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香原是云梦仙子的侍女,学了云梦仙子的本事也算理所应当。
染香一怔,妩媚多情的眼睛红了,她想笑又想哭:“好。”
“我还不急着走,这几日吃完晚饭你来我房间吧。”
“好。”
安小六转身离开。
她知道染香是个很骄傲的女孩,她就算流泪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
所以她不会留在这里。
【“宿主,染香下跪磕头了,她很感激你,你真不带她回金陵吗,她很聪明、也很擅长理财,你可以留她在家里当个大管家,她肯定很乐意。”】
“算了,”安小六说,“我不可能留她一辈子,人总是要分开的。”
【“好吧,那么……一个坠入爱河的楚留香。”】
安小六:楚留香?坠入爱河?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姬冰雁此行收获颇丰,那些安小六拿不走的东西,尽数落到了他手里。
生意人永远不会吃亏。
他已经联络好洛阳的分店,很快就能脱手这车赃物。
安小六、楚留香也将跟着姬冰雁商队的车马返回中原。
姬冰雁是个懂得如何让自己舒服的人,他为朋友安排的马车又大又宽敞。
安小六甚至怀疑自己坐惯了这样的马车,是否还能习惯在洛阳客栈寄养的宝骡。
她已很久没见宝骡了,甚是想念。
想着,安小六抬头看向楚留香,眼神忽然变得热切。
楚留香叹气:“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安小六试探性地说:“宝香?”
然后、然后她便挨打了。
楚留香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又好气又好笑道:“再胡闹就把你鼻子咬下来,让你做个没鼻子的丑女人。”
安小六捂着脑袋有点惊讶:“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楚留香果断又弹了她一下,温柔感慨地抱住她:
“闭嘴吧,你这个没心肝的坏姑娘。”
【“快废了他,他这个不贤不淑的家暴男!”】
安小六:……富贵儿,不至于,真不至于。
洛阳城。
一如既往繁华和喧嚣。
安小六回到洛阳直奔最大的客栈。
宝骡已在这里住了月余日,掌柜宣称因为安小六“无故离开给客栈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他决定索要饲料费和滞留费。
安小六本来觉得这钱应该交,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
“你怎么不去抢?”
“姑娘你怎么说话呢,”掌柜冷哼,“十两已经是我们这边最低的价格了,一两银子都不能少。”
安小六说:“五两,多一两都不行。”
“九两。”
“五两。”
“八两。”
“五两。”
掌柜咬牙,真是碰上硬茬子了,这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身上的衣服也很光鲜,怎么这么抠门,五两就五两吧!
安小六交了五两银子,直奔后院车马棚去牵自家宝骡。
就在这时,富贵儿四平八稳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个武功平平的暗器高手。”】
安小六抬头,只见头顶的房梁上坐着一个枯瘦如柴的老人:
“你这小娃娃,怎么还这么抠啊,五两银子都计较,老夫听说你在大漠发了一笔横财,难不成都是谣言?”
说着,那老头翻身跳下屋顶。
他身法很奇怪,明明不是顶级,落地却很轻盈。
安小六还记得皇宫里的“大内四大高手”,那些人的轻功也和这老头一样。
安小六甚至怀疑,这古怪的轻功就是大内侍卫平日擦琉璃瓦练出来的。
“五两银子也是我的五两银子,我在金陵卖粥,若是没有赏钱,一个月也没有五两。”
“那是你笨,你该去卖药而不是卖粥,”那老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师祖年轻时不留余地,你师父出手更是狠辣,没想到小辈竟如此手软——”
“我若不手软,怕是早就死在武林群雄的围攻之下了。”
“说的也是,”老头并不反驳,他干枯的手几乎伸到安小六鼻子下面,“东西呢?”
安小六从怀里掏出一块黝黑的铁牌丢了过去。
老头望着似有烟波流动、气吞山河之力的令牌,口中喃喃道:“不错,确实是天云令。”
“云梦仙子已死,这是世上唯一一块天云令。”
“你真杀了云梦仙子和快活王?”
“谁说的?”
“全江湖都这么说,你给云梦仙子和快活王塞了火药,将他们炸死了,”干瘦的老头说完,又乐呵呵道,“如今你已是武林第一活阎王,刚刚你若告诉那掌柜自己来自凤阳,那掌柜说不定给你十两,跪下来求你走。”
安小六:……这也是个生财之道。
“你们要天云令,我帮你们拿到了天云令,紫禁城那笔账——”
“陛下当初既答应了你,那必是一言九鼎,”老头截口道,“厂卫不会再追究你毁了琉璃瓦的事。”
“那我可以走了吗?”
安小六到底有命案在身,见到吃公门饭的人,心里总会毛毛的,生怕被这些人捉了去。
虽然他们肯定捉不住她,但她也不想成为朝廷的通缉犯。
老头摆摆手:“走吧走吧,下午记得去翠云峰转一转,别怪老夫没提醒你,不去别后悔。”
安小六点点头,刚要牵骡走人时,忽然回头道:
“莫希前辈,后会有期。”
老头本想回答,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眼睛:“小娃娃认出老夫了?”
“‘子午催魂沙’莫希,二十年前也是‘天下暗器榜’排行第三的人物,”安小六说完,话锋一转,“前辈,您那时的江湖可真好混啊——”您看到我都不会觉得自己名不副实吗?
老头笑骂:“滚滚滚,没大没小的小娃娃,再不滚老夫用毒熏你了!”
安小六牵着宝骡,迎着晌午的日光大步离开。
据说老子曾在这里悟道修行。
西晋张载曾在《七哀诗》中有云“北邙何累累, 高陵有四五,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
事实上,长眠于邙山的不止是刘汉的帝王, 还有春秋战国的纵横家苏秦、张仪, 秦朝的吕不韦, 东汉的班超,唐代大诗人杜甫、宰相狄仁杰……
安小六将宝骡寄托在邙山脚下,和楚留香一同登上翠云峰。
山中清冷, 连鸟鸣声都分外寂寥。
待二人爬上山峰,阳光已不似刚入山时那般灿烂,
眼下并不是爬山的好时节。
就连香火旺盛的上清宫此时也没什么香客。
安小六一直觉得自己和老子算半个同行,他们有很多共同之处,比如:他老人家有一头青牛, 自己有一匹骡子。
他老人家炼丹,自己炼毒。
他老人家是神,自己……勉强也算是个神吧。
想了想,安小六进去给同行烧了一炷香。
此次沙漠之行异常顺利, 指不定是同行保佑。
虽然她没有留在地下王城, 成为真正的快活王,但好歹坐了一回野王爷的金椅子。
快活王的王座是纯金打造, 安小六喜欢得不得了,沐浴更衣后,特意提了桶水, 找了块干净的红布和染香擦了足足三遍, 还在黄金椅蜷缩着睡了个午觉。
安小六本想把椅子带走,但姬冰雁说什么都不肯帮忙, 还说她虐待骆驼。
倒是染香和几个姑娘愿意帮安小六把椅子扛出地下王城。
安小六十分动心,最终还是强忍着悲伤拒绝了——那几个姑娘腰比她还细,一看就没什么力量。
这大概就是做一个好人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安小六把上清宫里里外外转悠了三遍。
无事发生。
安小六忍不住嘀咕:“莫老头不是骗我吧……”
这里除了道士就是道士,哪里像是会有热闹可看的样子。
难不成是想让这些道士在她旁边念经,让她当个“上善若水”的瘟神?
一旁楚留香望着嘀嘀咕咕的安小六,好笑道:“会不会是搞错了?”
“我没听错。”
“不是你,我的意思是那位莫前辈搞错了。”
“嗯?”
楚留香笑着说:“翠云峰有好多座,单我去过的翠云峰就有三个——”
安小六莫名觉得楚留香真相了:“要回去吗?”
她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抬头望着楚留香,深琥珀色的眼睛透着那么一点不甘。
楚留香笑了,他的目光是那么明亮温柔,安小六觉得自己要是石观音或是云梦仙子,就冲着这样一双眼睛,大概也是不舍得杀他的。
“我知道有个地方,上来,我背你。”
楚留香弯下腰,笑着对安小六说。
安小六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她伏在楚留香的宽阔温暖的背上,毫不留情咬住了他一口。
——有多喜欢?
——你有多疼,我就有多喜欢。
那天,楚留香带着安小六看了落日和繁星。
山间寂寥。
夜幕的苍穹下,仿佛天与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檐的缝隙照进房间,安小六已穿戴整齐。
她看起来漂亮极了,白皙的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嘴唇也是温柔的水红色,仿佛涂了胭脂一般。
因为靠近洛阳花市,客栈的房间也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芬芳和香甜。
安小六伏身亲了亲床上阖着眼睛,仿佛还在熟睡的男人:
“我要走了,有缘再见吧,我的王妃。”
说完,她起身离开,没有迟疑亦没有后悔。
风雪肃杀,一片寒霜。
在漫天飞雪中安小六等到了喜笑开颜的狗哥。
他穿着安小六从成衣铺里买的棉袄,面颊冻得红扑扑的,考虑到男孩还会再长,安小六特意让裁缝将棉袄做宽松一些,没想到只过去了一年,棉服竟又短了一截。
小少年长势喜人,如今已和安小六一般高了。
他眼下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再过几年兴许比谢烟客还要高出不少。
“和谢前辈道别了吗?”
“说了,”狗哥点点头,“我让师父跟我回家,我看他一个人在山上冷冷清清、怪寂寞的,结果师父说我小看他,把我轰下来了。”
安小六忍俊不禁,谢老爷子还是这么的口是心非,明明欢喜得不得了,却非要把狗哥骂一顿。
小少年又道:“姊姊,我们可以晚一点再走吗,我想去镇上买点东西给师父送上去。”
“行,上来吧,趁着雪还不算大我们现在进城。”
“嗯!”
因为下着雪,路上行人很少。
安小六驱赶着骡车停在镇上唯一一间客栈,狗哥用一块碎银子向跑堂的伙计要了两间房,一壶热茶,两碗热腾腾的羊肉烩面和一盘白切鸡。
待安小六走进店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她好像只需要坐下来吃,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看来狗哥也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成长着。
盏茶时分。
客栈里进来两男一女。
这三个人年纪都不算大,武功却很一流,尤其是正中间那个最年轻最漂亮的姑娘——
【“一个剑术不俗野心勃勃的新晋武林盟主。”】
小镇并非繁华之地。
这家客栈生意也寻常,大堂有很多张空桌可以挑选,那三个年轻人却偏偏挑了安小六和狗哥附近那张。
尤其是那位身穿水绿色衣裳的新晋武林盟主,她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正对着安小六。
安小六有一种预感……
【“一个想要拉拢你的武林盟主。”】
果然,他们是冲自己来的。
客栈伙计很快端来热腾腾的羊肉烩面和白切鸡。
姐弟俩大快朵颐,温暖的大堂里充满了食物诱人的香味。
就在这时,一股更加诱人的香味从后厨飘了过来,跑堂伙计端着一个很大的木盘来到安小六身边,上面有清汤东坡肉、菊花鱼肚等名菜。
伙计将菜肴一一摆上桌,狗哥连忙道:
“你弄错了,这不是我们点的。”
伙计笑道:“小的可没有弄错,确实是您这桌的,二位请慢用。”
不是自己的东西,小少年哪敢动筷子。
他低头吃着面,犹豫着是不是再要两个馒头。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狗哥正处于最能吃的年纪。
突然,一道和煦的声音响起:
“这是洛阳城最好的名厨,二位不尝一尝吗,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人不请自来坐到了安小六对面,那人穿着水绿色的衣裳,纤长如玉的手指握着一个的酒壶、两只酒杯,正是那位新晋武林盟主。
狗哥不由得看向姊姊,他就算再懵懂无知,此时也明白这个女人是冲着姊姊来的。
安小六平静地说:“吃吧,不要浪费食物。”
小少年又向店伙计要了两个馒头,拿起筷子给自己挑了一块肉,也不问有没有毒,直接开吃。
那人确实是冲着安小六而来,此刻也不由得为小少年的定力惊叹:“小公子好气魄。”
狗哥心道:这算什么气魄,姊姊又不会害我,而且我也确实没吃饱。
想着,他咬了一口馒头,觉得这东坡肉很好吃,特意少夹了好几筷子——他想让姊姊多吃点。
“我叫厉真真。”
被富贵儿称为“新晋武林盟主”的女孩收回视线,笑吟吟说。
安小六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我知道您是谁,您姓安。”厉真真又说道。
安小六还是点头。
“我的人昼夜蹲守,得知安大侠的消息后,我立刻赶到此地,中途跑伤了三匹马,才赶到了这里。”
这一次安小六没有点头。
她抬头望着对面作为“武林盟主”实在是过于年轻的女孩。
在安小六的认知中,武林盟主必然有高强的武功,可对面的姑娘虽然剑术一流,但比她剑法高明的剑客不知凡几。
其中还不包括已经去世的叶孤城、大概还在挑粪的谢晓峰。
安小六本有些奇怪,凭这姑娘的武功当上武林盟主要如何服众,现在却有些明白了。
但凡知晓她身份,又不熟悉她为人的,莫不是惊惧大叫、避之不及。
而这姑娘却反其道而行。
不是“瘟姬”不是“瘟神”也不是“瘟娘娘”,甚至不是“安女侠”,就冲厉真真这声“安大侠”,安小六有了一丝兴趣:
“有事吗?”
拉拢的方式有很多种,她想看看这位新晋武林盟主要说出个什么花来。
厉真真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推到安小六面前,曼声道:
“这是我个人的一些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安大侠笑纳。”
狗哥不由得停下了筷子,小少年虽在埋头吃饭,但耳朵一直竖起来偷听。
如今见到那个叫厉真真的女孩给姊姊钱,忍不住张大嘴巴——
这姑娘好生厉害,竟然一下子抓住了姊姊的弱点。
安小六笑了,但这个笑容却不是“见钱眼开”,而是一种饶有兴致的笑:
“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厉真真说:“会有一个女人,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请不要答应她。”
安小六说:“万一那个女人给了我更多钱,我现在答应了你,岂不是因小失大。”
厉真真定定望着安小六:“安大侠要什么?”
——好厉害的姑娘,就算安小六没有答应她,她依然一口一个“安大侠”,仿佛安小六真是什么人人敬仰的英雄豪杰。
安小六说:“你最起码要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厉真真的说:“她叫慕容秋荻,至于她是什么人……或许你听过‘天尊’。”
安小六本想摇头,却忽然怔住了:
不,她还真听说过这个“天尊”。
安小六的成名史几乎是“天尊”这个组织的血泪史。
她一个人干翻了“天尊”一众高手,达成了“只剩‘天尊’的天尊”这一特殊成就。
她以为这个组织早就解散了呢。
“她也是天尊的人?”
“不,”厉真真说,“她就是‘天尊’。”
那是在白雪皑皑的官道, 当时天空下着薄薄细雪。
狗哥裹着一个厚厚的毯子,从临时搭建的简易车棚里探出脑袋。
安小六白皙的面颊粉色蔓延,飞雪粘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鼻息和红艳艳的朱唇, 不断吐出白烟。
“姊姊, 看!”
狗哥忽然指着远处一个小点。
随着骡车的前行, 小点渐渐变成大点,慢慢变得清晰——
矮桌,古琴, 香炉。
矮桌后面是系着翠绿丝带的女人,脆弱忧郁,仿佛一点点风就能将她压垮。
那个女人就坐在官道正中央,古老悠远的曲调从她指尖流淌。
意境沧桑而寂寥。
【“一个庞大地下组织的首脑。”】
安小六拉着缰绳,渐渐放慢了速度。
——若按安小六以前的性格, 大概会直接撞过去,她不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把戏。
安小六的骡车停在距离这个女人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并没有打算下车。
就像这个女人也没有打算起身一样。
一曲过后,女人抬起头。
她看起来如同她刻意营造的氛围那般美丽,漫天飞雪中, 宛如一幅精美绝伦的仕女图, 那是只有唐寅的笔触才能描绘出的极致风姿。
安小六静静地望着对方。
女人也静静望着安小六,这个女人的年纪并不算大, 至少安小六没从她脸上读到岁月的痕迹,但她的眼睛却并不年轻。
和野心勃勃的厉真真不同,这双眼睛虽然也有野心, 却隐藏的更深更平和。
只有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 才能将锋芒包装的如此心平气和。
就像西门吹雪的剑,古朴平实却能杀人。
“安小六。”
和厉真真又不同, 她直接唤出的是安小六的大名。
安小六点点头:“你是慕容秋荻?”
“不错,我就是慕容秋荻。”
她的声音很柔弱,也很纤细,和她这个人的形象也很契合。
安小六又点点头。
慕容秋荻微笑望着安小六: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安小六没有说话。
事实上她并不好奇,但是直白的说出来很煞风景,所以她只能闭嘴。
“没有目的,”慕容秋荻自顾自地说,“我只是想亲眼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雷震天、单亦飞、竹叶青……都是她手下一等一的高手,她原本打算用这些人逼出谢晓峰,没想到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破坏了计划,不仅折了众多高手,还成了对方成名的踏脚石。
她对安小六实在太好奇了,这股好奇甚至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安小六还是沉默。
因为富贵儿告诉她,附近埋伏了二十位武林高手。
用剑的、用刀的、用拳的……都是各门各派的精锐。
在安小六杀死“天尊”一众高手后,这个神秘的组织又在两年中吸纳了新的高手。
狗哥感受到这股非同寻常的气息,他钻出了毯子,随时准备下车与敌人战斗。
慕容秋荻又说:
“你没有野心。”
安小六这次没有沉默:“每个人都有野心,我当然也有。”
“不,不够,远远不够,若你的野心再多一些大一些,你会拥有梦寐以求的侠名,无以伦比的威望……不是吗?”
慕容秋荻轻声叹息,仿佛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像你一样?”
“对,像我一样。”
安小六神色复杂,平心而论,慕容秋荻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可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安小六已经忽略了她的美丽,甚至忘记了她是一个人。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安小六说。
慕容秋荻笑了,那是一种很轻松的笑容:“希望你能一直喜欢下去。”
说着,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向安小六敬了一杯。
安小六挥起丝鞭继续赶路。
慕容秋荻慢悠悠喝着酒。
擦身而过的瞬间,安小六瞥到慕容秋荻身下被飞雪打湿的坐垫,想了想,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飞快丢了过去。
刹那间,从道路两旁钻出数十位身穿劲装的武林高手。
慕容秋荻反手抓住这丹丸。
安小六像是没有看到两旁一众高手,在呼啸的寒风中说:“驱寒的,小心着凉……”
她的声音随着骡车的前行,几乎被风淹没。
慕容秋荻望着手中的药,在一片惊呼阻拦中吞下这颗药。
口感略微有些辛辣,伴随运功一股热流在体内迅速散开。
“果然是好药。”
慕容秋荻起身拂了拂身上的雪花,一把伞无声无息遮在她的头顶。
“走吧。”
慕容秋荻微笑,宛如迎雪怒放的红梅。
有山有水有好吃的鸭子,还有安小六和狗哥的家。
隔壁的火孩儿回家了。
玄素庄的人前来催促了一次又一次。
小少年这次离家的时间久了,闵柔有些想儿子了。
面对失而复得的幼子,她总想多和他相处,却又担心过分关注反倒让孩子感到厌烦。
狗哥也有些想妈妈,但他同样舍不得姊姊。
还是安小六说:“回家去吧,我最近有些忙,就算你在家也还是见不到我。”
“姊姊还要忙什么,又有坏蛋了?”
狗哥忍不住问。
安小六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幸福的神色,她说:“我买了一座山,开春可以雇人种药了。”
狗哥忍不住张大嘴巴:“姊姊几时买的山……”不对,姊姊哪来这么多钱?!
“我写信问的花满楼,他帮我张罗的,花公子是好人。”
“那钱呢?”狗哥连忙问。
厉真真给的钱在他那里一分未动,姊姊哪有钱买山?
“去大漠得的,”安小六说,“大漠的人热心肠,因为我替他们赶走了快活王,他们为了感激我,送了我银子。”
“姊姊有钱了?”
“嗯。”
买山用掉了大部分,买药用掉了小部分,现在身上还有一百两。
但我有山了。
我,安小六,山大王。
【“我,富贵儿,王世子!”】
一人一系统在无人听到的地方暗暗激动。
小少年也很高兴,他终于不用担心姊姊日后重操旧业。
姊姊现在是地主了!
“我去烧菜,”小少年兴冲冲地说,“今天值得庆祝!”
安小六也觉得今天值得庆祝。
所以她决定熬点毒药,等待下一个财神爷的到来。
狗哥回家的第二天。
留守姊姊在家里列了一个长长的单子。
上面详细记录着她准备雇人种的药材和种植药材的最佳季节。
就在这时,富贵儿忽然道:
【“一个心急火燎的石中坚。”】
安小六倏然起身。
紧接着,有人翻墙而进,
“姊姊,大事不好了,”狗哥着急地说,“大事不好了!”
天气寒冷,可小少年额头上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他嫌车马太慢,半途跳了车,剩下的路竟是施展轻功跑回来的。
若非他内力深厚,现在怕是要趴在地上了。
安小六连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狗哥:“发生了何事,有话慢慢说。”
狗哥跟着姐姐进入堂屋,因为着急小少年根本坐不住,他捧着茶杯道:
“姊姊,陆大侠出事了!”
安小六无奈道:“他哪天没有事。”
近段时间江湖最大的三件事,瘟神远走大漠毒死了快活王;神剑山庄三少爷谢晓峰重出江湖并杀死了燕十三;西门吹雪杀了松竹神剑中的枯竹,救下了识破西方罗刹教阴谋的陆小凤。
至于陆小凤又是如何惹上的西方罗刹教,安小六又不得而知。
陆小凤总有办法让自己游走在生死边缘,好似安安分分活着身上就会长虱子一样。
“可这次不一样,”狗哥急忙说,“这次要杀陆大侠的人是西门庄主。”
“西门吹雪?”
安小六本想说“不可能”,但一想到当今武林德高望重的木道人是富贵儿口中的“禽兽剑客”,安小六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
于是她问:“西门吹雪为什么要杀陆小凤?”
小少年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外面都说陆大侠、陆大侠和西门庄主的妻子有染……”
“这不可能,”安小六淡淡道,“陆小凤虽然好色,但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狗哥张张嘴,总觉得“好色”也不是什么好词。
“我也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可西门庄主当真了,姊姊可能最近没出门,现在外面现在都传遍了,西门庄主要杀陆小凤,爹爹妈妈都说‘若是西门庄主动手,陆大侠这次怕是在劫难逃’……姊姊,现在可怎么办呢?”
安小六摇头:“我们现在连陆小凤哪都不知道,就算我有办法,暂时也帮不上他。”
她倒是不介意当一回陆小凤的肉盾,但陆小凤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想了想,安小六又说:
“不过你倒是可以让你爹爹妈妈打听一下西门吹雪的去向,西门吹雪那一身白衣服太显眼了,就算如今江湖遍地是白衣,也只有一个西门吹雪。”
小少年点点头:
“我明白了,要是打听到西门庄主的下落,姊姊要去找他吗?”
“大概会吧。”
“那我不和姊姊一起去了。”小少年忽然说道。
安小六一怔。
狗哥说:“我要是跟着姊姊,姊姊路上一定会为了照顾我放慢赶路,眼下陆大侠的性命才是要紧事。”
安小六不由得笑了:“那你在玄素庄等我的消息,等我回来去玄素庄找你。”
盏茶时分,玄素庄的马车终于来了。