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爷要找哪个我等不知,但站在左边那位公子便是敝帮英明神武的石帮主。”
他讨好地望着座上的金太夫人,神情谄媚,可看向他口中的帮主——肤色健康的大个子少年身上,却没有多少尊重。
年轻的金家子弟看得分明,相互对视,将这个发现压在心里。
“嗤,”雪山派王万仞发出一声怪笑,“英明神武?我看不见的吧。”
长乐帮贝海石掩口轻咳,说:“石帮主年轻有为,担任本帮帮主三年之久,为本帮立下汗马功劳,我们大伙儿都佩服得紧,外人见他年轻,又不知他老人家的本事,有些小心思也是情有可原。”
言下之意便是王万仞见识少,心眼子小,看不到长乐帮帮主有本事的一面。
大庭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眼看就要吵起来。
却在这时,金太夫人又说:“公子居然是长乐帮帮主,倒是老身失敬了。”
她望着大个子少年,目光慈祥宽容。
大个子少年摇头道:“这是他们说的,我倒不晓得自己何时去过镇江,又何时成了他们的帮主。”
金老太太奇道:“他们说?你不知道?”金老太太奇道。
坐在大庭西首的贝海石尴尬地解释:
“太夫人有所不知,敝帮帮主帮主不日前身体抱恙,忘了不少事。”
“原来如此,”金太夫人点点头,又看向站在大庭中央的高个子少年,“原来你生病了?”
“这也是他们说的,”大个子道,“我身体一直很好,饭吃得香,觉睡得足,没什么烦心事。”
众人逐渐从少年的回答中品出不对劲的地方。
怎么都是“他们说”。
年轻的金家子弟有的交头接耳,有的窃窃私语。
雪山派弟子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更别提大庭西侧的长乐帮众。
帮众坐立难安,不约而同看向西首的贝海石。
“贝先生,现在可如何是好。”
贝海石掩口低咳着。
他身边的邱山风愤慨道:“帮主莫太过分,这些年你在帮中作威作福,如今倒是不认账了?”
少年立刻接道:“他们说我作威作福。”
“噗——”
顶着长乐帮杀人的目光,红衣公子笑出了声。
就在这时,有人问道:
“倘若在下没有理解错,公子是想表达你这个长乐帮帮主当得另有隐情?”
说话的是金家其中一个门客。
两个门客坐在大庭东北面一张桌子旁,因为一直没什么动静,众人几乎忘了他们的存在。
大个子少年顺着声音望去。
问话的门客外形高大,目光温和。
少年居然在这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善意和……关切。
大个子没有继续用“他们说”搪塞,而是认真道:“算不算隐情我不清楚,但我的确不是他们的帮主。”
顿了顿,少年又道:“我叫石中坚,家在金陵,这一趟原是替姊姊到万福万寿园送寿礼的。”
“你既然是来送礼的,怎么就成了长乐帮的帮主?”一个金家子弟迫不及待发问道。
“我不知道,”石中坚茫然摇摇头,“我是三月初一那天到的……”
三月初一那天,石中坚带着姊姊准备的寿礼抵达城中。
金太夫人虽是三月初七过寿。
但最早的一批贺客初一就来了,流水席要摆七天。
天色不早,他计划找间舒服的客栈住一晚,第二日沐浴更衣后再去万福万寿园送礼。
突然一伙人当街拦马,扯着他的袖子大呼小叫着“帮主”。
石中坚以为他们是抢马的贼,就将他们打了一顿。
那伙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奋高喊“恭喜帮主神功大成”。
石中坚傻了眼,连忙询问“什么帮主”,才知这伙当街拦马的疯子是长乐帮的人。
这个帮会石中坚知道,送他泥人的大悲老人就是被这个帮会的高手害死的(虽然后续被姊姊的包子砸进了地府)。
这是江南一个很大的帮会,金陵也有分舵,帮会里的人欺男霸女,乱收保护费,几乎没有好人。
“你们认错人了。”
石中坚说完牵马离开。
没想到当晚,一个叫“贝海石”的老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老人病恹恹的,瞧着就要死了,江湖上的外号居然是“着手成春”。
他一见石中坚就要给他号脉,还说他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失去了记忆。
石中坚果断关门——
就这样,他被长乐帮的人缠上了。
如厕也有好几个人跟着。
长乐帮的人一口咬定的自己是他们失踪数月的帮主,石中坚只要说“我不是帮主”,贝海石便说“帮主您老人家失忆了”“本帮两万兄弟性命全在帮主一念之间”。
简直像听不懂人话一样。
石中坚被他们缠得哪里都去不了,好不容易熬到三月初七,终于有机会前往万福万寿园——长乐帮的人也要去拜寿。
拜寿过程很顺利,他见到了当年在武当山一同练剑的武当派旧友、巴山剑派的小顾道长、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鹰眼老七、数日前帮过自己的武林盟主厉真真……
以及哥哥姊姊一大堆、少时企图和自己抢姊姊的好朋友。
吃完寿面,石中坚甩开长乐帮的人,到万福万寿园的后花园散步。
便在此时,又来了七个拿剑的白衣人。
这七人问他:知道我们是谁吗?
石中坚还真知道。
他们是雪山派弟子。
七年前,他和姊姊曾在侯监集见过这七个人与爹爹妈妈、金刀寨寨主安奉日一同争夺师父的玄铁令。
所以他点点头。
离开万福万寿园,他被这七个人堵在了路上,这七名雪山弟子如同患了失心疯,明明武功差得一塌糊涂,还举剑嚷嚷“恶贼纳命来”。
石中坚夺走了他们的剑。
他们说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杀了他们。
石中坚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杀人,就把剑还给了他们,七人又举着剑嗷嗷冲上来。
就像有什么病一样。
那一刻,石中坚想家了。
家里没有疯子。
次日夜里,长乐帮的人和雪山派弟子打架了。
在他入住的客栈屋顶上。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能够稳稳站在紫禁城滑溜溜的琉璃瓦上。
长乐帮和雪山派的人却滚成一个蛋,砸穿了屋顶,双双落入隔壁客房。
砸碎了屏风,惊醒了客栈里熟睡的客人,吓坏房间里一对年轻夫妇和他们四岁的孩子……
还不停手。
石中坚生气了,把他们全部揍了一顿。
避开了脸。
然后,长乐帮的人诬陷他相中了被吓坏的少妇,雪山派的人大骂他无耻下流。
石中坚没有江湖经验。
不懂如何应对别人污蔑。
所以他一拳一个,将这些疯疯癫癫的江湖人统统打晕,丢出客栈。
——原来,这就是江湖。
他心平气和地想。
想回家。
又挨过一日,石中坚那个家里有一大堆哥哥姐姐的好友找到他,还带来了姊姊的朋友金灵芝。
金灵芝说她收到了消息。
他姊姊就要来了。
石中坚顿时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坚持。
“……这些年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练功,接触过猴帮、鸟帮、蛇帮、知了帮、蜻蜓帮、□□帮、蝎子帮……就是没有长乐帮。”
“贝先生,众位,先前我都在解释‘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如今我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们——”
少年语气平和,声音坚定。
“你们一方说我是作威作福的帮主,另一方说我是荒唐无耻的恶贼,却没有一个告诉我原因,这世上相似的人那么多,你们既然认定了我是那个帮主,我是那个恶贼,可能拿出什么凭证?”
庭堂里分外安静。
先前气势汹汹的雪山派弟子,像是突然失去了气势。
他们和长乐帮的人纠缠了那么久,双方从白天打到晚上,自认为将长乐帮帮主调查得清清楚楚。
贪淫好色,残忍毒辣……与石中玉那个恶贼一模一样。
全然忘了还有一种可能——
这少年或许不是真正的长乐帮帮主。
也就是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我也有些好奇,不若让我也听听吧。”
石中坚倏然回头。
只见大庭外站着一个身穿藕荷色衫子的姑娘。
她身材修长,肤色白皙,面若桃李,充满域外风情的深琥珀色眼睛凝注着前方:
“晚辈安小六冒昧造访,还望太夫人恕罪。”
石中坚表情狂喜,拔腿向外奔去。
“姊姊,你真的来了,你怎么会来, 你、你来找我, 家里可怎么办呢?”
少年激动得语无伦次。
大庭西侧的长乐帮众直接懵了。
尽管少年先前那番话听起来情真意切, 连雪山弟子都几分触动,但截止这姑娘出现的前一刻,长乐帮的人就……一个字没信过。
万福万寿园权势熏天, “火凤凰”金灵芝更是金太夫人最宠爱的孙女,倘若他们有机会傍上万福万寿园……
他娘的,谁还为长乐帮卖命?!
什么替姐姐送礼,什么跟着师父在山上练功……
八成是为了将他们一脚蹬开琢磨出来的借口。
在此之前,他们可从未听过帮主还有个姐姐。
“情姐姐”倒是有一堆。
可同样的, 他们也有眼睛。
帮主刚刚的欢喜不似作伪,与平时看“情姐姐”的眼神大为不同。
难不成帮主还真有个姐姐?
他们望着那个藕荷色衫子,眼神迷茫困惑——
帮主或许真有个姐姐,但这个姐姐……
她怎么是个串儿啊?!
大庭外。
“串儿小六”望着少年微笑。
她本来还在感慨“吾家有弟初长成”。
没想到一个照面, 他就又从行事稳妥、说话条理分明的少年石中坚, 变回了她所熟悉的那个狗哥。
“家里一切都好,”安小六柔声道, “有人告诉我你遇到了麻烦,我本想用我的方式替你解决,方才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你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得很好——”
就是少了点效率。
不如送他们排队去喝孟婆汤。
少年不知安小六的真实想法, 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姊姊都看到了?其实是……别人替我想的法子, 我原来只是想多找几个人帮我作证的。”
可那个帮他出主意的人却说,他就算找再多的人也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甚至因为作证的人是江湖权威,起到适得其反的作用。
毕竟人总是先入为主。
尤其当对方已经找到一些所谓的证据的前提下,想要推翻这个结论尤为不宜。
与其绞尽脑汁自证,不如扩大这件事的不合理性,让多心的人自己琢磨。
少年听后大受震撼,是这样吗?
这才和朋友一同制定了这个“重复话”的方案。
“你能想到找人帮忙,这样很好。”安小六倍感欣慰。
当年侯监集凡事不求人的懵懂小童,终于学会了主动向外界寻求帮助。
她仿佛看到了若干年前的自己。
雄鹰终究有展翅高飞的一天,无论是当年离开师父们的她,还是现在的狗哥。
尽管姐弟俩都有许多话想说,但眼下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安小六:“进去吧,正事要紧。”
少年点点头:“好的好的,等解除了误会,我和姊姊一起喝茶吃点心。”
庭堂声音杂乱。
迎着各式各样的目光,姐弟俩步入大庭。
安小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石中坚却是眉开眼笑。
他太开心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憋了两年的富贵儿亦是情绪高涨——
【“一个家里有钱个人很闲的假脸公子。”】
安小六看向大庭中央那个穿得“火树银花”“家财万贯”的红衣公子。
他煞有介事地拿出扇子,装模作样地冲安小六拱了拱手。
一看就是易容了的熟人。
【“三个眼神不好贪生怕死的前土匪头子。”】
这是长乐帮的人。
【“五个眼神不好贪生怕死的蹩脚武夫。”】
这也是长乐帮的人。
【“两个眼神不好贪生怕死隐姓埋名的仁义庄通缉犯,有赏金,很多。”】
这还是长乐帮的人。
紧跟着,安小六又听到了“眼神不好贪生怕死的采花贼”“眼神不好贪生怕死的强盗头子”“眼神不好贪生怕死的江洋大盗”……
都是长乐帮的人。
就连的成名已久“着手成春”贝海石,也是——
【“一个满腹算计野心勃勃贪生怕死爪子尖锐的野大夫。”】
安小六侧头看向坐在大庭西首的贝海石。
——没有“眼神不好”,他一定有问题。
——她一定有问题。
花万紫眉头紧皱,眼睛直勾勾盯着方才进门的女子……
从正面盯到背影。
尽管她在某系统那里只得到了一个“眼神欠佳还算聪颖”的评价,却是雪山弟子间公认的“女诸葛”。
“花师妹可是发现了什么?”早她几年拜师的柯万钧道。
花万紫师妹年纪不大,武功智谋却是同辈弟子中的佼佼者,他们这些当师兄的佩服得紧,遇到棘手的事情都会找她商量,平时也很重视她的意见和想法。
花万紫倒也没卖关子:“方才进来的那个姑娘……叫安小六?”
“她是这样说的。”
“安小六,”花万紫喃喃重复着,“……总觉得像是在哪儿听过。”
这位心思细腻的雪山女侠并不知道,她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第三方抓取转述给了当事人。
【“那个花万紫听说过你的名字,她快要想起来了。”】
“想起来就想起来吧,”安小六不是很在意道,“她是雪山派弟子,知道我的名字倒也正常。”
雪山派位于西域雪山之上。
安小六在西域诸国的名声惨不忍睹。
无论是她毒杀石观音,还是在“快活王”大婚当日布毒敲诈西域群雄,都让她本不富裕的名声雪上加霜。
石观音她就认了。
快活王明明是云梦仙子弄死的,但在江湖人口口相传中,她居然完!全!隐!身!了!
江湖盛传——“快活王”大婚当日,瘟神带着毒从天而降,向现场观礼的西域群雄逐一讨要“赎命金”。
快活王自许尊贵,认为瘟神的报价与自己的身份严重不符,一定要让瘟神提价,瘟神偏不,认为快活王就值那些钱。
二人讨价还价时,快活王毒发身亡,就这么潦草的死了。
哦,那些传谣的江湖人还为这笔赎金提供了一个具体的数额,二两。
尽管这个故事大概率是看快活王不顺眼的人编出来嘲讽他浮夸虚伪、狂妄自大的,但安小六在当中的形象也不怎么样。
为了二两银子去杀人……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全方位的侮辱。
便在此时,富贵儿忽然说:
【“一个正直坚毅暗中观察你还算有两把刷子的雪山派剑客。”】
安小六侧头望去。
那人震惊地看着她,正是前一日在饭馆里见过的“气寒西北”白万剑。
安小六道:“白大侠,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白某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安姑娘。”白万剑神色复杂道。
谁会想到,一日前在小镇饭馆里遇到的、被自己认为是西域魔教中人的女子,居然会出现在万福万寿园,还和师弟师妹认为是石中玉的少年关系亲密。
石中玉,石中坚。
一字之差,究竟是巧合,还是石中玉那小子从凌霄城叛逃后,投靠了西域魔教?
想到惨死的女儿、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地妻子……白万剑心中满腔愤恨。
倘若石中玉真的投靠了魔教,就算拼了他这条命,他也要替封师哥清理门户!
安小六与万福万寿园的人一一见礼。
随后被安排坐在大庭东北面的一张桌旁。
仆役奉上茶汤。
这是一张能坐下十多人的大桌,桌旁却只坐了两人。
两张全然陌生的脸。
一个胡子拉碴,笑容洒脱,像个放浪不羁的狂士。
另一个衣着光鲜,气度不凡,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目光很专注。
很专注地望着她。
此时,石中坚已重新站回大庭中央,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正事:
“耽搁大家的时间了,不知我方才提的那个要求,众位可有答案了?”
什么要求?什么答案?
众人恍恍惚惚。
石中坚见没人说话,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诉求:
“先前我说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总是不信,现在我也不要你们相信了,我只要你们拿出个凭证。
“我家里人多活儿多,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你们要是继续无凭无据的与我纠缠,我也是会生气的。”
一旁的红衣公子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折扇,“唰”一下子打开,笑眯眯道:
“贝先生,白师傅,你们两方人马与我兄弟纠缠那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今日当着万福万寿园这么多人的面,你们有什么证据,不妨大大方方亮出来。
“若证据确凿,我兄弟的确是你们要找的人,该怎么处置你们看着办,若证据不足,又或是根本拿不出证据……向我兄弟赔个不是,此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这话没毛病。
至少在年轻的金家子弟听来,是个很公平的方案。
大庭东侧的雪山弟子沉默对视,似乎在思考提议的可行性。
长乐帮那方就没那么配合了。
“这要如何证明,”贝海石干巴巴道,“帮主就是帮主,敝帮来了这么多人,难道各个都是睁眼的瞎子?”
红衣公子笑了:“若贝先生非要这般说,那我也可以为我兄弟作证了,我敢用项上人头作保,我兄弟绝不是贵帮帮主,长乐帮的众位朋友若坚持自己没认错人,就和我赌头,我一颗头,换贝先生一颗头,如何?”
满堂英豪倒抽了一口凉气。
贝海石干笑三声:“公子莫要说笑,您是敝帮帮主的挚友,自然是敝帮的座上宾,我们这些当下属的哪能以下犯上……”
对于红衣公子提议的“赌头”,半点不肯接招。
话说到这个程度,任谁都能看出大个子少年这个长乐帮帮主猫腻不小。
事实上,对于找回来的这个究竟是不是本帮帮主,长乐帮内部并非没有分歧。
帮主失踪不过月余,回来后不仅气质大变,功夫也高得吓人。
江湖中不是没有得逢奇遇内功大增的先例,内家功夫可以短时间内获得,外家功夫却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
过去那个石帮主成天花天酒地,贪图享受,胳膊上的肉软趴趴,哪有习武之人的模样。
这个帮主却魁梧高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不过他们平时和帮主相处时间不多。
和帮主相处时间最多的贝海石又一口咬定找回来的就是帮主本尊。
他们自然不会疑心到贝海石的头上。
如今听到红衣公子要和贝海石“赌头”,贝海石不接招,他们心里再次犯起了嘀咕。
“别真是认错人了?”
“要是找不到人,谁来接侠客岛的铜牌?”
帮众窃窃低语,目光若有似无瞥向坐在大庭西首的贝海石。
贝海石低头咳嗽着,看不出是真咳还是装咳。
石中坚叹了口气,抱拳道:
“长乐帮的众位,我不知道自己与贵帮帮主有多相似,但我一定不是你们的帮主,这些年我虽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练功,每个月也是要下山采买东西,回家收拾房屋、晾晒被褥的,当地认识我的人着实不少。”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一早拿出来。”年轻的金家子弟忍不住问。
“我怕长乐帮灭口,”石中坚诚实道,“长乐帮的行事风格,我也打听了一些,没听说留活口的,我担心前脚说了实话,后脚那些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人就没了性命。”
庭堂里很安静。
所有人望着站在大庭中央的少年。
【“宿主,他说得好好。”】富贵儿用毫无起伏的奇怪声音,抒发着内心的感动。
“嗯。”
安小六轻声应道。
【“那个老乌龟知道傻小子不是帮主,他看傻小子心肠好,想通过打感情牌的方式,让傻小子主动认下那个烫手的帮主。”】
“我知道。”
安小六说。
狗哥是个善良朴实心软的孩子,还非常有责任心。
只要他应下的事情,就会竭尽全力去做。
贝海石这个老狐狸大约是发现了这一点,便想要利用少年的善良和心软,让他担下长乐帮帮主的担子,自愿做他们的替死鬼。
利用一个人品低劣的恶棍所付出的代价,绝对远远超过利用一个道德高尚的好人。
但凭什么好人就要成为坏人达成目的工具呢?
眼看长乐帮那方无话可说。
忽然,有人用阴沉沉、冷冰冰的声音道:
“阁下方才几次提到‘跟着师父在山上练功’,敢问阁下师从何人?学得又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
说话的人一脸英悍,气质冷峻,两只眼睛如鹰隼、如利剑,直直盯着庭堂中央的大个子少年。
除了白万剑还有哪个?
白万剑并非鲁莽之人。
他虽一眼认定这浓眉大眼的小子就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恶贼石中玉,可考虑到时隔多年,当年人品卑劣的少年也已长大成人,样貌神态举止定然发生不少变化,而自己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年前。
也不敢笃定两者就是同一人。
严谨公正的性格又让他没办法像师弟师妹那样,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追着对方喊打喊杀。
他本打算耐下性子多观察一段时间。
事实上他也的确观察了不少时间,心里那杆秤反复在“是”与“不是”间徘徊。
直至少年说自己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习武……
那小子竟拜了别人为师?
霎时间,白万剑紧握双拳,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了。
石中坚一愣,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白万剑声名赫赫,“气寒西北”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少年却是个例外。
他师父谢烟客眼高于顶, 看谁都是“狗屁”, 连雪山派掌门人“威德先生”白自在在他眼中都不过尔尔——打不打得过另说, 架子要拿捏得足足的。
这样的谢烟客怎么对徒弟称赞别派高手?
至于安小六。
安小六虽知道雪山剑法的厉害。
但她见过的雪山弟子剑术大多……不怎么样。
连带着对“雪山双杰”的印象也一般,若不是一日前阴差阳错见到白万剑和丁不三恶战,雪山派弟子在她心里已经等同于“一个用剑的草包”了。
她既然看不上, 自是不会特意为弟弟介绍。
最有可能告诉他雪山派众多英雄豪杰的石清闵柔,因为长子在凌霄城出事,在失而复得的幼子面前,也不愿提起雪山派的种种。
石中坚只知道自己有个大他两岁的兄长,自幼淘气聪慧, 在雪山派拜师学艺时失踪了。
其他的便是从玄素庄的车夫、管家口中听到的关于兄长的只言片语。
如此一来,石中坚竟不知白万剑是何等厉害的人物。
只当他和耿万钟、王万仞水平差不多。
听白万剑问起自己的师父,石中坚老老实实道:
“我师父说我功夫尚未到家,堕了他的威名, 不许我在外面提他的名号。”
坐在稍远处的安小六笑了。
她是知道内情的。
其实谢烟客对狗哥这个徒弟满意得不得了, 恨不得别在腰上逢人炫耀。
之所以不让狗哥在外面提自己的名字,完全是谢烟客年轻时杀戮太多, 仇家遍地。
他担心自己这个弟子还未闯出名堂,就被自己那些多不胜数的仇家连番追杀。
故而不让狗哥在外面提他的名字。
白万剑却不晓得这些,冷笑:“这可真是个万能好借口。”
“这不是借口, ”石中坚认真道, “这是我师父特意叮嘱我的,他觉得我记不住, 还让我把这句话写了一百遍。”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被罚一百遍的抄写了。
“好,很好,”白万剑笑得咬牙切齿,“看来阁下已另投名师,就是不知阁下当年在我们凌霄城学得功夫还记得几成?”
“凌霄城?雪山派那个凌霄城吗,”石中坚道,“你记错了,我可没学过雪山派的功夫,我大哥倒是学过,他叫石中玉,不晓得你认不认识——”
白万剑倏然变脸:“石中玉,果然是你!”
他认识石清闵柔这么多年,从未听说他们还有另一个儿子。
这小子满嘴胡说八道,他差点上当!
“我说了,我不是石中玉,我叫石中坚,石中玉是我大哥。”
“胡说八道,是个人都知道,石中玉是你爹娘的独子,你家哪还有另一个孩子?”
“自然因为他是个杂种!狗!杂!种!”坐在大庭东侧第三把椅子上的王万仞大笑道。
他的笑声实在太刺耳了。
引得一众人纷纷皱眉。
就连座上的金太夫人也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倒是石中坚,因为养母为他起的名字就是这个,即使知道王万仞在骂自己,也不像其他人那么愤怒。
“真是开眼了,这就是雪山派的教养?”红衣公子道。
他太生气了。
嘲讽也变得怒冲冲的。
耿万钟微笑:“雪山派弟子的教养从来是给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