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卷好的第一个,宋墨玉拿去给了霍德福品尝。
凉皮外表白嫩光滑,卷得整整齐齐,只在两端才可窥见里头各色五花八门的配菜。
“这个用手拿着一整个吃最好,无需用筷。当然也可以用刀切成卷。”她笑道。
霍德福看着其他人眼馋的模样,心里刚才因没吃到几口兔丁的气顺了不少。
但他没有直接咬,而是一刀斩成几块。这一斩下去,不少菜没了凉皮的包裹,散落在案板上,霍德福顿时心疼不已。
他拿起其中一块,尝试着咬了一口,各种滋味顿时在他口中炸开,凉皮的冰凉嫩滑、胡瓜的清甜、萝卜丝的脆爽,黄豆芽的饱满……这些东西混合着一股浅浅的辣意,带来极尽丰富的口感。
好吃,开胃!是霍德福对这道小吃的唯二评价。他从没想过这些贱价的菜配在一起,还能做出这种滋味来。
“师父,这到底什么味啊,你给我们说说吧。”徒弟在旁边抓耳挠腮。
霍德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自己尝!”
徒弟顿时眉开眼笑,跟饿狼一样朝案板上余下的凉皮卷扑去。
凉皮少饿狼多,一人分到一点凉皮配一点菜,个个吃得不亦乐乎。
他们原本以为霍德福做的菜已经够好吃了,整个云鹤镇没人比得上他,平时能在厨房里吃上一点就够他们高兴一天。没想到今天一连吃到宋墨玉做的兔丁和凉皮卷,在他们心里,宋墨玉的地位都已经快赶上霍德福了。
手艺人就是这样,谁手艺好,他们就佩服谁。
“好吃便好。”宋墨玉并不意外他们的反应。
霍德福虚心求教:“这雪中绿意……”
“其实土名叫凉皮蔬菜卷。”宋墨玉还是喜欢这样简单粗暴的名字。
霍德福确实觉得凉皮蔬菜卷更符合这道菜的气质,咳嗽一声道:“宋掌柜,这凉皮内里是否还可以包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肉食?”
宋墨玉点点头,不愧是大厨,就是会举一反三:“凉皮口味清淡,可以中和肉食的油腻,自然是可以的。所谓一卷包万物,只要配菜的口味能互相调和便好。”
一卷包万物……好大的口气。霍德福心潮澎湃,只觉这趟书院之行真是没有白来,真是捡到宝了!可是这个宝没有去福瑞大酒楼的打算。
霍德福的心里顿时有一种看到一百两黄金,却不能抬走的悲伤。
宋墨玉见他沉默,转头便想回自己的灶台上,打算把剩下的凉皮卷卷完。到时候还要把做好的凉皮卷一个个用油纸包好。谁让这个时代没有白色透明小塑料袋呢!用塑料袋打包了一个个吃着多方便啊。
宋墨玉第无数次怀念着现代生活的便利,却又被霍德福叫住了。
霍德福低声问:“这海鱼你可想好如何做了?”
宋墨玉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想,直言不讳:“干锅鱿鱼如何?或者炭烤鱿鱼?要不都做吧。”
云鹤镇远离大海,难得能见到这种海货,她想多做点不一样的口味。反正有十只呢。别看一只鱿鱼干看起来不大,泡发以后就大了,做两种口味绰绰有余。
这并不是两种常见的烹饪的手法,霍德福愣了愣:“可有要我们帮忙的?你只管说。”
就算黄金抬不进自家,霍德福也不忍心看着黄金经受风吹雨打。
宋墨玉心中暗道,那当然需要帮忙了,不然一而再再而三找你们试菜和你们交好做什么。
无利不起早的宋墨玉叹口气说道:“不瞒您说,我需要一些竹签,一筐果木炭。一个大点的炉子,最好能容纳好几个人同时围在一起用。”
霍德福沉思了半晌:“好。我这就着人回酒楼去拿。顺子,阿桂,你俩过来。”
宋墨玉笑眯眯:“那便劳烦你们了。”
福瑞大酒楼的人动作很快,竹签、木炭都是现成的,又抬了一个四边形的炉子过来,一块放在了厨房门口的院子里。
因加了草木灰,鱿鱼干泡发的时间大大缩短。宋墨玉按了按鱿鱼干,见泡的是时候了,又换了盆水清洗了两遍。
她拿刀把泡好的鱿鱼改刀切成薄片。
她朝着围着她的几个人示范,一根竹签上串上两片鱿鱼片。几个人立马跟着串了起来,没一会半盆鱿鱼片便被他们串好了。
宋墨玉让他们端着鱿鱼片跟她走到院子里。
天热得厉害,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人一走近就止不住的流汗。
宋墨玉拿起一根串好的鱿鱼放到炭火上炙烤。鱿鱼受热后开始逐渐变软,宋墨玉时不时地翻转几下,直到鱿鱼干微微卷起为止,然后她又往上刷了一些辣油,撒了一些葱花。
炭烤鱿鱼香辣的气味一下就激发出来了。
“这个鱿鱼头比较硬,所以需要多烤一会,其他部位的话按照我烤的颜色,一定要注意火候,烤到这样为止就好了。然后用这个毛刷刷一些辣椒面和葱末上去。酱油不用涂,鱿鱼干本来就有咸味。”宋墨玉说道。
她看了眼手里烤好的这串鱿鱼,闻着就鲜香无比,用来下饭下酒再好不过了。
霍德福在旁边看着他们问道:“都会了吗?!”
几人忙不迭地点头说学会了,纷纷上手去拿串好的鱿鱼片。
霍德福的目光则落在那碗红红的油泼辣子上。他记得宋墨玉说过,这种比水蓼叶辣味更足的菜,是叫辣椒,长在深山里头,是她偶然所得的。可是是哪座山头,他却不好意思再问。
这可比那些外邦的香料更加有用啊。他要不要也着人去深山里头寻一寻……
宋墨玉行礼:“我还得去里头,那这里便交给几位了。”
见她走了,几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对霍德福道:“霍师傅,她怎么就这么教给我们了?”
他们原本以为串完鱿鱼片就没他们什么事了,这么重要的食材,他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做。
宋墨玉一定会自己亲力亲为,他们能远远瞧一眼是怎么做的就不错了。
可眼下宋墨玉不仅亲自给他们示范,还直接放手让他们做。真是一点没拿他们当外人。
霍德福脸上都是对宋墨玉的敬佩之色:“宋掌柜之格局,不是你们可以明白的。”
此时“格局很大”的宋墨玉已经开始准备做干锅鱿鱼了。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们,她有什么怕学的,光是油泼辣子就只有她菜会做。
他们就是做了也不会完全是那个味道,哪个做师傅的不藏一手。
干锅鱿鱼,宋墨玉早就想好了用蒜薹来配。蒜薹是先和青椒丝一块炒好的,整齐地铺在一口放在一边的铁锅里。
她在锅里倒油,先将余下的鱿鱼片过了一遍油,把鱿鱼片炸到微微金黄后盛出来备用。
然后重新加底油下入姜丝和干辣椒煸香后,再倒入鱿鱼片,加料酒一起炒干水分。
大火从锅底往外蹿出,宋墨玉沉静地站在灶台前,不慌不忙,依次加入粗盐、酱油、胡椒粉和她的油泼辣子,盖上锅盖焖熟收汁。
揭开锅盖后,宋墨玉手腕一抖把炒好的鱿鱼片盛入蒜薹锅里,撒了一把白芝麻和香菜。
有人从厨房里跑了出去,对着霍德福喊:“霍师傅,你快去看看吧,太香了真的!红红绿绿的,可好看了!我一闻就想流口水。”
霍德福背着手,鼻子一动:“用你说,我闻得见!”
他何曾不想亲自看看宋墨玉是如何做这干锅鱿鱼的,可宋墨玉已经教了他们这炭烤鱿鱼,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去“偷师”这道干锅鱿鱼了。
就凭他的经验,宋墨玉做的这两道,绝对对得起这海货的贵重!
他心里为宋墨玉担忧的那块石头,也算是彻底落了地。
正在这时,拱门处又走来了几人,正是院长司徒清和副院主周红春。
众人连忙行礼。
司徒清向来和蔼,连忙摆手,他捋了捋胡须,目光看向厨房门口的火炉:“这味道?”
霍德福上前道:“院主,这是宋掌柜教我们烤制的炭烤鱿鱼。正是县令大老爷送来的那份贺礼。”
“不错不错。闻着就让老夫食指大动,哈哈。”司徒清一笑,“红春,你还替宋掌柜忧心。我看人家小姑娘不慌不忙,做的好得很。”
从他站的地方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里头宋墨玉的灶台。
她正在把一整锅干锅鱿鱼一一装盘,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她心里正在想,这一两银子还挺好赚的。听说晚上如果宾客吃得满意,还会有打赏。多来点多来点,多多益善。
周红春笑笑。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院主,流川书院的院主和几位学子已经快到山下了。”
“走吧。”司徒清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
今天宋墨玉去书院筹备接风宴,陈司悬找了个借口出了门,转头就进了“陈宅”。
薛乔正在挑料子,见儿子来了,立马招手:“来的正好。这些料子都是我挑过一遍的,你看看你喜欢哪个花色。若是都喜欢,便都与你做衣裳。夏日短暂,转眼就入秋的。”
陈司悬坐在太师椅上,喝了一口薛乔带来的雪山云雾茶。他无奈道:“娘,我现在是个学屠的学徒。你见过哪个学徒穿绫罗绸缎的。”
薛乔摸着光滑的绸缎,又看了眼陈司悬身上的棉布衣裳:“你就是好日子过惯了,非要过这种……”
“您放心,我现在过得一点也不比从前差。这衣裳就是她送我的。”陈司悬对身上的衣裳满意得很,很是珍惜,又大有显摆的意味。
薛乔见不得儿子这副得意劲,斜了他一眼:“是吗?你今怎么有空上我这来了?你那位宋姑娘呢?不要你了?”
陈司悬摸摸鼻子,有些无奈:“她今日去书院筹备宴席。我问她要不要带个打下手的,她说不用。”
“哈哈哈,怪不得你……”薛乔正在嘲笑儿子,话音还未落,就见陈平带了张拜帖过来。
“夫人,公子,宝陵县县令匡英州递上拜帖。已检查过,这上头官印为真。”陈平奉上拜帖。
薛乔的眉头皱起:“匡英州?宝陵县令?他如何会得知我在这?”
这人她有些印象。每年过年节都会差人送贺礼去镜州。流水一般价值连城的礼物中,唯有匡英州的与众不同些,总是一些实打实的宝陵县土产,值不了几个钱。
也是因为这份与众不同,她丈夫会偶尔提起匡英州,说他是个好官。
薛乔看向旁边风轻云淡的儿子,气恼:“好啊,为了让我早点走,你敢告密是吧。”她的行踪一旦在宝陵县暴露,不用说,怕是连省城的官员都会知道了,到时候这云鹤镇哪里还呆得下去。
陈司悬心满意足地笑起来,笑而不语,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陈宅门外,如今才三十余岁的匡英州未着官服,一身便衣,身边跟着其心腹——一位同样年轻的主簿邵仲平。
匡英州见通报的人久久未回,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仲平,你说陈夫人会愿意见我吗?”
邵仲平思忖片刻后说:“大人,陈公是您的恩公,您在帖上已然言明,陈夫人定会见您的。只是不知道给您递消息的到底是何人?那人如何知道陈夫人如今在此处的?”
匡英州从袖子里拿出那张字条,仔细地看了又看,因为看过太多次,字条都已经有些卷边:“我也不知。我只知我醒来后这纸条便在我门外。仲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小心收好字条,又喃喃道:“那年科考失利,我几欲自我了结,陈公车驾路过在我危难困苦之际解惑相助,才有我的今天。恩深似海,以前是没有机会,如今陈夫人在此,我不能不报。”
那些话言犹在耳,生于天地间,当有鸿鹄志。今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为官的五年间,他一直不敢忘记这句话。
正在他忧虑之时,红褐色的大门从里头打开了。
陈平和陈幕一人站在门的一边,确认这两人身上没有什么威胁后把人放了进去。
大堂里,薛乔正坐在帘幕后。陈司悬站在堂内,充当了一回小厮。
匡英州上来便行大礼:“下官拜见陈夫人。”
薛乔揉了揉眉心,心里再次怪起陈司悬这兔崽子。明明知道她不喜应付这套,还尽整这出。
她只得出言,端起架子:“予你有恩的是我家相公,对我你不必行此大礼。我此番来宝陵,是有些私事要办,并不想惊动你们。烦请匡大人回去吧。你对我相公的问候,我自会带到。”
匡英州隔着车驾曾听过薛乔的声音,虽已十年有余,他却还记得清楚。这不疾不徐的语气,庄严的语调,对上了!确实是恩公的夫人。
匡英州激动万分,继续道:“陈公予我恩深似海,如今您来到宝陵,下官当尽地主之谊才是。今晚这镇上的云起书院正要为参加完秋闱的学子举办一场接风宴,宴席上会有对书院的义捐。下官斗胆请恩公夫人赏脸。”
接风宴?陈司悬挑了挑眉,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不愧是母子连心,只听薛乔声音柔和些许,立即改口道:“原不想叨扰你们,既是为了义捐,我自然不可推辞。听说这次的大厨中还有一位小娘子手艺很好,难得有女子愿承受这份辛苦,我正想尝尝她的手艺。”
匡英州大喜过望:“是。下官先替宝陵的学子们谢过。”他连忙嘱咐身旁的邵仲平速去书院通传,今晚再加一位贵客的位置,在主位。
薛乔摆摆手:“不必。我不是喜爱热闹的人,坐末位便可。对外你也切记不必言明我的身份。如今事已办妥,明日我便会回镜州。”
“是。”匡英州连忙答应,在保证会三缄其口后,立即带着邵仲平退了出去,好做准备。
等他们薛乔从帘幕内走出,笑意盈盈:“怎么样儿子?晚上的接风宴宋姑娘不带你去,我带你去啊。你不是说宋姑娘做的菜最是好吃,你一顿都离不开吗?”
陈司悬:“……”
薛乔笑得越开心,陈司悬便沉默。他算是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
陈司悬本来打死他都不肯去接风宴,但是他没法保证薛乔会不会在书院里对宋墨玉说些什么,最后只得充作小厮硬着头皮跟在陈平他们身后。
大不了到时候混进书院后他就去找宋墨玉,哪都不去,就在她旁边待着,他倒是要看看他那么大一个活人在那杵着,他娘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院主、夫子等一行人都在书院山脚下迎客。
等了许久,天都已经擦黑,终于把今天最重要的客人匡英州等来了。
一番寒暄后,匡英州扬手示意大家一道走。他和司徒清走在人群的最前头。匡英州谨记薛乔的话,不可暴露她的身份,目光尽量忍住不往身后看。
但薛乔他们是跟着匡英州一道来的,书院的人便把陈夫人一行当做了匡英州的亲眷。
叶夫子等人走在最后,他拉住周红春问道:“红春,那位夫人身后的小厮,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天黑了,你怕是眼花了吧。快些上去吧,客人一落座,便要开席了。”周红春道。
叶夫子看着陈司悬的背影,总觉得十分眼熟。他好像每天早上冲在第一个去宋家好食买酱香饼的时候,总能看到这个人过桥的背影。
眼花,一定是眼花了。他被司徒院主传染了这个毛病!
作者有话说:
总在最饿的时候写文,打算国庆去广州一趟,国庆我多吃点粤菜,然后咔咔写粤菜,哈哈哈哈~
◎他们盯着这镯子的眼神,好比狗盯着五花肉◎
匡英州身为宝陵县的父母官, 自然坐在宴厅正对大门的主位。
他的左边则依次坐着县丞、主簿,右边坐着两位院主,再往后才是员外乡绅、夫子们。学子们则都坐在靠近大门的位置。
薛乔的位置和学子们在一块, 虽是单独一桌, 却在末尾。
接风宴上仅此一位女眷,不少人都在猜测她的身份。薛乔镇定自若, 只微笑颔首,不发一言。好在席上今日的重点是匡英州那些学子,众人的目光很快就转开, 话题也转到了他们身上。
薛乔转头却对站在她身后的陈平、陈幕低声道:“那臭小子转个背就不见了, 人呢?”
陈平早装傻:“夫人, 属下不知。”
陈幕嘴快,几乎是和他哥同时出声:“我看公子朝偏厅去了。”
陈平:“……”他有时候很无奈,他怕弟弟早晚被公子套住麻袋丢他们镜州的永泠江去。
上菜的人已经陆续过来了。最先上的是冷盘,宋墨玉的麻辣兔丁和凉皮蔬菜卷赫然在列,此外还有福瑞大酒楼准备的醋溜木耳、青虾卷。热菜有红烧肉、青锅塌山鸡、蟹酿橙, 主食有槐叶冷淘、红糖小馒头。汤菜有莲藕排骨汤。
还有甜点, 正是莲花斋送来的,由迎月糕改良而成的茶点。
而最后压轴的, 是由匡英州提供食材做成的干锅鱿鱼和炭烤鱿鱼。
薛乔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此时厨房里的众人都有些紧张,他们的菜已经盛了上去,不知道那些大人物是否会满意。
他们这些来筹备宴席的人,晚间的饭菜是由自己筹备的。用掉的食材都算在书院的账上。霍德福揉了几斤面条,囫囵下了一锅, 又做了一些鸡蛋酱加葱花盖在上面。
葱花鸡蛋面就这么成了。
霍德福盛出第一碗递给徒弟。
徒弟大喜过望, 师父虽然嘴上不说, 可实际还是很疼他的,然后就听到霍德福看向院子外:“给宋掌柜送去。快点。”
徒弟龇着的牙默默合上。
宋墨玉正在院子里纳凉,顺便看看星星。要说古代的优点,没有大气污染绝对算一项。晚上只要不下雨,抬头看到的不是明月就是繁星。
今天没有月亮,繁星密布一闪一闪的,仿佛在回应着宋墨玉的欣赏。
“宋掌柜,这是我师父让我给您送来的。”霍德福的徒弟刘齐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递了过来,“您也辛苦一天了。”他客套了几句。
宋墨玉笑着接过来:“劳你替我谢谢你师父了,平常这么一份面怕是不便宜,如今能尝到他的手艺倒是我占便宜了。”
两人之间就离着几步,刘齐陡然被这笑容晃了晃眼睛,顿时愣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他连忙低下头,耳根子连带着脖子和脸红了大半。
先前厨房里头都是油烟他不觉得,如今天黑下来,借着这院子里昏黄的灯火,他才发觉宋掌柜竟这般好看。
宋墨玉见他送完面还站着不走,也是疑惑,筷子放入面条中和着鸡蛋酱搅了搅:“你还有什么事吗?”
“无事无事。”刘齐连话也不会说了,摸着后脑勺就跑回厨房去了。
这一幕,霍德福看得清清楚楚,他又踹了徒弟一脚:“让你送个面,你杵那么半天。”
刘齐嘟嘟囔囔不说话,低下头又傻笑。
“你小子想什么呢?”霍德福问。他这徒弟是个聒噪的,难得居然一声不吭了,这傻笑兮兮的样跟鬼上身似的。
刘齐抬头朝院子里看去,想看看宋墨玉吃面,却发觉院子里头又来了个人。
宋墨玉觉得自己眼花了,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司悬看着她碗里的面,目光炯炯:“师父师娘怕你回去太晚了,让我来接你。这是你做的?”
宋墨玉摇头后陈司悬立即失去兴趣。不是宋墨玉做的吃食,纵使在别人吃来是神仙美味,对他来说也尝不出一点滋味。没意思。
“这碗我还没动过,你吃过没有?没有的话我这碗给你,我再去厨房要一碗。”宋墨玉抬手把手里的面递过去,“这可是福瑞大酒楼的大师做的。这面揉的看着就很劲道。这卤子调的也不错。如果满分是十分的话,我可以给九分。说不定你吃这个也能尝出味道呢?”
她很少会夸赞别人做的菜,霍德福做的面闻着就很得她的心。
宋墨玉心里忍不住有了和霍德福一样的想法,她想把霍德福挖到她的宋家好食。只不过一个还没开起来的小饭馆和一个已经声名在外的大酒楼,傻子才会选前者。而且挖墙角这种事,总是为业内不齿的。算了算了。
陈司悬连连摆手,一个拒绝三连:“不用了,吃过了,而且很饱。”
宋墨玉笑笑:“那算了。”说完她便吃了起来。累了一天,陡然有这么一碗热乎面下肚,她高兴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陈司悬找了块她身旁不远处的石墩子坐下,眼神看向厨房,正好和刘齐的目光对上。
两人目光交错,陈司悬点了个头又移开了。
那一瞬间,刘齐莫名有一种自己输了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自己输的到底是什么:“师父,那个人是谁啊?”
霍德福摇头:“你管那么多作甚?或许是她的哥哥也说不定。”
有人从旁打趣:“这俩人哪里像兄妹了?宋掌柜这般热情,那位郎君连个笑影也没有。难道一个娘生出两种性子不成?”
刘齐反驳:“怎么就不能了?我就比我姐姐话多。”
“哈哈哈,你也承认你话多了。”
“不过说不准,你看那位郎君就长得挺俊的,宋掌柜长得花朵一般,都是好相貌,说不准人家真是兄妹呢。”又有人说。
这话刘齐爱听。
厨房内一片哄笑声,自然也传到院子里引起了宋墨玉的注意。她抬头朝着厨房的方向看去,眼里也有笑意。
陈司悬突然出声:“你面还没吃完。”
宋墨玉“噢”了一声,目光回转低下头看,她吃面的速度不慢,一会功夫就吃了大半碗,再吃下去怕是就撑着了。她把碗筷放到一边,站起身揉了揉肚子:“吃不下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陈司悬又问。
“听说那些客人吃得好,我们会有赏。你别急,再等等。”宋墨玉对于赚钱这事有十足的耐心。
“财迷。碗给我,我给你拿进去。”陈司悬伸手。
他拿着碗筷大跨步迈进厨房,朝着十几个人点了个头,然后找到一口有热水的锅,舀了一勺热水把宋墨玉用过的碗筷洗完后又走了出去。
厨房里本来热闹,他进去后倒是没人说话了。包括霍德福在内,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
陈司悬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干净的帕子擦了擦后走了出去。
宋墨玉在石墩子上坐着,看着他抿唇笑:“看在你这么有眼力劲的份上,若是到时候分我的赏钱多,我就分你一点。你要是有了钱想买什么?”
她虽然喜欢挣钱,但自己是个物欲不高的人,能想到的东西无非就是吃穿用度。她上回靠迎月糕挣钱给大家买了衣裳,这回虽然赚的不多,倒是可以再买双鞋。
“买鞋?”宋墨玉低头看了眼陈司悬穿的鞋。
陈司悬穿的这双鞋虽然没有打补丁,但也旧了,有些布面都已经快磨坏了。好在陈司悬爱干净,这双旧的布面鞋也被他洗得一尘不染。
还有爹娘和弟弟,爹每回下村收猪走山路总会磨出脚泡,需得一双软和的鞋,弟弟要重新回来上学了也需要体面,还有她的温柔娘亲,宋墨玉想只有绸缎面的鞋才配得上她呢。
她想了一圈,面色忍不住凝重,恨不得她的店铺明天就开业,好让她日进斗金,把想给家人买的东西全都搬回来。
陈司悬见她发呆,就知道她又神游天外去了,连忙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嘿,我不要鞋。”
宋墨玉道:“那正好,扣除你的预算。”
陈司悬:“……”
“我不能要点别的吗?”
宋墨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你点菜吧,想吃什么?”她觉得陈司悬也是个无甚追求的人,唯一喜好的怕就是吃吃喝喝了。
陈司悬差点气倒:“我想要你做的东西,但不是吃的。”他住在宋家,一天三顿都能吃到宋墨玉做的饭菜,好不容易能开回口,当然得要点别的。
宋墨玉觉得陈司悬有毛病,很是郁闷:“别的?做什么?”她就会做吃食,要她做别的不是故意为难她吗?
陈司悬比划着腰间:“例如能挂在身上的东西?”
宋墨玉笑出了声:“咱饭馆还没开门呢,你就惦记你的工钱和分红了?你放心,不就是要钱袋子?我有好多个,送你一个不打紧。那天赶集我见人家做的还挺好看,蓝布的带花纹,十文钱一个买了三个。”
这里的钱袋子又叫褡裢,是棉布缝成的双层袋子,中间开口,两头放钱,使用时从中间对折,无论多沉都可以搭于臂膊。比钱箱子轻便得多,很适合做小买卖的人。
陈司悬放弃了抵抗:“对,钱袋子,分我一个。”
宋墨玉点头:“小事。回家我就给你。”
“真是多谢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多见外。”宋墨玉满不在乎。
此时厨房内的刘齐有些焦急,他戳了戳站在窗户边的阿桂:“你到底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没有?”
阿桂被戳痛,嗷了一声,立马吼了出来:“本来都要听见了!你一戳我哪还听得见。”
院子里的宋墨玉和陈司悬齐齐朝厨房看去。
刘齐:“……”
好在这时候有一名学子急匆匆地从宴厅那边跑了过来。
这人宋墨玉认识,是被称作书痴的易常。宋墨玉的木桶饭还是靠他打开的“市场”。
易常一眼瞧见院子里头的宋墨玉,连忙行了个礼:“宋掌柜,前厅县令大人有请您和霍大师前去。”
他说着又急匆匆进了厨房,把这话对霍德福也说了一遍。霍德福略有些紧张,连忙取下围裙,整了整衣裳问道:“我这没有什么不妥吧?”
大家忙道:“很妥当!您快去领赏吧。”
霍德福笑:“好,我代表大伙去领赏。”
院子里,宋墨玉也好整以暇了一番,神情严肃了几分。宝陵县县令,正儿八经的父母官,掌握着全县的命脉,她可得留个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