壮婆子帮着云娘一起照顾岳父。
朱隐看着两个五大三粗,汉子般高壮有力的中年妇人,嘴角抽搐,抬起眼皮撩了女婿一眼,没吭声。
娘俩儿送周二郎出门儿,周二郎叮嘱娘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又叮嘱儿子好好呆在外公家里,不准到处乱跑。
走了两步,不放心,又折身回来,弯腰抱起儿子叮嘱道:“钰哥儿可知有那拐子专门喜欢拐像你这样可爱漂亮的娃子,钰哥儿若要被拐走会整日里被人逼着做苦力,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时遭人毒打。”
顿了顿,又道:“爹上次打你疼不疼?”
不待周锦钰回答,他自顾自道:“那拐子的鞭子比爹打的疼百倍千倍,所以钰哥儿绝对不准乱跑,更不准随便吃人家给的东西,明白吗?”
周锦钰只好伸出了小手指,周二郎勾住他的,“拉勾上吊,一百年都要听爹的话。”
第39章
周二郎一下找来两个粗使婆子还有另外方面的考虑,他担心云娘顾着岳父这边儿,忽略了宝贝儿子,夏秋之交,气候一早一晚温差大,正是钰哥儿容易犯病的时候。
这两个婆子俱都是从官方牙人那里找来的,比私牙手里的人要贵,但胜在来源可靠有保障;当然他也可雇村子里的人,只不过乡里乡邻如何能使唤人家,何必花钱买那不痛快呢。
朱隐面冷,云娘话少,小娃周锦钰举手投足都与那村里娃子透着不一样,两个婆子摸不透主家的性格,对主家的态度俱都恭恭敬敬,照顾起来也尽心尽力,省了云娘不少心。
朱隐倚靠在床头,问云娘:“周家这是发达了?”
朱云娘把周家养鸡养猪的事儿跟爹说了一遍,关于辣椒的事儿话到嘴边儿,又给咽了下去。
朱隐目光在闺女脸上一晾,轻哼了句,“女生外向。”
当他是乡野粗民不识货么,钰哥儿里衣的料子乃是大户人家才会享用的细葛,还有发辫上那看似不起眼的红色缎带竟还是有独家标识的,但凡挂上标识的东西,又岂是一般人家能买得起?
周二郎倒是疼儿子。
朱云娘想要解释,朱隐却转过头唤钰哥儿过来,见闺女仍在旁边儿守着,道:“云娘,你自去忙吧,让钰哥儿陪着我说会儿话。”
等朱云娘转身出去,朱隐忍不住拽过钰哥儿,“钰哥儿,外公今天继续给你讲故事,想不想听?”
周锦钰十分不想听,外公着实不会哄孩子,对着一个四岁半的娃娃讲什么皇图霸业,是个正常娃子都不爱听,就连他这个非正常娃子也不喜欢,历史的车轮岂能因为个人意愿而改变,外公讲的那些主人公本质上都是慕容复式的人物,注定悲剧结尾。
可他不想听,也得听,坐那儿递给外公一只耳朵,神游天外。
离乡试还有五天的时间,周二郎的笔墨等考试用具业已经准备齐全,另外考生要在考号里呆上九天七夜,需得准备被褥,朝廷为防止作弊,考场不允许带有夹层棉被,却是准许带单层的皮毡。
周二郎在皮毛铺子里买了上好的羔羊皮毡,周锦钰在系统里查过了,南州府未来几天不仅有寒流来袭,还会连日阴雨,拉着周二郎的衣角道:“爹,万一考试的时候下雨,这皮毡不够保暖把爹冻坏了怎么办,再说一层皮毡垫在身子底下也硌得慌,不若买两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