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在舒喝完当下就后悔了,呛得伏在床上?咳半天,头晕脑胀地?翻躺上?去,缓了劲儿,又费力地?扭过头,看孟揭安安静静的睡脸。
“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咱俩之?前明明掐得那么厉害,床上?滚一遭,又特别……特别契合。”
那些幼稚的赌气?,争强好胜的心?思?,尖锐的对抗欲,都随着那场昏光里?的爱欲交缠被忽视了,他们默契地?摒弃前尘,他们默契地?不谈未来?,把安全线一遍遍撞碎,一遍遍糅散,直到天明又天黑。
于是,十九年的交情就开始发挥作用了,他们不需要彼此了解的漫长过程,不需要真真假假的讯息交换,只要谁想?,连对方几个月断奶几岁还在尿床都能抖得清清楚楚,这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哦,没?了那些锋利尖锐的仇,他们偶尔也?可以像老朋友,像左右手,像唇与齿一样?交往。
晏在舒拨拨他的嘴唇,掀他衣服摁摁腹肌,然后给他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又躺下去。
“小时候的事情你一件也?不说,问一件,喝一杯,问一件,又喝一杯,”酒劲儿冲脑,晏在舒也?困了,打个哈欠,“你看,我都弄不明白你,我怎么爱你?”
她忽然伸手,扒开孟揭的眼皮,就好像跟孟揭面对面一样?,正儿八经地?说:“我还是非常讨厌你,但你讲题的样?子不错,做饭的样?子不错,床上?的样?子也?很好。我说不想?跟你在一起,是指……不想?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有没?有可能……我们不要当这样?的男女朋友了,重新认识一下。”
晏在舒撑不住,砰地?倒床上?了,躺了会儿,把他胳膊从被窝里?捞出?来?,盖自个儿身上?,好像在情景重现一样?,盯着天花板,正腔正调地?比划着说:“同学你好啊,可以认识一下吗?”
又觉得不对,把他手举到跟前,对他点个头:“学长你好,你喜欢我啊,那跟我交往吧。”
这就对了,晏在舒眯着眼睛笑:“不行不行,不可以那么早讲喜欢,这种?事情,至少是要过了五次约会才可以讲的……等到第五次约会,你再把这句话问一遍。”
声音逐渐低下去,那只手落进怀里?,被晏在舒抱住了,她翻个身,响起了细细绵绵的鼾声。
今晚在夜风里?孟揭问的那句话,晏在舒听到了。
当然听得到,他们离得这样?近,连他的心?跳都清晰入耳,没?道?理?连那句“你是不是很不想?跟我在一起”都听不见,她没?答,是真话答不了,假话讲不出?,所以宁可装傻,孟揭也?知道?。
而晏在舒酒后的真情流露,孟揭没?听到,就是真的听不到了。
晏在舒降下?车窗, 在一阵阵夹雾带雨的凉风里醒着神。天儿还早,郊区的菜农挑着担子才到这早市,嚷着方言唤着同伴, 热热闹闹地?张罗起来?了, 街边小店里的蒸笼里白雾滚滚, 孟揭站在早餐店前,手指里夹着根烟,不多会儿,老板娘喊“二十二号!”他道声谢, 就掐掉了烟, 拎着一杯热豆浆,两盒越南春卷上了车。
豆浆递给她暖手,孟揭又把?车窗升回?去了,“还想不想吐?”
她沉默摇头。
昨晚简直是场噩梦。
晏在舒酒量跟猫一样样儿的, 酒局上没人敢撺掇,家里边也不让喝,昨晚那一杯下?去,起初是晕,后半夜就开始烧得?喉咙渴, 摸黑爬起来?喝水,可一口水刚喝下?去,那杯酒连带着早些?时候吃的火锅就全返上来?了, 她两步冲到卫生间, 扶着马桶吐了个?稀里哗啦。
孟揭是被门撞墙的巨大声响弄醒的,醒时还带点儿醉后的懵, 但酒精代谢得?差不多了,意识也回?来?了, 花了几秒钟回?想断片前的状态,而后又听到一声呕,立刻从头到脚惊醒。
因此?,后半夜就是孟揭在忙前忙后照顾晏在舒。
她还醉着,醉得?睡眼朦胧,吐都睁不开眼那种?,孟揭给倒温水,让她一点点儿顺下?去喝,又翻箱倒柜找衣服让她换上,调蜂蜜水哄着给喝下?去,前半小时真没有丁点儿空闲去回?想——开酒的不是他吗,晏在舒不是喝的红茶吗,怎么醉成这德行的是她?
好不容易止了吐,晏在舒嫌脏,要洗澡,孟揭就帮着她冲了冲,脱衣擦身穿衣漱口,伺候得?跟个?护工似的,有几次他都气笑了,喊晏在舒抬左腿她抬右,喊她伸右手她伸左,语气稍微重?点她就默默把?他盯着,一声不吭,委屈得?要死。
孟揭能?怎么样呢。
孟揭只求这大祖宗别吐他脚上了。
好不容易哄进房间,晏在舒又站床边不动了,她醉起来?也是不撒疯不闹腾的,就是话特别密,但十句有九句听不懂,剩下?一句是骂他的。
孟揭本来?就喝得?多,睡得?少,犯了病,那会儿完全是压着脾气在照顾她,任劳任怨任使唤,最后晏在舒拉着他的手,诚诚恳恳地?鞠了个?躬,总算说?了句整话,但她说?的是:“同学你好,你跟我交往。”
“……”孟揭揉了下?脸,“我跟你在交往。”
晏在舒就呆住了,然后镇定地?点点头,又绕床走了一圈,跟巡视领地?一样,走完一圈还没等孟揭开口,自己就掀被上床,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睡了。
得?,孟揭当下?就只有一个?心思,下?回?不管什么局,他都得?是清醒到最后的那一个?,因为不知道这姑娘会在哪个?犄角旮旯,会掐哪个?他昏睡的点儿,把?自己灌成这猫样。
车子上了城际高?速,八点刚过就到海市,孟揭陪着她吃了早饭,车停时晏在舒晃晃豆浆杯,说?不是吃过了吗。
孟揭替她挡了一下?车顶:“是让你暖手,不是要虐待女朋友。”
晏在舒没力气回?嘴,蔫儿的,还困,头还晕,由着孟揭探身进来?,帮她拉上了卫衣帽子,又护了一把?她脑袋喊她下?车。
这人肯定喜欢养成,保准有这癖好,晏在舒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时候不让他这么干,她嫌别扭,可但凡有点儿手脚不麻利,孟揭的这一面就会无?缝衔接上来?,特别顺,一看就是老谋深算。
吃完早饭孟揭一路送她到环岛路,进门时阿姨已经在煮解酒汤了,他洗完澡跟阿姨嘱咐了几句,事事都安排得?妥当了才重?新坐进车里,扯松了领带,打了根烟,徐徐降下?车窗,打个?弯拐出庭院。
这时天边积云浓染着金光,绸缪了一夜的雨汽被风搅散,一轮日高?悬在身后,这辆车迅速驶离了浮光掠影的小区,碾进寒光锃亮的钢铁森林中?。
医院里已经有三四人在等了。孟揭到时,护士正?在给病人换输液袋,孟介朴和几个?叔伯坐在沙发边,低声谈最近海市筹备建设的一座跨海大桥,叔伯们见了他都笑,站起来?挪位置,拍拍肩膀比比身量,“好高?了啊”,“真是年轻有为”,“多像二哥啊”,一串客套话此?起彼伏。
孟揭挨个?叫了人,才看向孟介朴,叫一声,“爸。”
孟介朴坐着,手里端一杯热茶,看了他一眼:“昨晚不在实验室?”
“嗯。”
“电话也不通。”
“没电了。”
孟介朴听着,静了片刻,倾身,把茶杯搁桌面上,轻轻一声“咔”,身边几个?叔伯都默契地?噤了声,日色在窗,监测仪器的“滴滴”声匀速而清晰,这一刻空气中?有种?古怪的压力对流,是传统式的家庭权威中心与自我意识日渐强盛的年轻辈的无?声较量,谁都懂,谁也都不想掺和。
孟揭始终没多大反应,他坐着,手肘压膝上,目不斜视,慢慢喝茶。
这时,护士换好输液袋,拉开了里间门,周遭的压力锐减,孟介朴笑笑,在孟揭肩上拍了一下?:“去跟爷爷说?两句话。”
离家后的孟揭去了哪儿,晏在舒不知道,她一觉睡到中?午,阿姨不在,但厨房里温着汤饭,吃完饭,喝了汤,晏在舒头也不疼了胃也不翻滚了,立马原地?复活,楼上楼下?地?跑了几趟,把?那四个箱子里的东西理出来,又一头埋进了书房里。
孟揭是晚上回?来?的,她还在书房看文献,没在意,直到看完整份文献,笔记做了,明天课上要用的资料也整理好了,一看手表,已经是夜里八点半,距离孟揭回?来?过了一个?小时。
她推门出去时,屋里也很静,客厅没开灯,整间屋子都罩在一片灰麻麻的冷色调里。
又走了?不能?吧。
这么想着,她走出两步,刚刚踩上楼梯,余光里有道黑影,她凝神看,是一只破破烂烂的拳套,孟揭的,她记得?今早过来?时屋里没这东西,有些?反应后知后觉地?爬到神经末梢,她扭头,用目光巡视整间屋子,果然在窗边沙发椅上看到了孟揭。
大片的玻璃窗边,窗帘半拉,孟揭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月色凉凉的,从窗子泄到他周身,揉出了一层带着深灰色毛边的昏影。
看着挺疲的,也挺孤单的。
下?一刻,晏在舒拧开壁灯,“吓魂呢你。”
一束昏黄的光线投下?来?,不至大亮,她抬步往那走,这才看见地?主爷头发还半湿着,像刚洗完澡,套了条睡裤,敞着上身就坐那儿了。
孟揭眯了下?眼,不适应这突然转换的光线,而后就看到个?抱着书走过来?的晏在舒,一两个?呼吸的延迟后,问,“你怎么还没走?”
这话有意思了。
晏在舒随手抄起一件衣服丢过去,话也没客气,“那我走了。”
而手腕毫无?意外地?被攥住了,晏在舒脚下?趔趄两步,跌坐到他腿上,她早有准备,反应也很快,没避,没跑,反而跨坐上去,把?手里的书“砰”一下?砸孟揭胸口。
张牙舞爪的样儿也是没谁。
孟揭这才笑,这一笑,那层疲惫和冷漠就结了壳,“哔啵哔啵”地?从他肩臂上掉下?去,原先?那个?有点儿坏,有点儿毒舌,有点儿公主脾气的孟揭又回?来?了。
他笑着缓慢坐直身,一本本抽走拍在胸口的书,低头落一眼,看见一件眼生的衬衫:“你的?”
“你的。”
孟揭边系扣子,听到这俩字才抬头看上那么一眼,但也没领会到那层意思。
“送你,我没穿过,”晏在舒指一下?沙发靠背披着的几件衣服,“还有那些?,都留给你的。”
这话有几种?理解方式,可以理解成“送你,礼物来?的”,
也能?理解成“送你,我穿不了”,
但这对孟揭来?说?没差,他不要求晏在舒精心挑选什么礼物,这姑娘能?在收拾东西时记着他就算良心了,于是孟揭缓慢地?勾了下?唇,在她后腰臀拍一下?:“起来?。”
本来?以为地?主爷遇上了什么糟心事,难免要颓两天,可没想到人没两分钟就调节好,慢条斯理地?站起来?,看衣服去了。
看的时候挺挑剔,有件灰粉色卫衣他不喜欢,晏在舒说?不喜欢还她,孟揭就闭了嘴,给一个?很不情愿、但也勉强接受、总之不可能?还给她的眼神。
之后,手臂上挂着七八件衣服,若无?其事地?说?,“明天没有早课?”
“嗯?”晏在舒戳他一下?,“你看我课表了?”
地?主爷倒是坦坦荡荡,回?她个?“这还用讲,难道等着被你忽悠”的眼神。
“干嘛?”她又问。
“明天我送你去学校。”
“不好吧,前女友撞见怎么办,十八个?呢。”
“多去几次,见一个?撞一个?,撞完才算完。”
晏在舒笑起来?:“心真硬……你,在留我过夜啊?”
孟揭走上楼梯,突兀地?拐了个?话题:“你们是不是快分课题小组了?”
晏在舒一愣:“是……”
“帮你看。”
这混蛋,越来?越知道打蛇打七寸了,讲到正?经念书的事儿,晏在舒从来?不计较他的脾气,她不但答应了,她还带着两本书几道题敲响了他房门。
这一晚,是难得?的积极向上正?能?量的一晚。
第二天。
孟揭说?送她上学,也就真在铃响前十分钟送她到了校停车场,没往教学楼停,她觉得?太张扬,这辆车,这块车牌,还有开车的人,都太张扬,所以孟揭走时都带气,一脚油门轰得?老远。
气是这么气,可晏在舒上完一天课,又打了场夜场网球,再给他打电话时也接得?挺快的。
因为她给他打电话了。
他妈的她连他号码都不存的狗脾气,会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忙不忙?”
“打游戏。”
“来?接我。”
“你下?课了?
“二十分钟,新体育馆西门。”晏在舒讲完就挂,唐甘背着球拍推门出来?,说?她笑得?像只狐狸。
老校区离新校区多近,孟揭的车速,十分钟就到,接上她回?到环岛路后,俩人在车库里做了一次,车太小,他俩都高?,做得?很不舒服,哪哪都局促,捆手绊脚的,最后孟揭抱着她缓了会儿,走侧门转到下?沉庭院,抱着人就丢进了泳池里,这次很尽兴。
这时候,他们处在对彼此?最有征服欲的时候,一对视就想撺掇,一触碰就想引诱,连没见面时只要一想到对方就在这栋房子里,就会忍不住要见面,而一挨着对方就会冒火星子,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也是在这周之后,晏在舒偶尔会到老洋房过夜,他们腻在这栋房子里,从楼上到楼下?,从床上到沙发,不到热汗淋漓不撒手,满满一柜的小伞也见了底,不知道哪来?的体力和精神。
不过除了周末,不会有连续两晚留宿,因为她说?孟揭的性需求有点儿太高?,她的运动额度要分给网球、游泳、骑马和爬山,还要为即将?到来?的雪季训练核心力量,不能?都耗在他身上。
孟揭没说?什么,那次做得?特别狠,做到她差点昏,睡到隔天晚上才醒,他才说?这才叫需求高?,以前都收着了,晏在舒气都没处撒,因为这祖宗紧接着就往北城去了,他也在做着一个?课题,带着一个?项目,偶尔要两边飞,但从来?不在那过夜。
在双双醉酒过后,他们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相安无?事,似乎回?到了出海前的状态,仍旧是“具有实质关系但不谈感情的男女朋友”,那座象征界限感的薄薄城墙仿佛在一夜之间又砌回?来?了,他们依旧安然地?待在城墙两边,以一种?无?害且安全的方式接触,交碰过后又重?新回?到安全区域。
但,确实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那些?乘着夜潮来?的情绪,没有卷在浪花里跑走,它们潜伏在城墙里,以安静且无?法阻拦的模式侵蚀着这道城墙。
孟揭心知肚明地?放任,晏在舒避而不提地?漠视。
这种?态度差异本质上也是种?矛盾,矛盾栽在城墙某一端,在城墙内部被侵蚀殆尽时总会暴露出来?,孟揭知道。
他当然知道。
喝醉那晚,意识彻底下?线之前,他听到了晏在舒清清楚楚的那个?“是”,但他可以不在意“晏在舒很不想跟他在一起”这件事,他会耐心设伏,他会踌躇满志,他会按部就班地?谋划,秋收冬藏,这颗埋了十九年的种?子总该开出花结出果。
墙会塌,矛盾会 ? 解决,最终的结果必然会遂他所愿——他以为会。
但随着一波波冷空气南下?,海市的温差逐渐显现,墙下?的湿苔焙干了,一块块剥落,露出了墙下?蛛网般的缝隙。墙确实塌了,但却是以一种?他没想过的方式猝然崩塌,打得?墙里墙外所有人措手不及。
他和晏在舒会站到悬崖边缘,这段双方都以为安全的关系也会走向非黑即白、不能?有任何模糊地?带的阶段,他将?在熟悉的领域掀起新风浪,晏在舒也会拨云见日找到新方向,他们会在名为成长的剧烈动荡中?尝到爱情的百般味道,他心知肚明放任的,她避而不提漠视的,都将?成为一把?把?酸里带涩的刀,在拥抱时扎向彼此?,激烈对撞,情绪过载。
谁都不服,谁都不甘。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吵架第三天, 晏在舒还没把孟揭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十月中旬,周五,正逢钝阴天, 秋老虎躁不动了, 啸了两口热浪之后就偃旗息鼓, 彻底蛰进土里,校气象广播站正在播报大?风降温预警,一股股的冷风抽打教室门窗,就听徐教授喊了声, “许冲!把窗关了!”
晏在舒手揣在卫衣口袋, 在等老徐开口的间?隙里,默不作声按掉了孟揭的电话。
第一排那学生麻溜地去了,窗子一关,风吼和广播声就悉数被关在了外边, 教室里霎时?静下来,里边拢共也没几个人,周五下午没课,老徐是挨个留学生下来谈话,轮到晏在舒的时?候, 教室里就剩四五个还在自习的同学了。
晏在舒板板正正站桌边,仍旧是那句:“老师,我还得想想。”
老徐看她半晌, 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气高, 路走得顺,但是做学问不比别的, 起始基调特别重要,老师建议你选实验方向, 不是质疑你在理论上的天分,而是择其优者选。小晏啊,这?行是很讲资历很讲成绩的,倘若虚耗两年又改赛道,你就无法保证能拿出最?初的状态进到研究中,那是很可惜的事情。”
晏在舒沉默片刻:“我知道的,谢谢徐教授。”
“再想想,啊,再想想,别急,年轻人。”
晏在舒说好,之后徐教授就翻着名?册,摆摆手让她早点?回去,把下一位学生叫过来,等晏在舒提交完作业走出教学楼,才午后两点?,风挺硬,抽得枝条飒响,晏在舒在花圃前站了一小会儿,肩膀就落了薄薄一层桂花。
好像进到十月之后,各种事儿就堆得特别满。
三件大?事同时?压在她身上。
一是经过统筹和协商,《驯悍记》的演出时?间?要向前调整两周,定在十月中旬,国剧院是国家级场地,娱乐性演出为突发性活动让步是正常的事,提早两周通知比临时?改期或取消好多了。
二是开学第二个月需要选定课题,老徐列了几项前沿的研究方向让她选,一个是凝聚态类的非常规超导,一个是量子通信技术,以?及暗物质粒子实验室,都是实验物理的方向,跟晏在舒的计划有出入,她想选的还是理论物理上的高能物理和宇宙学。
第三个,是有一项国际性的滑雪赛赛事小组联系上她,想邀请她参加高山滑雪项目,她也在考虑,A大?每个系课程安排不同,物理系么?,大?约十月底期末考,休假三天后,开始进课题小组,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课题学习,到时?候时?间?倒是很好调整,但是这?项目需要集训,平时?练习的场地还很有限,如?果真?要去,未来每周都得飞一趟北边雪场。
第一件事不需要反复斟酌,只是往前推了进度,挤压了准备时?间?,幸而他们的排练一直顺利,国剧院的文件下来后,他们重新安排了排练时?间?,把一周两次的频率升到三次,明天演出一结束,活儿也就完了。想到这?件事,晏在舒又发消息催了一下管煜,她托他联系那几个卖专业摄影设备的朋友,要送去给舞美老师选定拍摄角度。
后两件都是需要仔细考虑的。
繁忙的课程和压到眉睫的事情占走了晏在舒的精力,也可能是生理期的关系,整个人有点?疲,花圃前的空地聚着一群玩轮滑的学生,浮躁又热烈,大?笑又大?闹,起跳身形漂亮得她跟着鼓掌,空气在掌心?里被拍走,几下之后,心?里有稍微松一点?儿。
没那么?闷了。
晏在舒就拿出手机,在小分队群里发了条消息:【芒果还是菠萝。】
-糖不甜:【菠萝。】
-方方正正不倒翁:【芒果。】
-晏在舒:【花生还是瓜子。】
-糖不甜:【瓜子。】
-方方正正不倒翁:【花生。】
-晏在舒:【甜粽还是咸粽?】
-糖不甜:【甜。】
-方方正正不倒翁:【咸。】
-糖不甜:【你跟我唱反调是吧?@方歧。】
-方方正正不倒翁:【这?不是单选题嘛?选哪个,咱们俩总有一个人是猜对的,我在保证正确性。[恼怒]】
晏在舒扑哧一声笑,压在胸口的一股闷气随着秋风渐远。
天真?凉啊。
今天周五,话剧表演就在明晚八点?半,晏在舒下午三点?不到就到了奥新,跟搭档们的最?后一次排练相当顺利,结束后大?家盘腿坐在排练室里,玩儿了几个放松心?神的游戏,唐甘把气氛鼓得特别热,确实缓解了那么?点?儿临上台的压力感。
等到大?家散伙,天也一点?点?擦黑。
唐甘这?段时?间?都很懂,周二周日的排练都把她接来送去,唯独周五这?场,次次都溜得比谁都快,摆明了给地主爷腾位置,走前问了句:“还晾着地主爷呢?”
晏在舒用抿着嘴,用力应声嗯。
唐甘背着球拍包,上手把她脸一掐:“得了,你这?是明晾还是暗勾呢。”
晏在舒拍她手:“你要走了?”
“回趟公司,方歧最?近消极怠工,我得给他紧紧弦儿。”
“手下留点?情。”
唐甘哼哼着,把排练室钥匙给了她:“我走了啊,明天下午两点?接你,再走遍台就差不多了。”
晏在舒说好,随后一个人安安静静把排练室里的东西归拢完整,最?后看了眼这?间?屋子,刚锁上门,地主爷也准时地来了电话。
风啸过长走廊,远天层层叠叠的乌云庞然而踞,翻涌着,滚动着,从这?座城市东面碾压而来,晏在舒慢慢戴着耳机,脚步声在楼梯间?里回响,手机也仍旧在震动,晏在舒按了一个,孟揭锲而不舍打第二个,晏在舒哼声,这?人前俩天跟她吵架时?可没这?耐性。
孟揭是周三撞到她手上来的。
那天,孟揭把她接走吃晚饭,晏在舒隔日就要体?能检测,在车上就严肃地告诉过他要修身养性一晚,避免第二天体?力不支,孟揭说好,结果当夜不是打拳打得浑身肌肉充血,就是洗了澡赤着上半身在她跟前晃荡,还要把她亲到喘不上来气儿,一通撩,撩得晏在舒浑身燥气,偏又吃不了!
俩人当晚就吵了一架,晏在舒让他哄了两句,看着像哄好了,可第二天就自己?拎着包去了检测中心?,后来三天都没搭理他。
孟揭起先?也硬气。
觉得惯的吗,他错哪儿了,他就打个拳洗个澡亲个女朋友,他他大?爷的错哪儿了?
后来发现?微信被拉黑,电话拨一个被挂一个,晏在舒晾得他直接没脾气,第三天就按捺不住,掐着她下课的点?儿给电话了。
晏在舒走出楼梯间?,耳机戴上了,帽子也扣上了,手机震动还没断,她的手指头悬在屏幕上空四五秒,这?才划屏接。
“我十分钟后到,一起吃饭。”
时?隔三天两夜,孟揭再度响在听筒里的声音仍旧从容,云淡风轻,好像这?几天根本?没被晾过,仍旧是以?不带商量的语气包拢她接下来所有安排,以?前晏在舒觉得挺省事儿的,现?在晏在舒平平淡淡回一句,“我有事。”
“吃完晚饭明天下午我送你去国剧院,你怎么?上我车的,我怎么?原样送你过去,行不行?”
晏在舒指头慢慢绕着水杯带子:“我不信你。”
“晏在舒。”那边声音略低。
“嗯?”晏在舒的声儿就扬起来了,一副随时?能再战三百回合的样子。
“这?次是我的错。”他秒回。
“……”
水杯带子缠死在手指间?,晏在舒听着这?句近乎叹气的话,也有半晌没说话,嘴角缓缓地勾起来。
“笑什么??”耳机里突然有声音响。
“嗯?”晏在舒摸摸嘴角,确定自己?没漏声儿,“你怎么?知道?”
耳机里响起道很浅的气音,是这?混蛋在笑,混蛋说:“往前再走五米。”
晏在舒懵一下,之后抬头,秋日傍晚,乌云压城,寒风中裹着细小的雨丝和尘埃,身后的社会与人文研究部大?楼灯火通明,无人机在低空巡逻,玻璃旋转门把一个个学者吃进那锃亮的金属内部,又吐到萧索混沌的雨汽里,一辆黑色的车停在卧狮雕像边,晏在舒一眼就看见?了。
“不是十分钟?”
“我敢不提早到?”
晏在舒笑,上了车,安全带刚抽出来,身侧就压过来一道热度,孟揭把她安全带一拽一拉一扣,罩着她脑袋就亲了过来,晏在舒没防备,被亲了个正着,想抽手,却?发现?连手臂带整个上半身都被安全带束紧了,动弹不得,而孟揭太熟手了,知道她喜欢怎么?样的气息交缠,知道什么?样的频率能带跑她呼吸的节奏,也知道晏在舒在接吻的第几秒会软化。
所以?这?个吻从一开始的半强迫性质逐渐变成了黏腻的较量,孟揭的情绪在脸上看不出来,接吻时?总藏不住的,勾舌吮吻之间?总透着一股被她折腾得烧心?烧肺之后的微妙发泄感,真?的气啊,又不得不顺她的毛,身体?和魂都想她,想得厉害。这?副走哪硬哪的身骨在她手里就跟乐高一样,要随她的心?情组装拿捏。而他偏偏吃这?口。
那行,那你也别藏。
孟揭把这?个吻送深了。
手也握着她的,沿着那截腕骨和手掌指骨缓而有力地游走。
晏在舒闷哼一声,贴着副驾驶椅背的骨头一瞬间?化成泥,觉得孟揭真?的会,她三天冷落甩给他的冰点?子,在这?场交缠里都化成了成百上千倍的火星,从唇舌的交互里悉数烧向她自己?,她挨着这?种具有强攻性的吻,竟然也有点?儿喜欢,第二分钟开始,就挣脱了他手,揽着他颈部,回送了这?个吻。
本?质上,在感情中,晏在舒是喜欢对抗多于顺从的。
她自己?不知道。
孟揭从前也不知道,或许是有过肌肤之亲的时?间?还短,导致他在主观上特别愿意顺着她,好像这?样才是绅士风度的某种体?现?,他知道自己?嘴皮子不好,性格也差,在自认为的恋爱初期就会下意识隐藏这?部分,把性格中恶劣的部分遮掩起来,动物界的雄性在逐偶时?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