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有塑料摩擦声,孟揭撕掉第二枚,“我是投资人。”
“你撤资啊。”她赌气般地说。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来,一片烫,水花溅开,晏在舒脸特别红,可气势也见长,转身往他颈侧也甩了一巴掌:“我管你呢,反正别来,要断就要先淡这道理你没听过?”
孟揭伸手就把她双腕拴住了,用力摁在后背,让她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玻璃面上,冷的门,热的水,滚烫的孟揭,他不等晏在舒就再?度挤开,问。
“没听过,你讲讲看,怎么?淡?”
“少一起?露面……”
“少一起?露面,然后呢,”孟揭重复,揩了一点?晶莹剔透的黏腻,一语双关?,“暗渡陈仓,藕断丝连吗?”
晏在舒腿软脚滑,整个人都站不稳了,费力扭过头,含混地说,“那你听不听我的?”
孟揭看着这水雾迷蒙的淋浴房,没答这话,只是用胸膛抵着晏在舒,问:“我能?不能?撞坏这玻璃?”
“……不能?啊,你变态吗。”
“不能?撞玻璃,”孟揭笑,“那就只能?撞别的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妥协不是真妥协,是在某一面上做了让步,就要在另一处找回场子?,能?量要守恒,自己的计划要按部就班地往前推。
晏在舒爱玩,不要紧。
晏在舒爱撩,让她撩。
晏在舒不想爱他,没可能?。
藕断丝连也有藕断丝连的玩法?。
雨到第二天都没停,气温更低了,空气中始终笼着层冷雾,晏在舒换了件线衣,出门时照了眼镜子?,仔细看脖子?上落没落痕迹,明亮干燥的屋子?里,孟揭就坐在窗边,开着半扇窗,架着手臂,指间?转着一支笔,桌上两台电脑同时运作,有各项数值在不停地跳。
没往她这看一眼。
晏在舒若无其?事收视线,弯腰套上靴子?,拎着车钥匙下了车库。
路上堵了会儿车,而晏在舒提前预留了时间?,所以到国剧院时,正是十点?不到,伙伴们也都在路上堵着,她到后台找到自己的休息间?,把包放进去,一边给方歧发?消息问位置,一边往剧场走,是想现场看看舞台布置情况。而工作人员进出的侧门刚一推开,眼前就打来道光。
“嚯!”管煜手里拿一个手柄似的操控器,立刻按了两下,“你来得够早的。”
那束强光挪开,晏在舒还是被刺得揉了下眼:“是在调试设备?你什么?时候到的?”
管煜端着操控器,下两道台阶,扶了一把,他很懂分寸,晏在舒适应了光线之?后就松了手:“也就二十分钟前吧,昨晚摄影机都架好了,我来看看总控台,你吃饭了吗?我多带了俩三明治。”
“吃过了,”晏在舒走上台,仰头看几台摄影机的位置,转头笑笑,“你带那么?多干嘛,怕唐甘不管饭呐?”
管煜也笑,而还没答呢,入场门“砰”地大开,一股夹着湿气的冷风灌进来,一个艳得能?杀四方凡心的唐甘就这样?风风火火进了场,后边跟着她说一不二的大总管。
“讲姑奶奶什么?坏话呢你俩!”
晏在舒冻得打个哆嗦:“关?门。”
唐甘一身行头拉到满,摆足了小唐总的派头,把车钥匙往后边一抛,:“这场子?好吧?”
好,怎么?不好。
唐甘是执行位,她可没给资方省钱的好心。
硬景和?道具要最贵的,这台上多得是提早半月长途运输过来的中世纪欧洲摆件,没有粗制滥造,只有精挑细选。
灯光要最好的。
服装是量身手作的。
化妆师是明星御用的,方方面面都筹备得堪称完美。
半小时后人齐,演员们就开始走场子?,排练过一遍后,在舞台上预判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譬如吃螺丝和?动?作失误之?类,唐甘方歧和?管煜就应对台下的事儿。
紧锣密鼓一个白天,阴雨逐渐停息,透明的风龙从海岸口长驱直入,高楼屋瓦上压的浓云也逐渐散开,天轻了,夜色爽阔清凉,一点?点?月光浮出来,窥探着湿亮亮的人间?。
七点?半,演员在休息室里整装待发?,场外观众有序入场,厚重的帷幕紧闭,在八点?的指针弹向顶端时,整座剧场霎时间?陷入黑暗。
观众同时噤声。
三四秒的沉静后,一束光“啪”地打在舞台左侧,一道身影从台下走到台上,从阴影走到光亮里,那一身中世纪古典裙装,高束腰,挺阔裙摆,逐一进到观众的视野里,同时揉开的还有背后影影绰绰的中世纪欧洲布景。
“铮——”
音乐在此时缓缓奏响。
凯瑟丽娜拎着裙摆,仰着脖颈上台,就那么?背对观众停了两秒,布景随之?进光,一座风格明显的舞台就呈现在眼前,观众们都压着呼吸,被吊起?了胃口,看这道不肯低头的背影,看她用力攥着裙摆的手指,看她微微屈起?的肘部,然后那裙摆一晃,卷曲柔长的发?一甩,一张隐含怒火倔强泼辣的脸就明晃晃露在光束下,那双眼里的情绪抓人心,音乐急促有力,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带动?让整座剧场阒无人声,观众都屏着呼吸,感受到那股呼之?欲出的气势。
“我绝不会嫁给你这蠢货!”
铿锵有力的一句怒斥。
话剧开始了。
第53章 驯服
八点到十点三十分, 两个半小?时,足够演绎一幕荒诞又现实的中世纪社会切面,足够完成?一场惊心动魄又勾人心弦的话剧。
晏在舒饰演的富家女凯瑟丽娜生性飒爽倔强, 在当时的社会中被冠以?“彪悍、泼妇”的名号, 其父为了让底下女儿们的婚嫁不受影响, 一门心思地将凯瑟丽娜嫁给“绅士”彼特鲁乔,彼特鲁乔自大傲慢,采取了种种手段驯服凯瑟丽娜,最终将其变成?贤惠温柔的妻子。
在要求标新立异才能吸人眼球的今天, 不少重现《驯悍记》话剧的团队在创作时对莎翁的剧本进行了改编, 思想?百花齐放,中心如出一辙,都?是对父权制度下女性生存现状的探讨的讽刺,但晏在舒对剧本没有做大的改动, 在这?点上,她跟林教授其实是有些意见出入的。
林教授这?个项目的出发点不是要造就一场多?经典的话剧演出,他每个月推动一个项目,是为了在奥新百年庆时,能用?不同项目, 在各个社会角度上,对百年来的整体?社会思潮做一个个切片的展现,需要有一种万潮归海的效果。
所?以?他需要更加集中的思想?表达, 最好是通篇集中于凯瑟丽娜在“被驯服”中的沦陷, 这?是悲剧切入点,容易引起共鸣。或者通篇集中于凯瑟丽娜的反抗和觉醒, 这?是爽剧切入点,可以?掀起一轮讨论度。
莎翁是对故事?徐徐道来, 而林教授是要集中展现矛盾冲突。
晏在舒是试过后者的,所?以?她剪了高中时的表演片段,做了几?版不同的剧本效果,跟原版做对比,开了三四次会,最终林教授点了头,同意用?原版剧本,也同意在表演方?式上做些改变。
她一直都?很会坚持。
她的坚持也并非无的放矢。
泼辣的,丝毫没有淑女样儿的“凯瑟丽娜”一出场就吊起了观众的胃口,她大肆唾骂妹妹的追求者,她顶撞父亲的可怕话语,她恶语连珠,整座舞台都?沦为陪衬,就像一把冲锋陷阵的利箭,大杀四方?,节奏快得场中掌声频发。
而一切都?在彼特鲁乔出现时悄然转向。
富丽堂皇的布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淡了,战斗般高昂的音乐也放缓了,彼特鲁乔面对这?样一个彪悍的女孩,“以?暴制暴”式地让凯瑟丽娜心生恐惧,又披着件彬彬有礼的外衣,以?爱的名义,在各种琐碎的角度磨她性格,让她寒夜里落入泥泞,在她困乏时不让她入睡,让她美食在前不能享用?,一遍遍降低她的期望值,把一个彪悍任性的富家女变得彷徨无措。
台上的凯瑟丽娜在遭遇“驯服”时,出现了三次较为明显的停顿。
她趴伏在细雪飘扬的土地上,望着自己精致的衣裙沉默。
她疲惫困乏又被吵闹声喊起来时,望着乱糟糟的卧室沉默。
她饥肠辘辘地坐在餐桌前时,望着亮银色的餐具沉默。
一次比一次长,灯光渐弱,阴翳一样笼罩在她周身,在整场夸张的、快节奏的、荒诞的演绎中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抓人,那是被不断压迫的抗争欲和环境之间微妙的妥协。
台词越来越少,“凯瑟丽娜”眼里的内容越来越多?。
这?场驯服得到了成?效。
最后,《一张马皮裹悍妻》的乐声响起,舞台灯光逐渐淡下去,凯瑟丽娜穿着与开场一样的端庄长裙,高束腰,重蕾丝,大裙撑,层层累叠的繁琐纹样,她温柔贤惠,步履缓慢,从光束里再?次走向阴影,也带来了另一种视觉上的内容表达——凯瑟丽娜是没有固定形象的,只要处在这?种环境里,谁都?是凯瑟丽娜。
直到帷幕重重合上,场内的掌声还是高涨不落,无人离场。
所?有演员上台,从中世纪的欧洲走回?现代?化的帷幕前,灯光一盏盏全开,通透,敞亮,晏在舒还穿着演出服,还没从凯瑟丽娜这?个角色里走出来,就被男主演抱了一下,掌声雷鸣,紧跟着又被“父亲”、“妹妹”揽入怀里。
大家拥抱、鞠躬、感谢幕后工作人员与现场观众。
所?有人的心跳都?很快,脸上的妆都?闪闪发亮,嘴角都?洋溢着笑,前两排都?是熟脸,一声声的“bravo”、“漂亮啊”、“节奏太好了”响在耳边,学?姐从后台小?跑过来,把一束绣球塞进晏在舒手里,晏在舒浑身的皮肤都?是僵麻的,很久很久,她才有脚踏实地回?到现实的感觉。
久到剧场里的观众开始离场。
她跟在搭档们身边准备下台,后知后觉地抬一下头,看二楼的VIP席,最正中那几?个环形双人卡座是额外留出来的,左右清清静静,只有一个人单独坐在座位侧边。
他低着头,单臂架在扶手上,脸上有微弱的屏幕光,明暗光线下的面部骨骼感特别强,一眼惊艳两眼沦陷的那种帅。有离场的观众注意到,陆陆续续往上看,轻声细语着,嬉笑凑趣着,小?范围地引起了阵骚动。
然后,还真有对他兴趣浓到上楼去要电话的。
晏在舒注意到那俩姑娘时,大家已经准备下场进后台了,她身上裙子特别重,七八斤总是有的,裙撑还大,下台时连台阶都?看不着,管煜和方歧就站三四层台阶底下,一个个盯着演员们下台,顺道给晏在舒搭了把手。
楼下的拥挤和喧闹扰不到楼上,孟揭此时起身,手臂上搭着件外套,在准备离场时,突然被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女生拦了一下,对方?很快解释,孟揭耐心听对方?讲完,也就指着左边某个方?位,说了句话。
说的是什么晏在舒不知道,但他侧脸带点笑,很淡,扎扎实实入了晏在舒的眼。对面那姑娘也笑起来,因为问路的开场白进行得十分顺利,也就跃跃欲试想?切进下一个话题,偏偏又察觉到他身上那股拒绝搭讪的冷劲儿,踌躇着,犹豫着,还是小?声说了拜拜。
或许是察觉到过于专注的目光,孟揭在这?当口转过身,手撑在栏杆上,以?一种俯瞰的角度,漫不经心地看楼下密集攒动的人潮,看晏在舒。
看她伸出的那只手。
台上台下人挤着人,声挤着声,有来喊演员合照的,有嚷着吃饭庆功的,晏在舒就这?么跟他正面碰了一眼,不到半秒,转瞬即逝,耐人寻味。
晏在舒面不改色,把手放进管煜掌心里,他顺势握住,估摸着她的步子下到倒数第二个台阶时,往她后边嚷:“慢点儿啊!大家都?慢点儿!”
这?一握一喊,把晏在舒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稳稳当当踩地毯上,没再?往楼上看半眼。
演出结束就是庆功。
一拨人闹闹哄哄地吃了顿饭,酒足饭饱赶第二个场,有唐甘和管煜在的地儿就消停不了,唐甘喊了几?辆商务车把大家都?捎带上,转向了市中心的某条山道,往上都?是半山腰处的独栋别墅,地段好,格局佳,云开雾散后就能俯瞰海市夜景,明星和富商都?爱扎堆往里进,从住宅区岔出去,正好是一家顶有名的声色场。
晏在舒他们的车先?后到,场内的气氛很快热起来,没有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也没有地震般的音乐和满池子人头,场子倒是干净,还很松弛。
也挺有巧思。
门口摆了个巨大的灯牌,上边是英文“ Shrew”,接待的小?童穿的是中世纪英式的马童服装,引路的服务生穿的是复古蓬蓬裙,连调酒师都?穿得像个英伦绅士。
演出结束不到俩小?时,管煜那儿已经出片了,不知道上哪儿打印的巨幅演出照,一进中厅就看到那冷中带怒的半截侧脸,看到晏在舒骄傲高昂的脖颈,特别张扬,熠熠发光,左左右右的朋友高呼打趣儿,晏在舒摆摆手,说:“别,尾巴立马翘给你们看。”
午夜场最要紧是尽兴。
晏在舒不喝酒,但架不住新朋友多?,一来一个不知情,举着酒杯就要跟她碰,晏在舒一开始还解释,而后干脆提着裙摆就溜了,躲到楼顶走廊尽头,推开玻璃门,一打冷风袭面而来,她当下就打了个哆嗦。
冷得清清爽爽。
晏在舒在楼顶泳池边找了张躺椅坐着,这?期间手机就握手里,频繁亮起,都?是看了话剧的同学?和朋友发来的,都?喜欢她在台上的表演,都?说把原版演出味道了,都?说荒诞和现实结合得特别好,该深刻时有深刻,还不煽情,有共鸣的人自然会思考,没共鸣的人也哄堂大笑。
晏在舒礼貌地回?,直到手机电量耗到20以?下。
最近聊天列表里的消息框还在新增,而那个中微子头像始终安安静静,被弹出来的消息框一条条地压着。
孟揭没解释为什么来。
好像真就把自己放在投资人的位置上,抽空对自己的项目结果看那么一眼,连after party也懒得参与,她说要淡,他就真不在公共场合跟她产生交集,也没来摆投资人的谱。
挺……乖的。
能这?么安分,早干嘛去了。
晏在舒转着手机,窝在躺椅里。
这?地儿高,东望是海市的万家灯火,西看是泳池的粼粼波光,长风无遮无拦,她干脆把手机一扣,望着夜色发起呆。这?么过了十来分钟,觉得冷了。演出结束后晏在舒只换了那套沉甸甸的裙子,里边的束腰和内搭还在,在外边搭了件针织外套她就开始赶场,这?会儿冷风袭颈,空气中弥漫着寒露的凉,她抚了抚手臂,准备下楼。
脑子刚转出这?么个想?法,身子还没动,身后玻璃门“咿呀”地响起来。
第一个念头是别撞上喝高了找地方?玩儿的情侣。
第二个念头刚起,瞬间口干舌燥。
十分钟前对孟揭下的定义噼里啪啦地自行分解,碎成?闪电,碎成?雷花,细细密密地在胸口炸开。违和感和落差感都?消失了,竟然破天荒地产生了“没那么乖,但也算了,明天再?教”的妥协心理,还有种“就知道他安分不了半点”的微妙得意。
晏在舒得承认,她确实在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场合里想?到了这?浑蛋,也反复回?味过他游刃有余招架女孩儿的样子,情绪复杂,突突乱跳的心脏压过了对现实的考量,究竟还是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心思能深到哪里去,说要淡,一半是傲气,一半是意气,真的看不见摸不着了,那还是想?。
脑子里百转千回?,全在这?一秒的风光月色里,而晏在舒才稍稍起身,还没扭头呢,肩膀就被拍了一把。
好了?, 这一拍,拍得晏在舒心里那些弯弯绕都灰飞烟灭——孟揭不可能干这事儿。
“躲这儿干嘛呢?”
是管煜。
他端着一杯热水上来,搁躺椅边上, 悠悠哉哉地往另一边坐下:“闹死了?下边, 还是你会找地方啊。”
可能是察觉到晏在舒的呆怔, 管煜转过脑袋,又往自己身?后看了?两?眼:“看什么呢,”他敲敲桌面,“如?意宝茶, 喝不喝的?”
晏在舒这才缓缓躺回去, 说不好心里什么滋味儿,但面上没?露分毫:“你怎么上来了?,下边有酒有歌还有姑娘,那不是你专场吗。”
“有点良心吧妹妹, ”管煜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替你站一天岗了?,盯着摄像机眼都不敢眨一下的,哪有劲儿撩妹啊。”
晏在舒把茶杯揣手里,喝了?一口, 有点儿纳闷:“这种场子还提供茶包的?”
“来少了?吧,”管煜把腿放下来,坐椅子边上, “跟经理打熟点, 要什么没?有。”
她慢慢地暖着手,觉得没?那么冷了?, 就想起件事:“今晚拍的素材都导出来了?吗?”
“那必须,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岔子, 要不现在看看?”
管煜朝她弯弯手掌,掏出手机点开了?几张照片,“这是不同机位的部分片段,时间紧,我?手机上留的不多,现在机器和片子都在我?车后备箱呢,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晏在舒也坐起来,挨过去看他手机,逐条逐镜地看过之后,说:“帮我?送碧湾去吧,明晚来啊,一起吃顿饭。”
管煜明显愣一下:“吃饭?”
晏在舒划着播放进度条,眼没?抬:“嗯,怎么了?,有事儿?”
管煜一叠声应:“哦没?没?没?,我?都行,我?不挑。”
“那行,一会儿我?再问问唐甘和方歧,”晏在舒看完了?,把手机还回去,坐回自己的躺椅,屈起膝盖,“老地方?”
“……叫谁来着?”
“唐甘和方歧,”晏在舒狐疑地把他看一眼,“还是说你想喊上裴庭吗?”
管煜若有所思地应她:“哦好……都行,我?都行,我?不挑。”
说着话,玻璃门?又嘎吱嘎吱地开了?,灌得半醉的唐甘和她矜矜业业的大总管先后走出来,唐甘步子都打歪了?,还在那一个?劲儿问挑什么。
“说明天晚上吃饭,”晏在舒看她那样儿,就过去搭了?把手,直接给搀到自己这张椅上坐下了?,热茶移过去,“有没?空?”
管煜也看唐甘,一边埋汰她喝那么急,一边目不转睛看她。
方歧第一个?举手:“我?有。”
“吃饭呐,”唐甘喝了?茶才应,“我?有……大把空,今后使劲儿约我?,哪个?局都别给我?落下啊……”
“这是喝大了?。”
晏在舒要脱针织衫,管煜手快,先把衣服脱了?给披上去:“我?送她回去吧,我?没?沾酒。”
方歧松一口气,满头?汗:“我?跟你们一起走。”
“行,路上有个?照顾,”管煜一手搀着唐甘,一边看晏在舒,有点儿犹豫,“你跟这等会儿我?,我?送她回了?再接你。”
“不用?,一来一回你不累吗,”晏在舒按着手机,给唐老爹发消息,边说,“唐老爹就在山顶,说把她送山顶就行。”
“好,”管煜说,“那我?先送她上去,你呢?”
晏在舒摆摆手:“我?自己走。”
讲话的当口,唐甘忽然一阵干呕,整个?人踉跄着往泳池边倒,幸好方歧手快,一把给捞住了?,晏在舒的心思也跟着跑,两?步过去给她顺顺背,问她吐不吐,唐甘含混地说着不解其意的话,看来是真醉了?。
晏在舒和方歧把她搀下楼,看他们挨个?上车,这会儿也没?什么独处的心思,划了?遍手机,电量警告再次响起,她紧一紧衣襟,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在话剧大群里发了?条消息。
【有回程的朋友吗?】
消息瞬间就湮没?在各种互相乱甩的照片和表情?包里。
都玩儿嗨了?。
所以晏在舒只能自个?儿往外走,场子外更热闹,左左右右都是烂醉如?泥的客人,三五成?群地呼喝着,网约车半天也不接单,她慢悠悠的,心情?挺放松,一边走一边看沿途经过的出租车。
都有客。
她的手机屏幕持续亮着,等着前方20分钟的排队叫车者,期间回复过唐老爹发的视频,说成?功接上小?丫头?片子了?,她笑笑,然后在绕过一道弯时,手机就彻底黑屏。
算了?,离出租车停靠点也就一公里,下山再拦车吧。
万家灯火躲在林叶里明明灭灭,耳边都是风揉动?树叶的索索声,月亮像半张褪了?色的贴纸,张在云边,照不清晏在舒的影子。一辆辆车络绎不绝地从山上下来,在晏在舒身?边呼啸而过,有故意开窗搭讪的,有开出老远还朝她吹口哨的,晏在舒一概不理,而她还没?走出这三四百米长的步行道,一道车灯从右往左扫过来,开得很慢,照得她前路亮堂堂。
跟了?有两?三分钟。
晏在舒以为又是一出拙劣的搭讪手法,一回头?,白眼还没?翻上去,就先看见?亮着红光的“空车”牌子,松口气,伸手拦。
这会儿风大,吹得晏在舒发尾呼啦啦拍着手臂,晏在舒一边出步行道,一边把脸颊边的头发丝儿捋 ? 到耳后,目光还在注意山上有没有车下来,手刚摸上车门?把手,后脑勺就僵了?一下。
是先被后座上那道人影吓一跳,紧跟着车里那人往前倾身?,“啪”一下拉开车门?,晏在舒下意识后退两?步,惊魂未定地站在风里时,对上了?孟揭悠哉的眼神。
这地主爷侧着脑袋,也是一副从?声色场里出来的松弛状态,微醺,懒筋重,手指头?一下下点着膝盖,笑了?声:“这么可怜。”
晏在舒的手机差点儿当凶器甩出去。
但山上的车还在陆续往下开,遥遥的,已?经有四五道车灯扫过来,晏在舒一口气吊在嗓子口,跟孟揭在朔风里对上一眼,嗓子口有千百句话,今晚在楼顶泳池边无意识的等、和孟揭不开口的争锋、玻璃门?开那一瞬间松动?的弦和井喷式的想念,以及最后一拍肩的落差,全部揉在这一眼里。
这一眼很倔。
气势汹汹。
孟揭什么都没?看到,但他却像什么都猜到了?。
风扫着长发,车灯由暗转亮,她还带着凯瑟丽娜的妆,孟揭看着,微不可察叹口气,“车上有暖气,有热饮,”往她手机上又落一眼,“还有充电器,你是要顶着风走下山,还是我?把你捎下去?”
仿佛只是一场偶遇,仿佛半点儿都不干涉她做决定。
当然上车。
晏在舒就是想听这一句而已?。
而孟揭不但说,他还做。
这当口,一辆车突然从?弯道绕过来,还离得百八十米远呢,车先按得叭叭响,晏在舒余光里刚冒出车头?的时候,孟揭探出上半身?,把她一拉一拽,稳稳当当带进了?车里。
车内确实很暖。
热饮也是她喜欢的红茶。
装在纸杯里,暖她冰凉凉的右手。
左手还拢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没?放过。
“路过?”
“路过。”
“这么巧。”
“是挺巧。”
几句不冷不热的对话之后,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也是一副“刚看着不挺熟络吗,怎么一转眼这么生疏”的八卦眼神,晏在舒瞥过一眼,哼声:“骗谁。”
孟揭还真没?骗她,雍珩的局就在山顶,他从?国剧院出来就上山了?,但他也没?如?实告诉她,他在局里是怎么百无聊赖转着手机,是怎么在雍珩调侃的眼神里接了?几杯酒,又是怎么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才在潮水一样的群消息里找到那一点破绽。
对,晏在舒发在大群里那条消息,他看到了?。他是投资方,小?唐总是个?体面人,怎么可能不拉他进群,就算是做样子,唐甘也会做得漂漂亮亮。
晏在舒就更有意思了?。
“我?骗不骗人你知道,你那条消息发给谁看,我?也知道。”孟揭就这么回一句。
树影里斑斑点点的远方灯火拉成?了?长线条,山道弯多,晏在舒身?体轻微摇晃,两?道弯道过后,就在失衡的瞬间挨到了?他右手臂,之后就没?挪位置。
茶杯移过去,要他拿,手指勾过去,要他张手,嘴里还要问:“那你等了?我?多久?看了?我?多久?”
孟揭才不会讲。
他反问:“去哪儿?”
晏在舒毫不犹豫答:“回家。”
这句之后,孟揭就没?再搭腔,晏在舒把手机充起电,屏幕亮起,有三四个?未接来电,一个?方歧的,一个?管煜的,还有个?陌生号码,她先给方歧回电话,那边过了?三四声才答,方歧的声音有气无力,背景音一片嘈杂,有唐甘的胡咧咧和唐老爹的絮叨,晏在舒听出混乱,知道平安到家后也就挂了?。
第二个?电话给管煜回,那边倒是接得很快,也安静,晏在舒先问:“你到家了??”
“还没?有。”
晏在舒:“你没?再上山吧?”
“……没?有。”
孟揭这时把她整只手反握住,她看一眼,没?在意:“那就行,我?上车了?。”
管煜就没?再问,没?问她坐谁车,也没?问那满场醉醺醺的同伴里她跟谁一起,特?别有分寸,只说:“……注意安全喽。”
“好,明天见?。”
“明晚见?。”
挂电话,横一眼过去:“干嘛?”
孟揭没?答,他垂着脑袋,专心致志在抚她的左手,顺着指缝,轻重不一地捏,在晏在舒要往回抽时,甚至两?只手一起叠覆起来,罩住她的,“牵一下。”
这么一说,晏在舒心就软了?。
看到他眼下几道血丝,被酒精烧红的颧骨,骨节透出来的粉,也就由他牵着,半杯热茶都不抵他用?手捂上两?分钟。
出租车往碧湾方向开,晏在舒在车程后半段犯困,一闭一睁眼就到了?家门?口,困巴巴抬头?的时候还挺意外的。
孟揭竟然没?把她带回环岛路。
这人似乎把坏水都藏起来了?,看着安分听话,还知道适时露一点关怀度在晏在舒那留好感,但晏在舒只敢信一半,醒过神后把手机一拔,干脆利落拉车门?,“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