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体向上脚碰杆,20次*3组。
徒手爬绳,4米。
以小组为单位,两两抽签比赛,每个项目限一人参与,全场比完后,单场用时最短的,可以指定一个人逃生,落败小组没有逃生机会,打回原点,等待第二次上场。
然后一场场循环,平均场次用时最短,且最快全员逃出的组得胜。
老徐讲完规则,有二十分钟排兵布阵的时间,三人组围坐在角落。
唐甘说:“咱们得先把方歧送出去。”
“……”方歧今天备受打击,麻木地点了个头,“好的,大佬。”
唐甘往四周看了眼:“这规则呢,讲起来对咱们有好处,咱们组人少,不出意外的话,全员逃生只要三次循环就能达成,那七八人的小组得经过七八次循环呢,次数多了,肌耐力和爆发力都是问题。”
方歧说:“但……一共四个项目,咱们只有三个人,每一次循环,都有一个人需要多做一组啊。”
唐甘呛:“这是你该操心的吗?”
讲着俩人又要掐起来,晏在舒揉揉鼻子,插一句:“我们能打配合,你先选,在四个项目里选最擅长的。”
方歧为难道:“没有我擅长的。”
唐甘:“选你觉得自个儿做下来,还能留条小命的!”
“……”方歧想了想,“那就往返跑吧,可能跑得不快,但我一定跑完。”
这时候,老徐在场中吹哨,让每组挑个人抽签,晏在舒在低头划手机,唐甘戳她一下:“你去不去?”
晏在舒摇头,诚恳地说:“最近时运不济。”
“行吧,我手臭,一会儿抽到烂签别怪我,”唐甘刚准备往中间去,突然停下,倒着走了两步回来,意味深长地看晏在舒,“你今天心情挺好啊。”
晏在舒还低着头,微信界面干干净净,除了大群里的消息在无声滚动,没有别的动静,刚刚发给孟揭的消息沉默地躺在聊天框里,她锁屏:“好吗?”
唐甘中肯地说:“好,像那种小人得志的好。”
晏在舒弯了弯唇,回她一个稍显得意的笑。
方歧看着俩姑娘,觉得在比赛里他尽不到什么力,但别的么,总有他使劲儿的地方,于是小声说:“抽签我去行吗?”
唐甘挑眼:“怎么个意思?”
方歧:“我运气不错。”
五分钟后,抽签结果出来,晏在舒束上发带,在目露惊恐的方歧肩上拍一下。
“不要慌,上上签。”
第09章 反击
体育馆内场场地一分为四,数西南角这块最热闹,里外里围着二十来个候场的学生,密切的交谈声压着,密集的影子叠着,外圈嘈杂的加油喝彩声此起彼伏。
晏在舒站在终点的爬绳架下,整个人利落又沉静,跟往常的模样不同,刘海用发夹固定起来了,露出张干干净净的脸,发带下,眼睛很亮,那内双微上挑的眼型特别招人,像脾气不大好的家猫。
想撩,又怕挨挠。
唐甘跟她站在一起,就是个英姿飒飒的亚马逊部落女武神,蜜色皮肤,高马尾,运动背心加短裤,侧额跟晏在舒说话的时候,简直跟好声好气哄猫一样,闹得左左右右的同学都往那看。
而唐甘说的是,“你行不行?”
晏在舒微微叹口气,开始带了点儿鼻音:“120先叫着吧。”
还有心思玩笑,唐甘安心了,笑两声:“给你叫啊,还是给对面?”
晏在舒也笑。
“我去前边看看方歧,”唐甘在她手臂拍了拍,“记住咱们的原则啊,一干干一票,短时还高效。”
晏在舒嗯声,低头,捏了两下鼻梁,驱走那股逐渐发沉的疲感。
三对七,弱对强,少对多,散对精。
其他对抗组还算势均力敌,显著的差异化是他们这片场地格外热闹的原因。
晏在舒组人少,数值高,其他小组在抽签时都在祈祷避免跟他们碰上,赢了,不会太好看,有以多欺少的嫌疑,输了,那面儿上就更过不去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抽到了程度这组。
方歧全副武装,看着后边聚在一块儿说笑的敌组,人都傻了。三个知名橄榄球赛队的运动员,一个国际田径赛事常驻选手,两个登山爱好者,一个校篮球队后卫。
“这是上上签啊?”方歧难以置信,光是把那几个橄榄球队队员看一眼,他的身板儿就已经开始疼了。
唐甘搓着手心:“怎么,怯了?”
听见这话,再面的男孩儿都得支棱起来,方歧还是有点儿脾气的,他攥紧拳:“我跟……只是专业不对口。”
“对口,”唐甘声调拔高,“怎么不对口?他们第一轮要跟你对上的那姑娘,那是专业的田径运动员,这可太对口了!有个战术,叫田忌赛马你知道吧?”
“知道啊……”
裁判过来清场,唐甘扬眉,没等方歧反应过来,就照他胳膊一拍,跟烙印似的,烙了个又热又麻的印记:“去吧,皮卡丘。”
下等马的任务不是赢,是耗掉对面的一个强手,但方歧真的输得太难看了,他粗喘着气,“你说差多少?”
裁判看了眼表:“差十秒,还行。”
还行,也就差了人家三四趟。方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肘在平板撑时磨得发红,隐约地冒出了血丝,搁到平常他早吓死了,但这会儿却感觉不到,他胡乱地抹着鼻子,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个儿埋起来,又不敢。
唐甘和晏在舒就在前边,镇着他的身,稳着他的魂。
对方的排兵布阵很科学,第一关的十米往返跑派了田径运动员,对上方歧这种运动弱渣,就要尽可能地拉开差距,给自己小组奠定优势。
而第二关跳箱上踏,对方派的就是篮球后卫。
唐甘和他的速度不相上下,第二关结束后,对方甚至吹了个哨,要唐甘一个好友位。
这话讲的,那股惹人嫌的势在必得藏都不藏了,唐甘捏着美甲,半笑不笑地瞥过去一眼。
她是独生女,唐老爹打小拿她当继承人培养,开会谈判都带身边的,小唐总这个名号不是昵称,她见过风浪,挑过大梁,这种情商低下的富二代她见多了,这会儿不急撂态度,客客气气说了句:“行啊,赛后加呗。”
第三关仍然是唐甘,引体向上不难,但要双脚碰杆,要做三组,还要比速度有点难度,这就有点悬念了。
对方上场的是一名橄榄球运动员,人么,典型的双开门,健硕,浑身肌肉,还灵活。
照理,橄榄球运动员自身的体重基数大,做引体向上这类动作会显得吃力,但不知道唐甘是接连上场体力消耗大,还是受了上一关的影响,没赢不说,还差了对方三秒。
第四关裁判见此,脸上带着意料之内的遗憾和些许人道主义的鼓励,说:“不要受前端影响。”
晏在舒弯了弯嘴角:“谢谢。”
“滴——”
二十秒后,第四关结束,计时裁判边往首发关卡走,没抬头,边跟晏在舒说:“第四关用时相同,平局,但你们前边落后了,所以……只是第一个循环,没关系,就当热身了。”
晏在舒从绳端滑下来的时候,甩了两把手臂,脚刚沾地,隔壁组,和方歧比十米往返跑的那姑娘已经解了手环,在裁判宣布下,成为两组对抗中首位“逃生”成功的队员。
晏在舒随意地坐在地上,把鞋带系紧,隔壁组首发关卡那儿欢呼声震天,微小的尘粒在地面滚动着,须臾,鞋面上压来一道阴影。
程度岔过队员和裁判,在休息间隙来到她跟前:“刚才听裁判讲,你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暂停,可以之后再比。”
晏在舒系了个结实的绳结,程度堪称绅士地伸来只手,晏在舒没接,一撑地就起来了。
“你看我像吗?”
身体不适,这种话在竞技场上是个忌讳。
赢了,这算西天取经途中的一难,是胜利者奖杯上增光添彩的一笔,但要是输了,那就是皇帝的遮羞布,人人都能看到那不上台面的借口。
“没有最好了,”程度半点不在意,那副开朗正能量的模样维持得滴水不漏,“那就请多赐教。”
晏在舒目送他归队,在一波一波的声浪里,觉出了点不对劲,世上或许会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但很少有为此付诸行动的。
她缓慢收回目光,朝唐甘微微歪了下脑袋。
唐甘倒着走两步,回到第二关跳箱处,也朝她回个嚣张的笑。
这点互动方歧没看到,场间的休息时间只有三分钟,很快,第二个循环开始了。
田径姑娘“逃生”成功,顶上来的是二号橄榄球运动员。
方歧站他边上,就像个挂件,他有点儿冒虚汗,掌心里一片冰冷的湿黏,灯光投射他,数十道目光瞄准他,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围绕他,方歧甚至开始耳鸣了。
他一直是个特别“偏”的小孩儿,从小到大,不招人待见,也不受谁喜欢,同学们走的都是康庄大道,他就一人坐在牛角尖里捣鼓。
似乎谁都默认了,他方歧只能在计算机领域有声音,在其他项目上,只能充当背景板,他习惯了失败,对指责和鼓励都麻木以待,在除了电脑桌外的地方安心地当个废物,没有什么能让他有所波动。
即便在今天,在此刻,他都有数次想要脱逃的冲动。
第二轮循环开赛之前,唐甘在他手臂上抡的那一下,特别热,特别麻,抡得他竟然产生了点赢的冲动。
方歧用力抹了把眼睛,在哨响的一刹那飞奔而去,风掠耳而过,四周的人群都成了余光里迅速后退的虚影。
但是不够,短短十米跑道,短短四次往返,方歧就被对方追上了……对,是追上了,是人家甩了他一条跑道,又把他追上了。
这要是在数据防火墙……
方歧在奔跑间可以看到对方腿上的线条,和山岳一样的背影,他掐住自己的掌心,把那欲呕不呕的感觉压下去。
这要是在召唤师峡谷……
去他大爷的!
方歧咬着牙根,连圈数都不数了,长吼一声,撇开了腿,没命地往前跑。
“差多少秒?”方歧气若游丝。
“五秒,”裁判有点儿惊讶,“可以啊,见过越跑越慢的,没见过越跑越快的。”
方歧仰面朝天,彻底起不来了,他看到体育馆天花板上的支架,钢铁的冷色震慑着他的身魂,他心想这回输定了,果然人不能不自量力,就该待在舒适区里。
眼前一阵阵发黑,有负责后勤的老师过来喊他,把他搀起来慢慢走,他都没大搭理,跟块人形海绵似的,吸饱了汗,沉得眼皮子都撩不起来。
“我去。”
搀他的老师突然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周遭诡异地静了下来,像集体在倒吸凉气,两秒后,场地周围爆出阵声浪,震得方歧脑子发昏:“……是地震吗?我跑不动了,您别撇下我。”
“我去,”老师根本没听他说话,注意力全在赛场上,又低念一声,“唐甘赢了。”
“赢不赢的,没关系,胜败是兵家……”方歧后知后觉抬头,茫然道,“啊?”
视线游移,好不容易才定到场地上,在二三关卡的交界处,方歧没看到对方选手,只看到唐甘捏着指头,在冲对面挑衅地笑。
跟心脏注进了98汽油一样,突然地一下,起跳有点儿猛了,他定在原地,在第三关关卡里看到唐甘,那引体向上做得比他弯腰向下还简单。
“几秒?”他哑声问。
老师也没忍住,看着那块,掐着自己的秒表:“有点远,要以对应关卡裁判的数值为准,我这里看,是比对方快三秒。”
观众重新聚回来,把白线以外围得密 ? 不透风,方歧撇着两条棉花腿进到圈内,第四关已经开始了,他抬头,双眼还没聚焦,晏在舒已经从四米高的粗绳顶端滑下来了。
同时落地,如果他没看错。
方歧还没开口,周围已经有学生插嘴,急着问:“几秒啊老师?”
裁判看着计时器,把数值报给跟场的工作人员,随后,工作人员确认无误,综合整场用时之后,举旗,朝晏在舒这侧重重挥下,叫好声快把天花板给掀了,谁也没想到第一局落败后,本该因体力消耗而被拉开差距的小组,还能以这样摧枯拉朽的速度反击。
随后,裁判询问队长逃生人选,晏在舒遥遥指一下方歧,搀着他的老师顺手摘了他手环,“恭喜啊方歧,‘逃生’成功。”
晏在舒拍着手掌里的粉末,朝他比了个口型:【田忌赛马。】
“操了……”
方歧目瞪口呆,他竟然是匹上等马。
对抗双方各送出一名组员“逃生”,但规则表明,只有全员“逃生”才算获胜,胸有成竹的优势小组初磕铁板,看似弱势的砧板小鱼那鳞片悄然倒逆。
局势开始反转。
而此时,体育馆西南侧门处的闸机“滴”一声开,有个人单手拎着球包,慢条斯理往里进。
第10章 去追
没有时间复盘,没有时间懊恼,裁判清场的哨音一声急似一声,压低了窃语,第三次循环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场上只剩晏在舒和唐甘两人,第一关的往返跑场地上,取代方歧的是唐甘,对位二号橄榄球运动员。小唐总憋了一小局,心里攒着火,哨声一起,那把火就随着脚步,噼里啪啦地炸开了。
唐甘自知耐力一般,一开始就没有给对方留余地,爆发式的速度把对方的节奏成功带偏。
第一关的胜利几乎是板上钉钉。
结束后,唐甘没停,径直往第二关走,胸口起伏着,漂亮的蜜色皮肤上凝一层薄汗,她站跳箱跟前,冲老对手礼貌地笑了一下。
那篮球运动员半是臊的,半是被激的,脸红到了脖颈上,跳箱的时候拿出了姥姥劲儿,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在跳,三组结束后大汗淋漓,转过一瞧,唐甘已经在向第三关走了。
wtf?他一再向裁判组确认,得到的是一致的答复。
“差三秒。”
“……不啊,是你差唐三秒。”
没多理他,裁判紧接着走向第三个关卡,倒过来,向唐甘反复确认:“确定第三关上场组员,唐甘?”
不说别的,往返跑虽然只有20*10,但要拼速度,体力消耗也不少,跳箱上踏更不用说,一组就能把心率拉到160往上,接连三组下来,腿都得打颤,在这时候硬闯第三关,去对上那些养精蓄锐一整局的对手,是不是有点冒进?是不是战略失衡?
然而,很快有人猜出来:“……她要‘逃生’了?”
停顿片刻,又说出更笃定的一句:“唐甘要‘逃生’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怪不得要拼第三关!如果唐甘也走了,第四个循环,晏在舒就得一个人打全场。”
原来,第一场落败,不是没招儿,是在等技能读条。
伴随对抗赛的白热化,整个场馆都在升温,雪白的格子线隔开了人潮,但飙升的内啡肽融化了校与校之间的界限,喝彩声正在场馆里肆意穿梭,唐甘握上横杆的时候,真像只奔向猎物的美洲豹。
那双腿上抬的动作又快又满,节奏半点儿不落,组间还抽空往隔壁瞅一眼,要是对方没忍住,余光瞥过来,唐甘就慢悠悠收眼,在喘息间隙里笑一声气音。
观众齐声喊着:“别看了!看得人都怯了!”
谁能忍?
橄榄球运动员的身体素质摆在那,本来也稳,但两组下来,在唐甘手底下抢不到半秒不说,看着她那张杀了三场斩过六将的脸,再看看养精蓄锐了十二关,只上了一场的自己,心态悄无声息地就塌了。
所以,他成了唐甘斩下的第七将,也是最后一将。
第三次循环的第三关,唐甘险险领先一秒。
行云流水结束三道关卡,下场后,方歧瘸着腿却容光焕发,好似老来六十得了子,寒窗十年登了榜,喜滋滋颠着步过来,殷勤地给唐甘递上毛巾。
小唐总相当矜持,把毛巾往后脖子一盖,隔空,直勾勾盯着那篮球后卫,玩儿似的笑,说了句。
“好友位?”
说的声音不大,但左右有几个人听见了,不明前因后果的立刻扭头问,一来二去,先前那场拉扯很快通过一张张好奇八卦的嘴传了开来。
引起一片嘘声。
睚眦必报小唐总,第三局全程没说一句话,那点狠劲儿宣泄在汗水中,变成了另一种澎湃昂扬的好胜欲。
肌肉酸吗?酸得要死。喜欢斗吗?爱得要死。
唐甘悠哉地跟哄闹的同学挥挥手,转过头,目不斜视地和方歧走到角落休息区,“砰”一下扶墙,龇开牙咧开嘴,刚刚那游刃有余的姿态瞬间垮下来:“快来搀搀我……”
无暇顾及退场的好汉,孤胆英雄还在场上。
唐甘下场之后,晏在舒在第四关比得毫无悬念,甚至连观众都带了点儿观赛疲劳。
后来的观众一头扎进讨论堆里:“晏在舒连着三场守门员?”
“是啊。”
“三场都跟对方同时落地?”
“是啊。”
“懂了,三场都对位同一个守门员,够稳的嘛。”
“……屁啊。”
对位不同的人,次次都能跟对方同时落地,不快一秒,不差一毫,那点游刃有余的态度都摆台面上了。
有说巧合的,有说晏在舒拿对面遛着玩儿的,还有说晏在舒体力下滑的,但不管怎么讲,唐甘的手环也顺顺当当摘下来了。
而第四个循环也开始了。
晏在舒三场都守门,这是第一次转换战场,她站在10*20往返跑的场地前,被欢呼声围绕着,就像披了件盔甲,成为了战到最后的悍将。
以为稳操胜券却被接连反转让对手略显急躁,他们对上场顺序做了调整,让人意外的是,心态明显崩坏的篮球后卫还留在场上,换下去的反而是那两个登山爱好者。
“是疯了吧?”方歧抱着水壶,一个劲儿往对面探头。
“没疯,人家明显排外呢,你不知道,齐枫齐澍原本是我们组上的,那小子玩心眼把人给挖走了,”唐甘单臂搭他肩,“他疑心重,怕双胞胎在生死局上给晏晏放水。”
“哦,”方歧很不屑,“要放早放了啊。”
“就是,侮辱谁呢,”唐甘冷笑一声,“要挖人,又要疑人,还要在比赛里玩小团体,真不是东西。”
方歧煞有其事跟一句:“真不是东西!那……”他有点儿担心,“能赢吗?”
能赢吗?
不仅是观众在想,方歧在想,程度也在想,他站在第四关绳架下的安全垫上,在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前三道关卡,他看到晏在舒在短而窄的跑道里折返,一圈,两圈,圈数过半之后,就拉开了一小截身位。
到这里,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程度的第一个失误是在这个关卡埋下的,但开端不是第四局的晏在舒,是第一局的方歧。
他为了扩大优势,派田径运动员对上方歧,确实在第一个循环里,以十秒的差距为他们拉大了赢面,至此,晏在舒和唐甘知道赢不了。
就如唐甘所说,大家都在运动项目上下功夫,身上都背着奖章,甚至披过国旗,谁也不比谁差到哪儿去,争的抢的就是那两三秒的差距。
十秒,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翻盘,于是,晏在舒和唐甘对上一眼,顺水推舟,保存体力。
而程度此时犯了第二个失误,他不该在赛场上玩儿绅士风度那套,非要送唯一的女生“逃生”,女生觉得被区别对待了,当场跟他翻了脸,而他们也失去了往返跑赛场的绝对优势。
往来的阵风带起尘埃,场馆里整齐地响着喊声。
“七!”
“八!”
“九!”
最后一次折返,晏在舒没再缓速,冲出终点线的时候,爆开的欢呼声让体育馆二楼的人侧目,士气完全站在她这边。
“热闹啊,”李尚拎着球拍,站二楼栏杆边,走马观花地看热闹,“学弟学妹真有劲头,一看就没上过班。”
场馆里乌泱泱的扎满人,热汗挤着热汗,叫好衔着嘘声,乱糟糟,闹哄哄,李尚又说:“昨晚上没通知要占场地,咱们等会儿吧,后面还有两个球场,就是刚走一拨人,管理处在那拖地。”
孟揭穿了身很清爽的T恤短裤,一只手握球拍,一只手接电话,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
李尚骨碌碌转着眼睛,追着叫好声,瞄到了西南侧那最拥堵的一角:“那不是!”他猛一拍杆,半截身子探出栏杆,确定那是在停车场上瞥过一眼的姑娘,朝孟揭高兴地喊,“是你朋友吧?”
孟揭刚挂电话,屏幕都没锁,随着话音挪动目光。
讲起来也奇怪,场上那么多人,他偏偏一眼看到了晏在舒,她正在往下拉发带,慢慢地往下道关卡走,她动,观众也跟着动,就像头狼赶着迁徙的角马。
“需要帮忙吗?”
讲这句话的人,上一刻能吊儿郎当地挑衅他,下一刻还能正正经经地上赛场,真是……
李尚聚精会神往下看:“这箱子跳的,真带劲儿,姑娘体能挺好啊,看起来都是才大一的学妹吧?准备选什么专业?来咱们物理系啊……”李尚絮絮叨叨地,看到赛场边围的一圈男生,“嚯,人可真不少,姑娘有男朋友了吗?要有,她男朋友压力得挺大啊。”
孟揭回得慢两秒,“想追?”
李尚摆摆手,比谁都有自知之明,自己就给自己打了退堂鼓:“不能够,老牛吃嫩草这事儿咱不好意思,就是问问。”
“不清楚,”孟揭转着手机,说,“不熟。”
说着话,目光所及处突然乱了起来。
像是迁徙中的角马遇到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观众全部仰着脑袋,正在把目光投向同一处,伴随声声低呼,伴随激烈讨论,伴随几个咬字不清的国骂,甚至有尖叫声夹在一片混乱中。
“老师!”唐甘猛站起来,冲裁判喊,“暂停!”
接二连三地,对方几个组员同样起身,朝裁判打出相同手势,“暂停!先暂停!设备出问题了!”
方歧抬高头,惊恐地后退两步。
裁判握着表,好像没有遇到过这类意外,也有那么两三秒的呆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四米高的绳架中间——因为某个节点出现故障,导致顶端固定绳索的卡扣出现松动,原本稳稳当当的绳索正在一抽一抽往下掉。
“哐啷——”
“哐啷——”
绳索剧烈晃动,下坠的力道让全身重量都拴在手部,晏在舒匆促地抬头往顶上看,这会儿心跳有点漏拍,在胸腔里敲打得厉害,她用力喘出一口气。
仍旧紧紧握着绳索。
二楼围栏内侧,孟揭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手臂内侧,因为脱手下坠,而生磨出来的一长道血痕,也看到了她皱眉的神态。
孟揭的目光在二者之间缓慢打转,随后徐徐磕出一支烟,咬在嘴边,没点。
第11章 腔调
绳索下滑的时候,徐教授正好巡到这组,工作人员往这招呼,中场裁判小跑着过来,学生们叽叽喳喳,一个两个都在说危险。
老徐眯着眼往上看,没应声,片刻后抬手,笃定而小幅度地往下一压,压住了嘈嘈切切的议论,随后捋起袖子,接过秒表,说。
“这是突发设施故障,参赛者有申请重赛的权利,晏在舒,程度,”老徐着重点了名,“你们自己决定,哨响三秒后,只要有一方落地,则此次循环作废,整场重赛。”
方歧悄悄拽了下唐甘衣摆,犹豫着说:“不公平吧?”
是不公平。
重赛,对于对方来说,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调整,他们仍旧保有余力,但晏在舒是本组最后一个逃生者,她需要打全场,体力消耗是对方的数倍之多。
换言之,晏在舒在这局里,一至三关,只以+1.5,+1,+0的秒数获得了微小的领先,在实力差距并不明显的前提下,重赛,对方还能保持状态,可晏在舒未必,她如果想赢,这场就是唯一的机会。
哨响后,全场寂静。
这是最有悬念的一关,四米徒手爬绳,对位的是双方队长,是稳坐后方运筹帷幄的军师,和接连三次镇守最后关卡的定军石。意外发生时,他们已经爬到了近半的位置,这会儿谁也没松手,在三秒的呼吸里看了对方一眼。
晏在舒不会落地。
意外地,程度也没有落地。
三秒后,绳架顶端的卡扣咬不住麻绳,再度吐出一小截,哐啷一道响,振开了沉寂的空气。
双方同时动起来了。
晏在舒双手握绳,双脚绊绳,迅速借力向上爬。
方歧目不转睛看着绳架,轻声问:“他怎么……不落啊?”
落地,第四局重赛,晏在舒成为孤军,胜算越来越小,程度耗她这一局,就能接二连三送队员逃生。
胜利果实喂到嘴边,为什么不落?
“他要脸,”唐甘抱手臂,冷眼扫过去,“分组那事儿,是自损八百地钻规则空子,算暗箱操作,问起来,他可以说对规则不熟悉,谁也没证据讲他玩儿赖,如果现在弃赛,就是明晃晃地走偏道儿,不是靠自己赢,是故意让对方输,那样谁都能呲他一句胜之不武。”
场下,老徐把计时器递回给裁判,也没走,偏头叮嘱工作人员在绳架下加铺海绵垫,把安全工作做到位,再把场上几位医务室老师都请过来,以防万一。
轰雷般的欢呼声如潮退去,大家都默契地噤了声。西南角,这片长方形场地静静的,一道道不规律的金属磕碰声敲在大家耳边,震在晏在舒手心里。
已经两分钟过去。
垂落的绳索盘在垫子上,积了厚厚一摞,晏在舒没有往下看,几乎是以进一退一的频率在往上爬。
但绳架卡扣的磨损程度在加剧,有时候爬两截,还不够一次下坠的。
体力仿佛在无休止地空耗,之前近在咫尺的终点变成天涯,这对心态而言是种折磨,内啡肽的作用逐渐消退,因为长时间保持着攀绳的姿势,晏在舒双臂酸到要炸,在一次上爬之后,她呼出口气,发带湿透了,汗水渗进睫毛,整个眼眶又涩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