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跟她并肩走:“可?不,月初我们的实验报告被打回来,所有数据都?得重算,就是他把整个凝聚态物理实验室的课题都?过了一遍,挨个摘出来的。唉,你说人也?复杂得很,我们一边儿恨他恨得牙痒痒,一边又庆幸还好是阶段性失误,不然整个实验都?得夭折,白折腾。”
这番话?,晏在舒竟然也?能?共情,一方面,孟揭对她时而冷言冷语,时而唇枪舌剑,另一方面,该教的不该教的孟揭也?全不含糊。
这个人,明明站在那儿就能?让人心服口服,偏偏要先让大家讨厌他。晏在舒真是不懂。
“说到实验数据,师姐,我有个实验模型传上了内网,”晏在舒进实验室时用后?背顶着门,让师姐先进,怪不好意思?地说,“你有空拉出来看看,对阶段性复盘应该有帮助的。”
“嚯!”师姐瞪着眼睛,“你自己做的?那工作量可?不算小。”
“请了个朋友帮忙搭建框架,自己填的数据,”晏在舒抹去了孟揭,语焉不详,往另一个方向扯,“不是什么讲究东西,还很粗糙,要真派上用场,还需要师兄师姐们完善。”
她们在实验室里谈论了会儿模型,感应门滴一声?开,程度站门外:“陈老师让大家去十六楼会议室。”
师姐起身问:“怎么了?”
程度替女生撑着门:“不清楚。”
等上了十六楼,会议室里已经座无虚席,从七级权限黑色肩章的院士,到基础实验室的旁听生,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大家交头?接耳,声?音都?压得很低。
一问,才知道今天有个国家级项目取得突破性进展,在今日?的十五点整,会有关?于项目进度的简单播报,届时将以内网视频直播的形式,在奥新各部门同步播放,当然,项目内容是看不到,但?那些在机密实验室里,以全封闭模式进行?研究的几位物理学家也?会出席,那基本就是当今世界范围内,在物理领域造诣最深的几位重量级人物了。
“我去,是西北吗?能?看到郑徽吗?”
“我想看晏凭修,那是我男神……”
跟前排大佬们的镇定平淡不同,后?边的研究生们大多很激动?,师姐在靠门处找了个位子,朝晏在舒招手:“晏晏来,坐这儿。”
师姐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往她额头?探了探:“是不是不舒服啊?我跟组长说一声??可?以休息的。”
晏在舒从进门那刻到现在,整根脊骨都?是僵麻的,脸上是少见的彷徨,直到手被师姐拉上,反复被探额温,才张了张嘴,轻声?说:“不用的,就……有点困,谢谢师姐。”
三点零一分,老徐和几位在A大任职的教授相继入内,正逢大屏幕上播放西北项目中心的研究片段,摄像头?切得很巧妙,有遮天蔽地的黄沙,有一撇昏黄的月影,也?有冷色调的实验室和看不清正脸的科研人员。
摄影机在走,时而掺进过往十几年间的拍摄片段,包括国家在此项目上投入的人力物力,包括项目中心的完善,包含研究成果的突破,当中也?有艰辛,也?有数年如一日?在封闭式项目中心工作的枯燥与?坚持,也?有那些默默无闻呕心沥血的科研人员,更有他们鬓角多出的白发,眼尾烙下的深痕,和始终没?变的眼里的光,始终没?放的手里的笔。
最后?,领导对科研人员致以敬意,一片激昂的背景音里,整间会议室沸腾、欢呼、感慨、热泪盈眶。
晏在舒安静地坐在角落,眼酸,放膝盖上的手攥得很紧,掌心里一片潮,盯着屏幕,怕一不小心眨了眼,会惊起梦里的涟漪。
老徐抬手,轻轻在她肩上拍一记,伴随几不可?闻的一道叹息。
在这片昏暗角落之外,一道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孟揭看着她,手机在掌心里转一圈,再转一圈,两秒后?,他划屏解锁,给雍珩发去了一条消息。
-孟揭:【在西北吗?帮我找点东西。】
五分钟后?,雍珩回他的是一份文件:【三个月内,能?让这台MP-G2903适配空间站吗?】
-孟揭:【至少六个月,我手上还有项目。】
-雍珩:【行?。】
-孟揭:【我要的东西?】
-雍珩:【等下周吧,这两天行?程满。】
孟揭又朝会议室里看一眼,晏在舒正扭头?看老徐,眼里汪着水,还红,老徐拍她肩,她就沉默地点头?,就跟受了委屈讲不出一样。
真的麻烦。
-孟揭:【三个月。】
-雍珩:【十分钟。】
第20章 可爱
在实?验室的最?后一天, 晏在舒整理好自己的物件,在这里待到了九点,师兄师姐们?还在加班加点地熬, 她跟大家道别之?后, 往人事部去归还工作?牌。
到这会?儿才有点感慨, 有点舍不得。
夏夜里,天空像墨蓝色的一只圆钵,倒扣在穹顶,有一带星河, 缀两朵柔云, 晚风牵动?晏在舒的衣袖,她戴着耳机,沿绿荫路往校外走,直到一辆车猝不及防地从侧方打出来, 稳稳刹在她跟前。
阴魂不散了是吗?晏在舒下意识地左右环视。
车窗缓慢降下来,孟揭朝她侧点一下头:“上车。”
不想在校道上驻足拉扯,晏在舒干脆地拉了后车门。
“……”车门不动?,仍是锁着的,晏在舒往驾驶座看, 孟揭是一眼没?瞧她,于是晏在舒带着气拉开了副驾驶门,关门的动?作?很重, 砰一声响。
“去哪儿?”
孟揭竟然绕回?了研究所, 带她上了十六楼。
走廊空空荡荡,跟半小时前截然不同, 晏在舒莫名地有点怵,想到了许多恐怖电影里从实?验室破门而出的异形, 忍不住问:“大家都……下班了吗?”
“没?有,”孟揭顿一下,面不改色地说,“被吃了。”
尽管理智在告诉自己孟揭保准是在吓唬她,但那?口气还是悬起来了,她竭力让呼吸平稳,“少吓唬……”
侧旁办公室“滴”一声开,晏在舒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边上弹,“孟揭!”
孟揭停顿半步,随后闲庭信步往里进,“坐吧。”
晏在舒惊魂未定,心里憋的火蹭蹭往外冒,眼圈都气得发红,刚要开口,办公室门“咔嚓”再一关,灯干脆都没?开,整间办公室陷入黑暗,只有投影的一束灯光幽幽地打在幕布上。
喉咙口哑了一下,那?些火气也悄无声息地散了,晏在舒皱了一下眉,眼里的疑惑和探究保持一秒后,就全是直白的惊讶,又掺点喜,掺点悲,还有点藏不住的想念,全副心神都拴在屏幕上。
眼眶仍旧是红的,只是原因变了。
那?是一段完整版的录影,跟下午直播时零碎的片段不同,这段录影清晰地记录了一位物理学家的十分钟。
摄影师调着设备,看得出是临时安排,用的只是小型的手持摄像头,画面不太清晰,镜头也有些摇晃,或许是想跟这些大学者拉近距离,设备调好后,他先?问的都是些平易近人的问题:“晏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晏凭修正在洗手,他的手很红,像是过度清洗导致的:“听音乐算吗?”
“当然,”摄影师应,“晏先?生平时喜欢听什么?音乐?”
“我喜欢听我爱人唱歌。我收录了她十五年前到现在的演出碟,不瞒你说,来这里之?前,助理说不允许携带超过十公斤的个人物品,因为?当时生活设施没?现在完善,那?屋子都是小小一间,我就把冬衣全丢了,只留我爱人的演出碟,还有我女儿画的连环画。”
“都很重哦。”摄影师说。
“是很重。”
“西北也很冷啊。”
“哦,不会?,”晏凭修笑起来,“我觉得够了,够暖。”
“项目中心是封闭式管理的,我听说,就是听说,有规定讲,科研人员可以指定一名家属进入研究中心的家属院,只是也要签署保密协议,受到同等?级别的封闭管理。所以,其实?是有名额的,您也可以指定家属进来的是吗?”
“不,不,我的爱人,她唱歌特?别好听,真的,有人音能成诗,我爱人就是这样的,她很有魅力,”晏凭修讲起爱妻显得很温柔,眼尾延出细细的纹路,“这样的人不该囿于某一处,她要在舞台上,那?里是她的根系,有她需要的营养,她会?在上面长盛不衰。而我的女儿。”
“讲实?在话,我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她小时候是特?别可爱,像那?个飞天小女警一样,”他比划了一下头顶两团鬏的样子,“天天讲我听不懂的可爱话,涂我看不懂的可爱画,没?有人不爱她的。”
“……研究中心应该有定期传输您家人发来的视频内容哦。”
晏凭修定了一下,说:“不一样的啦,对?科研而言,数据传输是好手段,但从情感上讲,视频其实?无法对?我构想我女儿长大的模样起到正面作?用,当分开的时间足够长的时候,人会?对?数据类的东西产生怀疑,产生不真切感,所以两年前,我就停掉视频接收了,那?些视频我会?留着,等?到下次见?面,再翻出来看。”
“没?有想到这一层,那?真是……有点残忍。”
“也不会?啦,”晏凭修笑,“女大十八变,大家以前都讲女儿像我,我只好每天多花五分钟照镜子,去模拟五官的转变,结果,有一次被人撞见?,大家又说,哦!那?个搞物理的晏凭修特?别自恋!天天都要照镜子!”
摄影师也笑:“所以其实是您不愿意送她们进来的。会?觉得可惜吗?就如同您所说,妻女是您的精神支柱,会?不会因为一家人相处时间太短,而感到遗憾呢?”
“不会?,时间不在于长短,是在于厚度,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非常值得怀念,我时常想起那?些时刻,胸口仍然有饱满的情绪,因此不觉遗憾。”
哇,摄影师真的有感动到,再开口时,哽咽得讲不出话。
晏凭修紧接着说:“刚刚那?段剪进去就好了,其实?我实?话跟你讲,恨不得现在就翘班回?家去。”
“……”
两分钟的沉默后,摄影师重新?调整画面:“那?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您都见?不到妻女,那?您是怎么?调节负面情绪的呢?”
这回?轮到晏凭修沉默,片刻后,他含着歉意说:“你的问题,我没?有资格答的。”
摄影师表示洗耳恭听。
“投身物理,投身国家项目,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好比……鱼游水中,当你攻破某个难题,当你对?这个宇宙的了解又多一分,那?种巨大的成就感,我难以形容……我这辈子是为?此而生,我没?有遗憾。但是,承担更多别离情绪的人,是我的爱人和女儿。”
“我至今认为?女性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群,她们?有追求,有能力,抗压性比男性更强,适应力比男性更好,还能在这之?余,承担一个世俗意义上的角色,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这种世俗关系对?她们?的偏见?总是更深的。她们?很了不起,等?到下次见?到她们?,我要向她们?请教一下。你不要讲给别人,因为?我就天天躲在被窝里哭。”
采访时间有限。临走时,晏凭修送了摄影师一张演出碟,摄影师受宠若惊,又打开了摄像机,画面特?别晃,里边的大物理家仿佛没?察觉到镜头,正在凑头跟他小声商量。
“不是白送的,你下回?来的时候,给我捎带两张新?的碟,要新?的哦。”
幕布上,画面最?后晃了两下,从晏凭修鬓边的白发滑过去,然后黑屏,静音。
没?有人开灯,也没?有人讲话,这片刻的空白里,晏在舒擦了下眼睛,却没?有多少湿润,她像喝了一杯后劲猛烈的酒,现在只是刚入口,除了晕眩,别的情绪还在体内缓慢酝酿。
“谢谢,视频能不能发给我一份?”
“不能,”孟揭语气不变,“内网专线,数据流出视同违规。”
晏在舒就懂了,八成是孟揭安全级别高,看的听的跟她不是一个量级。
孟揭开了灯。
她抽一下鼻子,又说声:“谢谢啊。”
白天刚刚在这间办公室里挑剔毒舌地攻击过她的学习报告,现在又在这个房间送她一个没?敢期待的惊喜,但这祖宗还是那?副模样,是一副下午看到有个人要哭鼻子,所以很不情愿地送个人情的浑球样儿。
“孟揭。”晏在舒叫他。
而就在这当口,孟揭忽然伸手关了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晏在舒的视网膜有点延迟反应,短暂地陷入一种完全失明的状态里,下一秒,手腕受力,整个人被拉进幕布和书架的夹角。
他的体温在黑暗里缓慢度过来。
而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
“你干嘛……”
黑暗中,晏在舒挤得很不舒服,是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要避人了,当下心里滚过多种猜测,或许是这段录像来路不正,或许是他突然想开要维持单身人设了,但没?法开口,因为?两人前后站着,随着身体接触面扩大,孟揭的鼻息已经游进了她颈部。
身体僵。
“台风后,研究所会?进行一次安全排查,当天除了值班员,其余人都要离开实?验室,这通知是九点半下的。”
孟揭讲得慢而轻,几乎是气音,那?温热的气息连绵不断,晏在舒想躲,可她被困在孟揭的手臂间,往前是书架,往后是孟揭,只好把注意力岔开,投进这不同寻常的局面里,问:“是值班大叔?”
“不是,”孟揭垂眼,同样感觉到她的气息贴着下巴过,“值班员体重95公斤,踩踏声音不是这样,他也没?有权限上十六楼,连电梯都进不了。”
说着话,他往后撤步,想拉开点距离,但背后就是墙,他退无可退,只得偏过头,躲开这若有似无的侵扰。
“那?是,”偏偏晏在舒又转头,“是不是做安全排查的工作?人员?”
“他们?排查的是配电室和主机室,不会?上来。”从下巴到脸颊迅速发烫,孟揭真是不想解释了。
“那?总不会?……”
孟揭实?在忍不住,一把捂住她的脸:“闭嘴。”
晏在舒吓一跳,手胡乱抓,一把攥他腰侧,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撒了手,改用手肘撞他一记。
孟揭闷哼一声,腰侧那?一抓挠的痒还没?散,叠着撞击的痛感,让他的眼神逐渐变深,呼吸沉,捂住她脸的手也在下滑,在晏在舒再次出声之?前卡住了她的喉咙。
一字一句,慢声说:“别出声。”
孟揭的声音很危险,眼神也很危险,因为?情绪波动?剧烈的关系,手背青筋暴起,胸口也不平稳,像在尽力克制了,在压制胸口那?种不寻常的躁动?了。
而晏在舒不懂,她明明也在压着气音对?话,明明配合地藏身在这夹角里,明明在试图了解这混乱的局面,怎么?又踩他雷区了呢?
胸口的烦闷抒不出,她沉默着,也委屈着,孟揭此时也松开手:“抱歉。”
晏在舒不吭声。
于是静了两个呼吸之?后,孟揭解释:“我会?有反应。”
“……”
“…………”
晏在舒怀疑自己气昏脑袋出现幻听了,僵了会?儿,她倏地转头,盯住他,孟揭叹口气,卡着她整个下巴往前扭,“别看。”
别看我,别对?我呵气,别在我身前乱蹭,别试图抓挠,别给我痛感。
真的会?有反应。
孟揭眼前都要出现叠影了,手指头是颤的,胸口是起伏不定的,整片后背湿透,那?是全力克制的缘故。
他冥想,他打拳,运动?量惊人的大,即便不抽烟也会?常常嗅闻,他接受心理咨询,他也曾服用各种药物。
那?些欲望和瘾跗骨而生,经过非常规手段的打压,原本已经牢牢冻在冰面下,他习惯了这种艰难的拉锯,没?有一天失控,但晏在舒。
但晏在舒。
孟揭低头,深吸口气,再次说:“抱歉……”
话没?讲完,避在身侧的手被攥紧了,晏在舒压根儿没?听他在叨叨什么?,她的专注力都在走廊上,在那?串精准踏进孟揭办公室的脚步声里。
“滴。”
门开了。
微弱的光亮渗进来,白溶溶的,晏在舒和孟揭对?视一眼,同时屏住了呼吸。
“索索。”
声音细碎, 在寂静中投出涟漪,晏在舒注意到?,这串脚步目标明确, 在左右办公室几乎没做停留, 直奔孟揭这来, 在经?过门前?时甚至刻意放轻了力道?,做贼似的,绕着办公桌那片区域挪动。
晏在舒为这个猜测感到?心惊,摸索到?孟揭手腕, 孟揭往后收一下, 没握住。
在这害什么羞呢!
晏在舒动作?强硬,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逼得?孟揭躲无?可?躲,直到?手心里?划出一道?道?痒,他?才点个头。
晏在舒在他?手心里?写的是个“贼。”
接着又?是一阵痒, 晏在舒写:内贼。
那痒劲儿几乎杀到?了脊骨,他?再点头,接着反握住晏在舒,不让她再动,而这时, 那串脚步声在连续移动之后,来到?了办公桌边。
晏在舒被裹在孟揭双臂之间,两人往墙角再度缩进一寸, 用黑暗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她只有一侧眼睛能看到?室内场景。
一米多?的距离里?,光源有限, 可?以看到?那“贼”并不高,一米六七的个头, 是个中年男性,头发微微秃,穿的确实是奥新的实验服,此刻正咬着一只手电推拉抽屉,可?能是紧张,可?能是没有找到?目标物?,动作?有点儿急躁,手电光来来回回地晃,墙边的影子也摇摇曳曳地乱。
终于,那小束光线没预兆地停下,定定地打在左侧抽屉内,贼的动作?也停下来了。
晏在舒心口起伏,在这时轻轻挣开了孟揭的手。
那贼并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全部聚焦在抽屉内,那里?躺着一枚小小的存储器。
全神贯注。
手电光再晃一下,墙上倒映出一只黑手伸向抽屉的影像。
就是现在!
晏在舒掐着时机,当机立断地挣开了孟揭,打个滚儿,一探手,扯住那贼的裤腿,再一拽!砰地把?人拽得?栽倒在地。
整套动作?就在电光火石间。孟揭没料到?,那贼也没料到?。
换句话?说,那贼根本没想过办公室里?还藏着第二个人,手电“当”地掉落在地,待他?要还手反击时,一回头又?是漆黑昏暗的空气,压根儿连人也不见?,晏在舒机灵着呢,早抱头蹲下了,那贼被拽得?重心失衡,歪着就栽倒在了置物?架上。
“哐啷!”
撂翻了一架子的文件袋,那小镇纸骨碌碌地砸在他?额头,顿时就把?他?砸了个昏沉,意识是昏沉,恐惧却很清晰,这一刻心里?边滚着三个字,败露了。
情绪被恐慌侵袭,事?情败露的后果只是过了一下脑,就让贼牙根也疼,脑子也浑,他?本能地觉得?自个儿要有生路,就得?先送屋里?这人上死路,于是这贼的狠劲儿也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刷啦一下,翻出了藏在口袋里?的水果刀。
水果刀寒光锃亮,来势惊人,带着穷途末路的生狠,晏在舒只当他?是个小毛贼,哪能想到?这一手?
太快了,变故都在三两秒内,水果刀斜刺而来,晃花了晏在舒的眼睛,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竟然下意识地抬臂去挡。
“砰!”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道?力劈在那小贼手腕,水果刀落地,晏在舒松口气,回神了,反应也来了,迅速地再滚个身,把?水果刀踢到?了柜子底下。
身后,孟揭还没收手。
他?捏着拳,第二道?力砸下去的时候,晏在舒浑身跟着抖了一下,再一看,那贼半边身体都砸在墙面上,鼻血飞溅。
“孟……”这贼对出拳的人何其了解,含混地吐着声,伸手按动开关,灯亮了。
但混乱的场景进眼只有一瞬。
下一秒,孟揭用力砸上开关,在黑暗再次临袭时拽着他?衣领,拖行两步,猛地砸在玻璃柜门上。
碎玻璃溅了一地。
第二拳来得?迅猛,毫不留情砸上鼻梁,凿骨挫筋那么重,砸得?他?头晕目眩,耳边嗡鸣,整个人趴在了碎玻璃上,尖锐的切面戳破了他?的衣服,轧进皮肤里?。
苟延残喘。
第三拳没出,灯再次亮了。
而孟揭骤然转头,那股强烈的破坏欲还在顶峰,就看到?站在门边,脸色苍白,保持着开灯姿势的晏在舒,走廊警报渐次递进耳里?,喘息混着哀痛声此起彼伏,孟揭没搭理地上奄奄一息的路文锡,也没管手指和小臂上细碎的割伤,起身,一把?遮住了晏在舒的眼睛。
“别看,不好看。”
“总控室怎么样?”
“恢复了,数据可以调出来,需要拷贝吗?”
“需要。”
“小路的家人要不要通知?”
“这事?有警察操心,如果他?们找到?了研究所来,就如实告知。”
“如果对方闹,要把?小路意图窃取实验项目的录像给他们看吗?听说他女儿刚上幼儿园。”
付老师叹口气:“跟孩子就不要说了。”
人事?部的同事?匆匆离开,付老师搓了把?花白的胡子,一抬头,看见?走廊边孤零零坐着个小姑娘。
“怎么样啊?吓着了是不是?”他?走近,在兜里?摸来摸去,掏出一颗奶糖,“吃颗糖,能缓解神经?紧张。”
“谢谢付老师。”晏在舒接了糖,却攥着没动,仍旧坐在走廊座椅上,垂着眼,出着神,对面会议室里?,奥新的监察部门正在对孟揭例行问询。
过了会儿,才问:“付老师,那个小偷……有没有事??”
“哦,那小偷啊,其实原本是凝聚态实验室的一个老资历,犯了点思想上的迷糊,做了点路线上的错误,前?几天呢,孟揭找了个理由把?他?调到?国?际学联,可?人不乐意,还觉得?挺委屈,就有了今天这档子破事?。”
晏在舒想起了体育馆相遇那会儿,指着孟揭破口大骂的男人,原来前?情在那儿,她轻嗯一声,说:“我不会外泄。”
“欸欸好孩子……你刚刚说什么?哦,小路啊,是受了点伤,”付老师自然地接回去,“谁知道?哪里?磕着碰着,一身血,这年头,出个把?内贼是常事?,但做贼做得?这么生手的倒是少见?了啊。”
晏在舒看起来没精打采,是因为整个关注度全部在对面会议室里?,脑子转得?慢,三四秒后,才在脑子里?完整地过了一遍这句话?。
“磕着碰着?”
不算孟揭过度防卫?
“可?不是,黑灯瞎火地往里?闯,给自己磕了个头破血流,”付老师拍一下她肩膀,“不要担心,制度不会亏待捍卫学术安全的人。”
肩膀沉了一下,她点个头,没那么魂不守舍了:“谢谢付老师。”
会议室里?的情形更严峻些。
监察部门的两个同事?没有问出个结果,因为小路一口咬定只是回来收拾私人物?品,不知道?这栋楼正在进行安全排查,也不是有意进入孟揭办公室,于是一个同事?暴躁起来了,指着小路鼻子破口大骂,另一个拖着拽着把?他?往外带,俩人争着吵着从会议室门口骂到?走廊那头,然后又?面不改色地整整衣领,走回来,并身坐在晏在舒两米开外的椅子上,看了她一眼。
付老师一人拍一掌,说:“自己人!赶紧的吧!别装相啦!”
这时候,其中一位同事?才打开手机,同步放出会议室里?的音频。
一开始很安静,没人讲话?,只有丝丝的喘息声。大约这么沉寂着过了半分钟,小路突兀地笑了一下:“多?少年的老招了,还用不腻。我只有这句话?,我还没正式从奥新离职,来实验室取我的私人物?品有什么问题?”
“你抽什么烟?”孟揭却问这个。
小路卡了一下:“什么?”
“以前?你抽的是利群,说是老婆给的零花钱有限,一天一包就封顶了,但今天你身上残留的是1916的味道?。”
两人隔着长桌对坐,孟揭往后靠,手臂架在扶手上,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眼神上下打量:“你应该很久没有洗澡了吧?牙很黄,衣领上留的烟味也重,后领还有汗渍油渍,一股不良场所的包房味道?。怎么了,这些天找你的对家都这么拿不出手吗?”
小路明显紧张,长久的沉默之后,才硬声说:“这能证明什么?我想在工作?岗位上更进一步,结果被空降的新官薅下来了,我意志消沉,我借酒消愁,我买包贵点的烟怎么了?”
“怎么了,”孟揭重复这三个字,“总控室的小任爱抽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一包烟可?以换到?两三分钟的闲聊,只要做得?足够隐蔽,在十六楼分机做点手脚,把?摄像头一黑,没有人会怀疑你,就算事?后败露,也可?以推到?台风后的安全排查上面。”
孟揭有很多?时间可?以跟他?斡旋,慢慢敲打,慢慢套话?,但是他?没有,他?垂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表,接着说。
“人事?部来过消息,说你拒绝了人事?提出的补薪条件,并以此为由向总部提出申诉,总部驳回后,你仍然在跟人事?牵扯不休,都当你是不满意离职补薪,但也正是因为流程没有走完,你的名字仍然留在人事?架构里?,你也仍然能出入研究所,你不是对离职补薪不满意,是要留以大用。”
“你污蔑我!”小路怒不可?遏,呛起了一阵咳嗽,断续地说,“声都录着吧?摄像头都藏着吧?你们就眼看着这小子无?凭无?据地抹黑我,这是诽谤!这是侵权!这是诱供!我要找律师!”
“可?以,”孟揭把?座机移过去,“你打。”
小路握着话?筒,半晌没动。
“怎么不打?要我给你引荐几个?”
小路脖颈涨红,一把?拽起了电话?,呼吸粗重,却没有按键。
孟揭扫一眼就收回眼,依旧不紧不慢:“在你的律师到?之前?,我要提醒你,我对我所述事?实负完全责任,如有需要,可?以给司法机关提供完整证据链。至于你说无?凭无?据……你走进奥新,凭和据就都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