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拍那部片子,根本就没有多少正?义的初衷,只是想给那个观众看看,看看晏在舒平时都在做什么,看看公式、白板和无菌室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这话是在推翻他下?午时提的第一个建议,也是拒绝了?他一次,很直接,辛鸣听着?,点个头:“是我理所当然了?。”
晏在舒接着?说:“还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电影节我不会申了?,浪费你这么长?时间,我很抱歉。”
辛鸣沉默了?会儿,她?不但是拒绝了?他一次,也看明白他家里在笠恒药业这件事上必须明哲保身,所以把他也摘了?出去,很体面?,很周到,也给了?明显的距离感。
但他没在意,他就挺喜欢晏在舒身上这股劲儿的,噗嗤一下?笑。
“不至于,多大点事儿,你要想上,我带你过流程,你要不想上,我就先领你进?场看看这次入围的好片子,道什么歉呢,别见外。”
辛鸣就是这样,翻篇特?别利落,而他走之后又给晏在舒发了?条语音:“我为我今天的提议道歉,特?不尊重人,也特?小看你,那片子的后续处理上,你要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啊。我一个搞电影的,资源人脉都在自己手里,不吃家里粮,也能不受家里管。”
这话说的,针对?性真强。
当时晏在舒换了?件外套,穿着?双毛拖鞋,又从家里出来了?,径直进?了?一间轻食店。
街区里人来人往,两侧都挂着?亮堂堂的招牌,露天区坐着?笑闹的年轻人,路边都是携家带口散步消食的,服务员站在玻璃柜里侧,问?她?要些什么,晏在舒一边把手机搁在耳朵边上听,一边说:“甜椒,鱼,南瓜,藜麦饭,西兰花。”
服务员又问?她?需要什么酱汁,晏在舒不用,然后扫码付款,出门时玻璃门叮一响,耳边飘过一句服务员的“欢迎下?次光临”,一打寒风扑面?而来,真冷啊。
她?没戴帽子,头发散着?,刘海被吹得一小卷一小卷翻起来,转头进?了?右边便利店,出来时左手捧着?个打包纸盒,右手握着?一瓶开了?盖的苏打水,胳膊肘下?还夹着?自己的手机。
一口冰水慢慢滑进?喉道里,晏在舒往小区方向走,不远处新开的甜品店前排了?一条长?队,叫号声儿特?别大,她?没往那凑,只是遥遥地望了?一眼。
普普通通的一眼。
却在那乌泱泱的人潮边上,看到一个站在咖啡店外,正?打着?烟,等着?咖啡的孟揭。
晏在舒的视线停留了?两秒,三?秒,当下?没想别的,就想这整个市中心十?步一家咖啡店,孟揭哪里不能去,偏偏要到她?家楼下?来买,明明这片街区是出了?名的难停车,明明他从来不爱往人扎堆儿的地方去。
或许是视线的长?久停留,或许是他们睡了?那么多次终究还是培养出了?一点儿心灵感应,孟揭刚刚从窗口接过咖啡,转身朝外走,眼神自然地抬起,放远。
于是,隔着?五十?米的喧嚣和人影,他们又对?上了?一眼。
柠檬味儿的苏打水开始在胃里反酸。
这死性不改,永远自顾自做事的混蛋。
但这种想法在脑子里仅仅掠过一瞬,因为晏在舒紧接着?看到孟揭脸上的微妙情绪,隔得远,清晰度并不高,仍旧能感觉到他也懵,也没想到在这个点能在这个地方遇上她?,在他的认知里,辛鸣陪着?晏在舒看手,帮晏在舒把车开回家,于情于理晏在舒会请他吃顿饭,把这人情当场给还了?,很不爽,没错,但他也没什么立场不爽。
身后又有运动完的女生买了?水和面?包出来,晏在舒侧身给她?让路,顺而收回眼神,继续往小区门口走。
原来,孟揭还真不是来逮她?的,而是被她?逮到的那一个。
但孟揭多自洽,没有半点被抓包的心虚,在看到晏在舒那一瞬间,原本往左的脚步立刻打右,十?秒不到,晏在舒还没走到门卫处,孟揭的身影就扎扎实实堵在了?她?跟前。
晏在舒看也不看他一眼,折身往前走,孟揭倒走两步,同时伸手握她?手腕,偏偏晏在舒左右手都占着?东西,行动力完全受限,没法拦也没法挡,左手手腕轻轻松松被握住了?,紧接着?孟揭手下?滑,制住她?的手肘,力道整个一卸,她?指头就松了?,那打包盒连着?手机也就都落到了?孟揭手上。
“我拿,你手上别使劲。”
话是好话,事却不是好事,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晏在舒根本不吃这套,在他这举动下?,脾气说来就来,一点儿都不带憋的,反手就往他胸前一拍!一推!
劲儿特?别大,带出一股积蓄多日的愤怒。
不远处的门卫往这里看。
孟揭挨着?这力道,也闷哼了?一声。
而她?手上那瓶苏打水本来也没盖盖子,在这剧烈的动作下?晃出了?小半瓶,把他胸口那片洇湿了?,他看也不看。
就受着?。
跟分?手那天挨着?她?的控诉一样,对?她?的负面?情绪全盘接收,没有怨言,他该的嘛。但这会儿的情绪是不同的,那天已经触底了?,现在怎么说也算缓慢回弹,会给反应,会朝他发脾气,就说明这事儿可以开始谈了?。
“我们聊一聊。”
而晏在舒偏偏又不给他机会了?,弯腰捡起刚脱手的瓶盖,又从他手里抽回手机,揣兜里,连着?打包盒也抽过来,撂下?一句“跟你没什么聊的,”就头也不回往前走。
迅速走近闸门,门卫跟她?说:“晚上好,晏小姐。”
她?回声晚上好,随后人脸系统“滴滴”一运作,闸门弹开,晏在舒往里走时回头瞥了?眼,有松一口气,但没走两步,身后又“滴滴”两声,跟着?闸门二次弹开。
晏在舒猛地回头,而门卫说:“晚上好,孟先生。”讲话的同时,也略带犹豫地看了?眼晏在舒,读出里头微妙的探究意味,她?脚下?步子迈得更?快了?。
等绕过一段石子路,进?入大楼的阴影中时,晏在舒一扭头,劈头盖脸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拖泥带水了??”
孟揭不紧不慢回:“谈清楚不叫拖泥带水,日复一日在等待里互相猜测叫拖泥带水。”
“我说了?跟你没什么好聊的,你让我清静点。”
“你这两天清净了?吗?”
“清静了?啊。”
“那你的情绪有比当时更?好吗?”
晏在舒一时沉默,她?的沉默对?孟揭来说就是一记反响推动力,孟揭往前走了?两步。
“你那天说的话我都接受,除了?最?后那句。”
孟揭跟晏在舒仅仅隔着?十?厘米,两个人都浸在大楼的斜角阴影中,在这距离里,晏在舒甚至能嗅到他毛衣里烘出来的味道,这气味宛如意识的锚点,伙同记忆把晏在舒拖回那些亲密交融的瞬间。
孟揭接着?说。
“我不是需要一个床伴,我是要你。”
“我是爱你。”
“你到底是需要我, 才喜欢我,还是因为喜欢我,所以需要我?”
一周之前, 晏在?舒听不进去?的话, 孟揭在?这个夜里回答了, 而说完那句话,孟揭就真的应了她那句话,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搞得?晏在?舒的情绪不上不下?,站在?初冬的寒夜里, 一颗心跟滚在?六月的热浪里一样浮躁。
而孟揭也没有看起来那样的游刃有余, 他回到车上,咬着根烟,回想刚刚讲那句话的场景——小区楼下?,灯漏半盏, 冷风吹,二十米外还有狗在?吠,两个人还在?分?手期,晏在?舒还发着脾气,他千想万想没有想过?, 第?一次表白会是在?这里。
于是,他们头顶着同样的半斗繁星,胸口涌着同样又酸又涩又燥热的一股情绪, 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点意犹未尽。
隔天一早, 裴庭打了个电话过?来道歉。
“我昨天讲话很重,你生气没?”
那声音黏黏糊糊, 明显没醒透,晏在?舒悠悠地回一句, “很气啊。”
裴庭:“……”
晏在?舒咬着吸管,看后视镜里的路况:“那你是有愧疚到彻夜难眠吗?”
很想说是,但裴庭还是选择诚实了一下?:“我没,我睡很好?。”
“我也是。”
兄妹俩齐刷刷沉默了一会儿,裴庭问她:“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晏在?舒在?这小区外绕来绕去?,注意力全在?车外,心不在?焉地回,“三天小假期,在?家睡睡觉,写写作业,翻翻书。”
裴庭揉一下?脑袋:“噢……那行,也行,挺健康的。”
晏在?舒淡淡嗯声。
三四秒心照不宣的沉默之后,话筒里一阵悉悉簌簌的衣饰磨动声,裴庭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晏在?舒你是不是还没死心呢,我昨天讲的话都?当屁放了是吧!晏在?舒我跟你说你少盲目冲动,你知道的事儿,别人只会比你了解更多,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晏在?舒把话筒拉远,听见话筒里一声气急败坏的“晏在?舒!”
她笑笑,说声你别操心了,随后就挂了电话,搁进置物槽里。
晏在?舒确实没死心,昨天在?她心里翻来覆去?烧了一晚上的,除了孟揭撂下?的那句话,还有无意中捅下?来的这一片天,她从小就知道做事要低调,要顾全大局,在?雪场那次被撞了被挑衅了,她也得?把情绪压到规章制度后面,去?息事宁人,去?小事化了。
这次不一样。
她的性格很好?,但她的脾气又没那么好?。
息事宁人可?以,装聋作哑不行。
所以十分?钟后,晏在?舒终于在?这片居民区外边的马路上找了个划线位置,下?车后拎着一个纸袋,对着导航往里进。
这片小区是九十年?代的旧小区,临近学校,这个点儿正好?能听到广播体操的播音,杂草从红砖瓦角落里钻出?,树下?密密麻麻落着枯叶,橄榄树的果核腐烂了,被一双帆布鞋踢开,骨碌碌地滚到台阶前,上了台阶,穿过?楼与楼之间的窄道,几滴水“哒哒哒”地滴晏在?舒肩膀,一抬头,上边儿防盗窗里,一阿姨正抖衣服挂晒,她笑一下?,低着头走进了楼道里。
上三楼。
门还没敲,里边门吱地一响,一张白生生的脸从里边探出?来,“晏晏!”
屋子?不大,一房一厅带小阳台,三楼的高度正好?是楼前那棵老树的高度,风过?,揉得?那半青不黄的叶子?咯咯响,晏在?舒把家里带的早餐放在?桌上,雍如?菁在?厨房里热牛奶,穿着条绸纱的家居裤走来走去?,露出?的脚踝伶仃一截,很白,没有什么生命力的苍白,细细的,柔柔的,一只膘肥体壮的杜宾跟在?她屁股后边打转。
这狗晏在?舒认识,这狗的主人晏在?舒也熟,这狗还是只带编制的狗,但她没怎么明白一件事:“它怎么在?你这儿?”
“上个月裴庭送过?来的,他说浪浪犯了错误,被市安全防卫中心劝退了,他说他新女朋友过?敏,这段时间要养在?我这里,”雍如?菁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又低头拍那狗的脑袋,“浪浪,去?跟姐姐打个招呼。”
那只杜宾嘤一声,哒哒地跑到晏在?舒跟前,特敷衍地扭了两下?尾巴,一屁股坐下?去?,浑身黑毛像浪一样晃荡了一下?,不情不愿抬爪子?,晏在?舒跟它属于相看两厌的状态,伸手,击掌,走个过?场就算完事儿了。
晏在?舒扬声:“这你也信?”
雍如?菁把牛奶递给她,茫然地回:“不是说现在编制都饱和了么。”
“……”她不是说这个,她说的是新女朋友过?敏,裴庭那死样,浪浪是他跟雍如菁初中那会儿捡的狗,那就是他亲儿子?,宠得?没边,狗仗人势四个字是耍得?淋漓尽致,裴庭为此跟一个排的女生断过关系了,就没听说过反过来为了谁把浪浪丢了的。
而晏在舒不准备说这个,她给唐甘打了个电话,唐甘说还在?找车位呢,十分?钟就到,晏在?舒又站起来,到阳台去给一盆蔫巴巴的花浇水,转头看见晾衣架边上坑坑坑地响,扭头问,“有没有工具箱?”
“沙发边上的小箱子?里。”
晏在?舒把阳台松掉的螺丝拧紧了,又看了看防盗网,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寸步不离的狗上,行吧,独居女生,有只凶神恶煞的大黑狗镇宅,挺好?的。
十分?钟后,唐甘到了。
晏在?舒和他们约在?雍如?菁家,是要谈谈那部片子?的事儿,那两分?多钟的内容需要一个正面渠道发布,裴庭是个在?规则边缘打转的人,站在?裴庭的角度,没有任何个体能把这段内容公之于众,这倒没错,而其他第?三方渠道合不合规另说,多少会带着“揭发”这种具有强烈引导性的意味,把原本?的客观事实带偏,把节奏带大以博取关注度。
而晏在?舒没想过?走偏道,也没想过?用那种不体面的方式把消息给爆出?来,她不需要腥风血雨,她有硬扛的底气。
所以晏在?舒要找个渠道内,有公信度,又有一身硬刺的人,她找到了雍如?菁。
雍如?菁在?市电视台实习,带她的师傅叫姜杨,姜杨早年?是市电视台法制栏目的主持人,暗访过?代/孕机构,报道过?学籍乱象,在?他手底下?揭开的黑幕数不胜数,是个顶有名的刺儿头,是个情操至上的理想主义?者。
但他第?一反应是,“这活我不接。”
晏在?舒愣了,雍如?菁也愣了,她把电脑屏幕转过?来,小声地对视频对面的人说,“您还没看呢。”
视频镜头里面,那位针砭时弊一身反骨的刺儿头不如?想象中那样尖锐,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与刁钻的话题角度,反而长得?阔面横眉,像是旧版电视剧里的鲁智深,此时此刻他坐在?高铁站的候车大厅里,周围人来人往,他咳嗽两声,应道。
“你们说的这件事,我们也追过?这个新闻,几年?前登报检举笠恒药业导致儿童药毒性耳聋的人叫荣辉,是桉县一名农户,他儿子?就在?当地特殊儿童中心,当时我们暗访过?那里,所用药物已经全部替换过?一遍,于是我们辗转去?采访荣辉,但他第?二天就改口了,说只是一场误会。”
唐甘脑子?转得?快,听了这话,说:“动作这么快,要么威逼利诱,要么屈打成招呗。”
姜杨笑一下?:“这也只是主观臆测,新闻报道要求的是客观事实,只报道,不蓄意引导。”
雍如?菁煞有其事地点头。
唐甘笑眯眯的:“客观事实就是,桉县的老药厂确实提供了会致使?幼童药毒性耳聋的药物,证据确凿,这没得?洗,对吧,而当年?这事儿没有报道也没有追责,这也没得?洗,只是缺一个曝光的渠道,缺一个关注度,桉县那些小孩儿还没人管呢。”
姜杨推了一下?眼镜,却提醒他们:“报道不难,举证难,台里报不报得?了是一回事,而我们能做的也仅仅是报道事实而已,笠恒药业如?果有违规违法操作,最?后都?要移交公检法。而你们要考虑到之后的事情。”
仨女孩儿都?凑在?电脑屏幕前,听着。
“你知道新闻一经播出?,一经发酵,会导致什么吗?会导致没有单位敢再给桉县提供免费物资,甚至以桉县为辐射点,周边所有慈善机构的物资供应都?要出?问题。”
姜杨把眼睛摘下?来。
“心里有鬼的,借着这风波就把物资停掉了。真正做好?事的,也要受到连带质疑,甚至会不会被恶意调换供应品以讹诈钱财,心理承受能力低点儿的,干脆就不干了,凭什么老子?做好?事要挨这指指点点呢。”
晏在?舒转了转杯子?,说:“病灶就在?那里,人不能因为伤后的阵痛,就拒绝治疗,您说呢。”
姜杨静了半晌,最?后把目光移向雍如?菁:“我两点半到海市,如?菁,你现在?去?向主任报备,再把视频原片原机都?带到台里,要验过?是否为合成带。”
雍如?菁乖巧点头。
视频连线结束后,三个女生围着桌子?坐,你看我我看你,唐甘先摊手,“别看我,我第?一次遇到这事儿。”
雍如?菁腼腆道:“我上一次报道的还是相亲角的数据造假问题。”
唐甘噗嗤一下?,说她们就像角都?没长好?的小羊羔,聚在?一起,要闯进那迷雾重重的山林里去?,周遭的狮狼虎豹在?迷雾里眨动眼睛,“现在?就看先张开獠牙的是谁了。”
晏在?舒沉默片刻,抬下?眼:“弄他们。”
当天下?午,晏在?舒和唐甘到高铁站接上了姜杨,一路直往市电视台去?,雍如?菁已经在?台里等着了,一碰面,说了三件事儿,一是钟主任不批,说是时隔多年?,再炒冷饭也没意思,二是钟主任接了个电话,又笑呵呵地改口了,第?三,早上驾车前往桉县,到荣辉家里寻索当年?那小孩儿检测报告的同事,也快要回到海市了。
三甲医院的检测报告,板上钉钉的视频证据,完整的药品供应清单,三流合一,矛头直指笠恒药业。尘封的真相,泣血的事实,十八个耳朵陷入长眠的儿童,还有他们身后不计其数正受着潜在?危险的孩子?,让这条新闻一经播报就炸开了。
当晚,搜索引擎中,“桉县”,“笠恒药业”,“药毒性致聋”,“你还在?给你家孩子?用这几种药吗?”关于这条新闻的词条层出?不穷,弹起,被压下?,再反弹,再被压,方歧就坐在?唐家公司的服务器旁边,在?赛博战场上,让零星的火苗一次次燎原,有记者连夜到桉县采访特殊儿童中心的老师们,有社会热心人士开始计划对这些儿童的针对性援助。
晏在?舒在?自家的小阳台,握着手机,边上的电脑正放着姜杨的个人直播,她的手机就放在?椅子?边,三两秒,她就看一眼。
一口气舒出?来了,另一口气还在?胸口越烧越旺。
一点儿和缓的趋势都?没有,她甚至觉得?孟揭就是故意的,那么个高冷的仙儿,能蹦能跳能喘气的太子?爷,活二十来年?没对谁低过?头,被分?手了,被拉黑了,给了她整一周的冷静思考时间,挨了她劈头盖脸的冷言冷语,没发脾气,晏在?舒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转身走的时候,风是怎样翻动他领口,记得?他低头的颈部弧度,也记得?他平平静静说出?来的那些话。
还是很气。
但突然想听听他要怎么解释,晏在?舒揉一下?头发,抄起手机,没道理干起正事气势如?虹,遇上感情就拖拖拉拉了是吧,她这么想着,麻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咔地划开手机,指头动得?飞快,从按数字到按那枚绿色通话键,一气呵成。
“嘟——”
“喂。”
这回拨通声甚至没有超过?两道,对面就接起来了,还是那熟悉的调子?,带哑,有轻微的回声。
晏在?舒把电脑盖上,孟揭的呼吸一下?子?灌进耳道,遥远的车水马龙充为背景音,她停了两秒,才说:“你昨天说的那话,是不是真的?”
“是。”
应得?太快,没有给晏在?舒思考措辞的时间,导致她有那么三两秒的卡壳,孟揭似乎是故意的,他声音里的哑消失了,呼吸频率也变短了,隔着电波都?能感觉到那股正在?振奋起来的精气神儿,不等晏在?舒应话,他就说:“你在?不在?家?”
晏在?舒:“……在?。”
孟揭那边一道车门解锁声响起,紧跟着问她:“晚饭吃了没?”
“还没。”她紧张死了,看唐甘直播方歧是怎么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哪儿有心思吃饭。
“那你等我,我十分?钟到。”
说完这句话,孟揭就把电话挂了,一点回绝的机会都?不给她。
“你怎么进来的?”
晏在舒握着手机发了个长?呆,听?到?门铃“ ? 丁零”一声响,整个人跳下躺椅, 拉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电梯门刚刚开始下行, 昏暗的灯光覆在他肩和头发上,他手里正拎着一只保温袋,说。
“密码很?好猜。”
孟揭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有玄关感应灯的碎光, 看?起来就?有种很?微妙的情绪波动, 晏在舒嘴硬,说:“随手设的,懒得改。”
他秒应:“好,懒得改。”
就?是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儿, 又?像被放养一周的焦躁都被抚平了的样儿。
晏在舒这就?没话了,风在楼道窗外嘶吼,隔着门框,一里一外站两个人就?显得局促,局促到?伸把手就?要蹭到?他的手臂, 甚至光光这么站着,就?能感觉到?从他外套,甚至毛衣针织孔隙里烘出来的体温。
还有点?酒味。
“你喝酒了?”
孟揭点?头。
“那你怎么开的车?”
“代驾, 刚刚在附近吃饭, ”孟揭没有说太多,“你要站在这里讲?”
“这里有什么问?题?”
不就?是风口, 门边,玄关感应灯都在逐渐淡弱, 有问?题吗,晏在舒不觉得,她看?过去:“你还想进来?”
孟揭倒没什么意见?,他把保温袋挂门把手上,“如果进去太冒犯,这样看?着也可?以。”
“……”在这个角度,晏在舒能看?到?他耳后浮起的红,他每次喝了酒就?会这样,那道红像敷上去的颜料,紧紧扒在他皮肤上,随着从室外移到?室内的时间越长?,就?越显眼,这会儿已经沿着耳后往侧颈伸了,挂个袋子的功夫,一路往下,延向那不可?视的黑暗里。
晏在舒挪开视线,没说话。
“我很?想见?你,有些话也想看?着你的眼睛讲,免得你说我没有诚意。”
这句话落,玄关的感应灯彻底关灭,视网膜还没适应突然暗下来的环境,手腕就?被握住了,孟揭往前一步,脚尖碰脚尖,晏在舒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也听?到?他随着光影哑下来的声线:“这一周我都很?想你,想把事情解释给你听?,又?怕你还在生气,不想一见?面就?把这段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感情推到?死路去。”
“那你看?到?了,我就?是还很?生气,现?在又?不怕了吗。”
“因为我等?不及,”孟揭的手上移,“因为我不想跟你这样结束。”
手腕感觉到?他指尖的凉,和掌心的热,温度的对冲来到?胸口,她的手指轻微收一下,可?态度没有因此软化:“我也想跟你一起,我也在试着跟你一起,可?一开始就?没抱真心的是你,要打破天平两端平衡的也是你,现?在收不了场的也是你。”
“你对真心的定义是什么?”
“很?复杂,但起码有诚实。”
孟揭有片刻沉默。
晏在舒接着说:“我一开始就?不想爱你,也没想过跟你长?久在一起,喜欢你是后来的事情,你老说我没有良心,而?我只是不想打着做/爱的幌子说爱你。孟揭,自始至终,我没诱使你曲解欲/望和真爱,也没引导你混淆荷尔蒙波动和情窦初开,我说了要性归性,生活归生活,要泾渭分明!你先要把这种平衡打破的!”
她越说语气越重,情绪开了闸就?收不住,胸口起伏,气息不稳,孟揭没说话,但手仍旧握得很?紧,两个人在光线昏暗的门口对视着,身后是横开的玻璃窗景,外面有霓虹高楼千万丈,有风吼树摇,有星云流淌,她一点?点?抽掉自己的手腕,感受到?皮肤在挤压中?一寸寸离开他掌心,磨得发烫,她鼻腔也发烫。
而?就?在她抽出半个手掌时,孟揭从长?久的思考中?回神了,一记使力,重新把她整只手连带腕部握住,说。
“可?我一开始就?爱你,我知?道你不想谈,所以我不能说,我说了当下你会有什么反应?你立马就?会跟我断!你不想招麻烦!”
孟揭语气也不太受控,酒精烘托下,情绪主导中?,就?那么脱口而?出,“我们在这点?上一直就?没在同个起跑线,我绕场跑完一圈,重新到?你身边,你开始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他妈爱了一个来回了!”
“你分得清爱吗!”
晏在舒脾气已经起来了,非要挣他手,“我查了很?多文献的!你只是激素波动失常,错把荷尔蒙的溢出当成爱,错把多巴胺分泌当成爱!你就?是把我当一瓶药,等?你好了你就?不需要我了,你挥一挥衣袖就?又?成了那个仙儿,我呢,我要多久才能缓过来!这公平吗!”
“药是治病的,晏在舒,那是个此消彼长?的关系,你弱我强叫治病,”孟揭猛地握住她手肘,“而?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需要比我犯病时多几倍的自制力。我看?着你的时候,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你都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想怎么弄你。”
孟揭一把把她拽近,眼神像绞紧的绳子一样紧密,鼻尖呵出的热气缠在一起,晏在舒呼吸微促。
他说:“晏在舒,我是想拿你当药嗑,但我要把你当药,早死八百个来回了!”
晏在舒眼睛很?红,抬着下巴盯他,犟得要死:“算你有八百个理由好了,那都是站你自己角度在考虑,在这事上就?是你错,你瞒就?是你错!”
“是我错,我认,”孟揭声音平静下来,“这一次,上一次,我就?是来认错的。”
“那你大声什么啊!”
“我很?在意,很?在意你一棍子把这三个月打死,很?在意你说我不爱,然后拍拍屁股就?要走人!一点机会都不给,”孟揭眼睛也开始红,“我们就?是不对等?的,一直都是我在找你,是我更需要你,是我很?想对你好,是我在爱你,也想长?长?久久爱下去,所以这一周我才没找你,你被谁拉黑过吗,你试过电话响两声,要接的时候就被挂断,然后再被拉黑吗,你有过想找一个人,又?怕彻底摧垮一段本来就不体面的关系吗,我有。”
“那你在爱我什么啊。”晏在舒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么一串话,一下子呆住。
孟揭低了低头:“我就?是爱你这样,你给我下钩子我爱,跟我藕断丝连我爱,跟我讲那句奇形怪状的告白我也爱,你怎样我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