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信……如果有证据,今天响的就是警笛,不是奥新这几个狐假虎威的小子!”小路情绪激动。
孟揭懒得?看他?,那股“我管你信不信”的态度摆在脸上:“头疼吗?”
小路的节奏已经?被孟揭带走了,他?下意识摸额头,那里?有块瘀青,是撞上置物?架时,被上边物?件儿砸的。
“被摄像头砸的滋味不好受吧?”孟揭又?说。
“你少钓话?!”小路一下跳起来。
受了惊,挨了打,心态在被当场拽倒那会儿已经?濒临崩溃了,这句话?碎掉了他?最后的一股心气,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指着外边,粗吼着:“十六层所有连接摄像头的内网通路都断了,你有摄像头也用不了,到?处都是屏蔽器!当我不知道?吗!”
等这番激昂的反驳声过去,孟揭那边有稍许的沉默,接着就是声短促的笑。
“所以你还真去了总控室。”
孟揭徐徐坐直身:“我没有闻到?烟味,但要谢谢你为完整犯罪过程提供线索。”
“……”小路一下子僵下来,面上现出无?措。
孟揭再投一颗雷:“今天也没有安全排查,消息通知下去,只是为了钓一条鱼。”
“可?你说……”
“开个玩笑而已,”孟揭攻势密集,偏偏语气不疾不徐,“没有饵,鱼怎么上钩?”
讲到?这里?,小路就知道?前?路已死了,他?踉跄两下,往后重重瘫坐下去,他?才三十六岁,却胡子拉碴,眼眶青黑,鬓边也催出了白发,他?胡乱抹了把?鼻子,把?脏血蹭了满脸:“你们……你们这些生在罗马的人,怎么会懂……我只是……”
他?语无?伦次,双目是赤红的,像 ? 要为自己辩解,又?掺着浓烈的不甘心,“我在奥新做了八年研究工作?,没有正式编号,只有底层薪资,同期一个个升上去,你知道?我是什么滋味?”
孟揭回他?个关我屁事?的眼神。
“你没有走成捷径,就怀疑所有人都抄了近道?,心里?生出不公平,然而奥新的上升通道?很透明,甚至不看资历,只看成绩。你的同期发表期刊,升了,你怀疑他?学术造假,你的同期带队完成一个项目,升了,你说他?人情练达到?处贿赂。”
“人情这道?杠杆没你想的那么妖魔化,无?法上升也不是你私下接活的理由。”
终于,在一夜的紧张惊险和问询拉扯过后,孟揭抛出了底牌。
“你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收益全部走虚拟账户,在某个离岸银行转过几手,再倒回自己手里?,但这很拙劣。八个月前?,你妻子开始频繁进出银行购买理财产品,你孩子上了一年五十万的私立幼儿园,你的老父母从老家搬到?海市,逢人就说儿子有出息,挣大钱。”
人的得?意是藏不住的。
对于小路而言,在妻子面前?做个能养家的男人,在孩子面前?做个能买得?起玩具的爸爸,在父母面前?做个有大出息的儿子,这对他?来说比工作?岗位的上升更重要,后者尚且还要日复一日地打磨,前?者只要接几次私活就能实现了,他?选哪个?他?能选哪个?他?兴高采烈地选了后者。
一次还是心怀侥幸,第二次就会觉得?自己是走偏路的天生圣体。
“我的孩子还很小……我不能蹲牢房,”小路哽咽,“我不能……你放我这一回……”
孟揭打断他?:“情与法怎么碰撞,义?和理怎么争锋,那是法官要考虑的事?情,违法犯罪,试图窃取国?家级机密项目的是你,我没有义?务为你考虑出路。”
小路终于痛声大哭起来。
孟揭把?手搁腿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机,等他?哭得?抽抽,才说:“要认错,要忏悔,不如先把?事?情吐干净。”
他?把?手机“咔”地扣桌上,“今晚你来得?很及时,步骤清晰,时机把?控准确,目标切入精准,从你一贯的实验成绩来看,你不是这么缜密的人,身后跟着什么朋友,一起讲讲?”
小路满脸挂着鼻涕泪,看起来狼狈,被胡茬围剿的嘴唇却颤了两下,这是在犹豫。
“你进到?奥新,就没有再全须全尾出去的可?能,这个后果你设想到?了吧?所以咬定自己只是来取私人物?品。对方给你开的条件挺高的?那是好事?,而好事?也要有命享。你自觉伟大,以一个人的前?途换家里?衣食无?忧,但你没想过,等你进了监狱,他?们还会履行承诺吗?”
小路肩膀一哆嗦,手绞得?死紧。
“找几个混混酒后闹事?,骚扰你的妻儿父母,直到?他?们受不了搬离这座城市,他?们就可?以以各种名义?让你妻子签署自愿让渡利益的声明书,你以为对家是做慈善,还是以为你真值这个价?”
“我不……”
孟揭打断他?:“到?最后,服刑的是你,受苦受难的也是你们一家人。”
“我可?以保留起诉的权力,把?你列入奥新监察名单里?,以后你在这行业是待不下去了,”孟揭掌控着会议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温和可?亲,“但起码不用蹲牢房,是吧?”
你说人情世故,孟揭比你更懂人情世故,实验室里?熬不住的,开始钻营旁门左道?的不少,那这种人能一杆子打得?死吗?不能。这一刻的痛改前?非可?能是真心的,但过几个月再度鬼迷心窍也是人性使然。
前?些天,孟揭借李尚套话?那事?儿,给小路发了国?际学联的推荐信,那就是付老师的意思,可?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不借着这跳板走出科研圈,走进人情场,还要在这事?儿上钻牛角尖死磕,最后磕了个头破血流。
世上的路文锡很多?,可?能不算大奸大恶,但永远会小偷小摸。
对这种人,一个强有力的把?柄,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那得?看他?是不是夹着尾巴做人。
这确实是种法子,但监察部的同事?立刻皱眉:“孟揭没有这权力,他?也不能代表奥新,对路文锡保留起诉权。”
“是这个理儿,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嘛,出尔反尔就是赶狗入穷巷,何必呢,”付老师捋了两把?胡须,“回头我会让孟揭写检讨的。”
“不是检查的问题……”
“三千字够吧?这小子确实太不像话?,”付老师说,“要是态度不够诚恳,吃个通报批评也是应该的。”
“付老师!”监察同事?忍无?可?忍,“这种人该送进去就送进去,留在外面不是后患无?穷吗?再说了,我们证据链充足……”
“哪来的证据链?”
“总控室的视频,跟总部申请就能查看,还有孟揭办公室的隐藏摄像头……”
“哪来的摄像头?”付老师翻个白眼,“孟揭跟他?玩儿心理战,怎么连你也给绕进去了?”
正争论着,外放话?筒里?一阵短暂的沉默,而办公室门“滴”地开了,晏在舒这时候抬起头,孟揭第一眼是朝她看的,然后对监察部两位同事?侧一下脑袋,“后续交给你们,辛苦了。”
监察部的同事?还在揪着规章制度轰炸孟揭,说他?没按流程走,说他?先斩后奏,孟揭一概不应,朝晏在舒看第二眼。
第一眼,是说“你怎么还在”。
第二眼,是“瞎听什么墙角”的意思。
这时候,付老师在中间转圜,扯着俩炸药桶又?进了会议室,等会议室门“咔嚓”一关,走廊里?再度陷入寂静,孟揭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出来时晏在舒就站在门口等着。
“给你叫了车,没来吗?”
晏在舒随口应:“我取消了,是怕后续需要问话?,就留下来。”
“市政府给你颁热心市民奖牌了?”
晏在舒没心思跟他?吵架,她今晚的攻击欲都用在那一拽上了,这会儿垂着头怏怏不乐:“没有啊……”
“谁教你偷袭用拽裤腿的?你的柔术学到?狗肚子里?了?”孟揭心里?也有股气,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
“我忘了……没见?过拿刀……”
“他?拿八块六的水果刀偷上亿的储存器,你用手臂挡刀,你们真是天作?之合。”
“……”
两人乘着电梯到?了车库,直到?她坐上车,孟揭站车门边抽完一整根烟,她才慢吞吞地问出一句:“你今晚带我看的视频……也是违规的吗?”
这才是她没走的原因。
孟揭回:“是啊,你马上要陪我去蹲号子了。”
“……”晏在舒用力扣上安全带,撇过了头,管他?挨不挨处分,管他?写不写检讨,关她什么事?,她一点也不想问了。
撂下这块石头后,晏在舒后知后觉今晚竟然被他?怼了两句,这种事?是越想越不痛快,于是在他?拉车门那瞬间,又?把?小包往他?身上一甩,孟揭反应快,抬臂接了,反手就塞车座底下去。
“孟揭!”
车子打弯,驶出了车库,孟揭降下车窗,月光从云顶滑落,树影爬到?他?肩身,凉风带走了皮肤的热度,也带走了那股莫名其妙的火,孟揭余光里?有人,这人生气的样子很可?爱,让他?有点气,还忍不住想笑。
孟揭在厨房里洗一把莓果。
晏在舒坐餐桌边, 桌上摆了两只餐盘,些微热气冒着,上边有一拳糙米饭, 一行酱牛腱肉, 两只手?掌大的黄油煎虾, 一团芝麻拌菠菜,还有小块菜脯。
是?孟揭下的厨。
回老洋房前,两人去了趟超市。
在车上那会儿,晏在舒就?看到?了孟揭手?指骨上的挫伤, 这人肤色白, 一点点破皮红肿都格外明显,她看一眼,再?看一眼后,忍不住开口了, 说:“要不去趟医院。”
孟揭那时在开车:“嗯?”
晏在舒:“我怕你断了根骨头,回头要抽我的填啊。”
孟揭只笑,不搭理这茬儿,而后说:“先吃饭。”
一晚上体?力对抗加上脑力博弈,晏在舒也饥肠辘辘, 于是?点个头:“行。”
在超市时,晏在舒就?全?程跟在孟揭边上,看他熟练地?看成分, 看热量表, 看保质期,再?一样?样?往购物?车里放东西, 她也丢两杯酸奶,丢两包薯片和巧克力, 这时候孟揭才会想起边上还跟着个人,就?问一嘴,“你吃什么?”
晏在舒当下没想多,不假思索应:“吃米饭。”
早餐可以含糊,啃面包啃馒头,中晚餐她还是?喜欢吃饭。
可孟揭扫过来的眼神就?不对劲儿了。
是?说晏在舒真的麻烦——这种眼神。
然后折回米面粮油区,拿了袋米,又添了好些瓶瓶罐罐的调料。
玻璃碗在桌上搁下,晏在舒捡着蓝莓吃,孟揭闲情逸致好得很?,这会儿还在灶台前捣鼓他煲的那锅汤,取了两个白瓷碗,转头问她:“咸点淡点?”
“淡,”晏在舒条件反射一样?答,下一秒又说,“我自己盛吧。”
“算了。”
话里有很?浓的,别?祸害我这锅汤的意思。
盛了汤,孟揭才摘手?套,指骨上还有创可贴临时保护,但闷了这么会儿,伤口内潮湿,其实会加剧感染风险的。
“一会儿上点药消毒。”晏在舒喝着汤说,她是?不沾阳春水那个,场面话当然要讲。
“嗯。”孟揭动作自然,喝了口汤,觉得味道还凑合,又看晏在舒一眼,她那碗已经?下去一半了,特别?给面儿,还不是?装模作样?的给面儿,是?真爱喝,于是?这祖宗就?满意了点,但他高兴也不挂脸,只是?比平时多添了一碗饭。
而这种事晏在舒多半也看不出来的,就?算看出来多半也不会往深里想。
她只会觉得,孟揭饭量有点大。而他小时候不是?这样?。
小时候的孟揭特别?娇气,倒不是?爱哭爱撒泼的娇,是?生?理上的娇和性格上的孤,对许多食物?过敏、晒太阳过敏、出汗多过敏、招蚊子、老是?摔倒,身上也总有淤青、不爱讲话、生?气就?红眼眶攥拳头,所以其实晏在舒管他叫“Moana”公主,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
生?理上的过敏性反应随着年龄逐渐消退,他抽条,长高,骨相开始凸显的时候,性格也开始塑成,他们在那几年里见得很?少。
晏在舒给他写过信。
小孩儿么,不会耍手?机,写信已经?是?顶高级顶厉害的联络方式了。刚分开时,晏在舒一点儿也不想孟揭,等过了一两周,就?开始闹觉,晚上不敢睡,嚎啕大哭着说要去找孟揭,晏妈妈安抚过后,她就?抽抽嗒嗒趴在桌上给孟揭写信。
可一封回信也没收到?。
汤勺在碗边磕出声响,晏在舒喝了汤,胃里暖,抬眼看孟揭。
这几年,他们在某些年节,或是?特定的场合里,也一块儿吃过饭,但那要么隔着十万八千里,要么各自高冷不搭话,要这样?面对面地?吃顿家常饭……晏在舒就?只能把记忆拨回到?六岁前,在“晏尔玛”超市里玩的那场过家家了。
好在都很?安静。
安静吃饭,安静喝汤,甚至没有人去拿手?机,晏在舒只能把这归于孟揭的餐桌礼仪到?位了,而她自己,经?过了一晚上的跌宕起伏,终于也在这相对安稳的时刻,有了那么点儿精力,去回想这整件事。
晏在舒一直有个误区。她觉得自个儿算是?自立的,算是?见过点世事无常,也算是?有点社会经?验,而孟揭就?是?个埋头学术、嘴毒话少,不善也不屑于处理人情世故的这么一个人。
这么一个仙儿。
可他今晚行云流水的处事方式又让她意识到?,她还是?一个被托举式教育养大的,长期处在相对安全?的社会环境里的女孩儿,而她对于孟揭长期的偏见和误解,带得她对他的整个认知与判断都产生?了偏差。
他确实很?挑剔,嘴毒,苛刻,强迫症,高标准,平等地?藐视所有人,活得像个靠芯片运行的且具有隐藏反社会人格的高等机器人。
在会议室里,他掌控着谈话节奏,一度尖锐到?到?近乎逼问的程度,摧垮对方心态,折磨对方意志,但也会顾虑到?对方的家庭状况与动机,因为一个无依靠的妻子和一个稚弱的孩子,在情与法之间,找了一条折中的路子。
可能经?过今晚,俩人有了那么点过命的交情,晏在舒竟然觉得,孟揭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吃过饭,孟揭在冲碗盘,冲完一一搁洗碗机里,晏在舒没好意思干坐着,但那祖宗压根儿不让她靠近灶台,就?好像她是?个什么厨房终结者。
晏在舒只好左右看看,说:“那你忙着,我上楼去了啊。”
“行,”孟揭砰一下关洗碗机门,转身擦手?,“药盒在房间沙发边,蓝白色,有标识。”
洗碗机运行声音不大,岛台吊灯是?熏熏的暖色调,孟揭个儿高,站在灶台边几乎要顶到吊灯了,他就?这么站着,擦手?时,指骨节上的伤口在纸巾里若隐若现,创可贴刚刚揭掉了,晏在舒看了眼,那伤口果然发红发肿。
这一幕落进?眼里,晏在舒哪好意思撂下他自己上楼。
“我去拿吧。”
孟揭淡声应:“谢谢,手?不方便。”
“……”晏在舒闷声,“那我再?帮你上药?”
“不耽误你回房间吧?”
晏在舒能说什么?她还能说什么?
“不耽误。”
孟揭慢条斯理倒了杯冰水,再?补一刀,“我房间没锁。”
晏在舒猛地?转头,还在惦记她房门落两道锁的事儿。
庭院灯渗进?餐厅里,把晏在舒的身影打得很?薄,她夹着酒精棉,轻手?轻脚地?处理孟揭手?上的伤口,消毒一遍,就?问一声:“痛不痛?这个力道行不行?”
不是?关心,是?怕孟揭跳起来把她打一顿。
而孟揭也不是?个会来事儿的,点个头,嗯声:“手?法挺糙,专业选定了吗?别?选医,对你就?业前景不好。”
晏在舒手?一抖,差点儿一指头戳下去,抬头瞟他一眼:“……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不怕痛,跌倒从来不哭。”
“回去有偷偷哭。”孟揭没什么表情,懒懒看着沿着指节上下滑动的酒精棉。
“偷偷哭?”晏在舒相当震惊,“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问。”
“我……”
“而且你转眼就?忘了,第二天还要教我跳山羊。”
“……”行吧,算了,晏在舒知道自己小时候是?什么德行,她换一团酒精棉,把他骨节和指背的蹭伤都消毒过一遍,挨个上药。
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游走,孟揭没怎么感觉到?痛,眼睛低垂着,从这个角度,晏在舒完全?暴露在孟揭的视线范围内。
他可以看到?晏在舒眼皮上细细的血管,那睫毛轻微颤动,在眼睑筛下一片阴影,那颗小小的红痣就?安安静静睡在阴影间,仿佛揉一把,就?会醒过来咬他。
他转开目光。
“行了。”
晏在舒把医疗垃圾收好,洗手?,擦拭,孟揭还在岛台边坐着,肘靠着膝,在滑手?机看一些学报。
晏在舒拉冰箱,拿了一杯气泡水,拉环弹开,她单方面地?注视孟揭,在气泡噗呲噗呲上涌的时候开口:“好看吗?”
薄荷味儿的气泡水,闻起来都又凉又冲,偏偏讲得含笑带柔,她指的是?上药时的注视。
孟揭的眼神绝算不上如沐春风,要么带着股懒散,要么锐得像簇箭,会让她有一种被红点瞄准的感觉,而刚刚那过近的距离,也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频率的变化,变得慢,变得沉,像狩猎前蓄势待发的状态。
孟揭也听懂了这层意思。
“好看,”他翻动手?掌,把那歪歪扭扭的创可贴看了一眼,“眼皮底下的更好看。”
“那你且珍惜,”晏在舒一语双关,“时间不多了。”
“我倒觉得来日方长。”孟揭转个身,正?面对着晏在舒。
晏在舒温和地?说:“看不出来,你癖好特殊,半真半假的关系也喜欢长久的。”
“喜不喜欢是?其次,能适应良好就?不要紧。”
晏在舒慢慢摇着气泡水,从孟揭双膝前擦过去,刚刚折过岛台,又突然回了头,“咔”地?把易拉罐放台面上,神情逐渐变得复杂,直勾勾盯了他半晌:“今晚,你是?跟我说了句抱歉?”
“……”没想到?晏在舒还记得这茬儿,孟揭顿了一下,说,“是?。”
晏在舒抱着手?臂,透着股秋后算账的意思:“那你再?讲一遍。”
“抱歉。”
惊险状态下忽视的东西重新?回到?大脑,晏在舒挑拣着记忆里那些非常规接触,把昏暗里的皮肤相触抛一边,把隔着两层布料感受到?的心跳节奏抛一边,把狭窄闷热的肤感抛一边,把若有似无的鼻息交缠也抛一边。
正?眼看他。
“为什么要道歉?”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再?堵他一句,“你说你会有反应,是?什么反应?”
孟揭也站起来,阴影在岛台拉长了,铺到?晏在舒手?边,他说:“我怕我忍不住。”
晏在舒眯着眼睛:“忍不住什么?”
孟揭面无表情:“忍不住掐死你。”
晏在舒一点点笑起来,往楼梯上走,踩两台阶后,扭头:“你最好是?。”
璠岳营最后一周,研究所体?验期结束,回归到?大班课模式,大家的魂儿好像还没回来,特别?浮躁,也特别?活跃,个人积分也趋于定型,因此老徐把节奏放慢,不再?一个接一个课题压下来,让学生?们卷生?卷死了。
于是?大家一边消化交流上一周的体?验项目,一边对新?知识点细嚼慢咽,一周挺安生?的,慢慢儿也就?过了一半。
周五下课后,晏在舒让老徐留下来,问了几句那天物?理研究所的突发事件,晏在舒掐头去尾地?答了,只说是?碰巧卷进?去,没大事,也没破一点儿油皮。
从教室出来的时候,天还大亮,蝉声鼓噪,走廊里涨满光潮,晏在舒穿过走廊,迎面就?看见唐甘那辆有了年头的老爷车。
“上车。”
小唐总嚼着薄荷糖,朝她撇一下脑袋,方歧背着书包坐后座,瞧见了晏在舒,就?扒在椅背上嘿嘿嘿朝她笑,天地?良心,真的像个逃学的初中生?。
晏在舒拉副驾驶车门:“你俩要这样?出门,得低调点,容易上头条的。”
“去,”唐甘秒懂,“奉新?堂里定了桌儿,今天就?那吧。”
小分队这周天天混一块儿,小唐总吃了一周残羹冷炙,这周整个报复性消费,带着晏在舒和方歧把城里老字号都吃了个遍。
“好~”方歧第一个应。
晏在舒转头,给他塞瓶酸奶,回过来问唐甘:“新?工厂的安全?隐患都排除了吗?”
“妥妥的,阿嬷帮着通了点关系,下个季度就?能投入生?产了,”唐甘心情好,开着车,听着歌,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方向盘,“咱们老唐家的市值又要升了哪,姐今天一定得请你们吃顿好的!”
7-8月是?国际电影月,唐甘的手?机连着蓝牙,在这时候插播了一条奥灵电影节纪录片的,这新?闻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插播进?来,除非唐甘特别?订阅了。
方歧扒上前座:“你也看电影呢?”
“怎么了,我看着像看动画片儿的是?吧?”唐甘呛。
背景音里,主持人正?在公布奥灵电影节金桂奖纪录片提名?,方歧忙说:“我没讲,你别?下套,我是?说这种小电影节的提名?你怎么会看,里边的作品要不然晦涩,要不然无厘头,都小众得很?。你看起来,只会看那种……高票房的动作大片。”
唐甘差点儿炸:“我怎么不能看?我不单现在看,我打小就?看。”
方歧也有一部?喜欢的作品,等着跟她碰一碰默契度呢,把耳朵挨车座上:“那你喜欢哪一类的?”
唐甘瞟晏在舒一眼,偏就?哼声:“不稀得讲给你。”
而晏在舒没参与话题,她低着头,照例每天给雍如菁发视频,林林总总,视频发了二十几个,但那头一直没有回复,她锁屏,降下车窗,吹着海咸味儿的风,听唐甘和方歧一来一回地?掐架。
晚霞走过半座城市,铺满天穹,四十分钟后,他们来到?城东。
这里有家老字号酒店,地?儿偏,但景色特漂亮,就?坐落在沿海的半山腰位置,下车时空气还是?闷热的,四围被晚霞染到?发焦,风吹得晏在舒睁不开眼,她抬手?在额前,连头发丝儿都罩着层红光。
门童来泊了车,唐甘拽着方歧上楼顶拍海边大片儿去了,晏在舒独个往包厢走,经?过一条半露天的过道时,迎面撞上一位跟着孩子的女士,孩子手?舞足蹈地?跑过来,晏在舒侧身站到?一包厢房门前,避开。
那小孩儿横冲直撞地?冲过去,女士对她歉意一笑,晏在舒刚要开口,就?听见身后半掩的包厢房里递来道熟悉的声音。
“等很?久了?”
“你很?准时,是?我到?早了。”
晏在舒倏地?转头,门缝狭窄,一架屏风遮住了视线,只能看到?长桌一侧坐着个女孩儿,看不出年纪,长直发,淡妆,一身剪裁得当的偏正?式套装,长得清丽,气质却很?干练,她目光微微抬着,跟随对侧的人挪动,抬手?移过一杯茶。
“你最近去我那儿去得少了。”
第23章 纯情
“笃”一下, 服务员把门带上,包厢安静,只剩些杯盘轻碰的声音, 茶香逸散着, 饭菜上得不多, 点心为主,两人?聊了几句就落座,看得出彼此都熟悉,却少点朋友间那种松弛感。
陈缇斟了茶, 说:“在瞿城时, 你难约,没想到回了海市,还是这么难约。”
孟揭跟前没餐具,只有一杯茶, 他把茶挪开,取两方冰块,倒了杯酒:“开始吧。”
陈缇笑笑,从身侧的公文包里取出本子和笔:“我时而觉得你讳疾忌医很不可取,时而又会?觉得你格外积极。”
“放轻松点, ”陈缇把本子翻开,“你也不是第一次做心理咨询了。”
“最近抽烟吗?”
餐桌稍微挪了位置,陈缇叠着双腿, 坐得很优雅, 她笑起来?温婉极了,让人?没有防备感。
“少。”孟揭回。
“你很少会?用?这样?模棱两可的措辞, ”陈缇意有所?指,“看来?症状有减轻。”
“嗯。”
“回海市后?, 生活工作上,还习惯?”
“没区别,”孟揭说完,顿一下,改口,“区别不大。”
陈缇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字:“做了新项目?”
“嗯。”
“交了新朋友?”
陈缇很敏锐,前者是铺垫,后?者才是重点,而这个问题让孟揭有长达二十?秒的沉默,他点头:“老?朋友。”
“老?朋友,新关系,我可以这样?理解吗?”陈缇再度写下旧友二字,接着问,“最近有失控行为吗?”
“有。”
“性行为?”
“暴力行为。”
“你需要阐述清楚,有些性行为里也包含暴力。”
“在一场偷窃事故里,动了拳脚。”
陈缇略微皱眉,她打?量孟揭:“上一次面诊,我建议你加大运动量,保持营养摄入,你说过你在打?拳,夜跑,打?球,一般来?说,超额运动量会?消耗你的体力。”
孟揭说:“是个意外,动手不在计划内。”
“跟你的老?朋友有关吗?”
“有。”
陈缇在旧友两个字上画道圈:“是女生?”
孟揭更正:“女朋友。”
“这是答非所?问了,”陈缇在旧友旁边画个箭头,写下女友,“这与你的性格行事并不相符。”
她问的只是性别,而孟揭的回答在于身份,通常心理咨询师会?把这个问题记下,然后?以这个问题为切入点,用?春风化雨的方式帮患者疏导心理状态,但陈缇没有。
她喝口茶,一针见血:“你好像更在意这层关系。”
孟揭不否认,徐徐地摇晃酒杯,琥珀色冰块在杯里碰撞出声音,他点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