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腕因为受力红了?,他的指头因为供血不足白了?,俩人对了?一眼,就都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
好像一点也不痛。
暴雨红色预警在?下午转为橙色,风雨都小了?,留下的是遍地狼藉,下午敲庭院门的是物业,是来确认是否有人在?家?的,说傍晚时要上门来检查房屋受灾程度,排查风险,定损,再重新疏通排水区域。
到傍晚,雨停了?,风吊着最后一口气,把水面?刮得平平整整,上边贴着几片落叶。
晏在?舒从楼上下来,物业只当他们是年轻情侣,客客气气地领着三个师傅检查房子?去?了?,孟揭跟着,晏在?舒也跟着,他们之间?没有交流。
在?物业询问庭院灯是否需要更?换,窗口铁艺花架是否需要拆除,东南角墙上的藤蔓是否需要修剪的时候,俩人也只是很?淡地交流了?一下目光,里边甚至没掺着询问和商量的意思,擦一下,就各自错开了?,然后孟揭说:“已经叫了?庭院维护,谢谢。”
物业的人走了?之后,晏在?舒没上楼,她的包静静搁在?沙发边,人靠在?岛台,捏上边的蓝莓吃,直到孟揭关上庭院门,走进来。
“你晚上用车吗?”晏在?舒问。
孟揭很自然地绕过她,取了?只杯子?接水。
这人好像有什么收集癖,刚住进来时,透明收纳柜只有几瓶黑桃威士忌,现在?满满当当搁着杯子?,一水儿的玻璃杯。
晏在?舒怀疑他是那种喝汽水和果汁都要有专用杯子?的公主。
大公主接了?水,直接就问:“去哪儿?”
“我要出?趟门,现在?叫不到车,4S店因为台风暂停服务了?,也没法儿送车过来。”
“西檀路?”
“……对,明天还要去?奥新,今晚回去看看阿嬷。”
“那走吧。”
孟揭喝掉那小半杯水,径直就往门外走,晏在?舒愣看他两?秒,闷头跟过去?,结果刚换上鞋还没出?门,又被孟揭堵了?一下,他拎着车钥匙,朝沙发一指。
“包。”
眼神里有种“白天的厉害劲儿都哪去?了?”的调笑,晏在?舒闷声戳他一拳,烦死了?。
台风天后路况不好,不少路段暂时封锁,清理完横地的树枝和积水后才陆续开放,这场风雨把城市的节奏打慢了?,车少,霓虹灯也少,车子?缓慢行驶在?钢筋森林里,那光影都薄薄的,像蜗牛拖行而过留下的水渍。
孟揭把她放到西檀路一片小区门口,她单手拎包,下车后,却没走,细细的腕骨搭在?车门上,弯腰看他:“进屋喝茶?”
“约了?人。”
“行,我进去?了?,”晏在?舒还真扭身走了?,走不出?两?步,又倒回来,“晚上回吗?”
真把他当司机使唤了?,孟揭一只手架在?方向盘上,看她:“你当我是去?哪儿?”
“那谁说得准,有的人生活丰富,咱俩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晏在?舒包链在?车窗边晃啊晃,“问多了?,怕你反感。”
孟揭指头微拢:“下午动手时没看出?来怕。”
晏在?舒摊手:“兔子?逼急了?也咬人啊,逗逗你玩儿而已,谁知?道你不经逗。”
“我经不经得起逗,你说得最算数,”孟揭慢慢地敲出?一根烟,捻着,“所以我的建议还是少开玩笑,不是哪天都有那么巧的来人敲门。”
前半句,晏在?舒半个字都不信,兴致缺缺站直身:“十点半,你那能不能结束?”
“嗯,”孟揭把没点过的烟摁断,“十点半,这里碰。”
直到孟揭的车消失在?拐角,晏在?舒手臂那一阵阵的麻才消下去?,她当然不认为下午供电前那几秒的暗流涌动是出?于真心,荷尔蒙作祟而已,青春期的躁动和生理性/吸引而已,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第三个共识。
孟揭和雍珩约在?茶庄,跟西檀小区不顺路,到的时候,雍珩已经等了?他有一会儿,服务生领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台阶下就停步了?。
推开茶室门,里边茶香浓,茶烟淡,清清静静的,只有绿水泄过滑石的声音。
“堵车了??”
竹帘后是一把低缓的声音。
“送个人。”孟揭掀帘往里进。
雍珩笑笑地看他一眼,那笑容很?温和,没有攻击性,带着点世事洞察的包容:“到底是在?奥新架构里待过,成?熟,也圆融了?,往常见不到送人这种事儿。”
孟揭接茶,他不想谈这话题:“这次回来多久?”
“明天就走,”雍珩冲着茶,“西北那边项目有变化,有一场研讨会推不掉,一道去??”
“不合适。”
“老师让你回A大,是想磨磨你的性格,学术不是非要天才来做,有时候懂得转圜是人情场里必修的技能,”雍珩把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但我现在?对他这个决策有些?看法了?,他是个好研究者,不见得是个好老师。”
孟揭听不得他绕圈子?,低头看了?眼表:“先签合同吧。”
一钵天然雕饰的盆景静静放置在?手边,茶凉了?三分?,茶室内多了?两?个西装革履的公证人和律师,雍珩和孟揭相对而坐,一个成?熟温柔,一个年少锐利,桌上文?件几次交互,笔锋划纸的声音盖过了?水泄,两?人对这套流程都很?熟悉,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暗渡陈仓了?。
轻轻一声“笃”。
公证人和律师掩门出?去?,雍珩从口袋里取手机,骨碌碌两?下,几样东西随着手机一起滚在?榻榻米上。
先掉出?来的是一只唇膏,鹅黄色,卡通图案,后边是只放着维生素的小药瓶,孟揭看见了?,而雍珩神色自然,一一拾起来,妥当放在?手边。
孟揭说:“品味很?好。”
雍珩从容地应:“也没什么,便利店里的常见东西,就是容易丢。”
容易丢,所以他总是备着,替另一个喜欢用这些?卡通唇膏的女?孩儿备着。
孟揭对雍家?这些?荒唐艳事没兴趣,闲话似的,提了?一件事:“环岛路那栋老洋房,产权是怎么算的?”
雍珩一下就懂了?:“环岛路的房子?,租售权都不在?个人手上,你想要,手续有点麻烦。”
可孟揭仿佛只是随口一讲:“问问,暂时没有这个考量。”
“那房子?适合金屋藏娇,百多年了?,黎荷郑之行、冯鸢许宁修这些?人都在?里边有过几段故事。”
孟揭勾了?下嘴角,对雍珩的试探心知?肚明:“所以那栋房子?出?怨侣是吗?”
雍珩斟茶:“怨侣未必不是好事,有的人一生平淡如水也能甘心,有的人情感阈值高,爱憎都暴烈,看你从什么角度理解。”
孟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捞起车钥匙抛了?两?下,雍珩不疾不徐仍在?喝茶,看他擦手起身,笑道:“接人?”
孟揭点了?个头:“接人。”
第18章 关门
台风过境第二天, 晏在舒起了个早,孟揭在楼下打?拳,岛台放着一小杯咖啡液, 她麻溜地?倒进保温杯里, 加水加冰, 又从冰箱里摸了两片面包就出门了。
这种状态持续到周日?,他们一直没有碰上面,仅仅靠这一杯咖啡错峰交流,碰上孟揭心情好, 还?会有两个三明治和一碗绿豆粥, 有时候晏在舒跟实验跟得?吃力,熬夜多了,在留言板上写?,“明早咖啡请加一个shot, 谢谢。”
早晨起来,岛台上真就会有两杯咖啡液。
晏在舒照例倒杯里,拎着杯子?出门时,天边云雾浮沉,浓淡调得?很讲究, 像一挥袖推开的山水画。
她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气,从头到脚都清爽,可?能是心情挺好, 也可?能是咖啡也不错喝, 于是低头给孟揭发过条消息。
-晏在舒:【谢谢双份shot。】
-孟揭:【不客气,洗机水, 它自己涌出来的。】
-晏在舒:【猫猫无影拳.GIF】
然后收手机,双方都点到即止。
周日?七点整到实验室。
师兄师姐们到得?更早, 凑堆在开会,一讨论就是一上午,晏在舒和程度都开着电脑忙自己的事,她找方歧要了点技术型援助,把?孟揭提过的几道公式糅进去,前几天就把?实验模型搭上了,但到底是刚入门的嫩青蛋,即便这样,要跟上实验进度还?是很吃力。
“晏晏,程度,你们今天是在实验室的最后一天吧?”里边终于开完会,一圆脸特可?爱的师姐探身?过来。
晏在舒点头:“是最后一天了。”
程度抱着资料给师姐,顺带也把?话接过去了,他嘴更甜,话说得?特圆,特漂亮:“这一周谢谢师兄师姐们照顾,我俩算刚入门,各种操作细则和注意事项都不明晰,刚来那?天真是两眼?一抹黑,学过的知识点都蒸发了一样,真得?感谢师兄师姐们提点。”
“嗨,”师姐摆摆手,“不说客套话,你们是后浪,很快就能拍上来的。”
“师姐太谦虚,”程度笑声爽朗,“不是有位物理学家?说过吗,搞科研就像登山,你用的每一把?镐子?,踩的每一块台阶,都是前人留下的,没有师兄师姐,我们不要说上山,连山门都找不着。”
师姐跟着笑,伸指朝他那?点一下:“你生了一张政客的嘴。”
这时,另一位师兄敲响门,神情稍显严肃:“冯熹你来看下,是不是热涨落破坏了有序态。”
“就来,”师姐应声起身?时又想起件事,从抽屉里取了两份资料,“这是你俩的实验学习报告,自己填一填,上16楼,给二期实验室那?位PI简单做个报告,签完字,再到物理部人事专员那?里盖个章就行了。”
晏在舒接过资料,低头看了眼?,是一份类似实习证明的文书,为他们这一周在奥新凝聚态物理实验室的学习提供证明,未来不论是进哪间研究所,或是从事科研相?关工作,这份证明就是履历上镶的一道金边。
目光移到下方签名处,晏在舒刚要开口,师姐已经走出了玻璃门,把?着门框,笑得?促狭:“那?位PI非常好说话,斯斯文文还?挺帅,一上楼,保准儿就找着了。”
有种不详的预感。
程度迅速填好学习报告,问她:“一起上去吗?”
晏在舒磨蹭得?很,握着笔游移不定,最终说:“你先吧。”
实在是摸不准。
李尚和孟揭凑堆的样子?,李尚响响亮亮说出自个儿在凝聚态物理实验室的样子?,孟揭在台风天里帮她筛选数据搭建模型时那?熟悉的样子?,指向性都太强了,16楼的那?位PI是谁简直呼之欲出。
就心想,不会吧?
天杀的,不会那?么巧,临了要犯在孟揭手里头吧?
这个猜测在程度红光满面回来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晏在舒一边若无其事地?敲键盘,一边问:“好签吗?听?师兄讲,有些PI很严格,喜欢卡人。”
“不会,问了两句,你做过课题报告,就跟那?差不多,我觉得?他比徐教授好说话。”程度笑答。
好说话。晏在舒慢慢琢磨着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无论如何跟孟揭扯不上关系吧?
进了实验室,程度对晏在舒那?微妙的敌意就淡了许多,虽说算不上特别合拍,面儿上总是过得?去的,所以此刻也不藏事,甚至提醒了一句:“那?位老师一会儿有会要开,你现在去签正?好。”
逃避对线可?耻。
晏在舒缓缓吸口气,道声谢,捏着自己的学习报告上了楼。
电梯里,显示屏在滚动播放近期新闻,脚下一阵失衡感,轿厢左右的玻璃明净透亮,晏在舒的心事仿佛一览无余。
不是怕,是尽管明确了那?层关系,晏在舒也不愿意在公共场合跟孟揭发生牵扯。
前者是心照不宣的一场合作,是仅限于两个人的小范围拉扯,牵涉越广,之后要断就越麻烦。而同时,她也不认为孟揭承认这层关系,就意味着要对这段关系投以真情实感,要对晏在舒区别以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戏做满。孟揭没那么……乖。
讲起来,社会学上常常讲的渣男不也是这态度么。
不拒绝,不主动,不澄清,孟揭和渣男有什么区别?区别只是孟揭走的是单线路,目前看起来只想吊在她一个人身?上渣而已。
所以要保持安全,台风天那?次濒临失控当下是有点儿上头,但之后回过味来,会懊悔,会不甘,会有某种夹舌的酸涩。
“叮。”16楼到了,晏在舒捋一下耳发,往外走。
楼层构造都差不多,晏在舒很容易就找到了PI办公室,看到门上铭牌的那?一刻,心里有松一口气,她礼貌地?叩门,听?到里边一声中气十足的“请进。”
“付老师您好,打?扰了,我是凝聚态……”
话音稍微卡了一秒,办公室里,付老师一副着急出门的样儿,正?往身?上披外套,右手手肘下夹着份文件,左手刚急匆匆把?座机电话挂断。
“不好意思?付老师,不知道您正?忙,我下午再来。”晏在舒往旁边偏了一步。
“哦!”付老师拍一下脑袋,满头白发跟着颤,“璠岳营进来的学生是不是?刚还?来了个小伙子?,签字的吧?叫什么名儿?”
晏在舒礼貌地?站在边上:“是,付老师,我叫晏在舒。”
付老师把?西服外套披上了,接她手里的材料,一时没有拿笔,而是定定把?她看了眼?。
“晏在舒……”付老师咂摸着,觉得?这副五官有点儿熟,就是这种劲劲儿的神态,讲不好在哪里见过。
这一耽搁,座机铃声又连串响起,催命似的,一下子?把?付老师从回忆状态里拉出来,他接电话,一叠声应:“就来,就来。”
挂了电话,付老师按了座机上的某个单向内部号码,同时对晏在舒抱歉地?一笑:“小晏,实在不好意思?,老师这会儿有个临时会议要开。”
晏在舒摆摆手,说:“不要紧老师,我下午再……”
“您找我?”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打?断她。
头皮发麻。
本?来以为稳稳避开的人,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身?后,晏在舒颈部僵硬,愣是没有回头,付老师倒是松了口气,捞起文件袋,到门口拍了拍孟揭肩膀:“西北项目组急催,我得?往总部去一趟,这边是……”付老师招呼晏在舒,“小晏啊,小晏来。”
“在八楼凝聚态实验室旁听?的学生,你给捋一遍报告,再签个字啊,”付老师讲着话,抄一把?晏在舒的学习报告,给递过去,别眼?神叮嘱他,“别刁难人家?。”
孟揭漫不经心接了报告,眼?神是一点儿都没往上落,轻飘飘地?在晏在舒面上打?个转,而晏在舒的视线一跟他碰上就跟烫着似的,立马就岔开了。
是真的难教。
明明掰开了揉碎了讲过,回过头,还?是这副“不认识”、“没关联”、“好陌生”的样子?。
“能不能签?”付老师忙着低头检查文件,没注意到这俩啵滋啵滋乱撞的眼?风,终于理好了文件,抬头看孟揭,又看晏在舒。
嘿!怪了,就说很眼?熟!
晏在舒同样觉得?付老师眼?神微妙,但她把?这误会成了隐晦的催促,所以也挂上了一个标准化的笑:“师兄好。”
孟揭慢慢把?那?学习报告卷到手里,语气没波澜:“你也好。”
“行,交给你了,”付老师在孟揭手臂拍一记,倒过身?往走廊去,边往后撤步,边对晏在舒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小晏哪,未来可?期,要加油哦。
晏在舒笑出声,握拳,朝着付老师也回个加油。
孟揭鼻腔里哼出道气音。
等付老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晏在舒面无表情地?给了孟揭一脚,正?正?踢在他鞋后跟。
看什么。
“?”孟揭哪吃过这种亏,这一脚踹得?他脾气都上来了,脸看着更冷,一把?要将她的学习报告往垃圾桶里扔。
“欸别,”晏在舒忙拦,挂起张明明媚媚的笑脸,“公报私仇呢?天公要降雷来劈你的,快放,快放。”
学习报告被她小心翼翼抽走了,孟揭也不搭理人,像是真的有火,一路闷不吭声往前走,推开扇办公室门,径直走了进去。
晏在舒缓步跟上。
而走廊左侧,实验室里刚刚走出来个戴着防护镜的男生,见这一前一后的驾驶,回头问:“哈,哪个实验室的小妹妹被逮走了?”
李尚跟着探出颗脑袋:“什么事儿?”
男生一指前边:“大魔王在逮人呢。”
李尚打?眼?一瞧,啧啧两声:“心太狠了孟揭。”
男生听?不清:“你咕唧什么呢?”
李尚扒着门框:“我说,再狗的脾气,迟早也有人能降得?住。”
走廊已经很凉了,孟揭办公室又跟那?冰洞似的,晏在舒慢吞吞地?跟着进了办公室,一边抚着小臂,一边犹豫关不关门,而孟揭速度更快,“跐溜”一下,就从她手里抽走学习报告。
“欸。”晏在舒下意识地?抬手,却看见他摊开纸页,直接放到了扫描仪底下,四角用勾线压住,而后走到一台机器边输密码。
于此同时,办公室里的光影暗下两度,左侧屏幕上投放出晏在舒那?笔夭矫昂藏的字迹。
这人不声不响,但这会儿真有点导师检查实验进度的架势了,晏在舒莫名地?有点紧张,目光在他的手指和侧脸之间游移着,而孟揭撇了下额头。
“关门。”
四目相?对。
气氛稍显僵持。
半晌,晏在舒背着手,摩挲着手指头:“不合适吧。”
外边人来人往,路过的一个两个都往里瞅,都觉得?,哟,哪来的倒霉小师妹又犯冷面大魔王手里了,可?也没谁知道,就在几天前,倒霉小师妹把?大魔王撩出了火,却置之不理,接着混了几天表面和平,刚有好转,又把?人踹了一脚。
新仇旧恨齐全了,私怨公事也对冲上了,而孟揭能放过她吗?这人只遵循自己那?套行事标准,压根儿没有公私分明的概念。
“你怕什么?”
“谁怕?我没怕,”晏在舒往后走两步,“我关门呢。”
可?她的手还?没握上门把?,这扇银灰色的门就轻微地?震了一下,门把?从晏在舒手指滑过去,向门框边合拢,逐渐地?隔绝了外面蠢蠢欲动的窥探视线,也遮住了走廊光亮,室内光线几乎为零,暗沉沉的,只有一束投影光,而孟揭的视线全程在她脸上,要笑不笑地?说了句:“我还?能在这里把?你打?一顿吗?”
“咔”一声。
晏在舒还?没回话。
门自动落锁了。
室内昏沉, 在晏在舒周身镶一层毛茸茸的边,她挂着笑应。
“不打一顿,那做什么呢。”孟揭学着她语气, 打回一句。
“那谁知道呢, ”晏在舒视线沿着他手臂往下走, 定在他腕侧,“有些人,说着话?,就喜欢上手握人脚踝。”
“两厢情愿的事情, 不要讲得好像是我在强迫, ”孟揭把着手里的盒子,不冷不热道,“你那一脚也?没?留情。”
“正当防卫咯,”晏在舒微微摊手, 意有所指地说,“所以说,本来能?敞着门把事情办了,你偏喜欢暗渡陈仓,要玩翻了船也?怪不得别人, 对吧。”
暗渡陈仓,孟揭扯了下嘴角:“你想得挺复杂。”
话?落,也?一副落你招儿的样子, 把手里盒子往前一推:“戴上。”
盒子上还残留着孟揭的温度, 躺在手心里,像另一种延时触碰, 她若无其事打开,戴上眼镜。
而孟揭此时绕到了桌后?, 从抽屉里取出个类似游戏手柄的东西,摁了两下,投屏出现轻微的闪动?,随后?一分为二,左侧是晏在舒的学习报告,右侧是晏在舒的实验模型。
“……”
孟揭竟然把它?做出来了。
只是帮晏在舒捋过1/10的数据,他竟然就能?把一个粗制滥造的实验模型搭成半成品。
晏在舒静了会儿,默默把眼动?追踪和屏幕场景调试好了,乖驯地看孟揭:“师兄我准备好了,请问可?以开始了吗?”
论起吵架晏在舒比谁都?刚,论起抓学习机会晏在舒拐弯拐得比谁都?快。
孟揭真就对着报告,开问了。
“名?字。”
“……孟揭你不要得寸进尺。”
孟揭闲闲给她个眼神,那意思?是,是了,得寸进尺怎么了?是谁先在付老师跟前装不熟,我刁难你了?这不正常走流程么?
晏在舒闭了下眼,再睁开又是云淡风轻:“晏在舒。”
可?那恨不得把孟揭咬一口的意思?,谁都?听出来了。
学习报告签字前,都?得让学生口述一遍在这一周内的学习主题、具体内容、收获与?疑问,晏在舒语速不急不缓,咬字清晰,开口后?就进了状态,当真把孟揭当作了导师,顶多是个问题尖锐点、切入角度刁钻点的导师。
而她这一周也?不是白来,跟孟揭的一问一答也?还算流利,态度也?还算端正。
问答结束后?,照例该是签字环节,但?孟揭手里转着笔,问了句:“你自己做的呢?”
他指的是实验模型。
晏在舒顿了一下:“在我的设备里,如果需要,现在登陆内网就可?以看到。”
“你把模型传内网了?”
“是,”晏在舒迟疑片刻,“违规了吗?我知道不能?下载与?实验课题有关?的内容,没?说不能?上传,我的临时编号上面也?有上传权限,所以想留给师兄师姐,应该……能?有点儿用处。”
“没?违规,模型你自己留着,”孟揭淡声?说,“对他们没?有多少参考意义,如果连基础数据都?弄不定,就不要往二期实验室上。”
晏在舒慢吞吞地喔一声?,眼神却?不轻不重地往孟揭身上放。
孟揭在签字,但?他立刻注意到了这阵沉默:“还有什么问题?”
好像时刻都?把注意力落她身上一样,晏在舒弯了个笑,是个又轻又坏的样儿:“原来你对我还算温柔的。”
嗯?笔杆一下子卡在他手指间,孟揭抬头?,指一下屏幕:“继续,再把计算过程讲一遍。”
抛开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开始,以及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过程,结果总归是好的,孟揭在学习报告底部签上了字。
“谢谢师兄,不打扰师兄,师兄再见。”晏在舒站在桌前,眼巴巴看着那张报告,就等着签了字下楼。
孟揭签了字,两指摁着纸页往前平移,在晏在舒伸手来拿时,仍旧没?有放开。
“眼镜。”孟揭提醒她。
哦,对,晏在舒说句抱歉,随后?摘下眼镜,轻放在桌面,然而孟揭仍旧没?有松手,晏在舒在短短的距离里抬头?,这么一撞,就直勾勾撞进了孟揭眼里。
空气里浮着电子设备的特殊味道,温度低,湿度也?低,左侧投屏显示播放完毕,3D全景的实验模型无声?旋转,晏在舒挨在桌边,跟孟揭一站一坐,高低对视着,而她的手指也?已经不知不觉摁上了报告,薄薄的一张纸承受两种力道,绷得平直,上边投着两枚下巴的影子。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她鼻梁连到颧骨位置压着一道红印。
新鲜的,让人产生不必要联想的红印。
她不戴眼镜的,那副实验室专用眼镜是按孟揭的需求定的,对她来说太重,太大,所以不但?压出了红印,连那细细的凹痕都?清晰可?见,而她肤色又白,不似他这种混血式的单调的冷白,而是那种富有生命力微一出汗就会泛红的润白,所以这痕迹横在她脸上,就像划下了一道界限。
往上的眼睛里写满挑衅。
往下的嘴唇饱满,似乎还呵着台风天时若有似无的气息。
空调风在室内循环,带来她发丝间的味道,闻起来有点儿香,那香是洗发液和身体的混合,有时候会残留在冰箱边,有时会萦绕在杯沿,有时会渗进抱枕和毛毯里,而孟揭这幅脑子,打小受的是思?维训练,长大做的是理论研究,长期处于高速运转状态,他只要嗅到这味道,就会不可?避免地在脑子里构想出各种各样的场景。
想到她倚在冰箱边喝水的样子;
想到她握着水杯,被渗出的水迹打湿手心的样子;
想到她整个缩沙发里,懒洋洋地抽书翻看的样子。
他时常受此困扰,所以偶尔不耐烦了,也?会用清洁剂把那些味道剥离。
但?晏在舒总是无孔不入。
就好比现在,晏在舒跟他高低对视着,那味道再次呈现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包围感,眼神更过分,玩儿似的,又有半分认真,沿着他眉骨和鼻梁缓缓移动?。
孟揭就知道她又来了,又开始了,又想不知死活地试图侵入他的领地,而如果他稍有反应,她就会跑。就像台风那天。
这个人没?半点真心,也?没?半点良心。
晏在舒原本以为孟揭还要作弄她,刁难她,但?没?有了,孟揭突然抽手,开灯开门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你走吧 ? 。”
晏在舒其实不太明白他作弄这一下是为什么,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变得冷淡,她试图对孟揭展开预判,但?这很难,而她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隐晦的进食欲。
比起台风那天,这次更清晰了。
孟揭有点怪的。
他似乎对某种场景或形式有偏爱,或是不为人知的癖好。
会是什么呢?
晏在舒转身而出,模糊地感觉鼻梁温热发痒,一摸,有道浅凹痕。
下了楼,正好在实验室门口撞见师姐,师姐单手拎箱,里边是些实验耗材,见了她“嚯”一声?,看眼手表,“这会儿才下来,上边挨训了?”
晏在舒摇摇头?:“没?有,师兄问得仔细了些。”
“师兄啊,是那个潮帅潮帅的师兄吧?”
“嗯……”
“孟师兄是这样的,他刚调回奥新,之前做理论物理研究来的,你知道做理论的吧,”师姐点点侧额,“脑回路都?跟别人不一样。”
奇了怪,当面跟孟揭呛,她不心虚,背后?议论,她反倒绊了舌磕了牙似的,讲不出什么,只能?干巴巴应一句:“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