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大碰撞by容溶月
容溶月  发于:2024年1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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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在舒没?太在意,不?但是课题上的事儿要做,先前邀请她参加高山滑雪项目的那个赛事小组又联系了她,因为她以赛道不?合适为由?拒绝过这个项目,所以又邀请她参加一个单板滑雪项目。
这个赛事是国际学联组织,国际学联那操行,一贯眼?高于顶,仗着手上大把挤破脑袋想要往里进的运动员,一旦主动发出的邀请被拒,基本上不?会有第二次邀请,晏在舒都做好今年不?参赛的准备了,偏偏来这一出。
有点心动。
可在当?前的课题强度下?,她抽不?出时间每周飞北城训练,对方紧接着又说这是个国际高校联合竞技赛,她有参赛经验,海市也?有对应的室内训练场,希望她能?慎重?考虑。
晏在舒就慎重?考虑,考虑着考虑着,难免觉得最近的事儿都凑得太巧。
突然紧凑起来的课题进度,异常低姿态的滑雪赛事小组,都好像恨不?得榨干她的时间,消耗她的精力,以免她把脑筋转到不?该放的地方。
这么想着,晏在舒突然一阵胆寒,手臂竖起阵阵汗毛,同桌顶着两只?黑溜溜的眼?袋过来,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捋一下?头发,说没?事,然后在一堆废弃数据记录里翻到手机,走出了课题室。
正好是周五。
天蓝得酷亮,没?有一丝云絮,十二楼的廊桥上,正好可以看到半湾海,成千上万的碎玻璃轻轻晃,把几道白色船影推向天边,晏在舒在这里站了五分钟。
在她注意力不?该投放的地方,舆论持续在发酵,但已经不?是一边倒地讨伐笠恒药业了。
在新闻播出第二天,笠恒药业当?机立断地解除对涉事人员的聘任。
第三天,笠恒药业承诺,将给予在致聋事件中?受到影响的十八个家庭以相应赔偿和补助,赔偿金将一次性发放给受害家庭,这下?子风口又变,群众的针对性再一次缩小,口诛笔伐的对象全是那出面道歉的老药厂主任。
第三天,笠恒药业再出通知,表明将对旗下?药厂展开自查自纠,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第四?天,网络上一片风平浪静,先前骂笠恒药业骂得最狠的那波人销声匿迹,关于各种药物的用药禁忌词条霸榜三天,这件事的走向变成了卫生局面向大众的常识普及。
方歧说,没?有人在控评,要么是大家不?发声了,要么就是风波已经过了。
如果能?这样处理,如果能?皆大欢喜,那好像也?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结局。
晏在舒放弃了冬季奥灵电影节,坏了成人世界里的规矩,把片子送到电视台,声音没?有被淹没?,她临门改道的这一脚也?没?有踏空;
雍如菁的师傅在这次事件中?再次收获了“时代揭幕者”的名声;
十八个家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补偿,有几位愿意露面的家长眼?含热泪地站出来感谢各方鼎力相助的人;
笠恒药业
各方平台收获流量;市卫生局兢兢业业宣传用药禁忌三十年,终于借着这一次风波让用药禁忌深入人心;平时备受忽视的非营利性医疗服务单位迎来一次彻底整改,又纠出并解决了不?少问?题。
没?有人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起码面上没?有。
但晏在舒就是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在她身上这一连串事凑得太巧,时间咬合太紧密,让她就是不?能?不?多想,各种阴谋论把自己惊得冷汗都冒出来,直到白色帆影消失在天边,她终于想起一个人。
一个事前叫得最凶,事后却消失了的人。
电话嘟了三声,晏在舒在廊桥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第四?声时接通,“有什么事用得上小的,大小姐。”
裴庭的声音挺稳的,讽刺性也?挺浓的,晏在舒脚步停下?来,把手搭在栏杆上,思?忖了会儿,问?:“你这两天忙什么呢。”
“少来这套,有事说事。”
“最近的新闻你看了?”
“看了,干嘛,要我给你敬个礼吗,无畏先锋。”
这人!晏在舒按着脾气:“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对。”
“哪儿不?对。”裴庭声音特别散漫。
“一开头就不?对,”晏在舒转个身,“笠恒内查这么快的吗,新闻播出到笠恒的解聘通知出来,只?隔了一晚。”
这问?题不?是没?人提,但笠恒后续处理得太快也?太漂亮,钱也?砸了,名声也?洗了,一颗老鼠屎也?从?锅里摘出去了,一个向来没?有负面新闻的药企要在舆论里翻身真是太容易。
“你知道我最近在忙什么吗?”裴庭竟然折回去,回到她问?的第一个问?题。
“嗯?”
“我跟你说过的那部正基调的片子,已经在筹备开拍了,最近忙着跟摄制组开会。”
遥遥的海面上,折出的亮光晃到她眼?睛,晏在舒转过头,“……那项目不?是很难批下?来吗?”
“怎么说,原先是很难批的,你这档事一出,前边堵的流程一下?子就通了。”
有些微妙的联想在脑子里闪回,晏在舒感觉到一点惊悸,指尖发凉,无意识地走了两步:“什么意思??”
“有个词叫先礼后兵,明显有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不?希望这事儿到此为止,参与过这件事的,最好从?现在开始都闭上嘴,都把矛头转向别的地方,息事宁人,明白吧?见好就收,明白吧!”
“所以笠恒就是有问?题。”
裴庭顿了一下?:“你要这样想也?行,就像你说的,开头是错的,可结果未必错。”
晏在舒深呼吸,两秒过后,才?问?裴庭:“那个老药厂主任是真的中?饱私囊,还是被推出来的一个替罪羊?”
“那我怎么知道,”裴庭笑了下?,“这事儿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裴庭慢悠悠说:“天理公道不?重?要,孰是孰非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天的股价,你以为杀了人家一个措手不?及,其实人家早就知道你能?作出什么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小嫩崽,象牙塔还没?出来,就别想着跟人斗了。”
晏在舒被他这模棱两可又夹嘲带讽的语气刺得讲不?出话。
“你不?会真以为一条新闻就能?让笠恒伤筋动骨吧,”裴庭还在说,“笠恒连发三条声明,做的那些所谓补救措施好了,不?是为了网络上那点唾沫,是因为笠恒的股价下?跌,不?得不?做。”
“不?是,我一周前就给你指了条明路,让你去问?你前男友,你是真把我的话当?屁放是吧,”裴庭真就服了,“你问?问?他,笠恒股票跌七个点,他要不?要想法子,奥新的供应商出了问?题,他要不?要稳。”
“哦不?对,听?说你们和好了啊,不?是前男友了,那是……男朋友。”
手机在掌心里握了三分钟,握到发烫,而全身的血开始转凉,甚至有种毛骨悚然的后怕,三分钟过去,晏在舒才?划开屏幕,僵硬的手指头一个一个码下?那串数字。
“嘟,嘟——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但被挂断了。
晏在舒没?在他那吃过闭门羹,情绪已经隐隐地起来,偏偏又摁着,理智发挥余热,她深吸一口气,背靠在栏杆上,毫不?停留地再拨,再被挂断,她又拨,对面可能?从?这持续不?间断的通话频率里察觉出了某种情绪。
拨到第四?个的时候,通了。
晏在舒语气尽量平和,让这话听?起来尽量不?要像质问?:“你有没?有空,我想问?你笠恒……”
孟揭那边既没?有办公室主机运转的滴滴声,也?没?有开会时的杂音,安安静静,打断她话时,声音也?很稳:“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

第74章 祖传
空气里浮着一股常年浸于纸墨的味道, 门窗紧闭,室内气压低,几乎无声无响, 这句话说完, 话筒里也有些许的死寂, 很快又?被不规律的呼吸取代,透过话筒,孟揭都?能察觉到晏在舒压抑着的情绪,他垂着眼, 蜷着掌心, 安静听了两秒,两秒后,他主动?挂断了。
第二秒刚过,“哗啦”一声, 自正前方两米的位置猛地掴来一阵风!
一叠薄薄的纸对着孟揭正脸掷来,他侧了下头,尖锐的粗钝的纸悉数打上他右脸,又?窸窸窣窣落在地上,秘书抖了一下手?, 默不作声拉开门,把书房留给这对父子。
“你长本事了。”
孟介朴手?慢慢落桌上,穿着质朴无华的行?政夹克, 持重低调, 那副不喜不怒自带三分亲和的样子融在脸上,一副皮囊三十年都?没变过, 握着一沓纸往儿子脸上甩时当然也不变色。
孟揭收了手?机,揣进兜里, 右脸颊还?残留着纸张页脚划过的钝痛,以同样一种冷淡的态度回:“您日理万机不得空,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孟介朴把手?里的钢笔搁下,呼吸间轻轻扯了一下领带,而后突然拿起桌上的一枚镇纸,仍旧是?照着脸猛掷过去!
拳头大的镇纸,实心,边角尖锐,这一下真砸脸上,不骨折也得破相,那股雷霆万钧的劲力破空而来的时候,孟揭抬手?,用手?臂挡了这一下,重物击肉声又?钝又?闷,顷刻就划破了衣袖,孟揭像是?习惯了这种戏码,面不改色,在镇纸往下落的时候垂手?接了,指头再一松,一抬,把那块镇纸轻轻地,无所谓地丢到了一旁。
他知道的。
上一下,砸他自作主张。
这一下,砸他言行?无状。
孟介朴训话的时候,他不能插嘴,孟介朴发火的时候,他不能反抗,这是?规矩。
小的时候孟揭怕长了翅膀的昆虫,譬如蜻蜓,譬如蚊子,孟介朴看?不惯,炎炎夏夜,就把他丢在院子里,让他和飞虫过了一整夜,试图让他在一个个红肿的包里找到勇敢。
反过来,孟介朴洁癖严重,嫌恶家养宠物爱掉毛,还?有味儿,所以在家里三令五申不准养,偏偏当时的孩子们都?喜欢小猫小狗,孟介朴每每牵着孟揭下车,远远看?见了,总要把他抱着匆匆进家,然后一遍遍告诉孟揭,猫会抓他,狗会咬他,那些东西会让他生?病。
所以孟揭还?没有见过小猫小狗,已经先学会怕了,他按着孟介朴框定的边界,循规蹈矩二十来年,这是?第一次正面违逆孟介朴。
沉静寡言的缸中?小鱼顶角化了龙,逆鳞一起,覆雨翻云,孟介朴坐不住了。
镇纸还?在木地面上滚动?,最?终“笃”一下,停定,孟介朴拨通秘书电话,嘱咐他半小时内不要进来,也不要接线,然后往椅背一靠,藏青色的夹克领口折了一下,就这么看?着孟揭。
“家族基金一个月内陆续抛售笠恒的股票,减持将近半仓,解释。”
“我?不看?好。”
“老爷子进手?术室前,让你跟德先生?对接,把决策权给你,你是?这么摆布他们的。”
“事实证明,抛得也不亏,笠恒内里出了岔子,总归要抛,高?位抛不比低位好吗?”
“控盘操作,”孟介朴笑笑,“奥新还?教了你这个。”
孟揭面不改色:“您多虑了。新闻出来之?前,我?们已经在抛售散股,在时间线上,跟这次风波没有直接关联,单纯是?不看?好这支股,鉴于笠恒这代掌门人的几个方向?性错误,提早规避风险而已。”
每句话听起来像答,细琢磨更像驳,孟介朴眼神兴味陡生?,就好比一只壮年期的雄狮,在开疆扩土,在威风凛凛地号令狮群,突然一天回头,发现角落里孱弱的幼崽不知不觉已经和他齐高?,他张开的利爪更锋利,露出的獠牙更尖锐,他看?起来沉默寡言,成长也是?无声无息的,可脚边已经有了撕碎的猎物,那双眼睛正野心勃勃地盯着狮王脚下的领土。
挺有意思的。
孟介朴最?初的两次愤怒其实是?一种不耐烦的体?现,是?弱视孟揭的体?现,一叠纸,一块镇纸,能以速战速决的方式让孟揭低头,纠错,然后知难而退,这样更省事,但现在孟揭摆明了反骨生?,逆鳞起,不吃这套了。
孟介朴摩挲了几下桌面,没打算惯着他这态度,一针见血地说:“是?规避风险,还?是?替晏在舒撑腰,做低股价,倒逼笠恒处理内务?”
一句话把孟揭打成了冲冠一怒的吴三桂。
孟揭倒挺冷静,不疾不徐地回:“实情就是?这样,”他抬一点?眼,“您已经很多年不在信托受益人名单里,也不参与家里生?意了,减持笠恒股份这事也跟您有关系吗?”
孟介朴直白?,孟揭比他更直白?,一句话撂下来,就差没指名道姓,问他是?不是?少了笠恒这点?关系,就要影响到他今年的选票了。
你说我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说你蝇营狗苟求仕途,谁也不比谁好看?。
孟介朴点了点头:“你很好。”
孟揭并没有回避视线,俩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父子俩眉眼轮廓虽然迥异,但那副硬骨头总是一脉相承的。
孟揭年轻,锐劲重,有如虹的气势,也有在学术上打磨数年积淀下来的耐心。
而孟介朴内敛,更具威严,这个位置上多少不能说的话都?放在眼睛里,一眼扫过来,能让人如沐春风,也能让人低眉顺眼。
孟介朴就要孟揭低眉顺眼,而不是?让他觉得可以借着老一辈的东风在这里胡作非为,他的逆鳞起在哪里,倚仗什么,孟介朴就抽掉他的倚仗,他的异常举动?缘于什么,孟介朴就阻断那些影响因素。
于是?,孟介朴在座机上按了两下,拨通后抬起电话筒,又?放下,这是?告知书房外的秘书,要结束对话恢复工作状态的意思。
“这届WLA论坛下周三开始,你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就跟机去瑞典,笠恒的事情你不用再跟进了,我?已经让你三叔去处理。”
眼神在孟揭身上停留半秒,又?无谓地挪开:“你跟晏晏当断则断,处理得干净一点?,女?孩子的名声总归要护,两家也还?要来往,别再来回纠缠不清。”
在孟揭开口前,他再次打断。
“老爷子思想老派,讲门当户对那套,你听听就行?,你当前的重心全部?放到理论研究上,十年内不需要考虑婚姻。”
一连三句话,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孟揭,他那副“我?的人,我?要护”的架势谁能不懂,但在孟介朴眼里,就是?小孩子置气,天真又?可笑。
话说完,秘书叩门,孟介朴叫进,随后额头朝门边一斜,让他出去。
出了门却没让走,秘书跟着孟揭,亲自带着他出门,又?委婉提醒道明天一起去瑞典的几位老学者都?已经到了海市,马上还?有个饭局需要他参与。
孟揭充耳不闻,他整个人的状态跟在书房里不同,看?起来筋骨懒散,却仍旧我?行?我?素,一副空手?接白?刃的从容样子。
听了这话也只是?撂过去一眼,继续往外走,低着头,握着手?机,在拨那个二十分钟前挂断的电话。
尤秘书紧随其后,看?了眼书房门,又?慢悠悠叹出一口气:“先生?也不容易,笠恒的老东家,和老爷子是?战友,过命的交情,当年海市经济崩盘,李笠也出了一把力,你别看?现在老了不管事了,名声还?是?响得很,这种人能拉拢最?好,不能拉拢也别得罪,先生?有他要考量的东西,出发点?还?是?为孟家。”
尤秘书把孟介朴称先生?时,就是?在讲情面,他看?着孟揭长大,对他们父子的性格最?了解,接着把话摊开了说。
“今年的医药体?/制改/革,落地不容易,笠恒在中?间出了大力气。你也知道,他们做医药的,来来去去都?是?沾亲带故的一波人,笠恒出了力还?放了血,这是?一功,他们亏了的,就得在别的地方给他补上,所以笠恒今年要走特批,市里开了个会一商讨,也就同意了。关键就是?在这里。孟揭啊,赶狗入穷巷,是?要被反咬一口的。”
走到院里时,孟揭的车已经被开走了,院子里只有一辆黑色商务汽车,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等待。
这阵仗。
“尤秘书,”孟揭的情绪此时此刻才开始变,“过了吧。”
尤秘书也含着笑,拉开了车门,气定神闲地说:“笠恒确实不干净,但账要攒着一起算,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领导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出必杀,杀必果,回报率拉到最?高?,这才是?运筹帷幄的道理,你是?个聪明孩子,稳一稳,不要意气用事。”
“那这?”孟揭晃了下始终处于无信号模式的手?机,一股灼灼盛气。
“自家的车,一向?是?清理得很干净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信息流出,信号已经拦断了。”
尤秘书笑眯眯地比了个上车的手?势,孟揭轻笑一声,挺讽刺的,上车后手?搭在腿上,转了两圈手?机,又?“嗡”地划开屏幕,开始切换手?机的另一条信号通路。
“没用,这技术就是?从你们奥新引进的,严防死守,成效显著。”
尤秘书后脚跟他上了车,一边握着车把手?,一边目不斜视地看?前方,把手?一拉。
“砰”的一声。
晏在舒关上车门,把书包往边上一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尾号多少?”
“0001。”
“哟,号儿不错啊,哪买的啊姑娘。”
“祖传的。”
司机被她逗得笑,“坐好了啊,咱们这就走了,”掉头时特别小心,絮叨着,“这周五放学啊,人还?真不少,姑娘也这里读书吧?平时住校,周五就坐顺风车回桉县?”
晏在舒穿一件灰色帽衫,牛仔裤,蹬了双蹭花了皮的麂皮靴,手?揣在兜里,听着这话,微微笑了一下:“对的。”

第75章 对立
三个小时的车程,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淌,窗外的景也在一帧一帧流淌,从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到立着?巨大卡通灯牌的郊区游乐场, 再?到车流洄游一样的高速, 天刚擦黑的时候,车头猛不丁被一弧隧道口吞进肚里,二十分钟后,骤然?一吐, 把他们?吐进了?阒黑夜色和漫山冷雾里, 到这才算驶进了?桉县地域。
晏在舒手机插着?充电宝,消息时不时响,耳机里还连着?语音通话。
没有被表象迷惑的大有人在。
雍如?菁三天前就跟着?师傅去了?桉县,姜杨是老新闻人, 该有的嗅觉半点不少,台里先是借着?这次节目主题挖得好为由,给他派了?个看着?光鲜实际上特耗时间的活儿,他装着?胃病犯了?,请了?一周假, 台里也痛痛快快批了?,还反过来嘱咐他好好休养。
话已经给到这里了?,姜杨还有什么不懂的, 禁止往下深挖的警示牌就差没怼到他眼前了?。
新闻人的底线是真实, 那则新闻经由姜杨的手报出去,后续如?何确实不是任何人能左右, 但笠恒老药厂主任是否涉及贪/腐,儿童致聋事件是否因他直接产生, 笠恒是否不经调查就推出一个替罪羊,云遮雾绕的事实真相,他必得探个清楚明白。
不为浪头浮名,就为了?案前那本陪了?他几十年的记者证。
所以他带着?自己的小徒弟,瞒着?台里,装作带孩子游山玩水,实际上已经暗访了?多户在这次风波中?的家庭。
他们?大多持统一口径,说就是那位老药厂主任害得他们?家孩子失聪,原本多机灵健康的孩子,说聋就聋,又开始扯这些年为了?看耳朵花了?多少钱,辗转跑了?多少医院,又说人工耳蜗多贵,孩子后半辈子得遭多少白眼,一辈子都毁了?,所以咬死了?一件事——笠恒那个天杀的老主任就得为他们?的孩子包办下半辈子。
雍如?菁没憋住,手一揣就问,为什么当时不跟警察或者县政府反馈呢?一个人不行,十八个家庭联合起?来,水花也能翻出一点儿吧。
一句话把慷慨激昂的家长给堵了?,那家人恼起?来,抄起?苕帚就把他们?往外赶,一边赶,一边骂他们?多管闲事,死了?要拔舌的。
后来再?要暗访其他家庭,他们?的警觉性就高多了?,轻易不肯开口,说是该说的都跟警察同志坦白过了?的,他们?的孩子就是吃药吃坏了?耳朵,这点绝对?敢打包票。
当然?敢打包票,这几天经由公检法介入,得出的初步定论就是这样,但姜杨和雍如?菁仍旧在深挖。姜杨那张脸家喻户晓,即便?做了?简单的外部伪装也仍怕被认出来,他多数是在宾馆指挥位,雍如?菁顶着?张生面孔,在县里晃荡来晃荡去,几天下来,真让她碰到了?一个女孩儿,挖出了?一个消息。
多年前,登报怒斥笠恒毒害儿童的那个男人,其实跟药厂老主任过从甚密,甚至,他女儿其实不是吃了?药导致失聪,而是练舞时不慎摔伤头部,外伤导致的神经性耳聋。
“除此之外,我们?还摸进老药厂了?,里面连根水管都不留下,地都翻了?呢,全?按国家标准处理得特别?干净,找不出什么来,只能从这个人证突破。”
“嗯,”车还在开,晏在舒斟酌了?一下措辞,“方歧摸了?一份当时他们?职位调动的资料,一会儿给老师看看,挺有嚼头的。”
结合裴庭的“替罪羊”说法,加上这份资料佐证,姜杨一下子就摸清了?其中?关?窍:当年笠恒老当家要退,底下几个孩子上演了?一出“九子夺嫡”,高层职务变动频繁,争权失败的公子爷被下放到药厂,有卧薪尝胆蛰伏的,也有安分度日的,桉县这间老药厂格外倒霉,摊上了?一个彻底摆烂的,不但摆烂,还要在药厂吆五喝六,摆威风充阔气,可顶上做主的从老爹换成了?哥哥,支点儿钱千难万难,公子爷囊中?逐渐干瘪,这就打上了?药厂的主意。
“反正是自家药厂,二世祖要从厂里拿钱,逃不过那几个法子,进出做账,支备用金,这些法子都用过之后还不够他挥霍,干脆打上了?免费外派的那些药的主意。”
姜杨接着?说道:“那二世祖觉得,公司能常年免费给这些学校供药供设备就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呢,所以,起?先是以次充好,用临期药代替,后来换药缺药都是常有的事情,事情就是这时候出的。当然?,开口发话的是公子爷,过手这些事的,却?是那个药厂主任,担责任的也是他。”
雍如?菁补充一句:“警方目前只提审了药厂主任,他一口把所有罪都担下来了?,谁能想得到后边还有推手呢。”
姜杨说是:“目前关?键就在荣辉身上,也就是登报伸冤的男人。药厂主任在内换药,他在外销药,里外既赚差价,也赚笠恒的封口费,没想到短短半年内,销出的药先后致使三名儿童失聪,这时候他们才开始后怕,到处回收销出去的药,可这毕竟有个时间差,就这样,又倒害了十多个孩子。最后没料到善恶有报,最终报到了?他女儿身上。”
他不让自己女儿碰一点药,病了?都带市里医院看,没想到舞蹈室里一场意外,让他女儿掉进了同样的深渊里。
“于是他们?就闹翻了?,”雍如?菁声音闷闷的,“荣辉登报,就是在要挟笠恒,当时笠恒给了?他一笔钱,这就有了?后来的反口否认。”
他俩说话时都夹带着簌簌的夜风,姜杨老了?,体力跟不上,停了?步子说:“荣辉这个人,一生都是稀里糊涂,做不了大奸大恶,专干些小偷小摸,唯独对?女儿好,我们?跟了?他几天,他作证的意愿始终很低,但如?果是为了?女儿,我想还是值得尝试。”
晏在舒听得多,说得少:“我还有二十分钟到,一会儿哪碰?”
“我今晚跟他约了?面谈,”姜杨开了?定位分享,说,“你别?跟,在街上找个地方等就行了?。”
车还在开,下了?高速后,紧跟着?的是一段路灯昏暗的县道,司机说了?一嘴:“后边那辆车老跟着?咱们?呢,这种好车小地方不常见?,是不是你的朋友啥的?”
晏在舒往后看了?眼,一眼就认出裴庭那辆烧包的车:“同班同学,就喜欢显摆,您别?理就行。”
司机促狭地笑?笑?:“是追求者吧,哎呀,叔也是过来人,懂!”
车子在县道辗转来回,摇摇晃晃到了?地儿,晏在舒就在一条老街的粉面店里等,裴庭没进来,他把车停在小学门口,买了?一饮料,就坐外边盯着?她。晏在舒懒得理。
街上都是商住楼,二楼往上住人,一楼清一色拉卷帘门的店面,店面招牌全?部经过整改,互相只有文?字性的差别?,看过去,就像一列列复制粘贴过去的楼店,没有什么款式,人却?不少,长街尽头有条小河,河对?面就是一栋栋的自建房。
两边像隔着?结界,这里灯红酒绿,对?岸岁月静好。
“这房子都盖挺漂亮啊,青山绿水小别?墅。”
“现在条件好啦,在外边做生意做大了?的,都惦记回老家来盖房子,这叫什么,”老板娘把面一上,拍一下大腿,“ ? 叫荣归故里,有面子嘛!小地方啊,就讲究这些。”
晏在舒噗嗤一下笑?,指了?指临河那家,“那家就不是吧,没有大灯笼。”
“那家啊,那家倒没出去哦,”老板娘把手在围裙上搓了?搓,顺手一抹桌子,说,“不过他家小孩是这个。”
老板娘点点耳朵,“怪可怜哝,听说吃药吃坏了?。”
“啊,”晏在舒露出点儿惊心,“是不是这两天新闻上讲的,药厂派药,被那老主任偷换了?药出去卖钱,给这些小孩用了?儿童禁忌药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现在长大啦,在城里读书呢,周末才回,”老板娘摇摇头,又讲起?来,“那家人啊,以前在我店对?面卖水果的,就在这店面里扯一块帘子,人住里面,外面就摆水果,但是家里男人爱赌,赌到倾家荡产,连家里两亩地都抵给人家了?,后来呢老婆受不了?离婚了?,女儿也聋了?,他倒是起?来了?,也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给他赚到钱去盖了?这个房子,哦哟,现在人哦,不知道上哪里闷声赚钱的。”
店里有客来,老板娘转了?头,笑?眯眯迎过去:“吃什么啊,今天骨汤熬得很不错的呀,你看看汤色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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