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着嗓子说话,气息如翎羽,打在她脸颊,荡漾出一圈涟漪。
含笑睨他一眼,崔荷嗔道:“哥哥妹妹的岂不乱了纲常。”
谢翎睇了眼在榻上亲密依偎的兄妹,谢禹正在教谢鸾一笔一划的写字,两人头挨着头,手贴着手,单纯天真的模样,丝毫想不到旁去,但如果换成他和崔荷,也头挨着头,手贴着手,自然就变了意味。
他搂过崔荷的腰肢,暗声道:“夫人,你我并无血缘关系,私底下喊句哥哥妹妹,也只是在表达亲近,并无不可,若换个地方喊哥哥妹妹才叫禁忌。”
“哪儿?”崔荷下意识地问道。
谢翎垂眸睨她,似笑非笑道:“榻上。”
崔荷耳后微微发热,不敢直视他含着别样情愫的眼睛,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胸膛,别过脸去,软声拒绝道:“孩子都在,你正经些吧。”
谢翎一本正经道:“正经些如何有禹儿和鸾儿,更何况床笫之间,本就是不守规矩的地方,夫人昨夜热情,为夫欢喜之至。”
话音刚落,崔荷脑海中闪过昨夜凌乱的画面,如缎的丝被揉得乱糟糟的,湿透的枕巾,汗涔涔的交织,难以消弭的气味,斑驳红印,细长划痕,一桩桩都在提醒她昨夜的迷乱,不过喝了两口小酒,她也很后悔。
羞赧顿时爬上她脸颊,崔荷羞恼瞪他。
他再也不掩饰唇畔笑意,贴近她脸颊,大胆又克制地落下一个轻吻,如蜻蜓点水,偏落在崔荷最敏感的耳廓上,崔荷不禁打了个哆嗦。
屋里两个孩子虽背对着他们,可保不齐什么时候扭头,崔荷心跳如擂,捂着发烫的耳朵,提心吊胆地望向屋内。
幸好两个孩子只顾着低头写字,都没注意到他们,崔荷松了一口气。
“再乱来,夜里不许你再进屋。”崔荷恼怒地瞪他一眼,却不知自己眼波流转,实则欲拒还迎。
她快步闪身离开,再也不顾身后之人,双手捂住发烫的小脸,垂头往小厨房走去,打算看看给谢禹熬的莲子汤如何了。
刚走到书房门外,腰间一紧,竟被人掳进了屋内,房门掩上,落了闩,屋里只剩他们二人。
崔荷惊得心跳起伏不定,双臂贴在他胸膛上,夏日衣衫单薄,隔着轻薄纱裙,难以抵挡他如火炉般的炙热。
“你带我进来做什么?”崔荷对上谢翎笑得狭促的眼睛,有几分惊疑不定。
谢翎不言语,只用行为来回答她。
她试图挣扎,却沦陷在他编织的欲网中,分明知道他要做什么,却无力抵挡。
她被紧紧压在门板上动弹不得,屋外廊下忽然走过两个小丫鬟,不知碰到什么事了,竟就这样站在书房门外聊起天来。
他松开了她的唇,咽下喉中甘霖,眼睛微微眯起,透过细密结实的窗纱,隐约能见到屋门外站了两个丫鬟。
声音隔着一个门板,毫无阻碍一般,直直落入门后两人的耳朵里。
她们正在说街头巷尾里茶余饭后的八卦,聊到兴起,没完没了,你一言我一句有来有往,丝毫不见停歇,更是迟迟不肯离开。
夏暑本就燥热,遑论身前贴着一个火炉,崔荷汗流浃背,焦躁难忍,凝眸推他,没好气地小声咕哝道:“热,你赶紧松开。”
谢翎岿然不动,目光沉沉落在她额间泛起的薄汗上,汗珠细密,而她肌肤过于白皙通透,似是剥了壳的妃子笑。
须臾,汗珠凝聚成豆大的一滴,顺着鬓角缓缓滑落,汇聚在她尖细的下巴上欲坠未坠。
许久不见谢翎动作,崔荷猛地抬头看他,坠在下巴上的汗珠滴落在锁骨上,滴答一声,在凝脂般的肌肤里一路滑行,掉落进沟壑纵横的酥山里。
她今日穿着一件雪青色齐胸襦裙,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的纱衣,一条白色的系带恰好拦截了谢翎的视线。
崔荷浑然不觉汗珠的下落,却在对上他幽深的瞳仁时,暗叫不好,昨夜风卷残云之际,他亦是用这般眼神望着自己。
她自知在劫难逃,但是光天化日,外面还有几个丫鬟,未免太过难为情,无奈地出声制止道:“进屋里去吧。”
腰上忽然一松,竟是胸前系带被他抽离,迷途的汗珠被寻宝人寻回,可寻宝人却迷了途,失了魂。
崔荷被迫仰起头,脑袋紧紧贴在门板上,头发上的步摇因轻微的擦碰而有掉落之嫌。
贝齿于红唇里出没,若隐若现,呼吸急促,手臂无力地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丝毫无法撼动他的掠夺。
“叮当”一声,银簪落地,乌发散乱,崔荷身子一怔,慌张地要推开谢翎。
外面说话的声音渐消,似是有人在问,“什么声音?”
丫鬟面面相觑,往常侯爷在府上,书房的门都不会掩上,只有离开的时候才会上锁,因此她们才敢站在廊下讲话。
静候了一会,也不曾听到任何动静,她们不敢再停留在此处,携手离开了檐廊。
而这一切,是背对着房门的崔荷所不知道的,她僵硬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谢翎不知何时攀援而上,亲吻她的耳珠,在她耳后流连忘返,低哑着声音道:“放心,门锁着,进不来。你小声些,她们便听不见。”
崔荷撑着他的肩膀要拒绝,张口便被堵住,衣服摩擦发出窸窣声,崔荷怕了,只得安抚躁动的野兽。
忘了今夕是何夕,指尖传达着她狂跳的心脏,微微发麻,攀附在他肩头,嗅着熟悉的气味,崔荷呜咽一声,低头咬在他汗湿的肩头,声音含糊不清,可语气急切凶狠:“混账。”
谢翎气息不稳,却止不住轻笑,换了种方式继续磋磨她。
薄光透过窗牑上的窗纱,和煦温柔的光洒在她如玉的后颈上,滑腻的肌肤比白玉还要漂亮,上面残存着昨夜他留下的指印,在腰间,在腿上,泛红泛紫,深深浅浅可见他力气之大。
心中怜惜,嘴里说着好话哄她,却被她一双柔荑堪堪捂住嘴巴,崔荷泪眼朦胧却又谨记着不可发出声音。
屋外的丫鬟早就走了,廊下空无一人,但谢翎还想逗逗她,将她压在门扇上,力往一处使,崔荷泪眼汪汪,咬牙切齿地咬他脖颈,要惩罚他的作怪。
然而并不锋利的牙齿似是钝刀,磨着他的神经,谢翎抚摸着她汗湿的后背,哑声道:“乖,轻一些,小心一会被禹儿和鸾儿看见,孩子不懂,丫鬟可什么都懂。”
“谁让你白日……”崔荷没把话说完,担心屋外的丫鬟还没走,可过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对劲,撑着他的肩膀扭头往屋外看去,朦胧的窗纱看得并不清晰,但原本廊下立着的两道身影早就不见了。
恼怒地锤了谢翎肩头一下,骂道:“混账,你早就知道她们走了是不是。”
谢翎忍着笑意,与她咬耳朵:“我不知道,只顾着和夫人卿卿我我,哪儿有功夫注意她们。”
崔荷被他无赖的话语噎到,无力辩驳,只好软了嗓子,求道:“我有些难受,别在这儿了。”
她耷拉在谢翎的肩头,被风雨摧残得不成样子,几缕青丝被汗水浸湿,挂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眉眼餍足而慵懒。
“好,进屋里再说。”
“不说了……”
“当然要说,哥哥要跟妹妹好好说说。”谢翎笑得意味深长,将她手臂间挂着的衣裳扯开,任由他们落下,有力的手臂稳稳托着她,将怀里的娇花提了提,慢慢往屋内走去……
第98章 番外二
崔荷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身后的男人一脸餍足地伸了个懒腰,搂上崔荷的腰肢,反被她嫌弃地推开。
崔荷转身往小厨房走去, 谢翎抬脚跟上。
进了小厨房,正在灶前看火的厨娘看见他们二人进来,连忙行礼, 崔荷微微颔首,问道:“都弄好了吗?”
厨娘恭敬道:“回夫人的话,还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崔荷挥退了厨娘,拿着蒲扇到灶前看火, 掀开锅盖,险些被烫到,谢翎拉过她的手, 只见白嫩的指尖上出现了一片红印。
他从冰鉴里掏出一块冰塞进她手里, 给她纾解烫伤的患处, 不由皱眉指责:“刚煮开的锅盖也敢直接用手碰, 旁边就放着一块湿帕子,也不晓得拿来用。”
崔荷捂着冰块, 小声嘀咕道:“一时忘记了罢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般烫手,干脆你来弄吧, 一会我跟禹儿说, 是他爹亲手做的, 他肯定很高兴。”
谢禹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谢翎本就跟他不甚亲近, 进宫后父子俩又少了许多独处的时光,因此父子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
谢禹待谢府的人都亲和, 唯独在谢翎面前格外拘谨,对他恭敬有余,却无甚亲赖,也许是当年将谢禹送进宫时,谢翎狠心扯开了谢禹抓她的手,遭谢禹记恨了。
后来谢翎也想过弥补,但谢禹却始终不冷不热的和他保持距离,谢翎反而怄上了。
加上公务繁忙,每次谢禹回来,他都恰好错过相见的时间,一年总共也不过见了四五次,父子间的感情比冰还要薄弱。
咕嘟嘟的热气冒了出来,一阵清甜的香气涌入鼻尖,莲子开了口,在水面翻滚起来,热气熏到他的眼睛上,谢翎错开眼,拿勺子搅动着粘稠的甜汤。
“这次去范阳,我已经进宫跟天后打过招呼,可以带上阿禹,咱们终于可以带他出宫瞧瞧大梁河山了。”
“那你一会跟他说一声,让他高兴高兴。”崔荷笑着搂住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背上,手里的冰渐渐融化,化成水滴落在二人脚边。
谢翎别扭地推脱道:“你跟他说一声就好了。”
崔荷轻笑:“我说了,他会以为是我的功劳。”
“咱们是夫妻,还分什么你我。”
“哦,是吗?那我就都揽到自己身上,半句都不提你。”
谢翎搅弄糖水的手顿了一下,犹疑片刻后道:“也……也稍微提一下。”
崔荷嗤笑一声,调侃道:“死要面子,这次去范阳,跟阿禹好好相处,少摆你当爹的臭脸,跟阿鸾你倒是纵容溺爱得很,阿禹也是你儿子,哪怕他将来当了皇帝,那也是你儿子。”
谢翎没吭声,崔荷拿冰凉的手去冻他,不料被谢翎抓住,谢翎转过身来,单手扣住崔荷作乱的手,坏笑着去摸冰鉴里的冰块,没一会也钻进崔荷衣领逗她。
冷飕飕的手掌带着水渍,在她衣襟上留了些痕迹,崔荷恼怒地挣扎起来,没一会就不敢乱动了,红着脸瞪他:“还敢乱来。”
厨房里无人,屋外却有几个丫鬟坐在廊下说话,小厨房的门敞开着,确实不好做些什么,谢翎松开她,一脸正经地说道:“夫人再来招惹我,那我也只好奉陪。”
“谁招惹你了,快些装到碗里,孩子们一会该醒了。”崔荷催促他。
谢翎慢条斯理地将煮好的莲子羹装进瓷碗里,放到冰鉴里冻上,盖上锅鼎,等上一炷香时间便可拿去屋里给孩子们享用。
院子里的知了又开始吵闹,丫鬟们起身,拿长长的竹网去捕蝉,没一会功夫,院子里便恢复了安静。
谢翎去冰鉴里拿出冰镇好的莲子羹,放到食盒里,牵着崔荷的手一起出了小厨房,往正屋走去。
蜿蜒曲折的长廊挂着竹帘,隔两个竹帘便挂着谢鸾一时兴起做的贝壳风铃,夏日的暖风吹拂而过,贝壳声叮当作响。
院子里到处可见谢鸾留下的痕迹,廊柱上是她拿小石头刻下的鬼画符,高大的柏树枝干上垂着谢翎给她做的秋千,树顶还挂着一个褪了色的风筝。
那是崔荷画的燕子风筝,春天放风筝的时候勾到树上,取不下来,便只能留在那里,谢鸾哭得不行,最后还是谢翎将她抗在肩头哄她:只要好好吃饭,长得比树还高,就能取回风筝了。
谢鸾听话,都不需要崔荷喂,自己便抓着小银勺哼哧哼哧地扒起饭来,乖乖吃了几天饭,又不肯自己动了,爬到崔荷面前撒娇要阿娘喂。
谢翎看着廊柱上画的四个小人,眼底洇过一片暖意,与崔荷说道:“往后可不敢请人进院子里了,看被她祸害的。”
崔荷撇了撇嘴:“改日请个师傅进院子涂掉这些东西,眼不见心不烦。”
“不用,留着吧,阿鸾喜欢画什么都可以。”
瞧着谢翎溺爱的样子,崔荷没眼看了,合着方才那番话,是炫耀的意思。
懒得跟他计较这些,崔荷更担心谢禹看见这些东西,可会觉得心里不平衡,“你待阿鸾好,也得待阿禹好,总归是我们欠了阿禹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谢翎脸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说起来,你为何不喜欢阿禹,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生得又白净可爱,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偏你不爱抱他,可阿禹小时候最黏你,总是扑到你脚边,仰着头期盼他的父亲抱一抱他,他那时候最喜欢你了。”
崔荷早就想问他这件事了,但谢翎总是避而不谈,可有些问题,总该有答案。
“还有送他进宫的时候,他哭得撕心裂肺,我也难受得肝肠寸断,你怎么舍得掰开他的手,还不愿抱一抱他,夫君,你待他太薄情了。”
谢翎否认道:“我没有不喜欢他,他和阿鸾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既然一样,一会进屋,你抱一抱他。”崔荷晃着他的手臂,笑吟吟的说道。
谢翎皱眉拒绝:“都几岁了,又不是阿鸾那样的年纪,我乐意抱他,他还不乐意被我抱呢。”
“谁说不乐意了,你上月十五没回来,我把你亲手做的小弯弓送给他,他不知多高兴,听伺候他的兴怀公公说,他白天夜里都握着不肯撒手,等去了范阳,你亲自教他射箭,带他骑马,他会很高兴的。”
听了崔荷的话,谢翎心中有所触动,过去不喜欢谢禹,是因为谢禹害崔荷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虽然踏过了鬼门关,他始终忘不了产房外一盆接一盆的血水送出去,给她接生的是宫里有经验的老嬷嬷,老嬷嬷脸色煞白,就差跟他说一句节哀。
最后虽顺利生产了,但崔荷也伤了元气,他不愿意崔荷再怀孩子,于是寻遍避子的方子,但没想到仍有意外发生,这回崔荷很坚决,要留下孩子。
他心惊胆战守在床前,这次顺利许多,不过半个时辰谢鸾便诞生了。
比起谢禹让她受过的痛,谢鸾几乎没让她吃过什么苦,而且谢鸾像极了崔荷,他自然疼爱谢鸾。
但心里对谢禹愧疚也是有的,送谢禹进宫,乃天后的意思,她要立皇储,必然会优先考虑崔荷的孩子。
谢禹三岁进宫,原本以为是小住,却没想到小住成了常住,他们对谢禹食言了。
天后有意栽培,他们纵使不舍,也不敢忤逆天后的意思,反而还要感恩戴德。
他的儿子做了皇长孙太子,他理应与有荣焉,可却生出了些悔意来。
至高无上的权力,伴随着尔虞我诈的争夺与杀戮。
就算是血脉相连的皇子,在权力面前,也如同一条狗,嗅着味便穷追不舍,即便有人是迫不得已,一旦开启了杀戮,便不会轻易停止。
他的儿子虽然没有对手,但几十年后,他也会和高宗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虽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他和崔荷也许都不在人世了,但将他推上这条路的人,是他这个生父,是他崔家人的血脉,更是不可违逆的天命。
生在皇家,是幸也是不幸。
天后的意思,等他们从范阳回来,便会正式册封谢禹为皇长孙太子,谢禹改名崔禹,此后崔禹是大梁的崔禹,而不再是谢家的谢禹。
谢翎牵着崔荷回屋时,看到两个孩子并排躺在他们的床榻上睡着了,金穗银杏站在床沿给他们摇扇子。
崔荷走近床榻,金穗让出了位置,崔荷拿过蒲扇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扇风。
谢禹睡相极好,仰面躺着一动不动,而谢鸾的睡姿有些狂放,小裙子都堆到了腰际,大腿抬起,膝盖险些撞到谢禹身上。
崔荷替谢鸾扯了扯裙子,没想到把谢禹吵醒了,谢禹小声喊他,崔荷冲他温柔一笑,这才看清楚谢禹额上布满冷汗。
她挪到床头,抽出帕子替他擦汗,轻声问道:“醒了,不再多睡会?”
谢禹摇头:“阿娘,我做了个噩梦。”
崔荷躺到床上,与他并排躺着,问道:“梦见什么了?”
“梦见爹娘带着阿鸾走了,不要阿禹了,阿娘,你会不要阿禹吗?”谢禹伸手抱住崔荷,崔荷下意识抬手,让他钻到她怀里。
手掌轻轻拍打在他后背上,崔荷看向落榻的谢翎,谢翎脸色有些阴沉,看起来怪凶的,崔荷抬手挡住谢禹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谢翎的眼神,顺便抬腿踢了谢翎一下,示意他别出声。
崔荷说道:“放心,爹娘永远都不会抛弃阿禹,忘了跟你说,爹娘这次要去一趟范阳,到时候会带上你和阿鸾,咱们一家四口一块去,阿禹,你高兴吗?”
谢禹惊讶地看她,满脸不可思议,他从谢鸾口中得知阿爹阿娘要带她一起出游,正忧愁该怎么让爹娘也带上他,没想到惊喜就这么砸到他头上了。
“我……我也可以去吗?皇祖母那里……”
“你阿爹已经跟皇祖母那边说好了,今夜你也不用回宫,这几日待在府里,等后日咱们一道启程去范阳吧。”
话音刚落,怀里的谢禹又把她抱紧了几分,依赖的模样实属少见,看起来是高兴了,崔荷也满意的笑了,唯独坐在床尾的谢翎笑不出来。
他坐到床头,冷声冷语道:“高兴笑一笑就行了,都是大孩子了,还对娘亲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谢禹松开手,乖乖躺在一旁不敢造次,前几次回来父亲都不在,险些都要忘记他还有个爱吃醋的父亲,他这个做儿子的抱一抱娘怎么了,娘又不是他一个人的,阿鸾可以抱,他为何不可以。
但这样的话他断不敢当着父亲的面说出来,即便被训斥了两句,可以和父母同游的喜悦还是淹没了他的思绪,久久沉浸在狂喜当中难以自拔。
谢鸾从睡梦中醒来,她揉着眼睛,看见了双眼亮晶晶的阿兄,以及坐在床头的阿爹阿娘。
“阿鸾,阿兄也要跟你一起去范阳了!”谢禹的报喜声让谢鸾整个人都清醒了,她被谢禹晃得脑袋发晕,怎么一觉醒来都解决了,说好的让她醒来后抱着阿爹阿娘狂哭求情呢?
第99章 番外三
范阳在大梁的东部, 从汴梁出发,骑快马五日便可到达,若携家带口, 慢慢悠悠地赶路,花费的时间便被拉长了数倍不止。
索性一家四口并不着急,一路游山玩水, 走走停停,倒也自在惬意。
马车里虽然铺了软绵厚实的垫子,但坐久了也会不舒服,每日盼着到了客栈或是驿站, 让谢翎给她揉一揉腰才舒服些。
她尚且难受,别提两个孩子了,特别是谢鸾, 正是好动的年纪, 不喜欢呆在四四方方的车厢里, 看见侍卫骑马便要谢翎带她骑。
谢翎让侍卫牵了马过来, 让谢鸾坐在身前。
这是谢鸾第一次骑马,她虽只有三岁, 但胆子比常人都大, 半点不见惊慌,双手握着马鞍, 小短腿使劲地夹着马脖子, 嘴里咿呀喊着驾。
谢鸾活泼好动, 谢翎也乐得纵容,扶着折腾的谢鸾坐稳, 问道:“阿鸾,喜欢骑马吗?”
“喜欢!”谢鸾双眸晶亮, 满是朝气蓬勃。
“走,阿爹带你去林子里转转!”谢翎双腿夹紧马肚,一踢马镫,骏马便知晓主人的意思,撒腿狂奔起来。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似是一缕清风,穿过茂密山野,拂动绿柳林枝。
父女俩有自己的消遣,崔荷便与谢禹在车厢里摆起了棋局对弈。
此时天色还算不错,艳阳被云层遮挡,阵阵凉风穿过卷起的竹帘,吹拂起他们的衣摆。
崔荷以手撑额,面露难色,方才明明占据上风,局面一片大好,却遭谢禹三次落子后逆转形势,仔细回忆才惊觉方才的那点好处不过是他故意设下的诱饵,引她入局。
她对围棋虽造诣不高,但也不至于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下不过吧,崔荷偷偷瞥他一眼,谢禹正襟危坐,神情自若,纵使胜券在握,也没有露出一丝喜色。
对弈的对手实力悬殊太大,便失了对弈的乐趣,渐渐地她的兴致便消散了不少。
谢禹迎上她的目光,好奇问道:“阿娘,怎么不下了?”
崔荷自知已经败了,便没再纠结,落下一枚白子,叹息道:“阿娘输了,心服口服,阿禹平日里是不是常常与皇祖母对弈?”
谢禹答道:“皇祖母有空了,便会与我对弈。”
“是阿禹赢的多,还是皇祖母赢的多?”崔荷捡起白子放回棋罐里,状似无意地问道,她幼时和母亲下棋,十盘九输,赢的那局还是母亲让她的,当即便有些好奇。
谢禹想了想,冲崔荷粲然一笑,露出了小小的虎牙:“自然是皇祖母,阿禹也是皇祖母的手下败将。”
崔荷微微颔首,过了一会忽然才意识过来,他说的“也”是什么意思,看来儿子知道自己老底了,她感到一阵惭愧,本想在谢禹面前露一手,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棋子按照颜色回到了自己的罐子里,谢禹似是意犹未尽,催促着母亲再下一盘,崔荷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他下,试图重新找回面子。
眼看有空子可钻,崔荷这次不再上当,故意绕开陷阱,却没想到正正避开了谢禹给她送的机会。
大局已定,再下下去也没意思了,崔荷单手支颐,意兴阑珊道:“阿禹棋艺精湛,阿娘实在打不过,一会等你爹回来了,你跟你爹下棋。”
谢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抿着唇拒绝道:“不要,阿爹悔棋,不是君子。”
崔荷噗嗤笑出声来,能把谢翎逼到悔棋,谢禹倒有几分本事,想到这里,她忽然记起一事,说道:“你樊素姑姑的女儿青妩丫头,听说小小年纪便在棋艺上崭露头角,此次见面,你们可以切磋一下,看看是你厉害,还是青妩厉害。”
谢禹嗯了一声,开始收拾残局,恰好此时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崔荷抬头看向车窗外,原来是父女俩回来了。
谢鸾脸蛋红扑扑的,眼底是藏不住的快活得意,被谢翎抱着上了马车,谢鸾双手举在胸前护住怀里的东西,屈膝挪到崔荷面前。
崔荷掏出帕子正要给谢鸾擦汗,却见她一脸神秘,怀里似是藏了什么东西。
“阿娘……阿爹给我打了一只鸟,你看。” 她慢慢松开手,一只巴掌大的翠绿色的雀鸟安静地躺在她手掌心里,背部和尾部的毛发翠蓝发亮,密杂了翠蓝横斑,嘴喙细长尖锐,翠鸟绿豆一般的眼珠子眨了眨,脑袋忽然一歪,好奇又警惕地看向崔荷。
崔荷皱眉:“这是……”
谢翎靠着车壁,抬手搭在崔荷身后的窗台上,懒洋洋地笑道:“翠鸟,阿鸾喜欢,就打来给她玩。”
翠鸟像是听懂了谢翎的意思,不甘心当个玩物,扑腾着翅膀要飞走,可它被谢鸾拢在掌心里,再扑腾也是徒劳。
谢鸾抱着翠鸟,挪到谢禹身边给他瞧,还跟他说起方才在山林里,阿爹背她去爬树掏鸟窝的事。
“那棵树比咱们院子里的树还要高,不仅高,还粗,阿爹说那棵树活了有几百年了。然后阿爹背着我,好像一只猴子,一下子就上树了,你看,就像那只猴子!”
崔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巧看到旁边高大的树丛里跃过一只野猴子,背上背了一只小猴子,在树林里穿梭,崔荷不由联想到谢翎是如何背着谢鸾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怎么,你也想被我背着去爬树?”谢翎也看到了那只猴子,背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看,着实不太雅观,索性山林里没什么人,他也不怕丢脸。
崔荷笑道:“你也背不动。”
谢翎面对她挑衅的话语,挑眉道:“抱着都行,背着怎么不行?”
崔荷脑里闪过一段荒唐的画面,狠狠瞪他一眼,只觉得他不太正经,瞥了一眼坐在窗前仰头看猴子的谢禹,凑到他面前小声道:“你也带阿禹去山里转转,给他打一只雀。”
他明白崔荷的意思,抬眼瞥了谢禹一眼,谢禹已经坐了回来,屈膝跪坐在腿上,规矩得很。
这一路走来,他就发现了谢禹半点都无同龄孩子那种跳脱性子,沉稳得挑不出错来,他也满意于谢禹的懂事,唯有崔荷,私底下埋怨母亲把谢禹教得太乖。
又被她掐了一把,谢翎回神,对谢禹说道:“阿禹,跟爹一块进山里走走?”
谢禹正在摸翠鸟的羽毛,被谢翎邀约,不由惊喜抬头,正欲答应,忽听闻一声惊雷。
他转头看向窗外,就见天色忽变,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涌来厚重的云层,风卷残云,空中席卷起一阵闷热的风,风里携裹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似是要下一场大雨。
谢翎起身对马车外赶车的邱时说了两句话,马车的速度忽然加快起来。
崔荷一时不察,险些栽倒在车厢里,待她坐稳,谢鸾忽然钻进她怀里,伴随着窗外的闪电,谢鸾流露出惧怕的神情。
“阿娘……”谢鸾最害怕下雨天了,整个人埋进崔荷的怀里,死死地抱住她。
崔荷及时捂住谢鸾的耳朵,一声惊雷炸响,响彻云端,狂风呼啸,疾跑的骏马嘶鸣一声,急急停下了脚步,若不是邱时控制住缰绳,说不定马车就要掀翻了。
骏马不安地跺脚,半点都不肯挪动,任凭邱时如何赶马都不愿走了。
谢翎回过头来,对他们说道:“坐在马车里别下来。”说罢便自行下车,与其他侍卫一起去牵引骏马。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马车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一侧窗户挂着的竹帘被风撞散,落了下来,遮挡住窗外的视野。
风中夹杂着谢翎和侍卫们交谈的声音,听不真切,崔荷透过未落竹帘的车窗,看到高大的灌木树丛已经被风压倒,随时都要被压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