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死不了,你若控制不好缰绳,就不好说了。”许如年半开玩笑着说道。
在樊素看不到的地方,许如内年的后背已经被血浸湿了。
方才被山匪砍到了后背,许如年一直强撑至此,还想和樊素说说话,眼前却有些模糊了,鼻尖是樊素带着香气的发丝,他不自觉搂紧了樊素。
终于抱到了,也算死而无憾。
一阵颠簸,许如年被重重掀翻下马背,在地上滚了几圈,他已经疼得没知觉了,倒在地上只想睡过去。
闭眼前,看到樊素骑着马回来了,她飞奔下马,将他抱在怀里。
他意识有些模糊,喃喃自语道:“傻姑娘,快跑啊。”
他强撑着睁眼,看着提刀上前的两个山匪,下意识就要把樊素护在身后。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有砍刀落地时发出的碰撞声,他睁眼,便见一道鸦青色映入眼帘。
樊素走后,邱时挥刀砍断套绳,马车顿时解体,邱时翻身上马,对绿影说道:“绿影姑娘,你会骑马吗?你带着郡主,我为你们断后。”
绿影点头,连忙搀扶着崔荷坐上马背。
生死关头,崔荷顾不得其他,强撑着坐上马背,定住心神,任由身后绿影驭马带她突出重围。
山林茂密,树影森森,一路有低垂的树枝扫来,崔荷被粗糙的树枝刮到了脸,她连忙抬手挡住不断扫来的树枝。
因为有树枝的抵挡,降低了他们策马逃跑的速度,眼看着身后的山匪来势汹汹,一侧的邱时忽然对他们说道:“绿影姑娘,我来断后,你带夫人下山,侯爷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好,邱副将小心。”绿影应下,狠踢马肚,骏马顿时撒足狂奔。
崔荷被绿影压着肩膀躲开了树枝,两人前行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前面透出一道光亮,穿过树林,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崔荷激动不已,对绿影说道:“绿影,我们逃出来了。”
绿影如释重负,但在看到对面的高山时,猛地扯住缰绳,堪堪在悬崖边上勒停了马匹。
往下看去,此处是一个极高的斜坡,下面山石嶙峋,离地面足足有七八丈的高度。
身后有声音传来:“拦住他们!”
崔荷回头,看到有三个山匪追了上来,而山林里依稀能看到邱时倒地的身影。
如今她真的穷途末路了。
绿影往腰间摸索银针,却遍寻不到,应该在途中掉落,她思考片刻后,对崔荷叮嘱道:“郡主,一会听我号令,若我说跑,你便骑着马跑出去,记住不要回头,一路往山下跑。”
绿影翻身下了马,崔荷却弯腰拉住绿影的手,摇头道:“绿影,你跟我一起跑。”
“郡主,您听我说,两个人是跑不掉的,您一定要跑出去,侯爷正在往山上赶来,您往山下跑,会没事的。”绿影狠心拉开崔荷的手,转头独自面对那几个山匪。
绿影虽武艺高强,但她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面前的几个山匪像是练家子,下盘稳得惊人,以一敌四,她很快就败下阵来,身负重伤,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有一个山匪提刀上前,砍刀正要劈下去,崔荷却高声喊道:“住手!”
她提着裙踞飞奔而至,将绿影护住,眼眶泛红,仍旧倔强地瞪着眼前几个山匪。
崔荷强装镇定,冷声说道:“我是当今大长公主的女儿安阳郡主,你们不是要劫财吗?抓了我,可以得到泼天的富贵,若杀了我,迎来的只有皇家无尽的追杀。”
三个山匪互相对视了一眼,竟不为所动,其中一人冷笑出声:“皇家算个什么东西,很快就要……”
站在他身侧的人怒瞪他一眼,喝止道:“废话那么多,你来动手。”
那人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垂下眼来认错,须臾,他提起刀走上前来,双手握住刀柄,凶光毕露,若不是蒙着脸,他定要狠狠吐上两口唾沫,全了砍人的仪式感。
“郡主是吗,老子这辈子总算砍了个皇亲国戚。”那人高高举起砍刀,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狂热,仿佛杀了崔荷,对他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那人走近,手中的屠刀越举越高。
在这一刻,崔荷脑袋一片空白,浑身泛起了冷汗,手脚僵硬完全动弹不得。
刀锋带着寒意,伴随着一阵破空风声,眼看就要落下。
忽然一声金石相击的铮铮响声,刀刃断作两节,尖刃插进土里,另一半因为无休止的震动,山匪手上一麻,彻底松开了。
山匪们回头,就看见一位身穿鸦青色锦袍华服的青年,阴沉着一张脸赶赴而来,手中佩剑泛着寒光,不过须臾功夫便从身后几丈开外腾跃到他们面前。
崔荷劫后余生,不由落下泪来,抱着绿影激动的说道:“绿影,没事了。”
绿影也松了口气,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山匪们面色稍变,看这个青年步伐沉稳,挽剑花的手势极其流畅,一看就是个中好手,带头的给另两个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冲上前去阻挠。
刀剑擦碰,锵锵金石激撞,谢翎连招砍伐,击得二人连连后退,山匪只觉虎口处泛着酸疼的麻意,手中的刀都险些握不住。
谢翎目光冷冽,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提剑迎头赶上,山匪以刀挡住面门,刀与剑碰撞,发出锵锵鸣声,刀口处更是猛烈的颤动起来,山匪卸了力,谢翎毫不迟疑挑起刀身,手中挽出一道剑花,砍刀顿时从山匪手中脱手。
砍刀插入泥地里,山匪上前要夺回,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谢翎一剑穿透胸膛,热烫的血液溅了谢翎一脸,谢翎面不改色,神情反而更为阴冷,眸子泛着红色,眼底流露出森森杀意。
“住手!信不信我将她扔下去。”
谢翎抬头,便看见剩余一人扯着崔荷来到悬崖边上,刀锋落在了崔荷的纤弱的脖颈上。
谢翎眼睛一缩,不由咬紧了后槽牙,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他握着手中的剑,故意在山匪身体里旋了片刻,才抽剑拔出,山匪如破败的稻草人,倒向一侧毫无动静。
银剑滴着血,将黄色的泥地晕染成红色,谢翎提步上前,冷冷看向劫持了崔荷的山匪,沉声道:“放了她,我可以放你们离开。”
“哼,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把剑扔了,再来与我谈条件。”似是担心谢翎不肯,刀锋擦破了崔荷脖子上细嫩的肌肤,有血珠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滴落进衣襟里。
谢翎面容沉着冷静,看似平静,实则背在身后的手已微微发着颤,他攥紧了拳头,手心里锋利的石子险些扎破他的掌心。
谢翎忽然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将银剑投掷到他前面三尺的距离,山匪只要往前走两步,便能把剑抽出。
山匪盯着自己人把尸体带走后,这才方下心来,对谢翎命令道:“跪下来。”
谢翎面无表情,单膝跪了下来。
崔荷盯着他不发一言的跪下,心痛难当,眼眶泛着热意,出声劝阻:“谢翎,别跪。”
此人听到谢翎的名字,眼底滑过一丝惊讶,转瞬又恢复过来,他不甚满意地再度命令道:“双膝跪下。”
崔荷看着谢翎双膝跪下,眼角泪珠却不听使唤,如断了线的珠子滑落,砸在刀背上溅起破碎的水花。
山匪满意的笑了起来,眼底玩味更重,命令道:“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给老子看看。”
“别听他的,谢翎,你起来。”崔荷不愿看到谢翎再次妥协,挣脱开身后的桎梏,颈间被刺入更深她也毫不在意。
崔荷咬紧牙关,狠狠踩了那人的脚背一脚,山匪吃痛,注意力被崔荷转移走了。
谢翎趁此机会,藏在手中的锐石击出,不偏不倚砸进此人的眼睛中,山匪痛呼出声,手中的砍刀落地,单手捂住了眼睛。
崔荷见势,拔腿就往谢翎方向跑去,不料山匪伸手抓住崔荷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后一扯,崔荷惊呼出声,身子一个趔迭,顺势往后方的悬崖方向摔了下去。
“崔荷!”谢翎惊呼出声, 心口处似是被人狠狠捏住,快要无法呼吸。
脑袋来不及思考对策,谢翎就已飞奔而至。
不顾一切跃出山崖抓住了崔荷, 手臂收紧,将崔荷牢牢揽在怀中。
“别怕。”低声说完这句话,两个人便重重摔倒在斜坡上, 他顾不得其他,一手护在崔荷的脑袋上,一手搂紧她的后背,将她保护得结结实实。
比预料之中还要疼痛, 碾压过地面上细碎的石子,浑身如在刀山上过了一遍。
滚落山崖的时间漫长无比,中途不知磕碰到了什么, 埋首于谢翎怀中的崔荷听到他闷哼一声, 来不及细想, 二人便滚进了山脚下的野草丛中。
野草丛晃动了片刻便恢复了宁静,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草丛中生长了许多藤蔓类的植株,葱郁的藤蔓成了最佳的缓冲地带, 即便如此, 被谢翎护在怀中的崔荷也觉得浑身酸痛难忍。
崔荷动了动手指,渐渐恢复知觉, 她喊了谢翎一声, 对方却迟迟没有作答, 崔荷慌乱不已,抬头看向谢翎, 只见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 像是昏死过去了一般。
崔荷趴在谢翎的胸膛处侧耳倾听,直到耳畔传来低缓但有力的心跳声,她才放下心来。
身上缠绕着许多藤蔓,将二人紧紧的捆绑在一起。
崔荷艰难地挣脱开缠绕在身上的藤蔓,拨开阻挡着他们身形的杂草。
举目四望,才发觉四面环山,他们应该已经滚落到了山谷底部。
日头已经没有午时那般毒辣,但灼目的日光仍刺得人睁不开眼,仔细倾听,山野间有虫鸣声此起彼伏,不远处有溪流的声音传来,泉水潺潺,整座山林处于一片静谧之中。
四下无人,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崔荷回到谢翎身边,将谢翎的脑袋搁到自己腿上,冰凉的小手轻轻抚摸着谢翎的脸庞,试图唤醒他,可谢翎依旧毫无动静。
仿佛回到了那个遮天蔽日的树林,谢翎也是这般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
崔荷以为自己长大了,一定能好好处理眼前的事,可她发现,再次面对这样的事,她依旧会手足无措。
崔荷低声啜泣了一会,把沮丧与无助宣泄过后,便止住了哭声。
现在哭有什么用,谢翎为了救她,甘愿舍弃尊严下跪,还不顾生死保护自己,如今谢翎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她怎么能这般无用。
她擦干脸上泪水,小心将谢翎放到地上,起身去寻找附近的水源。
拨开遮挡的杂草,便见到了一条细小的溪流。
崔荷小心走过去,但因为鹅卵石湿滑,还是不小心扭到了脚,崔荷跌坐在岸边,袖口处被溪水浸透,她捂住扭到的脚腕,气馁极了,接连的倒霉事让她倍感委屈。
委屈堆积,崔荷还是忍不住,默默地哭了一会,重新收拾起心情后,来到溪边洗帕子。
溪涧凉爽宜人,出了一身汗的崔荷只觉得浑身粘腻,透过清澈的溪流,崔荷看到自己脖颈间有一道刺眼的红痕,她伸手触碰,不由皱紧了眉,伤口不算深,但仍有些刺痛。
崔荷忍着疼起身,带着打湿的帕子回到了山脚下,谢翎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动过,崔荷跪坐下来,用湿帕子替他将脸擦拭了一遍。
冰凉的触感将谢翎的意识带了回来,他不由哼了一声,幽幽睁开眼睛,便看到双眼红肿的崔荷坐在自己身侧,看见他醒来了,两行清泪不禁潸然落下。
脑袋有些发晕,谢翎撑着身子坐起,崔荷却猛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呜咽着喊他的名字。
瘦弱的身躯紧紧的搂抱着他,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品。
谢翎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回抱住她瘦弱的肩膀,贴着她的脸颊,低声哄道:“没事了,别哭。”
谢翎醒了之后,崔荷的坚强轰然崩塌,不再隐忍,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谢翎轻轻拍着崔荷的后背,柔声安慰她:“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谢翎,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很害怕。”崔荷抽泣着起身,鼻头泛红,往日那双灵动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惊惧,话匣子打开了便如同山洪倾泻,将心头的恐惧担忧一并道出。
谢翎静静听着她的埋怨,直到她说往后不要再涉险救她时,谢翎皱起了眉,他捧住崔荷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擦过她的眼角,她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干净透亮,是迷人的琥珀色。
他仔仔细细的逡巡起她的脸来,只见她向来干净白嫩的脸上出现了许多细小的刮痕,还有些污渍,而她脖颈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又在时刻提醒他,他没有保护好崔荷。
他无比后悔为什么没有陪崔荷一起来禅光寺,也后悔为什么不早些把事情解决。
在不知不觉中,崔荷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成为了他的软肋。
当他听到樊素说崔荷出事的时候,整个人如烈火焚心,焦躁难安。
看到崔荷遇险,更是连心跳都失了节奏。
直到崔荷失而复得,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崔荷的脸,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镌刻进灵魂一般,他坦诚又直接的说道:“崔荷,你是我要用生命保护的人,就算再来一遍,我也会毫不犹豫冲过来救你。”
崔荷抽噎着停下说话,怔怔的看着他,看到他眼底不加掩饰的专注与怜爱,崔荷呼吸一滞,虽心中有底,但仍不敢确定,她带着点试探,小心翼翼的追问道:“是因为丈夫的责任吗?”
谢翎失笑,伸手握住崔荷,与她十指相扣,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
“是因为我想要保护我喜欢的人,崔荷,你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我喜欢你啊。”
崔荷只觉得耳朵里有什么怦然炸裂,心跳快得让她怎么也压不下去,她有些恍惚,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原来,感受到的,和亲耳听到的,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感受到谢翎的喜欢,她觉得很甜蜜开心;可亲耳听到谢翎说的喜欢,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像是在云端飞舞,整个人轻飘飘的。
崔荷眼眶发热,竟然又想哭了,她吸了吸鼻子,眼里氤氲着水雾,主动靠进谢翎怀里,心满意足的搂住谢翎的腰,贴紧了他的胸膛。
谢翎亲口承认了,她多年的夙愿终于在今日达成。
崔荷埋首进谢翎肩头,将自己的脸藏匿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谢翎抱着她的肩膀,耳边听到呜呜的哭声,不由哑然失笑,这也能哭?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崔荷只哭了一会便没再哭了,吸了吸鼻子,侧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肩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两个人安静的搂抱在一起,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的心跳声近在咫尺,砰砰有力的跳动着,正如他说的,他的生命力因为她而蓬勃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山谷里忽远忽近的传来呼喊声,谢翎侧耳倾听,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名字,再仔细分辨,是白鹤的声音。
谢翎提醒道:“有人来找我们了。”
他搀扶起崔荷,往外走了两步,发现崔荷似是崴了脚,谢翎弯下腰来,将崔荷打横抱起。
直起身来的时候,眼前却晃了一下,他脚下有些发抖,原地静默片刻,待那种疲惫的感觉过去,谢翎才抱着崔荷离开。
往外走了一小段距离,便看到侯府的侍卫和一群和尚正在山间搜寻他们的踪迹。
白鹤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他们二人。
“侯爷!夫人!”白鹤领着人朝他们奔来。
谢翎冲他颔首示意,问道:“许如年和樊素怎么样了?”
“侯爷放心,已经派人将他们送回城里医治了。”
“绿影和邱时呢,你去找他们了吗,他们就在山崖上。”崔荷记挂着山上受伤的两个人,劫持她的山匪受了伤,不知会不会杀了绿影泄愤。
“夫人别担心,他们都没什么大碍,也被我们的人找到送回了城里。”
崔荷总算松了口气,他们没事就好,只是那几个山匪也不知捉到了没有。
白鹤又说道:“属下在路上遇到了这几位来帮忙的师父,是大夫人知晓此事特意去找禅光寺方丈帮忙的。”
谢翎将目光放到那几位穿着僧衣的僧侣身上,他们年纪看起来不大,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应该是寺庙里的小沙弥,他冲他们几位颔首感激道:“多谢几位小师父帮忙。”
“阿弥陀佛,施主没事就好。”
出了山谷,侯府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下,大夫人站在马车旁,满脸担忧的往山谷里眺望,看见谢翎与崔荷安全的从山谷里出来,高兴坏了,连忙走上前来关怀。
追问了几句后,就让人赶紧上车回府,随后对几位小沙弥表达了感激之情,这才匆匆忙忙的跟上马车。
他们出幽檀山的时候,天色渐晚,回到府邸时已是暮色四合。
中元节的祭祀仪式,大夫人已经接管了过去,与崔荷简单的说了几句,便匆忙赶去前院举办仪式。
礼不可废,谢翎作为府里唯一的男主人,自然也得出席,崔荷坚持一同前去,二人在屋中简单的沐浴过后,也一并去了前院。
大夫人体恤他们二人,只让他们上香行祭拜礼,过后便催促他们回去休息。
行过礼后,夫妻二人携手离开前院,回到了听荷院。
因为赶着去祭祀,崔荷脖子上的伤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回到院子后,谢翎亲自替她拆卸下纱布,重新上药。
膏药是红袖自制的,药效温和不刺激,但涂抹到颈上的伤口时,崔荷还是止不住的瑟缩了一下,谢翎放轻了力道,又仔细替她吹了吹,才算上好了药。
白色纱布简单的在颈间缠绕了一圈,谢翎手指灵巧,替她绑好,崔荷放下青丝,挡住了颈间纱布。
谢翎正欲收拾药膏,崔荷却夺过了药勺。
方才谢翎只顾着照顾她,都没有处理自己的伤口,于是崔荷拉过他的手,替他把手背上的擦伤一并涂抹上膏药。
“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揉一揉。”崔荷与谢翎沐浴的时候就看到他后背有不少淤青,但碍于时间太短,便没有处理。
谢翎听话的脱去衣物,趴在榻上,任由崔荷替他揉搓淤青。
她下手很轻柔,不像是给他上药,倒像是在挑|逗,只可惜今日诸事不宜,谢翎只能忍着。
崔荷没有他那么多想法,随口与他闲聊起禅光寺那群山匪的事,通过谢翎之口,她这才知道官府的人已经封锁了幽檀山,只待中元节过后再入山搜捕这群山匪。
听谢翎语气,他似是十分怀疑这群山匪,因为他们的出现疑点重重。
幽檀山因为就在皇城外不远,附近山脚下会有官府巡逻守卫,一般山匪不敢在檀香山附近驻扎,可能会出没在附近的几座山头。
像他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幽檀山,就是自寻死路。
“那他们不是山匪,又会是什么人呢?”崔荷没想那么多,他们全都蒙着面,嘴里更是直白的说要抢钱和女人,因此她便刻板的认定他们是山匪。
谢翎也不好断言,救下许如年时,被他们逃脱,再上山救崔荷时,虽杀了一人,但对方似乎十分避讳留下尸首,即使逃命也得将同伴带走,半点线索都不给他留,明显是训练有素。
而且交手的时候他也感觉出这群人绝非普通的山匪,他们拳脚功夫了得,与民间普通山匪的三脚猫功夫相比,显然是被训练培养过的。
若不是他一鼓作气,占尽先机,可能还得再纠缠一会。
“我也不知,这事交给官府的人去处理吧。”谢翎从榻上坐起,伸手拿过崔荷手里的膏药,一把住过崔荷的脚腕替她检查,“怎么扭到脚了?逃跑时扭伤的?”
崔荷细嫩的脚丫子落入他怀里,抵在他腹部上,脚底下的身躯温热,腹肌清晰可察,崔荷小脸微微有些发红,她没敢说自己是不小心扭到的,因为实在是太蠢了,只能含糊同意了他的说辞。
谢翎没再多言,替她揉搓起脚腕上的淤青,崔荷边哭边叫,好不可怜,一直求饶让谢翎轻些,谢翎却充耳不闻,用力替她揉搓,“还好只是简单的扭到,没伤了骨头,今夜揉去了淤青,明日就能好。”
因为谢翎的无情,崔荷夜里背对着他睡,谢翎哄了半夜才将人重新哄回怀里,但平日里喜欢仰躺的谢翎,今夜却一直侧卧着睡。
中元节,鬼门关大开。
临街商铺关门大吉,巷中每家每户门前插着红烛, 烧街衣纸钱祭拜鬼神,护城河边有人放河灯祈愿,漆黑的夜里, 莹莹点点将夜幕破开了个洞。
夜深时分,更夫结伴而行,敲打梆子提醒小心火烛。
秋风卷着落叶,冷得让人缩起脖子, 更夫搓了搓手,打算回到屋中喝两口烧酒暖暖身子。
路过昌邑侯府,忽听闻一阵如婴儿般的凄厉叫喊声, 更夫提心吊胆往府门外走去, 借着府邸挂着的灯笼, 看见有两只野猫正趴伏在地上, 他们皆松了口气,原来是猫叫春了。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而来, 一脚踹开挡路的两只野猫, 野猫浑身弓起,警惕看向来人, 野猫比人还要灵敏, 一旦嗅到危险的气息, 不做他想,忙夹着尾巴蹿进幽暗的巷子里, 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黑影转身来到昌邑侯府敲门,门房打开府邸大门, 直接将他迎进了府里。
昌邑侯,是汴梁出了名的勋贵世家,承袭三代,在朝中根深蒂固,可谓是家大业大,哪怕被分了权势,光是手底下的产业,也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昌邑侯府修建得富丽堂皇,三进三出的院落比比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无一不是华贵精致的做派。
某处院落里,此刻正灯火通明。
屋内遣走了所有的丫鬟奴仆,唯有昌邑侯世子与世子夫人坐在堂上。
昌邑侯世子关荣膺面色铁青,他的夫人杨氏送上热茶,关荣膺不耐烦地推开,热茶在推搡之间倾撒在杨氏怀中,烫得杨氏一个趔迭,往后倒退了两步。
关荣膺责怪的看了她一眼,半点要起身搀扶的意思都没有,只听他嫌弃道:“怎么连个杯子都拿不稳。”
杨氏不敢吭声,蹲下身子捡杯盏,低头时难掩心头恨意。
虽然她仍占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但没了儿子便没了底气,再加上丈夫宠爱新来的妾室,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日益稀薄。
他半个月都没进她房了,只顾着和长公主赐的两个扬州瘦马你侬我侬。
而这两个妾室恃宠生娇,竟敢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她不过罚了她们两个在雨里跪了一个时辰,他就心疼得不行。
也不知这两个妾室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关荣膺竟然越来越不耐烦她了。
都怪崔荷,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她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杨氏越想越是气愤,丝毫没注意到有一道黑影进了门。
“见过世子。”黑影脱去帷帽,露出了真容,正是禅光寺里的澄空大师——萧逸。
关荣膺冷冷凝视来人,忽然将桌子上的瓜果盘碟尽数扫到澄空脚底下,哐当破碎声刺耳,萧逸站在原地并未动弹,但碎裂的瓷器溅到杨氏身上,划破了她的手背。
杨氏捂住手背,看见关荣膺半点不关心自己,眼底充满了怨念,起身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
关荣膺扬声怒斥:“谁让你擅作主张,你知不知道官府如今已经包围了幽檀山?”
萧逸似是早有应对之策,恭敬的垂首答道:“世子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发现的。”
关荣膺面色阴沉,质问道:“为什么要杀崔荷,她若死了,长公主必定彻查,我们的大业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萧逸解释道:“世子有所不知,若不是崔荷发现了我们的人,我是万万不敢动手,我只想制造山匪劫掠,郡主摔落悬崖意外身故的假象,却不成想,碰到了谢翎。”
“她怎么发现的?”关荣膺皱起了眉,怎么会这么巧?
萧逸面不改色:“有两个属下说了些胡话,被崔荷听见了,我已经处理了这两人。”
关荣膺戴着翡翠玉扳指的手敲击着桌面,责备道:“现如今怎么办,明日就要搜山,万一发现了踪迹,我们就会功亏一篑。”
“世子放心,我会将人引到隔壁山头去,那里,山寨还保留着。”关荣膺瞥了他一眼,萧逸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仿佛那座由他亲手筑造的山寨与他半点关系都无。
他闯下的祸,自然得由他自己解决,关荣膺起身,来到萧逸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将这么重要的暗桩交给你打理,你可不要让他失望。”
萧逸眼睑微微抽动了一下,垂眸掩下眼底复杂的情绪,行拱手礼道:“多谢侯爷与世子的抬爱,萧逸定当鞠躬尽瘁。”
他缓了缓语气,低声询问道:“许久未见侯爷,不知我可不可以去见他一面?”
关荣膺婉拒道:“夜深了,父亲身子不适,早就歇下了。”
“可我白日来的时候……”
“说了父亲身子不适,你就非得叨扰他老人家吗?”关荣膺横了他一眼,萧逸从他眼中看出了警告之意,只得作罢,拱手道:“如此,改日再见吧,世子若没有别的事,萧某先行告退。”
关荣膺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复又想起什么,将人叫了回来,叮嘱道:“过几日淑宁进宫了,你在宫中多盯着她,别让她干什么糊涂事。”
“是,世子请放心。”萧逸告辞,戴上帷帽,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关荣膺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出神。
萧逸是父亲在多年前捡回来的孤儿,在府中养了几年,最后自己跑了,再见面,才知道他这些年竟去当了山匪。
本以为只有一身蛮力,却没想到有几分本事,他在父亲的筹谋中成了关键的一环,只可惜不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多少会有些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