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荷。”他轻轻喊着她的名字,有情话想说,可又觉得有些矫情。
说再多,不如落实到实处去。
他想与她温存。
温热的唇落在她的颈上,他呼出的气息像是冬日暖炉里烘出的火,汤水虽然还热着,可他身上的温度比汤水还要滚烫。
崔荷心中不愿,抗拒地扭着身子躲闪。
狭窄的浴桶里,湿滑难当,崔荷还是被谢翎得逞了,她不由委屈地哭出声来。
谢翎以为自己鲁莽了,遂仰头亲了亲她的唇,哄道:“我轻点。”
崔荷在泪眼朦胧中感受到他的温柔,抽噎声渐渐停歇下来。
崔荷纤细的手臂撑着桶壁,乌发湿黏黏的粘在雪白的身躯上,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可随着呼吸越发急促,皓齿在红唇间若隐若现。
崔荷眼角泛着娇艳的红色,如雨打海棠,零零落落。
她心里有话想问,身下的人却突然莽撞起来,她的声音随之变得支离破碎,最后被堵在喉咙里咽了下去。
水花四溅,木桶外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屋外金穗与银杏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红着脸闪身离去,打算再烧点热水。
水温渐渐冷却,净室也恢复了宁静。
床榻上,崔荷趴在软被里,杏眸半阖,谢翎坐在床沿替她绞发,他手艺生疏,扯痛了崔荷,崔荷呜咽一声,狠狠拍了谢翎的手一巴掌。
迟到的脾气在这一刻爆发了。
明明是要拒绝的,她怎么又被谢翎得逞了?
她既气自己不争气沦陷在他的攻势之下,又气谢翎犯了错还不知悔改。
“发什么脾气,我轻点就是了。”谢翎吃饱喝足,不与她计较,伸手就要去理她的青丝。
崔荷抽回头发,扭过头不去看他,自己坐起身来,拿过毛巾擦拭发尾。
她轻哼一声,冷嘲热讽道:“你倒是会挑时候回来。”
“回来得早不如回来得巧。”谢翎懒洋洋地笑了起来,眼底闪过餍足,翻身坐进床榻,长腿随意搁在宽敞的拔步床里,身子一歪,顺势便倒在崔荷的腿上。
他仰头看向崔荷,崔荷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像是一朵盛开的荷花,白里透红,粉面桃腮。
越是瞧她,心底的欢喜就越深。
崔荷被他压住腿,根本抬不起来,伸手去推搡他的肩膀,骂道:“起开,你把我当什么了。”
“玉枕,舒服。”他故意调侃逗弄,果不其然引来了崔荷的怒目。
谢翎见她快要生气了,才笑着撑起身子,挪到一旁。
他叠着腿,盯着床内的流苏,好半晌才正色道:“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崔荷手指绞着锦被,欲言又止,直接问,他肯定有所察觉,指不定会撒谎,不若再试探一番。
崔荷杏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扭头看向床内的他,笑着问道:“你喜欢听曲吗?”
谢翎见她终于给自己一个好脸色了,心中也跟着欣喜,坐直身子,反问道:“郡主要为我演奏?自然是好。”
谢翎知道崔荷擅长古筝,先帝还在的时候曾在宫中举办寿辰,才十岁的崔荷上前为先帝弹奏了一曲《梅花引》作贺礼。
他虽不通礼乐,但是也觉得好听。
多年未曾听过,如今崔荷愿意为他抚琴,他自然不愿错过。
崔荷见他如此高兴,心中不由嘀咕,喜欢听曲是吧,让你听个够。
“去八角亭吧。”
“好。”
谢翎换上鞋子下床,崔荷却还赖在床头不肯起,她素手一抬,眼巴巴地看着他,谢翎心领神会,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出了房门,便吩咐金穗银杏去布置。
八角亭里有一张矮榻,矮榻上铺了一层松软的狐皮软垫,谢翎将崔荷抱到软垫上,崔荷理了理散开的裙摆,静候丫鬟们布置。
金穗搬来古筝和长桌,银杏升起灯笼,点亮了烛台,八角亭顿时光亮如昼。
矮榻很宽敞,二人坐下绰绰有余。
谢翎坐在崔荷旁,身子斜靠在身后的扶手,修长的双腿曲起,一手撑着,一手搭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向崔荷。
崔荷坐得笔直,纤细的手指拂过琴弦,她歪着头看向谢翎,眼底里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谢翎挑眉,道:“郡主可以开始了。”
崔荷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开始她的“仙乐”演奏。
崔荷手指胡乱地拂过琴弦,铮铮之声响起,却曲不成调,毫无章法,刺耳的弦音如一把钝刀,使劲地折磨起旁人的耳朵来。
须臾的功夫,谢翎便有些坐立不安,他抬手捂住耳朵,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谢翎抬头看了眼在凉亭里伺候的金穗银杏,她们皆是一副如闻丧曲却又不敢表露的扭曲表情。
是他记忆出错了,还是崔荷退步了?
一曲作罢,崔荷扭头看向谢翎,一双潋滟杏眼灵动地眨着,笑得天真又无辜,“我弹得如,你可还喜欢?”
谢翎笑容有几分僵硬,夸她还是直言?
哄夫人,应该得夸,于是他便回答:“好……好听。”
崔荷脸上的笑转瞬变成了阴恻恻的冷笑,她酸溜溜地问道:“你可知道醉仙楼的花魁芸娘,听闻她琴技卓绝,引来无数文人墨客追捧,夫君可曾听过她弹奏?比起我来,你觉得谁更好?”
谢翎听到芸娘二字,身子都僵硬了起来,不知崔荷为何会提及芸娘,她应该并不知晓荷包之事才对。
最近芸娘在汴梁里声名鹊起,应该是樊素带来的消息,再加上许如年那厮天天念叨醉仙楼,她才会有此一问罢?
是了,应是如此。
谢翎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才开口道:“自然是郡主好听。”
崔荷怒极而笑,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为你再弹一曲吧。”
崔荷不顾谢翎反对,又弹了一首,后罩房有丫鬟悄悄探出脑袋来,看见是郡主在弹琴,皆不敢多言,躲在墙角里捂住了耳朵。
琴声越发萧瑟,悠扬地往侯府其他院落飘去。
老夫人睡得早,这个时辰早就躺到床榻里了,听到崔荷的琴声,翻来覆去折腾不休,起身唤来柳嬷嬷,让她去看看。
大夫人正在佛堂念经书,听到后也止不住摇头,哪个不长眼的在那弹琴,当真聒噪,于是派了自己的丫鬟去问。
二夫人正在收拾行李,她过几日就要启程回江南了,好不容易哄谢语嫣睡下,现在也被吵醒了,她遣了个婆子去问问是谁半夜在抚琴。
三个丫鬟婆子一起在廊下碰了头,齐齐顺着声音来到了听荷院。
“这……”
“柳嬷嬷,你是老太君的人,你去问问。”
柳嬷嬷被推上风口浪尖,只得硬着头皮去敲门。
崔荷看见金穗去开院门,抚琴的动作一顿,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放在琴弦上的手指蜷缩了起来。
只记着跟谢翎赌气,却忘记了如今的时辰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府里的人都睡了。
柳嬷嬷说话的声音已经从垂花门外传进来,崔荷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面前的古筝就被人拖走了。
聒噪的弦乐声再次响起,崔荷看向谢翎,他正低着头随意拨弄着琴弦。
谢翎长发披散在肩头,眉目俊朗如画,鼻梁直挺,眼窝深邃,明月光辉撒在他的脸上,与灯光重叠打出了一道暗影。
柳嬷嬷一行人从廊下走近,来到凉亭外见到抚琴之人是侯爷,心中松了口气。
三人福身行礼后,柳嬷嬷对谢翎说道:“少爷,时候不早了,老太君辗转难眠,托我来看看。”
“大夫人也托我来问问。”
“二夫人遣我过来瞧瞧。”
崔荷心虚地垂下脸来,谢翎放下古筝,握住崔荷的手,温声说道:“夫人,不如改天再教我吧。”
崔荷只好顺着他的台阶往下走去,颔首乖巧应道:“听夫君的。”
三位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原来是郡主在教侯爷弹琴!
既然话已带到,他们回去交差即可。
待人都走后,谢翎就把古筝递给了金穗,“拿回去库房锁起来吧,别再让郡主碰了。”
“你什么意思?”崔荷推搡了他的手臂一把。
谢翎笑着将人抱起,带她回房。
他戏谑地看向崔荷:“郡主的琴艺好到三位长辈都来询问,你说该不该收起来?”
崔荷搂着他的肩膀嘟囔道:“我故意的。”
谢翎将她抱进屋内,顺势抬脚关上房门,他把崔荷放到床榻里,迎上她的视线,好奇问道:“为何要故意弹错音?”
“试探你是否在撒谎。”崔荷坐在床头,拉过锦被盖在身上,她坐在床榻外沿,挡住了谢翎进去的路。
谢翎坐在床榻边脱鞋边问:“撒谎了又如何?”
“撒谎了就是狗!”崔荷把腿一伸,拦住了谢翎的去路,“狗只配睡在脚踏上,你今晚睡脚踏吧。”
谢翎:“???”
第55章
崔荷侧卧在床榻边沿, 以手撑头,满头青丝倾泄在软枕上,她冲他眨了眨眼, 下巴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似笑非笑的说道: “睡吧,要枕头吗?”
谢翎以为她在说笑, 对此并未在意,装聋作哑的就要躺下,崔荷忽然抽出他的枕头扔下床,谢翎坐直了身子, 皱眉看向崔荷。
本来还没什么火气,如今被她小性子一激,谢翎就来气了, “你这是做什么?”
崔荷也坐了起来, 认真回答:“你撒谎了, 不止一次。”
“不就说了两句谎话, 你至于吗?”骗柳嬷嬷是一次,夸她弹奏得好听, 应该也算一次, 不过是善意的谎言,她这也要计较吗?
她不依不饶:“可你总归是撒谎了。”
谢翎扯了扯嘴角, 妥协道:“那我今后不撒谎了, 成不成?”
“你跟我说真话, 我就让你上来睡。”崔荷也不想与他为难,只要他把去过醉仙楼的事说了, 她就原谅他。
谢翎对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思考了半天, 说道:“既然你要听真话,那我便直说了。”
崔荷颔首示意。
谢翎犹豫了好半晌,才拉过崔荷的手,温柔地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夫人琴技确实退步了不少,不过夫人也别太担心,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为夫自然也不会嫌弃夫人琴技拙劣,往后勤加练习即可。”
崔荷脸色变了又变,抽回自己的手,怒气化作一声冷笑:“嫌我琴技拙劣,是不是觉得我比不上芸娘了?”
“芸娘是醉仙楼花魁,弹琴是谋生的本事,郡主只拿弹琴做消遣,这如何能比较。”
这是承认他确实是慕名听曲去了!崔荷憋着气,阴阳怪气道:“芸娘琴技确实优胜于我,也难怪夫君喜欢听,我琴技拙劣,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她又闹小脾气了,背过身去不肯搭理他。
谢翎不知哪儿触她眉头了,伸手扯过她的衣袖,又说了几句好话哄她,可怎么也挠不到崔荷最想要的地方,他的耐心渐渐消散,干脆就不哄了。
谢翎直接躺到床榻里,闭眼低声道:“夫人快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
崔荷正生闷气,独自坐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他说话,转过身去,就看到谢翎已经睡下,还占了她的枕头。
崔荷气咻咻地躺下来,没有枕头,又不想与他争夺,烦躁地用自己的手臂枕在脑后,卷走了他身上的锦被。
夜里渐渐恢复了宁静,蜡烛噼啪响了一声。
幽幽静夜中,崔荷还是不甘心地哼了一句:“我就知道你喜欢芸娘。”
她这是没完没了了,身后的谢翎叹了一口气,伸手把人拉入怀里,一手枕在她脑袋下,一手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脑袋凑上来,埋进她发间,无奈叹气道:“我不喜欢芸娘。”
“那你喜欢谁?”崔荷盯着床内晃动的树影,咬着唇问道。
身后的人没回应,崔荷便以为他默认了,酸溜溜的继续讲话嘟囔,“被我说中了吧,英雄难过美人关,也难怪侯爷心心念念,我是比不上了,要不你将她娶回来找个院子安置了吧,也不用整天跑去醉仙楼了,回府后直接去她院子里听她演奏,如此岂不方便你们二人郎情妾意,眉来眼去。”
夜里寂静,她拈酸吃醋,刁钻又娇蛮的责备话语,声声皆是聒噪。
好半晌,谢翎张嘴咬住崔荷纤细的脖颈,牙齿轻叩她血脉之处,舌尖温柔地舔舐起来,顺着往上游走,呼吸打在她脉搏跳动之处,为她带来一连串的战栗。
谢翎附在她耳边威胁道:“我喜欢安静的女人,再聒噪,信不信今夜大家都别睡了。”
崔荷感受到他切实的威胁,只能闭上嘴巴,手脚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唯有枕在他的臂膀上,她不满地娇哼了一声:“松开。”
谢翎松开了一些,复又放柔了声音:“乖,别气了。”
崔荷心里憋闷,一夜都没睡好,她身后的人睡得倒是安稳,但无论她怎么翻转,谢翎都不肯松开抱在她腰间的手。
一夜无眠,崔荷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伴随着鸡鸣声,日头已经显露出来。
朝霞穿透雾霭,来到听荷院时,却被窗纱挡住了,朦胧日光稀薄又透亮,为屋内的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崔荷睁开眼,便对上了近在咫尺的谢翎,他睡得倒是安稳,有几缕青丝落在脸颊上,遮挡住他俊美的容颜,他的睫毛很长,挡住了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眼角有一颗泪痣,煞是多情诱人。
崔荷没有这般近距离地看过他不设防的模样,不像平日里见到的那般冷峻,多了几分少年郎的稚气与舒朗明媚。
崔荷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看见他眼皮微微颤动,便知道他要醒来了。
看外面的天色,已经过了卯时,他今日不用上朝,只需与同僚在城门外汇合,一起启程前往松洲。
崔荷想到要与谢翎分开,心头涌现出淡淡的不舍来。
可再不舍,他们也该起来了,这个时辰了还赖在床上,一会误了时辰可怎么办。
“快起来了。”崔荷拉开他的手,意欲从他的掌控中挣脱出来。
谢翎幽幽睁开眼睛,一双黑眸深沉如墨。
他早就醒了,故意装睡想看崔荷会对他做什么,却不料什么也没有,他不由有些失望,与她平静对视了一会,忽探头要去亲她,崔荷猝然躲闪开去,他的吻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你做什么!”崔荷抬手擦拭被他吻过的那处,用了几分力道。
谢翎以为崔荷不喜欢自己吻她,脸色黑了少许,他松开崔荷,默不作声地起身离榻,自行去穿衣。
崔荷紧张地摸了一下脸颊,她昨夜没睡好,也不知道脸上是否有油光。
金穗银杏端着铜盆进屋伺候,崔荷以温茶漱口,用特制的杨枝蘸取了少许粗盐擦拭牙齿,吐出茶水后,又拿温热的帕子洁肤。
今日崔荷换上了一件鹅黄色印如意纹对襟袄子,披上一条藕色烟罗纱罩,腰上系白玉腰带,挂龙凤玉佩和香囊。
她提着裙摆来到梳妆镜前梳妆打扮,谢翎不知何时又进屋了,他在屋里转悠了一圈,在案几上看到一个绣篓子,里面有一张藏青色的帕子,已经绣好叠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他伸手抽出,随意掠了一眼上面的图案,是锦鲤戏荷花图,帕子的颜色不是女子常用的素色,而是男子用的深色,应该是给他做的。
谢翎回头看了崔荷一眼,她正对镜描眉。
正好荷包没了,谢翎便偷偷把帕子收入怀中,等去了松洲,也有东西睹物思人。
谢翎来到罗汉榻上坐下,问道:“我的行李可都收拾妥当了。”
崔荷在妆奁里挑选着首饰,闻言只愣了一瞬,抬头看向金穗,昨日太生气了,都没有为他收拾行李,如今怕是赶不及了。
金穗面露难色,小声道:“郡主,不如先支开姑爷,奴婢和银杏给姑爷收拾。”
“先简单收拾点吧,稍后再送过去。”崔荷低声嘱咐了两句,随即转过身来,心虚地对谢翎说道:“收拾好了,我先与你去前院跟老太君和母亲他们辞行吧。”
崔荷起身与谢翎一道往前院走去,谢翎叮嘱道:“我把邱时留下来看顾你们,他住虎鹤园里,有什么事,只管找他,出门得叫上邱时,他功夫好,可以保护你。”
“我有绿影,她功夫也不错。”
“绿影虽然可以保护你,但她终究是女子,有个男侍卫跟着,别人才不敢随意打扰欺负你,若碰上解决不了的事,也可以去找许如年。”
“我才不找许如年。”崔荷打小就不喜欢许如年,嫌他嘴碎难缠。
谢翎也知晓他们之间有些恩怨,并未放在心上,又叮嘱了她一些旁的事,崔荷只觉得他们好像调转了身份。
丈夫要远行,明明应该是妻子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倒好,完全相反。
崔荷连忙止住他唠叨的话语,也跟着叮嘱了他几句,天气凉了多穿衣,饿了要用膳,不能硬撑就放弃,诸如此类的劝慰话语,谢翎心里被熨烫得一片温热,牵着她的手走进了慎思堂。
几位长辈在前院等了许久,谢翎此行不易,大夫人昨夜拜佛念经为谢翎祈福,辗转了一夜都没睡好。
看到他们夫妻二人牵着手进院子了,大夫人欣慰地笑了起来,看来前夜说的话儿媳妇听进去了,二人重归于好,皆大欢喜。
“阿翎,到了松洲,切不可莽撞行事,万事皆留心,别中了昌邑侯的圈套,如有需要,拿着这枚玉佩去找你祖父的好友,他乃如今松洲指挥使唐大人的父亲,凡事不要硬撑,过刚易折。”
“孙儿晓得了,祖母放心。”谢翎接过玉佩,小心的收入怀中,松洲指挥使,正是此行的目标,只怕玉佩用不上,就要翻脸了,谢翎没敢将此事告诉老太君,徒增她烦恼。
大夫人上前来拉着谢翎又是一番叮嘱,谢翎颔首应下。
二夫人作为长辈,自然也得上前说上两句,谢翎记得她过两日才动身下江南,便说道:“二婶,人和马车都已经安排妥当,语嫣年纪那么小,也与您一道前去吗?”
二夫人点了点头,父亲病重,也许很难熬过这一关了,他临死前应该也想见一见唯一的孙女。
谢翎摸了摸梳着双丫髻的谢语嫣,谢语嫣有些不舍道:“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快的话半年吧。”
“娘,我们要去多久?”谢语嫣看向她母亲,二夫人也不好说个准数,只好含糊着回答:“大概半年。”
“哥哥,回来给我放地老鼠玩。”
“好,乖乖听二婶的话,路上别乱跑,小心江南到处都是人贩子。”
谢语嫣害怕地躲进二夫人身后。
将近午时,谢翎要启程了,众人将他送到门外。
金穗及时把谢翎的包袱拿来,崔荷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将包袱递给他,谢翎见包袱并不大,也没说什么,直接把包袱递给了士兵。
临行的这一刻,他才觉得有些依依不舍。
谢翎拉着崔荷走到一旁,握着她的手有些话想说,却又碍于人多眼杂,只好说道:“我走了,还有话说吗?”
崔荷敛眸看向他空荡荡的腰间,抬头与他对上视线,相顾无言,最后只化作浅浅一笑,“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谢翎欲言又止,看她娇艳的面庞,很想一亲芳泽,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淡淡的说了句,“我走了。”
他翻身上马,与众人挥手道别后,望了崔荷一眼,最后狠下心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日上中天后, 进出汴梁城的人越发稀少。
城外树荫下,谢翎坐在马背上,目光平静地望向姗姗来迟的几位大人。
他们皆坐在马车里, 高枕软垫好不舒服,甚至苏大人还亲昵地搂着一个婢女调戏。
他们的马车行至谢翎面前,纷纷探出脑袋互相打招呼。
同行的四位官员, 只有谢翎一人骑马轻便出行,其余三人每人一辆马车,马车后叠放着两三个箱笼,车旁还有四个奴仆从旁随侍。
笼统算起来, 此行队伍竟有二十余人。
人齐了,便可启程上路。
“谢大人,怎的只带两个副将?”
户部的苏大人大腹便便, 圆润的脸上有一双细长的眼睛, 与人说话时, 总是笑呵呵的让人如沐春风。
谢翎勒着缰绳, 坐姿笔挺,他斜眼睨了苏大人一眼, 淡声解释道:“一切从简。”
“从简也不至于这般简陋, 就两个包袱?松洲山长水远,此时到那边, 怕还有几日下雪呢。”苏大人上下打量着谢翎, 忽然戏谑地笑出声来, 问,“郡主怎么不给你收拾几个箱笼?也太不懂心疼人了。”
谢翎皱眉辩解道:“郡主收拾了, 是我嫌多,行军久了, 习惯以轻便为主。”
苏大人看出了谢翎的维护之意,心里还是替谢翎唏嘘,郡主这是故意不给侯爷脸面,连个像样的箱笼都没有,真是难为谢大人了。
娶谁都好,可千万别娶皇家媳妇,耍起脾气来,做驸马的只有低头的份。
苏大人自然不敢将此话说出,只好讪笑着说道:“无妨,谢大人若不嫌弃,我也可借两件御寒的衣物给你,我那夫人太周到,给我塞了许多新衣。”
谢翎莫名听出了些讽刺,婉拒了他的好意,驭马来到队伍前列,缄默领队。
心里到底还是在意了,一路行到驿站前,谢翎的脸色还一直都阴沉着。
崔荷送别谢翎后,又将几位长辈送回去,回到听荷院后,竟生出了几分寂寞愁绪。
屋里突然变得空旷下来,竟有几分不适应。
崔荷坐在床沿,伸手摸过谢翎的枕头,神色有些寂寥。
金穗从屋外进来,垂首对崔荷说道:“郡主,箱笼已经拿来了,可要收拾东西?”
崔荷如梦方醒,连忙从榻上起身,今早的包袱太过随意,还是得为他收拾点箱笼,再差人送去。
崔荷打开床尾的紫檀纹莲衣柜,开始为他收拾衣物。
崔荷托腮望向柜中轻薄的衣物,喃喃自语道: “那边还冷着,得为他准备些御寒的棉衣。”
“郡主,冬衣都在库房,新裁的几件斗篷大麾也都在库房里放着。”金穗提醒道。
“那你先收拾这些春衣,总归要用到,我带银杏去库房看看。”崔荷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金穗留在屋里将衣物挑拣出来,忽然看见埋藏在衣物下的东西,拿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郡主送给姑爷的荷包,金穗抿唇摇头,姑爷也真是健忘,郡主送的荷包怎么能轻易落下。
她顺手将荷包放进了箱笼里,锁好箱笼便喊丫鬟们进来将它抬出去。
崔荷花费了半日的功夫才给谢翎准备好,望着箱笼装上马车运送出府,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眨眼间,春日便过了一半,花园里栽种的桃花烂漫,落英缤纷。
崔荷每日晨昏定省,一日不曾落下,府上的两位老人对她皆是满口称赞。
本以为独自在侯府的日子过得会很冷清,但好在府上的两位夫人都十分通情达理,没有约束着她。
二夫人与谢语嫣在谢翎离开后不久就启程下了江南,府上能陪崔荷的人也少了一个。
崔荷闲不住,偶尔发帖请姐妹过府一聚,偶尔与樊素出门闲逛。
今日正是春闱放榜日,崔荷与樊素坐在云归楼里相聚。
云归楼所在的街尾有个贡院,此时贡院门外围满了等榜的举人,个个翘首以盼,只等考官张贴榜单。
除了来看榜的举人,还有不少高官富绅,他们都站在茶楼外兴致勃勃地交谈,二楼雅座半开的窗牑隐约可见几位华裳翻飞的女子身影。
透过支摘窗,眺目望去,便能将贡院外的风景尽收眼底。
崔荷坐在窗沿,朝樊素招手道:“你傻坐着干什么,还不过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樊阁老总说要替你寻一门好亲事,今日不正是相看的好时机。若我是兄长,定要亲自替你在榜下捉一个俊美的探花郎。”
樊素轻笑出声,放下矜持,来到窗前与她一道观赏榜下捉婿的盛况。
只见贡院里的护卫齐齐出阵拦住门外学子,几位身穿官袍的大人阔步来到正门前,挥手示意身后的护卫张贴榜单。
七八个护卫来到高墙前,爬上梯子按照顺序张贴黄底黑字的榜单,贴完后还未落地,就差点被一拥而上的看榜人潮掀翻了,幸好有护卫及时维持秩序才没摔下来。
人群里青黄交杂,有白发老翁,也有小子后生。
人潮涌动不息,前浪刚止,后浪便迎头拍上。
时而听到有人抚掌大笑,高喊一声“中了!”,时而看到有人垂头丧气,眉眼耷拉地离开。
更多的是在榜前急得满头大汗来回奔波也寻不到名字的人。
崔荷指着一个俊朗的少年,笑着说道:“那位小公子看上去气色不错,可是中了?”
樊素伸长脖子去看,那位少年人双手被人左拉右扯,他为难地与两位长者说话,最后被其中一个拖进了马车。
“好像人没了。”樊素撑在窗棂上,笑得乐不可支。
崔荷捂嘴笑吟吟道:“快瞧,有个白发翁也被拉上马车了,以他这年纪,丈婿二人站在一起,可还分得清谁是谁的爹?”
两人笑作一团,趴在窗台上观望了许久。
直到贡院前的人都走光了,两个人才从云归楼里出来。
崔荷挽着樊素的手,以扇遮面,笑着说道:“真是有趣,我瞧着今日中举的郎君,大多都是可以当你……祖父的年纪。”
崔荷想说的是父亲,但是父亲二字一直是樊素心头的痛,她便将父亲二字换成了祖父。
樊素低头掩饰住眼底的愁苦,若她父母还在,又岂会让她这般孤苦,母亲一定早早为她定下一门好亲事,只等她及笄便能出嫁。
无父无母,定亲不久就接连死了三个夫婿,如今哪儿还有婆家看得上她。
崔荷敏感地察觉出樊素的哀愁,不由轻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总能找到的,说不定姻缘天注定,一会就掉下个好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