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怎么来了?”谢翎将空碗交还回去, 上下打量了崔荷一眼, 她这人忌冷怕热,能冒着酷暑来看他, 实属难得。
“过来看看, 是什么绊住了你的脚步。”崔荷将空碗放回食盒里,又将食盒搁到地上, 素手拿过卷宗随意看了两眼, 自问自答般说道:“原来是这些公务。”
他的书案上搁置了许多书册卷宗, 整整齐齐有条不紊的叠在一起,左边是要处理的, 右边是已经处理完的,左低右高, 看样子他处理事务的效率十分之高。
只可惜刚拿来的卷宗又高出了右侧。
谢翎也颇有些无奈,歉意道:“最近是有些忙,等忙过这一阵子,午时一定回府陪你用膳。”
若不是白鹤如实相告,她也不知谢翎最近忙碌成这个样子,又怎么好意思无理取闹,崔荷摇头道:“不用,何必费一番周折特意回府。”
听她语气平平,也不似生气,谢翎心下稍安,歉意的摸了摸崔荷的脑袋,拿起案几上的卷宗处理起事务来。
崔荷见他桌上砚台的墨干了,主动替他研墨。
谢翎办公十分专心,一目十行,很快就阅览完一卷,提笔批注,又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崔荷不敢出声打扰他,见屋内闷热,他额上冒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便主动拿团扇替他扇风消暑。
原以为谢翎只要处理完手头这些卷宗就可以了,却不料有下属有要事禀报,频频进屋打断他的思绪。
崔荷自觉打扰,提出要先回府,谢翎起身相送,两人携手往府衙外走去。
骄阳当空,暑气灼人,哪怕走在林荫路上也觉得焦躁难耐,只短短一段路,崔荷出了一身薄汗。
来到府衙外就要道别,崔荷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问道:“明日你也这么忙吗?”
谢翎也说不准明天的事,以为崔荷在暗示他明日回府,于是主动保证道:“放心,明天午时我回府陪你用膳。”
“不用。”崔荷摇头,见他额上有汗,掏出手帕要替他擦拭,谢翎个高,她垫脚抬手也够不到,谢翎见状,微微躬身凑近。
按说出了汗,身上定然酸臭难闻,可谢翎凑近了却闻到了一阵淡淡的女儿香,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崔荷,不禁有些心猿意马。
她如玉的脸庞上也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薄汗,一双琉璃般透亮的秋水剪瞳,在日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辉,她细致又认真的为他擦去汗水,对上他的视线时,忍不住扬唇一笑,笑靥如花,动人心魄。
谢翎忍不住也笑了一下,抬手用指腹替她擦拭汗水,得寸进尺道:“那你明日再来。”
崔荷还是摇头,谢翎不禁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就释怀了。
车厢里闷热,路上还颠簸难行,她肯来一次,他就心满意足了。
崔荷抬手挡住艳阳,微微眯着眼睛,解释道:“明日我得去找宁宥。”
谢翎:“……”
将人送走后,谢翎转身回去处理公务,白鹤从门后绕了出来,跟上谢翎的步伐,低声与他说了两句话,谢翎冷冷一笑:“这么能沉住气?让人再去加一把火。”
自他接手禁卫军后,就想过要肃清昌邑侯的人,原以为他们必然会闹事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一直按兵不动。
谢翎纵使大权在握,也不能无故革职,若他不尽早处理沉疴积弊,只怕暗箭难防。
白鹤应了一声,正欲离去,谢翎忽然叫住他:“让下面的人把明日的事一并拿过来给我处理,明日若有别的事,往后再压一压。”
白鹤不解,问道:“大人明日不来吗?”
“不来,小事自裁,大事再来找我。”
“大人明日要去哪里?”
“翰林院。”
这厢崔荷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三刻,才刚跨进听荷院的门,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大夫人正好派人来找她。
崔荷还未坐热板凳,便领着丫鬟跟嬷嬷一起去了修竹院。
日落后的竹林,虫鸣声阵阵,仿佛置身于山间小路,沿着鹅卵石小路一直前行,终于来到修竹院正屋,跨入厅堂,便闻到一阵清幽的檀香。
大夫人潜心修佛已有数年,院子里修建了一所佛堂,里面供奉一尊玉观音。
晨起后,日落时,安寝前,大夫人都会到佛堂里诵经,为谢家的男人超度,也为自己内心寻得一片净土。
崔荷来到屋里时,大夫人正转着手里的佛珠默念金刚经,崔荷并未上前打扰她,在一旁站了一会,直到大夫人回神,崔荷才上前去。
崔荷来到她面前福身行礼:“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大夫人前不久才从谢翎口中得知丈夫去世真相,一连好几日都闭门谢客,每日坐在佛堂里,一边看着丈夫的牌位一边抹泪,夜里辗转难眠,噩梦缠身。
嬷嬷见她心神不宁,便劝慰了她几句,顺嘴提到了禅光寺。
禅光寺是汴梁最大的寺庙,里面有不少得道高僧,就连皇家太庙祭祖的时候,也是请的禅光寺高僧来主持祭祀大典。
马上就要到中元节了,一直闭门谢客的禅光寺终于开放迎接香客,若是能去一趟禅光寺,得高僧解惑,大夫人应该就能放下业障。
大夫人将此事与崔荷说了,崔荷连连颔首:“母亲放心,中元节那日我会安排。”
“好孩子,阿翎娶了你,是他的福气。”大夫人拉过崔荷的手,慈爱的看着她。
谢翎去松洲的那段时间,崔荷每日寻着些好玩的东西,都会送一份过来给她瞧瞧,上月办了个赏荷宴,邀请了与她交好的几位夫人过府一叙,崔荷办事妥帖,一场宴会下来众位夫人交口称赞,私底下都羡慕她娶了个好儿媳。
大夫人对崔荷的喜欢更早要追溯到数年前,谢府正失势的时候。
谢夫人深居简出,并不知道谢翎在外面受了委屈,谢翎回家的时候不曾提及那些事,衣衫破损了他会自己偷偷缝补,受了伤也一声不吭,直到一次出府,她发现谢翎被人欺负打骂,正想上前护着谢翎,却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快。
后来只要她多加留心,便能在一些犄角旮旯里看到偷偷摸摸的崔荷,她不会平白无故上前帮谢翎,只会在谢翎还不了手的时候以德服人。
偏偏谢翎不领情,总是冷言相向,拒之门外,她看着崔荷委屈又失落的离去,下次再见,她又恢复了常态。
多好的姑娘,谢翎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还好月老心灵手巧,将红线绑到了他们二人身上,她才如愿以偿得了半个女儿。
因此崔荷嫁进来后,她对崔荷也是多有维护。
“禅光寺有一尊观音像,求姻缘和求子一样灵验,我如今别无所求,惟愿你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早日开枝散叶。”
这已经不是大夫人第一次说起生子的话题,过去她虽然也有所期盼,但心知路途遥远,如今与谢翎心意相通后,它又变成了一件触手可及的事。
想到这些日子频繁的房事,也不知有没有中,崔荷悄悄抬手捂在小腹上,暗自生出了少许期待。
回到听荷院,谢翎踏着夜色回来了,两人一起用过晚膳后,坐在院中的凉棚下的矮榻上纳凉。
夏夜凉风习习,又有虫鸣暗奏,星辰相伴。
崔荷靠在谢翎怀里玩孔明锁,谢翎见她拼了半天都拼凑不起,急了便抢过来替她拼凑,只见他指尖灵巧,思维敏捷,不过眨眼功夫,一块孔明锁便被他组装完成。
谢翎略显得意:“如此简单,还需费什么功夫。”
崔荷恼怒地夺了回来,不甘心的开始拆卸,拆了一半却拆不下去了,谢翎从身后拥着她,下巴搭在她肩头,点了孔明锁一处榫眼,轻轻一按,便取下了一块。
他呼出的气息灼热,打在崔荷耳畔,崔荷瑟缩着躲了一下,哼了哼:“我知道是这儿,你别瞎点。”
过了这一个关卡,她很快就拆开了。
“哦,原来你知道。”谢翎笑了下,拿过几个未拆的二十四锁递给她,说道:“夫人可敢与我比试一番?看看谁先拆下来。”
崔荷指尖卷着秀发,挑眉问他:“如何比试,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赢家让输家做一件事,不得拒绝。”
崔荷知道他肯定又在给自己下套,自然不肯松口,起身坐到一侧,不搭理他。
谢翎掂着二十四锁,了然笑道:“夫人不是信誓旦旦说自己是个中高手,怎么畏手畏脚的,怕输?放心,我又不会让你做什么下不来台的事,最多在屋里自己玩闹。”
“谁怕了,反正我赢了,我就让你再穿一次裙子陪我出府转一圈,如此我才满意,你敢不敢?”崔荷故意挑起往事,就等谢翎主动放弃,那次谢翎可是诸多抗拒,如今要求更狠,相信谢翎肯定会拒绝。
崔荷曲着腿坐在榻上,歪着头,略有几分得意,鬓间有青丝垂下,落在她纤细的锁骨上,凉风吹来,青丝吹拂到谢翎的脸上,酥酥痒痒,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仿佛挠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心。
谢翎抬手抓住崔荷的秀发,在指尖卷着玩,垂眸思索片刻,说:“既然夫人这般自信,那我自然不会让夫人失望,若我赢了,我想让夫人穿薄纱为我舞一曲如何。”
谢翎拿过一个复杂的二十四锁,又给了她一个相对简单的梅花锁,意思很明显,他让了很大一步,让崔荷占据先机。
崔荷平日里玩得最多的就是梅花锁,自然也是最擅长的,那个二十四锁机关繁琐,榫卯又多,摆明了就是自己占便宜。
崔荷笃定自己能赢,好胜心让她答应了,喊来金穗银杏过来作证。
崔荷与谢翎对坐在矮榻上,崔荷跪坐,谢翎盘腿,两人各执一个孔明锁开始了对垒。
起初崔荷胸有成竹,轻松卸下上面几枚,她略有些得意,抬头看了谢翎一眼,只见他还在端详二十四锁,心中更是胜券在握。
但很快,她就慌了手脚,接连几个榫卯拆不出来,她便有些着急,再抬眼,谢翎已经拆了大半,很快就要赶超她了。
谢翎笑意越发明显,直到手里的二十四锁完全碎成榫卯,崔荷还在和拆到一半的梅花锁打架。
“我赢了。”谢翎换了个姿势,斜靠在矮榻的扶手上,一手搭在膝头,言辞间虽轻描淡写,墨色瞳仁里藏着的张狂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崔荷不信邪,叫嚣三盘两胜,谢翎答应了,只是这次换成了组装孔明锁。
开锁容易,上锁却很难。
毫不意外,崔荷又输了。
“这孔明锁肯定出了问题,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好的,一会再跟你比试一番,你且在此处等等我。”崔荷想耍赖,不动声色起身下榻,穿好鞋子便要逃跑,却被谢翎眼疾手快拦下。
他也跟着起身,当着几个丫鬟的面,将崔荷抗在肩头,嗤笑一声道:“夫人别想耍赖,三局我胜了两局,你得给我兑现诺言。”
不管崔荷如何挣扎,还是被谢翎带入了屋内。
金穗与银杏并肩坐在院中的矮凳上,看向正屋窗牑上白茫茫一片的窗纱,等了半天,也不见有跳舞的影子。
“金穗姐姐,郡主今夜还跳舞吗?”银杏跟了崔荷那么些年,从未见过崔荷跳舞,好奇极了。
金穗也好奇,托腮遥望窗牑,却见原本还亮着的房屋突然灭了灯,金穗便知道今夜看不成了,她与银杏一样红着脸离开院落,走到小厨房去烧水。
第71章
翰林院位于皇城景雁门外的永昌街, 此处是储才之所,毗邻国子监,尚书省, 御史台等多处吏舍,宰辅重臣,翰林学士, 皆在此处办公。
因着永昌街附近皆是文臣机构,整条永昌街也沾染了些书香气,与临安街动辄锣鼓喧天的热闹相比,永昌街幽静了许多。
附近皆是一些茶舍, 食肆和书斋,巷子里住着的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之辈。
一辆马车在翰林院正门停下, 有一青衣男子率先踏出车厢, 随即牵着一位美貌妇人下马车。
翰林院门外的侍从认得崔荷, 纷纷低头行礼。
崔荷轻车熟路, 领着谢翎进了翰林院正门,与他拐过游廊往西边的院落走去。
今日翰林院与往常无异, 近处院落有奴仆洒扫除尘, 往远望去,便见诸多学士或在廊下交谈, 或在屋内奋笔疾书。
不远处, 恰好看见几位中年大臣聚在檐廊下说笑,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位年近古稀的绯衣老臣, 正抚须,笑得春风得意。
隔得太远, 崔荷听不真切,但是认得出来,那是郑太傅。
郑太傅乃辅弼国君之官,也就是帝师,崔荷当年在尚书房开蒙,师从郑太傅,只可惜年纪到了,她不能再跟着其他皇子一起学习,只好与其他女子一样,退出尚书房,去学礼乐之术。
“郑太傅似是家有喜事。”崔荷扭头与谢翎小声嘀咕道。
谢翎人在朝中,自然没有错过这件事,于是便对崔荷解释道:“郑太傅的孙女将要进东宫了,自然是喜事。”
崔荷惊讶不已,她不过几日没看朝报,竟错过了这么一件大事,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谢翎道:“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很快就会昭告天下,到时你就会知道。”
崔荷好奇问道:“不是关淑宁进东宫吗?为什么会是郑太傅的孙女?”
谢翎只好与她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番。
凤凰神女一事在民间流传甚广,竟有人在宫门外血书,求天子顺应上天旨意娶凤凰神女为妻,在朝中大臣的进谏之下,大长公主松了口,只是没想到口太松了,竟飞进了两只凤凰。
松洲一事过后,昌邑侯被大长公主停职查办,将原属于昌邑侯的职务分散给了其他官员,昌邑侯被架空,如今仅剩一个爵位在身。
“所以关淑宁还是进宫了。”崔荷有些失望,关淑宁的娘家都失势了,按照道理来说是不可能再进宫的,但是奈何凤凰神女一事传得神乎其技,言官据理力争要保神女进宫,大长公主只得让步封她一个昭仪。
谢翎见她愁眉紧锁,便点拨道:“皇后的地位比妃嫔要高,有人压着她,她翻不起风浪。”
皇帝年幼,后宫形同虚设,若只娶关淑宁,难保其不会独掌后宫一人独大,如果先立后,再纳妃,关淑宁怎么蹦跶也越不过皇后去,而且如今昌邑侯失了势,关淑宁在后宫的日子也好不到那儿去。
昌邑侯此番为孙女铺的路怕是走进死胡同了。
崔荷咂摸了一下,隐约猜到了母亲的用意,郑太傅是母亲的人,立郑太傅的孙女郑雪恩为后,前朝后宫就尽在她的掌控之中了。
原先她还为此事担忧,没想到母亲这一步竟破解了凤凰神女的事。
崔荷心情大好,脚步也雀跃了几分。
书画院在翰林院府邸的西边,离开前院热闹的主阁后,他们继续往西边的书画院走去。
路过后院特意开辟的半亩方塘,只见方塘水质清澈,边上有杨柳倒垂,后山嶙峋怪石,层峦叠嶂,皆倒映在湖面之上。
正应了那首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即将跨进院中游廊,却听闻廊下有人在说话,崔荷和谢翎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停下脚步,不再上前。
透过雕花漏窗,清晰看到一白一蓝两道身影,崔荷本不好奇,奈何这声音着实有些耳熟。
她贴近漏窗,看清楚了站在廊下的二人,许如年一身白衣,而身侧的蓝袍男子,则是樊素的未婚夫婿齐颂。
齐颂面露难色,哀求恳切道:“许大人,事情并非如此,你且听我解释一番。”
许如年因背对着崔荷,看不清楚神情,但他声音冷淡,态度坚决:“齐大人,你不必与我解释,我只奉劝你一句,早日取消这门婚事,你不配娶樊素。”
“许大人,我与玉娘是有婚约不假,但我一直在徽北城念书,与玉娘并无感情上的牵扯,且玉娘她早就心有所属,我与她取消婚约,绝不是因为贪慕荣华富贵,而是想成全玉娘。”
许如年转过身来,满脸都是讥讽笑意:“是你成全她,还是她成全你?”
齐颂如遭雷劈,呆愣在当场不知作何反应,不确定许如年到底知道多少,齐颂心里没底,只好含糊解释:“男未婚女未嫁,我并未辜负樊素。我与樊素的婚事,是得了老师首肯的,我早已将娃娃亲一事告诉了老师,老师也不曾说些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讽刺许如年手伸得太长了,樊素的祖父都没有异议,他一个外人凭什么插手。
“你辜负了玉娘,还妄想娶樊素,这不是辜负,是欺负。”许如年神情愈发冷凝,“我只问你一句,这婚,你是退还是不退?”
齐颂心有不甘,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玉娘决不能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
而这个许如年,也不是个善茬,大家虽是同门,但他很清楚许如年跟自己不是同道中人,他此番阻挠,也不知是为了樊阁老,还是为了樊素?
不想与许如年纠缠下去,齐颂拱手道:“许大人若是真心为樊素着想,便不该只揪着我的过错不放,你可曾想过,若我退亲,樊素又该如何自处?许大人请放心,玉娘一事我会处理妥当,就不劳烦许大人挂心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先告辞了。”
齐颂转身离去,待他走后,崔荷和谢翎才从假山后绕出来。
许如年刚跨出游廊,便对上了他们俩个,许如年心中忖度,也不知他们是刚来,还是来了有一会,“真是巧。”
崔荷哼了一声:“是挺巧的,我问你,为何要逼齐颂取消与樊素的婚事?你做何居心。”
许如年笑道:“你不都听到了吗?”
崔荷并不知晓其中来龙去脉,光听他们遮遮掩掩的对话,只有一头雾水,“我可什么都没听明白,谢翎,你听明白了吗?”
谢翎摇头:“没明白。”
许如年睨了崔荷一眼,不由盘算起来,这话若是从他嘴里递出去的,樊素只会觉得他放屁,但如果是从崔荷嘴巴里听到的,她定能听进去。
思及此,许如年也不藏着掖着了,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如实相告:“齐颂在徽北有一个未婚妻叫玉娘,为了娶樊素,他与玉娘退了亲事。”
崔荷斜眼看了谢翎一眼,不在意的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谢翎也定过亲,我都没嫌弃他。”
谢翎:“?”
许如年好笑的瞥了谢翎一眼,苦笑着摇头道:“可惜齐颂不是谢翎,谢翎是被人退的亲,而齐颂却是主动写的退婚书,抛弃了一个为他付出全部的女子。”
“此话怎讲?”
“齐颂在书院念书时,全靠玉娘替他照顾齐母,操劳家务,为了能让齐颂专心念书,玉娘抛头露面在街头卖包子,挣来的钱全花在齐母和齐颂身上,操劳了数年,转头就被人扔掉,你若是玉娘,你作何感想?你若是樊素,可能安心接受?”
崔荷哑口无言,没想到齐颂竟是过河拆桥之辈,他能拆一座桥,就能拆第二座桥。
不甘心自己的姐妹被坏男人利用,崔荷愤懑不已,说道:“此事决不能成,天下男人千千万,我一定要给素素找到一个真心疼爱她的,而不是处处想着利用她的。”
许如年见目的已达到,脸上笑意深了许多,与谢翎锐利的目光对上,许如年颇有些心虚,移开了视线。
崔荷喃喃自语道:“素素年纪也不小了,女子十九岁还没找到婆家,确实少见,我看前面几个都是文弱书生,不如给她找一个戾气重一点的武将,谢翎,你看看你认识的将军里面有没有适龄的?”
许如年出言否定道:“不妥,刀剑无眼,武将更危险,难不成你想让樊素刚成亲就守寡吗?”
崔荷想了想,确实如此:“那就找个文职武将,安全。”
“搞文职的武将几乎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身患隐疾,不合适。”
崔荷:“……”
谢翎:“……”
多番提议都被许如年否决,崔荷急了,愤慨道:“按照你的标准,天底下就没有一个男人合适。”
许如年懒懒一笑,唇角扬起:“还有一个。”
“谁啊?”
“我啊。”
书画院。
宁宥正在低头作画,听闻院子外头有脚步声传来,看了眼屋内滴漏,她时间掐得还真是刚刚好。
宁宥搁下画笔,便有书童递上热毛巾给他擦手,忽然之间,他对离开汴梁多了几分不舍,往常在自己府里,哪儿有这般待遇,还得是书画院。
房间四面窗户大开,照得屋内一片亮堂,忽视撑起的窗牑,内外似是打通了一般,从外窥探或从里张望,毫无半分阻碍。
这个春晖堂,是赵学士特意给崔荷开设来学画的,为了帮他们俩避嫌,赵学士可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这种被人时刻盯着的生活总算可以结束了。
崔荷正欲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手臂忽然被人托住,她扭头一看,就见谢翎神色如常,崔荷没放在心上。
待走进殿门后,谢翎的手忽然从手臂转移到了她腰上,搂着她带到了宁宥面前,故作姿态的搂上崔荷的肩膀,朝宁宥淡然一笑,只是眼里的挑衅意味,藏也藏不住:“宁师兄,我亲自送夫人过来与你学艺了。”
宁宥挑眉,嘴角抽了一下,无视谢翎,把目光落到崔荷脸上,问道:“这几日都画了几幅?给我瞧瞧,可有退步?”
跟在他们后面的银杏提着小篓上前,把筐篓里的画都取了出来,崔荷挣脱开谢翎的手臂,走上前来展开一幅幅画卷给宁宥检阅。
“这几日按照师兄之前教的方法试验了几幅,就只有这两幅尚且看得过去,往后仍需勤加练习才行。”
宁宥在这几幅画上面逡巡了一会,对比初次见到崔荷勉强能入眼的画作,如今已有了极大的进步。
把崔荷的几幅画都看了一遍,需要修改的不多,面对聪颖的弟子,宁宥从不吝啬夸奖:“孺子可教也,郡主天赋虽不好,但只需记住,勤能补拙,往后若碰到瓶颈了,不妨来书画院找赵学士解惑。”
崔荷听出了点弦外之音,“师兄往后不教我了吗?”
宁宥将画卷卷起,解释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上河图已经画完,我也该离开汴梁了。”
崔荷呆愣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想到这一日来得竟是这般早,还这样的突然。
“师兄要走了,什么时候启程?”
“这几日回去收拾行李,今日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有些什么想问的,尽可来问。”
崔荷一时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宁宥已经教了她好多东西,她也没什么可以讨教的,便与他随意聊了些家常,问他会去什么地方云游,将来有些什么打算,大有拉着宁宥彻夜长谈的架势。
“我差点忘记问了,师兄的十美人可画好了?这是美人图的封山之作吗?若是的话,不知我可有这个荣幸欣赏一下?”
谢翎耳尖微动,坐在玫瑰椅上身形不由绷直,之前听几位同僚说起过此画,有人曾言芸娘是第十幅美人图的原身,可也有人说崔荷才是。
宁宥在公主府作的那幅画他看了,只完成了大半,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幅。
“确实画好了,只是还没题字。”宁宥转身去翻后面的画缸。
崔荷惊得目瞪口呆,听闻有人出黄金万两要买这第十幅美人图,原以为他一定小心藏匿于家中,却没想到竟这般随意的放在书画院的画缸里?
转念一想,放在家里确实危险,越是无人注意的地方则越是安全。
地上摆满了卷轴,崔荷撩起裙摆跟上,小心翼翼避开躺在地上的卷轴,随意拾取地上一副卷轴打开,却没想到随手一拿,竟展开了一副令人拍案叫绝的画卷。
这画上的人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她仿佛在揽镜自照,只是画中的人眼底藏着的哀愁以及将落未落的泪珠,无端让人生出了一股怜惜来。
崔荷的心脏砰砰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这幅画是按照她的模样来作的。
“她比你还美。”正当崔荷全身心沉浸在画上时,谢翎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后,崔荷手一抖,差点将画卷扔出去,幸好谢翎及时抓住,否则画卷就要皱了。
“竟被你找着了,我说怎么找不到,看来你与她有缘。”宁宥听到声响后回头一看,就看到了崔荷举着那幅画。
谢翎扶着崔荷起身,接替崔荷的手举着卷轴欣赏,目光紧紧盯着画中人,低哑着嗓子问身边的崔荷:“你为什么哭了?”
崔荷摇头,她完全没有印象,只得解释道:“大概是师兄随手乱画的。”
宁宥走上前来,伸手要拿,谢翎却避开宁宥的手,问道:“师兄什么时候替我夫人作的画?”
“在醉仙楼,郡主可能不记得了,可我当时确实惊为天人,贸然作了画,还请郡主原谅。”
“原来是你。”
崔荷只去过一次醉仙楼,结合画像上的线索,崔荷恍然大悟,终于记起来了,原来对面窗户作画的人就是宁宥。
崔荷脑袋依旧有些发懵,十美人是宁宥所有画作中,她最喜欢的,有幸能成为第十位美人,她仍有些不敢置信。
谢翎察觉出他们二人之间藏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种酸味涌上心头,崔荷竟与旁人有了他不知道的秘密,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令他无端烦躁。
“既然与郡主有缘,送她又何妨?”谢翎冷飕飕的开口道。
“不可!”宁宥断然拒绝道。
“为何?”谢翎眸色黑沉如冰,就连这两个字都是带着冷冽的寒意直冲宁宥而去。
宁宥有些不好意思直言自己想要高价卖出挣点钱,他还想维护一下自己在崔荷眼中的形象。
“哪儿有像你这样咄咄逼人讨要画的,郡主若是喜欢,我送之前在公主府画的那幅图给你,但这幅我得自己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